喜來寶此刻就站在臥龍院門口,默不吭聲地看著院內久別重逢的表兄妹,二人正在院中練劍。
武天驕眸光流轉,粉面嫣紅,一把長劍在她手中輕盈如一條絲帕,帶著熏人的女兒香拂向一位俊朗的白衣少年。
白衣出塵,神采翩翩的上官庭軒將手中的劍舞得眼花繚亂,綿織的劍網幻帶著粉紅色彩,宛如笑顫的桃枝抖下綿綿的花瓣雨,令佳人深深陶醉。
長劍飛舞、交擊,眼波隔空碰撞,暗香浮動!
二人眼中只容得彼此身影,久久也不曾留意到他。
喜來寶只覺胸腹間一股酸氣直往上衝!這二人大白天的發什麼騷?練劍就要好好地練,眉來眼去的做甚?也不怕扭了眼珠子!
院內是春光旖旎,桃色紛呈;院外則是凜冽寒風裡裹著熊熊烈火,風吹火旺!
眼看姑爺整個人都快成了火藥包,一觸即炸,府中有兩名護院火燒屁股似的躥了出來,一左一右拉住欲衝入院內的姑爺,拎起衣擺替他扇扇風、降降火,「姑爺,您要冷靜、冷靜、冷靜……」
喜來寶一面磨牙,一面發出可怕的笑聲,「那個笑得像朵爛桃花,說句話像唱大戲,練起劍來也裝模作樣,做作得像個梨園戲子的傢伙就是你們口中的表少爺?」
這個形容,真是貶得人家一文不名!看來姑爺已是醋勁大發了。
「姑爺,您一定要冷靜!表少爺武功厲害得很,您是打不過他的!」
「誰說我要與他打了?來者是客,又是我娘子久未謀面的表兄,我總得進去打個招呼吧?」
喜來寶恰巧看到娘子揮劍時打了個趔趄,身子緩緩倒入表哥懷中,上官庭軒憐香惜玉般伸手扶住表妹的腰肢,二人相偎的姿勢極其曖昧!他忍無可忍地推開擋路的護院,握緊拳頭,挾著熊熊怒火大步走入院內。
護院提心吊膽地大喊一聲:「小姐!姑爺來啦!」
武天驕看到自個相公,眉毛就豎了起來,賭氣似的賴在表哥懷裡,哼道:「書獃,你吃飽喝足睡夠了,閒著沒事做了?」
上官庭軒迫不及待地扭頭一看,見走過來的竟是一個文弱書生,他吃驚不小,「表妹,我記得你以前說過,長大後要嫁給一個少年英雄,怎麼如今卻嫁了這麼一個文弱書生?難道是姑父逼著你……」
「我沒有嫁給他!」武天驕大聲道,「是這書獃子嫁給我,我是娶了他的!」
上官庭軒一臉恍然地看著走過來的書生,眼中含有幾分鄙夷、嘲弄。他故意大聲笑道:「表妹不是最討厭書獃子嗎?這酸丁哪點能配得上你,入贅吃軟飯的人根本就不算個男人!」
取笑人的話,喜來寶自然聽得一清二楚,徐徐走到二人面前,他居然笑吟吟地問:「娘子,你從哪裡摘得這朵發騷的桃花?皮相倒是蠻俏的,只是光天化日之下與他人之妻勾勾搭搭,禮儀廉恥一概不識,與山野猴類又有何區別?」
武天驕一愣,早在揚子津時她就知道他這張嘴厲害得很,調侃譏諷,都能把人氣個半死。他雖是笑嘻嘻地問,她卻明顯地感覺到相公真的生氣了,心裡竟有些發慌,正想與表哥保持一段距離,腰肢卻被表哥緊緊鉗固住了。
上官庭軒小心地掩藏起眼中波動的一絲惱怒,左手暗暗使勁摟緊表妹的腰肢,右手隨意轉一轉劍柄,劍尖已沖這文弱書生挽起一朵劍花,「酸丁!我是你娘子青梅竹馬的表哥,你自認知書達禮,說話就得客氣著點!」
劍氣拂面,喜來寶神色不變,笑道:「原來是表哥哥,我與娘子成親時,怎不見你來討杯喜酒?」
上官庭軒低頭深情款款地凝視懷中佳人,語氣有些傷感:「小兄原以為無須山盟海誓,表妹也會等我回來,再為我披上嫁衣,哪知小兄回來時,心愛之人已成他人之妻,小兄雖心如刀絞,卻也能體諒表妹的難處!與這酸丁成親,你定是身不由己、有苦難言!小兄只恨來遲一步,讓你受了委屈。往後,小兄會不離不棄陪在你身邊,與你分擔一切苦難!」言罷,他看也不看這書生,攬著表妹逕自往院外走,「表妹,別叫個不識相的跳蚤壞了咱們的興致。走,咱們到別處練劍去。」
喜來寶擋住去路,笑嘻嘻地湊到娘子耳邊,悄悄說了句:「你這位表哥哥的身上有好大一隻蟑螂,你沒瞧見?」
蟑螂?武天驕頭皮一麻,尖叫著從表哥懷裡彈了出來,直接彈入相公懷裡,雙手雙腳緊纏著相公,整個人都掛在他身上。
喜來寶笑得賊兮兮的,抱著娘子轉身就走,把個傻眼的表哥獨自留在院內。
護院也聰明地擋著門口,不讓這位表少爺離開臥龍院。
喜來寶抱著娘子回到潛龜院內宅,關緊房門,把娘子往床上一拋,他強勢地壓住她的身子,鼻對鼻,眼對眼地問:「小辣椒,你把那朵爛桃花帶回家來做什麼?」
見相公果真生氣了,武天驕小小聲地答:「他是專程來長安看我的,還沒進城,在郊外恰巧遇見了我,就與我一同回府了!」
「趕他走!」喜來寶凶巴巴地喝令,「立刻趕走他!」
「這怎麼可以?」武天驕犯難地皺眉,「表哥來府上住幾天有什麼關係?」
喜來寶瞪著她,「你該不會喜歡上他了吧?」
武天驕也瞪著他,「你胡說什麼?」
「不是嗎?你捨不得趕他走,還對他眉來眼去、投懷送抱!」想起剛才那兩人摟摟抱抱的親熱勁,他就火大。
「我對他投懷送抱?」武天驕眉毛一挑,也火了,「我是與他練劍時差點摔跤,他只不過扶住了我,你莫名其妙地發什麼火?」
說他莫名其妙?喜來寶氣往上衝,「你當我是瞎了眼,扶和抱都區分不清?你和他抱了那麼長時間,還想抵賴?」
不知相公這是醋勁大發,小娘子還倔得很,「你、你……好!我就要與他抱那麼久,怎樣?」
「怎樣?」喜來寶氣得大吼,「你是我的娘子,怎麼可以讓別的男人抱!」
「他是我從小玩到大的表哥,不是別的男人!」武天驕吼了回去。
「是表哥就可以抱你了?那你是不是還想讓他對你這樣……那樣……」喜來寶氣得發暈,兩手往她胸脯一捏一揉。
她驚呼一聲,羞紅了臉,嗔道:「無賴!」
「是!我無賴,你的表哥哥清高,是君子!在你眼裡他什麼都比我好,是不是?」喜來寶口中又酸又澀。
武天驕賭氣地點頭,「他當然比你這懶蟲強!你只知偷懶,只知吃飽喝足躥到屋頂上曬太陽,表哥都可以為了我修得一身本領,你看他如今都成了少年俠士了!他就是比你強,強一百、一千倍……唔!」
喜來寶突然俯唇堵住了她的嘴,揪著她的長發狂般吻她。
她只感覺到一種緊緊的令人窒息的疼痛,胸口幾乎要炸開,便握緊拳頭使勁地捶打他的肩。
當她的嘴裡隱隱嘗到一絲腥味時,他猝然停止了吮吻,抬頭默默地看著她。
她忘了喘息,愣愣地看著他的唇。
他的唇上染著殷紅的血色,一縷血珠由嘴角滴落,落入她微張的嘴中。
她的嘴裡盛滿鹹鹹、苦苦的腥味。
他輕輕歎了口氣,起身往外走。
她莫名慌張了一下,飛快地下床奔上去一把拉住他,「書獃,你、你……別走!」
他回過身,輕輕撫過她的長髮,雲淡風輕般一笑,「你的頭髮亂了呢,我叫鵲兒來幫你梳一梳。」
房門「砰」的一聲關上了,隔開他與她的距離。
他握著拳靠在門外,唇上的血痕與刺痛,似乎在告訴他:她排斥、抗拒並討厭他!
「與這酸丁成親,你定是身不由己、有苦難言!」
上官庭軒的話突然在耳邊迴響,他搖頭苦笑:那日由侯爺一手操控的倉促婚宴,現在想來過於兒戲了!
聽著房門外的腳步聲漸去漸遠,呆呆站在房內的武天驕突然覺得心一下子被掏空,隱隱知道自己做錯也說錯了一些事,卻想不透自己錯在哪裡。
武侯爺回到府中已是申時七刻,聽完管家匯報今日府內發生的事,匆匆回到臥龍院一看,上官庭軒果然還在院中等他。
「姑父,您可回來啦!」上官庭軒上前欠身行禮,「姑父近來可好?」
武侯爺皺眉打量這白衣少年,「你是……」
「姑父,我是庭軒啊!六年不見,連您也認不出軒兒了嗎?」
「軒兒!」武侯爺大吃一驚,「你真是大變樣了!我記得以前的軒兒胖嘟嘟的,還有兩顆虎牙!」連牙齒也能變樣,這……太不尋常!
看到姑父猶疑、探究的目光,上官庭軒忙從貼身暗兜內掏出一封信函遞了過去。
武侯爺接過信函,一看上面的字跡,果真是素月的兄長上官弘親筆書寫,大致內容是說自己將不久於人世,懇請妹夫代他照顧軒兒,信函末端竟以血寫著:上官弘絕筆!
這分明是一封遺書!
「令尊令堂難道已經……」
上官庭軒一臉悲痛,「去年一場水災,淹了山莊屋舍,不久又鬧了瘟疫,家父家母不幸染疾而亡,家中只有軒兒一人倖免於難,還望姑父不棄,收留軒兒在此住下!」
「想不到,僅僅隔了六年,獵鷹山莊會有如此大的變故,上官兄竟已撒手人寰!」
武侯爺唏噓感歎,喚他進了房,吩咐丫鬟們把晚膳端到房裡,再把小姐與姑爺也喚來一同用膳。
趁晚膳尚未張羅好,他便與上官庭軒聊了起來,聽他講述家中變故,別後六年的經歷。
片刻之後,喜來寶來到房外,恰巧聽到這位表哥唱戲似的把自己這六年訪名師、練絕學的經歷說得波瀾起伏,精彩至極!
喜來寶不急著進屋了,反而站在門外,默不吭聲地注視著房內的上官庭軒,發現他與人說話時,總是扯高唇角,刻意保持陽光的笑容,時不時舔舔上唇,似乎在極力掩飾緊張、激動的情緒!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姑父,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無意識地握緊又迅速鬆開,克制不住地握緊再鬆開,如此反覆。喜來寶敏銳的目光捕捉到他極力遮掩在眼底的紛亂渾濁的色澤,像是心中如麻般糾纏著紛擾不清的思緒,不欲讓人洞悉的某種心思!
這個人要麼有雙重性格,要麼表裡不一!
這時,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傳來,喜來寶一回頭,便看到換了一襲紅綃裙的武天驕,她的長髮已精心綰作了連心髻。
她走至他身邊,眸子裡含著某種期盼,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的手。等了片刻,他卻沒有把手伸向她,她咬著下唇,伸手輕貼他的手心,喚道:「相公……」他還在生氣?
喜來寶愣愣地看著她,眼前這個低著頭講話,舉止輕柔的人兒是他的娘子?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武天驕卻當他仍在生氣,不願理會自己,她一眨巴眼皮子,淚水就啪嗒、啪嗒往下掉,像個遭人遺棄的娘子,傷心地抽泣。
成串的淚水落在他手背上,涼涼的,他吃了一驚,看到那巴掌大的小臉上佈滿淚水,心口狠狠揪緊——她哭得這麼傷心,是還在埋怨他?他不該強吻她的,她不是最討厭書獃嗎,她不是無數次地摀住嘴唇,無數次地告訴他:她不喜歡這個樣子的他?
一切都是他的錯!指尖觸到她的臉頰,停頓了一下又快速抽離,他輕輕地歎氣。
她的淚掉得更凶了,相公不再幫她拭淚,不再柔聲哄她,她心裡更難受,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聽到門外低低的抽泣聲,武侯爺詫異地抬眼看看門外,一截淺青色的衣角露在門口,他喚了一聲:「是二子嗎?」
門外有人答應一聲。
片刻之後,喜來寶獨自一人進了房。
「驕兒怎麼沒來?」武侯爺看看臉色異常的女婿。
喜來寶眉端緊鎖,卻不答話。
上官庭軒看到他破了皮的嘴唇,暗自冷笑,搶著說道:「姑父,女兒家最愛打扮,何況是兩小無猜的兒時玩伴來了,她定是在房中梳妝,表妹夫只顧著來見丈人,自然不會等她的!」
他別有心機地暗示姑父:表妹是在為悅己者容,而這位表妹夫只為討好丈人,冷落娘子!
他原本就認定這文弱書生是瞧準了武侯府的家財與權勢才上門來當女婿的,自然得像條狗似的討好、巴結他姑父!
喜來寶怎會聽不出這番話的弦外之意,但這一回他沒有反唇相譏,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上官庭軒。
這時,房門外響起低低的語聲:「咦?小姐,您站在外面做什麼?」
「我、我丟了支髮簪。」
「髮簪?這裡沒有啊!是不是落在別處了?」
「嗯……算了,別找了……」
武天驕終於從門外走了進來,眼淚是擦乾了,眼睛還是紅腫的。
武侯爺看了看女兒,又瞥了女婿一眼,
收到岳父大人責問的眼神,喜來寶苦笑一聲。
上官庭軒放下茶盞,迎上去親熱地挽起表妹的手,大獻慇勤:「表妹,來來來,坐這兒!」把人強行拉到自個身邊坐下。
丫鬟們魚貫入內,端來晚膳,一盤盤地往桌上擺。
每上一道菜,上官庭軒就先把菜夾到表妹碗裡。
碗中的菜漸漸堆高,武天驕連筷子也沒動一下,兩眼只望著坐在對面的相公。
喜來寶卻瞪著一盤盤菜餚間飛快挪動的那雙筷子,臉色沉了一分,他突然探過身去,把娘子面前堆得滿滿的一碗菜端過來,又把自個的空碗擺到娘子面前,露出滿口白牙沖那位表哥一笑,「表哥哥,麻煩你幫我把這口碗也夾上菜!」
幫他夾菜?看著表妹面前一口空碗,上官庭軒的筷子僵在半空。
喜來寶卻捧起滿碗的菜,舉筷大嚼。
上官庭軒又伸出筷子夾起一塊鳳脯肉,直接湊到表妹嘴邊,道:「表妹,快嘗嘗小兄為你夾的這塊鳳脯!」
鳳脯已貼到唇上,武天驕瞇瞇啟唇,沒來得及出聲,菜已送入她嘴裡。而後,她便看到相公在瞪她了。
喜來寶死死瞪著娘子的嘴巴,恨不得扒開她的嘴,把那塊肉揪出來甩到地上狠狠踩扁!想了想,他又放棄這暴力的念頭,改用溫和的方式:「娘子!你的膽子變大了啊,連蟑螂肉也敢吃?」
武天驕臉色一變,嘴唇一噘:噗!送入嘴裡的鳳脯肉又噴了回去,「啪」一下打在上官庭軒臉上。他的臉色也變了,強留在臉上的笑紋顫顫地扭曲起來,他抓起袖子拚命地擦拭臉上沾到的異物。
「書獃,你又耍我!」武天驕看到落在地上的一塊鳳脯,微紅了臉,嗔怪地瞪著使壞的相公。不知為何,相公此刻看起來像是很開心,爹爹坐在一旁也是一副看戲的表情。表哥還在不停地擦臉。
「表哥,你臉上沒有髒東西了。」再擦下去都快破皮了。
上官庭軒放下袖子,盯著上面的油漬,忍不住皺起了眉。
侯爺此刻發話了:「軒兒,你先回房換下這身髒衣,好好梳洗一下,待會兒丫鬟會把飯菜送到你房裡。」
上官庭軒點點頭,由一個丫鬟引領著往外走。到了門口,他忽又回過頭來,沖表妹一笑,「表妹,等天色暗些,我再來找你!」
「抱歉!天色一暗,我與娘子就睡在床上了,你也不必來打擾我們!」喜來寶大大咧咧坐到娘子身邊,持筷幫她夾菜。
武天驕這時才舉起筷子,吃著相公夾來的菜。
上官庭軒仍不死心,「表妹,你忘了咱倆小時候常玩的那個遊戲?晚些我會來找你的,咱倆還是到那座院子捉螢火蟲!」聽到螢火蟲,武天驕兩眼一亮,忙不迭地點頭,「好啊!今晚咱們去捉螢火蟲!」
上官庭軒對著表妹獻上桃花般春情爛漫的一笑,「咱們可約好了,晚上我來找你,你等我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