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市西北角,有一座酒樓,名曰「十里香」,號稱天下第一樓。
顧揚此刻正獨自坐在靠窗的一角。這位置臨窗卻不臨街,看不到都城繁華市景,祝野所及,是一片宅邸:他的目光便凝聚在其中的一所當中。
據他這陣子的觀察,宅子的主人差不多該到院中活動了。
果然,一條身影晃人視線,略為舒展手腳,便行雲流水地打起一趟拳。顧揚放下手裡的酒杯,巴著窗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口中唸唸有詞:「不錯,真是不錯,應該跟小七有的打,不會被欺負得太慘……」
一套打完,那人凝氣收勢,似乎仰臉朝這邊看了看,顧揚忙縮回頭,等再看時,那人已經不在了。
「可惜還是不清楚來歷……」顧揚自言自語。
「顧將軍。」
嚇!冷不防被偷窺者笑臉吟吟地出現在顧揚人前,顧揚只差沒從凳子上掉下文。
「顧將軍,別來無恙否?」來人有著湖水碧綠的眼睛,帶著一點玩味的神情看著顧揚。
「呃……」顧揚看家本事發揮作用,面不改色地故作沉吟狀,「這位公子,好生面熟,不知哪裡見過?」
來人決定下予理會他的裝腔作勢,單刀直入地自我介紹:「在下姓裘,單名一個鶴字。」
「裘鶴?好名字。」顧揚打著哈哈拍兩下手。
「久聞顧將軍大名,在下可否有幸與顧將軍小酌幾杯?」
顧楊未曾回答,肚子忽然響亮地叫「咕嚕」兩聲,提醒桌面只有酒沒有飯菜的現狀。
呃,鎮南大將軍吃不起十里香樓的酒菜,說起來似乎不能讓人相信,然而殘酷的現實就在眼前。顧夫人臨走之前留給顧揚的家用倒也不少,不過碰巧前一陣遇見兩幫混混街頭開戰,本打算勸架,不知怎麼就卷人戰團,打得倒是過癮,事後的賠償也剛好花空家當。雪上加霜的是,被諫宮參奏行為不檢,又給半點不肯留情面的皇上罰掉半年俸祿。於是乎只能空著肚子坐了一個上午。
「想必顧將軍還未用膳?正好正好,讓在下做個東。」
對方相當善解人意,頓時讓顧揚的好感又拉高三成。
小二過來點菜,「在不對此地酒菜不熟,還是顧將軍來吧。
「這話問我就對了。」顧揚老實不客氣,「十里香的菜做得好的有「膾蛇羹」、「槽鵝掌」、「八寶鴨」……」不多,真的不多,最有名也就那麼十幾道,每樣都來了一盤。
萊上齊,酒下肚,顧揚對未來女婿的好感已經升到了頂端。當然啦,現下還是顧揚一廂情願,不過按照他一貫自許的推波肋瀾能耐,想必也是水到渠成。反正他盡打算得變好,自那天在屋頂見到此人,便大有好感,要擦一個配得上寶貝女兒的男人可不容易,大好機會豈可錯過?鎮南大將軍有的是眼線,何況裘鶴的相貌太引人注目,見過的人無不印象深刻,沒費什麼力氣就找到了。
不過,有兩句要緊話,得先問清楚。
「裘公子可曾娶親啊?」
「不曾。」
「可曾訂親?」
「也不曾。」
「好好好——」顧揚一副未來岳父的神情看著裘鶴,並拍拍未來女婿的眉,「這酒我請了!呃……是酒,不是飯菜。」
「多謝多謝!」女婿看來心領神會,歡天喜地,只差沒有直呼岳父六人,「看來往下的幾手三角貓功夫還人得了顧將軍法眼?」
「啊?啊,哈哈哈。」岳父乾笑,「你跟我何必客氣?小女你也曾見過,不知是否中意?」
問得雖然客氣,眼神裡卻滿是「若你敢說個不字,就不用想活著定下十單香樓」的訊息。
「她正是我要娶的女子。」裘鶴這一句話答得相當鄭重。
「但……」裘鶴話風一轉,「她是大燕太后,住在深宮……」
說起這個,當初自己勸老七人宮:雖說找的理由是荒唐些,但他心裡有的念頭,仍是這樣好的女子,應該為皇上珍而重之呀,誰知先皇竟如此不夠意思,新婚之夜落跑大吉。
而照老七那個脾氣,好像當虛名小寡婦還當得不亦樂乎,要是當爹的不為她考慮考慮,只怕她當一輩子也樂此不疲。
「你放心!」顧揚大權包攬,「這事兒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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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啾!」
宮城中,顧紫衣響亮地打了個噴嚏。
她此時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親爹出賣,正與慕容幸為了回家給顧揚祝賀五十大壽的事情談判。
「一個時辰怎麼夠?起碼五個。」
「開玩笑,最多一個半。」開天殺價,落地還錢。
「四個半!」
「兩個!」
「四個,不能再少了!」
「兩個半,不能再多了!」
「唉!」最後定三個半時辰,在慕容幸看來是自己輸了,「但你要答應,不能再像上次那樣偷偷溜出去。」
不講理也好,他真不想再經歷一次那樣的心情。
「好。」她低聲地回答,卻又一次迴避了他深沉的注視。
心事越來越清晰,迴避越來越困難,她不知自己到何時才必得要面對真相,只是本能地做著最後的逃避。
兩日後——
慕容幸派出的這支護衛太后隊伍,實在有點兒誇張。不過有了上次的前車之監,連侍衛們也覺得有必要將顧府圍個插翅難飛,畢竟,誰也不願意在鬼門關溜噠。
只是,裡面的人出不去,卻防不住顧家主人暗渡陳倉。
「來來采,女兒啊,我給你們引見……」
話還沒說完,因為那兩個人似乎已經對上了眼,只不過在裘鶴這一邊看起來還像樣,顧七小姐的眼神卻怎麼看怎麼像鬥雞。
老爹卻不知道,一貫忘恩負義的顧紫衣早把救她脫難那點「小恩」拋到腦後,而將他曾指責過某人的「深仇」牢記在心。
裘鶴也想不起來他們倆幾時結下了樑子,正打算按部就班地問候問候,敘敘舊情,卻已被顧紫衣開門見山地打斷:
「你哪國人?」
上次平靜之後,回想他的話,越想越不對,他說話的口音都不是大燕人會有的口氣。
「東突厥。」
「他是你大姐的老鄉哎。」老爹搶著插話。
「是大姐夫啦。」顧家大小姐紅衣在東突厥快快樂樂地當著可賀教(皇后)。
「女兒嘛,出嫁從夫。」老爹自動革除老大的京城籍貫,把她蹋入東突厥人行列。不過也是,她嫁了十年,只回過家兩次,分明是有了老公忘了爹。
「那你到我們大燕來做什麼?」大燕太后戒備森嚴,一副把他當作探於的表情。
「來玩嘛。」老爹又搶著回答。
被做女兒的自動忽略,一雙眼睛仍望著裘鶴。
裘鶴淺笑,「來找一個大燕女子。」
「找到了嗎!」
「算是……找到了吧。」
咦?他的眼神怎麼如此奇怪?莫非他是在說……
「女兒啊,」顧揚不失時機地再次插入,「園子裡的荷花開了,你們去賞花吧!」
一手推一個將兩人推進花園,然後自己偷偷藏起。
小荷才露尖尖角,也確是一番好景致。不過,只有一朵小荷的話……
被顧揚設計獨處的兩人,這會兒就大眼小眼一起瞪著那唯一的一朵荷花。
「我來大燕已經一年多,也算走遍了大江南北。」沉默良久,終於挑起一個話頭。
「感想如何?」聽起來還是有點兒挑釁的語氣。
裘鶴默然片刻,笑了笑,「也許我不該提起這個話題。」
「為什麼?」
「你不能指望從我這裡聽到十分中肯的評價,我畢竟是個在草原上長大的突厥人。我相信如果你去了突厭,也很難在短時間內有十分好的印象。除了從小的感情之外,還有習慣,生活的習慣、思維的習慣,一旦與習慣不同,很容易產生反感。」
很奇怪地,雖然話裡暗示著,顧紫衣心裡的芥蒂反倒解開了些。
「或許你說得有道理。不過也有例外,我大姐頭一年從突厭回來,就滿口誇讚。」
襄鵪微笑,「可賀教是愛屋及烏吧!」
「你認識我大姐?」
裘鶴沉默了一會,緩緩地回答:「草原上沒有人不知道仙子般的可賀教。」
顧紫衣因為這話心情大好,「那麼我們大燕至少有一樣絕好的東西。」
裘鶴哈哈大笑,「大燕的好處可不止一樣,更少,還有一個我夢寐以求的女子。」
咦?那個眼神又來了……
顧紫衣本能地低下頭,這情形落在剛邁人月洞門的慕容幸眼裡,正是一個脈脈含情,一個含羞帶怯。
難怪在宮中坐著,右眼皮老是跳!
一霎時,慕容幸的臉色有如潑上了一缸墨汁。
靠著自幼培養出的氣度,費盡力氣才強行按捺住直接衝過去的衝動,卻從眼角的餘光中瞥見花叢後面正打算偷偷開溜的顧揚。
「顧愛卿。」
皇上的嘴角高高挑起,看起來倒是像在笑,不過那聲音聽起來好像季節倒退了六個月,又回到寒冬臘月。
顧揚只得硬著頭皮,過來給一身便裝的皇上請安。
「老臣見過皇上。」
特地加個「老」字,以便提醒皇上,自己已經「上了年紀」,千萬莫要拿自己當做出氣筒。從皇上的眼神來看,這可不是多慮。
「顧愛卿,那不是你家親戚吧!」皇上的牙關還沒鬆開。
「呃,是親戚。」反正「一表三千里,硬要找肯定能找出來,也不算欺君。
「哪門親戚?」皇上的牙關好像咬得更緊了。
「這個嘛……」顧揚頭上開始冒污了,「是我家大女婿的親戚。」
事關兩國邦交,皇上應該不會跑過去砍人吧?
「那麼,太后為何與一個外男單獨在一起?」皇上把「外男」兩個字咬得格外重,眼睛像是要將那個「外男」一口吞掉。
到這時候,顧揚再遲鈍也聽出皇上語氣裡那股直衝腦門的酸意了、可是,皇上怎麼能為了太后吃醋?
「啊,皇兒——」
偶爾回頭的太后,發出了一聲抓住救星般的歡喜叫聲。
「母后!」皇上總算鬆開了牙關,臉朝著太后走過去,眼睛卻毫不客氣地盯著「外男」。
「這是東突噘采的裘鶴。」顧紫衣一口氣介紹完,順便往旁邊挪開一步,好讓那兩人直接針尖對麥芒。
「遠方來的客人;歡迎你。」皇上嘴角含笑說,眼眸裡可是一絲笑意也沒有。
裘鶴手按胸口躬身:「尊貴韻大燕可汗,你好!「
皇上身邊的小太監說:「這是大燕天子。」暗示他應該跪拜。
裘鶴傲然道:「草原上的鷹,不對任何人屈膝。」
皇上淺笑,「草原上的鷹,不必拘禮,請盡情享受大燕人的款待。」
這句話是用突厭語說的,顧紫衣忙低聲問:「你說的什麼鳥浯?」卻同時遭到兩個男人眼含笑意的一瞥。
不過只是瞬間啦,針尖繼續對麥芒、要用一個詞兒來形容這兩人之間的眼神交戰,就是——「殺氣騰騰」。
若論兩人的氣勢,實在是不相上下的,不過慕容幸畢竟佔有地利,可以使用旁門伎倆:「母后,兒臣特來迎母后回宮。」
「哎!你答應過我的……」
此一時彼一時,慕容幸現在只想把人拐回安全地帶。
「宮中有急事,欠你的朕下回一定補上,顧愛卿也是打擾了你的壽筵,朕一定加倍補償:遠方的客人,請在這裡慢慢享用。」
不由分說,使個眼色給小太監,攙起太后,跑路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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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皇上……」阿福戰戰兢兢地開口。.「做什麼?」這一聲很像從火山口傳出來的。
「奏……奏摺……」阿禎小心翼翼地比劃。
「怎麼了?」岩漿溫度又升高了。
「皇上不覺得這奏摺……看起來彆扭?」
是啊,這該死的奏摺看起來怎麼這麼彆扭?跟鬼畫符一樣!……嗅,拿反了。
慕容幸惡狠狠地倒過奏摺,然而並不順眼多少,文字雖然映人眼簾,大腦卻拒絕將之轉換為對應的具體含義。
放棄努力,奏摺被甩在御案一角。
「傳——,慕容幸的表情只能形容為咬牙切齒,「鎮南大將軍!」
他忍無可忍了!耐性,那是什麼?好吧,他可以對顧紫衣耐心,他可以慢慢地等待她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多長時間都可以。但,如果有顧大將軍摻和在中間的話……無比高漲的危機感,讓慕容幸不定決心,首先要解決這個麻煩!
「顧將軍今日五十大壽,皇上准了假……」
皇上眼裡的熊熊烈焰及時轉向,讓不識相的小太監嚥下後半句話,明哲保身地閉口不言。
「告訴他,朕有特別的賀禮,要當面頒賜給他。」皇上說這話時的齜牙咧嘴,可以理解為冷笑嗎?
總之,顧大將軍好像把皇上惹惱了,看來要倒楣羅!
所以,顧揚一路走來,接收到的都是充滿同情的目光、自求多福的美好祝福。:
「哎呀,顧愛卿——」
如果不是牙咬得緊了點兒,皇上這一聲呼喚倒也顯得和如春風、君臣情重:
「又打擾了你的壽筵吧?可是這朕的賀禮,只能當面給你,所以只好請你過來了。哈哈哈。」
「皇上哪裡的話?皇上之請是臣的最大榮幸。」裝傻乃顧氏第一絕技。
「那就好。」皇上向兩旁吩咐,「你們都出去,讓朕與顧愛卿好好地談談心。」
「顧愛卿啊……」只剩下兩人的殿內,皇上的聲音聽來似乎非常……沉痛?「我慕容皇家對不起你們顧家。」
「皇上何出此言??」怎麼覺得背後發涼……
「父皇有虧於你的愛女。」老爹,事情畢竟是你幹的,背後讓我說幾句壞話也不過分吧?
「太后青春年華,就在寂寞深宮中虛度,實在叫人扼腕。顧愛卿,如果有機會,一定很想讓太后再嫁,重享人間天倫吧?」
終於說到正題了。」朕其實很贊同啊!」
哈?尚來想出答對的顧揚,被這一句弄得糊塗了。」朕也不忍心,看太后年華虛度,真的!所以……」慕容幸特地停頓一下,好讓下面的話聽起來效果更十足,「朕決定娶她。」
嘩啦!顧揚下巴連帶眼珠一起掉在地上。
「顧愛卿,別掏耳朵了,你聽得一點錯也沒有。」慕容幸一字一字清晰無比地又重複了一遍:「朕要娶你的女兒顧雪衣。」
叫阿……呃……可是……這個……」
難得,真是太難得了,顧揚居然被噎得沒話說。
「國舅大人,」未經許可,慕容幸已經以女婿自居,「你只要答應這門婚事就行,剩下的朕來想辦法。」
「但、但、但是……,』被突然一句話驚到,顧揚還是沒有恢復語言功能。
「國舅大人,莫非是對聯這個女婿不滿意?」慕容幸笑容像彌勒佛,眼神卻如夜叉一一顯然,皇上不容反駁。
「臣不敢。」』顧揚總算順利說出話來,語氣難得地鄭重,「但請皇上體諒臣的愛女之心,臣懇請皇上明媒正娶!」
他把堂堂大燕天子想成什麼人了?「顧愛卿何須如此擔心?朕當然會明媒正娶,」
「那麼恕臣愚昧,請皇上開導臣,如何能叫宰相們答應此事?」
皇上要迎娶太后,這樣的事情,三省長宮不可能答應,就算皇上真的寫下立後詔書,也一定會被退回。
「名不虛傳啊,顧愛卿,」顧大將軍的口舌果然厲書,但他慕容幸的人生字典裡沒有「知難而退」四個字,「朕說過了,只要你答應婚事,其他的事情朕自會想辦法。」
「皇上不能說一句空話來搪塞。」顧揚頂得針鋒相對。
慕容幸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神情間倒多幾分真心的敬重,到此刻他才窺見傳聞中的鎮南大將軍風采之一二。
「那麼,你想要朕怎樣?」
「給臣一個期限,過了這個期限,臣要自己想辦法。」
「一年之內。」慕容幸答得斬釘截鐵。
「君無戲言?」
「這是大燕天子的承諾……」
「好!」
「但是,你也要答應,在這一年之內,你不能……」
「皇上請放心,」顧揚心領神會,「一年之內,臣絕不再過問小女的婚事。」不過人家自己要追,就下關他的事羅。
「成交。」
呼……
老命保住嘍,「死裡逃生」的顧揚擦擦汗,表現得腳底發軟。小太監一面扶住他,一面看腳下,順帶喜滋滋地宣佈:「顧大將軍的影子還在,是人不是鬼!」
「噢噢噢——」顧揚人緣甚好,週遭頓時一片歡呼。
「哎呀1」歡天喜地中,只有顧揚滿臉沮喪。
「顧將軍,怎麼啦?」
忘了,居然忘了!本來大可以要脅皇上退回那半年的俸祿,另外既然他決心要娶顧家女兒,再提前付點禮金也是應該的。可惜啊,大好機會!顧揚真是後悔莫及,差一點就老淚縱橫……
「顧將軍。」路遇高瘦的老者,跟他打聲招呼。
「尚書令大人。」老者是大燕首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跟顧揚的私交相當好,原因是尚書令家的九千金與顧家最小的一雙女兒同年,是很要好的閨中密友。
「顧將軍神色不佳,是不是有什麼事啊?」
當然有啊,俸祿、禮金,每個字眼都讓顧揚的心情黯淡一分,唉……
「想是思念女兒的緣故吧?」尚書令自行揣測,「女兒們都不在身邊,想必很寂寞吧?」
「少許有些。」終於沒有人搶美味,幸福佔了大半嘛。
「七小姐不知何時回來?我家老九很想念她呢。」
顧家對外宜稱,七小姐紫衣跟著顧夫人去了天山看望二小姐。
「不知七小姐的親事,顧將軍物色得如何啊?」尚書令家九小姐剛嫁得如意郎君,當爹的正八卦得緊。
「沒影……,又戳到顧揚痛腳了。
顧將軍又得操不少心吧?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嘛。」
真的,顧揚敢對天發誓,他是被這句話提示,喚起了拳拳忠愛之心,而不是因為記恨從手邊遺漏過的俸祿和禮金,才想到,不能過問女兒的婚事,還可以——」
「說起男人當婚,皇上可也到了該立後的年紀了。」
「正是,可是早上他……」說起這個,尚書令就變得愁眉苦臉。唉,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有先皇這榜樣在先,皇上學得一手真傳,搪塞的手法層出不窮,到現在也不肯乖乖地娶一個皇后。
「可以找人勸勸皇上嘛,比如請皇上的長輩——」
這裡可就要說句良心話了,顧揚說話的時候,心裡想的人選是關州刺史、皇上的嫡親二叔靖王慕容成,真不是自家的寶貝女兒。
但……
「顧將軍!你這主意太好了!我怎麼就沒想起來?」尚書令眉飛色舞,「太后果然是最佳人選啊!」.
「好主意好主意,我這就去請見太后。」
「喂……等……等等……」
尚書令年紀雖大,腳步卻很快,一溜煙已經沒了人影。
處境危險!顧揚背上涼颼颼,倘若皇上知道誰是幕後推手的話……
還是趕緊告病,然後找機會溜去天山看夫人和外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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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秀?」
兩個字眼在顧紫衣耳畔徘徊良久,卻好像游離於思維之外,始終找不到確實的意義。
「不錯,歷來後宮選秀,都應該由太后主持……」尚書今口若懸河,開始列舉此事必行之理由一二三四。
可惜,這些理由都像前面的兩個字一樣,進入了顧紫衣的耳朵,卻無法進入她的思維。她的思維,被尚書今最前面說過的那句話佔滿了:「皇上該立後了。」
立後,立後……
皇后,皇上的妻子,後宮的女主人。理所當然。可是……為何心裡是這樣的難過?是因為長久以來,習慣了宮中只有一個他,和她自己,是可以被稱為「主人,的嗎?
但,她只是過了氣的主人?
壓抑不住的難過,好像有隻手在心裡抓撓翻騰,叫她不得安寧。一陣陣的酸澀房上來,連習慣性放進嘴裡的點心,也變得又苦又澀。
「太后?」尚書令出言提醒,不過毫無效果。
「太后。」翠兒輕扯太后的衣袖,幫忙從太虛幻境叫回神——太后照例在聽過三句正經話後,就神遊不知何處。
卻不知道,太后是需要做一點心理建設,才能開口,免得一說話,就失了端莊儀態。
「哀家知道了。」她笑,她努力地笑,不讓人看出她的反常,卻不知堆在臉上的是個誇張到古怪的笑容,看起來似乎倒有點……像哭。
「哀家會跟皇帝說的。」
雖然看見太后的奇怪神情,但是對尚書令來說,得到的回答已經足夠滿意,便也不再多說,告退而文。
而這邊,從各個角落冒出許多的宮女,這一次卻是圍著太后:「皇上要立後了?」
「會選誰家的小姐呀?」
「—定得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吧?」
吱吱喳喳的議論,雖然帶著些許酸意,不過母儀天下的位置原本就不可能落在自己頭上,倒是立後之後,皇上就可以開始納妃了呀。」不知道,皇上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翠兒手托下巴,從那一臉的神往來看,只差投說「皇上喜歡我這樣的吧?」
「這個嘛,自然該問朕羅。」
太過誘人的話題,吸引了宮女們的注意,使得皇上破天荒頭一次沒有在半路遭到圍堵,就順利出現在顧紫衣的眼前。
「兒臣見過母后。」
禮數仍是周道的,只是目光片刻不離地望著那個臉色發白的人兒。
她沒有在笑,這也是破天荒頭一回,當「兒臣」見「母后」的時候,「母后」沒有擺出完美的笑容。
她累了!她沒力氣裝笑臉給他看,尤其是——當她心煩意亂的時候,還要看著他——張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燦爛的笑臉。他高興個什麼?為了選秀,還是為了等著看她的氣急敗壞?只怕兼而有之,因為他一貫以她的不樂為樂。
「說吧,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我好替你挑選。」
他好笑地看著她在書案上鋪了一張紙,氣鼓鼓地拿起一支筆來。
「母后這是……」
「記下來,省得忘記。」誰有能耐記在腦子裡。
「噢……」慕容幸故意拉長了聲音,朝兩邊看看,「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不方便吧?」
啐,瞧他眉飛色舞的樣子,他還會不好意思?不過,顧紫衣現不只想快點瞭解此事,揮揮手吩咐旁人退下,頓時斷絕了一千小女子打算撈取第一手情報的念頭。
「你真的打算替我選秀?」
兩人獨處,慕容幸照例換回「你」、「我」的稱謂,神色間也少了幾分嘻笑,多了幾分凝重。
「少廢話,快說吧。」顧紫衣懶得考慮他神情背後的含意。
那好吧,慕容幸邊想邊開口:「要聰明,有才學,當然相貌也不能差。」
顧紫衣寫上:「才貌雙全。」
「個子不用太高,也不能太胖。」
顧紫衣寫上:「嬌小。」
「鵝蛋臉、柳眉、杏眼,嘴小小的。」
身材嬌小,鵝蛋臉,柳眉,杏眼,小小的嘴,顧紫衣在腦子裡拼湊了一下,咦,怎麼覺得好像有點面熟?不管了,先記下來。
「輕功要好?」
呃?顧紫衣頓了下,當皇后還需要這個?也罷,此人不可理喻。
慕容幸越說越快:「喜歡吃零食,尤其喜歡吃我做的點心,喜歡沒人看見的時候爬樹,喜歡晚上跑上屋頂亂逛,早上賴床起不來,生氣的時候喜歡踹人……」
「啪!」顧紫衣手裡的筆重重地拍在案上。
「正經一點,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
聲音好近。
抬頭——
帶著邪意的眼睛,距離不到一尺,深深地凝視著她,「我是認真的。」他的氣息綿綿地呼到她臉上,「我要娶的女人就是你。」
「走開啦!」她本能地推開他越逼越近的臉,「我沒功夫聽你胡說八道。」
「啪!」她的手不慎落人對方的掌握。
「你要幹什麼?」她驚慌地看著他坐上書案,整個身子朝她壓下來。
「要你看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好吧,她居然願意他選秀,他承認自己失去耐性了。既然她一定要躲在高塔裡不肯出來,他只好把那座塔給拆了。
「別躲廣他用另外一隻手扳正她的臉。
她的眼斜開得讓他只能看見她的眼白。
他好氣又好笑,「難道你不看著我,你就能讓自己相信我已經不在你眼前了嗎?」
呃,這倒也是真的,躲得影像卻躲不過聲音。顧紫衣慢慢地轉過眼珠,卻在第一時間就落人了對方漩渦似的陣中,「別再躲了……」
一下子變得溫柔的聲音,牽動她的心,也牽走了她的理智。她感覺到印上櫻唇的嘴唇,她感覺他唇上的熾熱,也感覺從自己身體源源湧出的熱量……卻沒有想到躲避。他的舌尖在她口中輾轉,挑逗起酥麻的感覺,漸漸瀰漫到四肢百骸……
「不行——!」
驚恐的聲音穿透情慾。
他的身體僵凝,而後慢慢地離開她,卻是因為那兩行哀傷的淚水。
「這是亂倫!」
指控只招來一聲低低的嘲笑。
「我們有母子的名份。」她無力地提醒他世俗的倫常關係。
「那又如何?」他深凝的眼眸中,只有她滿是淚痕的臉,再容不下任何別的阻滯。
「你是大燕的皇帝……」
「不假。」
「我是大燕的太后……」
「也對。」
「難道你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我知道。」他一字一字,「這什麼也不能意味!」
「唉……」她淒然而軟弱地笑,「你自欺欺人。」
「你說我自欺欺人?」慕容幸簡直是好笑了,自欺欺人的祖師爺在指責他,然而她臉頰上淌出的淚水卻阻止了他的嘲笑。
「是呀,你明知道,這就意味著我們今生不可能相守。」
說出來了,終於說出來了,一直橫埂於心底,一直不敢主想,一直裝作不知道的話,說出來,就像一把接屍把劃破心口的刀,痛入骨髓。
為什麼,一定要她面對這一切?
「我本來過得平靜又快樂……」她喃喃地指責令她失去無愛無怨的平靜生活的人。「蝸牛。」他忽然說。
什麼?
「你是一隻蝸牛!躲進自己的殼裡,就以為得到了全世界!其實你什麼都沒有!」他惡狠很地,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打碎她賴以保護的殼,「你為什麼不伸頭出來看看,你失去了多少?』』
「看見了又怎樣?看見就能得到?既然還是不能夠得到,為什麼還要我去看呢?」
她嘴角淒然的自嘲,像一把焚得他五臟俱裂的火,卻又今他心疼得不忍心再言辭激烈。
「傻瓜……」他低頭吻去她眼角的淚,他不要再看她的哭泣,「因為怕失望,難道要連希望也一起放棄嗎?」
「希望……在哪裡?」
「你根本沒有嘗試過,怎麼就知道一定沒有希望?,「可是嘗試的代價會有多大?心碎了就不可能再完整,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讓它保持完整呢……為什麼一定要我面對呢?你真殘忍。」
慕容幸的眉頭抽搐了一下,殘忍,這就是她的想法?也許是吧,被剝掉了殼的蝸牛,一定很痛苦。可是,為了破繭化蝶的美麗,就讓他暫時做一個惡人吧!
「如果不面對,你就永遠看不見真正的希望和快樂。」
「看不見就看不見,我不要看。」她固執地,「你走吧。」
「走啊!」嘶喊帶下了更多的淚水。
「好,我走!」慕容幸咬了咬牙,他自信什麼都可以面對,然而面對她的淚眼,他卻驀然發覺自己的無力。
「如果我走就能讓你快樂的話。」
遠去的腳步,在房門口停頓,「但那是不是真正的快樂,請你仔細想著楚。」
還需要想嗎?
臂肘掩上了眼簾,卻掩不住橫陳心頭的答案。
他不是已經把一切都剝出來,放在她面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