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稍上的一片黃葉,顫巍巍掙扎了幾下,還是未能抓住最後一線生機,盤旋著飄落。眼看便要跌入一池殘荷的水中,忽然橫空裡伸過一隻纖巧的手,輕輕地接住。
落葉在初秋的陽光下,略近透明,呈現迷人的淡金色!
手的主人端詳了片刻,一抹微笑浮現在嘴角。
「今年秋天來得早。」翠兒笑說。
「是呀。」手的主人隨聲附和,順手將落葉夾進書頁間,依舊靜靜地讀書。
一切的情形都看在幾丈外的男子眼裡,想是不願讓人發覺,穿著墨綠色的衫子,正與庇身的樹叢融為一色。他已來了已快半個時辰,始終凝視著荷池邊亭中讀書的女子,眼裡別無他物。
身後輕微的腳步聲傳出來,他也不曾回頭。
來人在他身後站了一會,才低聲道:「皇上還是不打算過去?」
都城郊外的這所皇家御苑,已因「身體不適」的太后要在此地療養,而對一般人嚴格禁足,尤其是這花園,除了極少的幾個人,誰也不能進來干擾其間的寧靜。
說話的這一個,剛好是例外之一,因為他是太后的生父。
慕容幸一直不回答,又良久,才忽然轉身,快步地離開花園。
顧揚望了望荷池邊如雕塑般安靜的女兒,微微搖了搖頭,也轉身跟了出去。
「還是這般情形。」別院中,慕容幸衝著顧揚蹙眉感歎。
自那日,顧紫衣扔給他一句話:「我要一個人好好想想。」然後搬來郊外這座離宮獨住,已經整整三個月。
乍看起來,顧紫衣還是滿平靜的,每天的生活與在宮中時沒有兩樣。只是,抬頭望望,兩旁梨樹滿枝啞的梨,居然全都安然無恙的未遭「毒手」,可見得女主人的心情……
「唉……」兩人交換了幾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然後一起長歎。
「皇上不準備親自去勸說嗎?」顧揚重提方纔的問題。
「不。」慕容幸深思地搖頭,「朕覺得這時候她需要的不是朕。也許……她需要一個朋友?」
唉。」顧揚輕歎,「她沒有這樣的朋友。」
「是嗎?」慕容幸的語氣裡也沒有多少意外。
「她有很多朋友,因為她跟每個人都能相處得很好,可是,卻也沒有人能夠成為她知心的朋友。」
「是啊,朕看出來了。」所以,他才如此渴望成為打開她心扉的那個人?
「讓她接受朕的感情,似乎真的很難。」
聽著深含挫敗感的話語,未來的岳父決定開導開導未來的女婿——反正皇上一直這麼堅持,他也不必客氣。雖說是有點兒不情願的,但,誰叫緣分已將那兩人撮合在一起?知女莫若父,單是看看女兒的方寸大亂,也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既然老七的幸福大約逃不出此人的手心,唉,就算是會扣他俸祿的女婿,也只好認了。
「皇上,恕臣直言,她要接受的遠不止皇上的感情。」
一下子,被打破的東西太多了,蝸牛沒有了過去一直賴以庇身的殼,要赤身面對突然廣闊的世界,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何況,接受了感情,就意味著責任,任何人都一樣,更何況是皇上的呢?」
「朕覺得那是借口,」慕容幸坦然說出自己的想法,「因為是朕,所以剛好給了她這樣的借口,但如果換成了別人,她還是會找出別的理由來逃避。」
「但不可否認,因為是皇上,所以責任更加重大。臣的女兒,不是很尋常的女子呢。」老爹充滿了自豪感,「就算是爬樹上牆這樣的事情,如果她真的想要最高的那個果子,她就會去練出比任何人都好的輕功。所以,如果她決定接受皇上的感情,她就會要求自己做好準備。皇上也知道,將來她勢必要跟皇上一起面對很多事情。她可不是那種一時衝動就會接受,過後發覺有著自己承擔不起,再去推卸責任的人。所以,她的確需要很多時間來考慮。」
「朕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朕……」就只能這樣注視她的心情,何其絲奈:
「皇上失去耐心了嗎!」
「當然沒有。」否則他早衝過去,一把將她拉回宮去了。」
「那麼就再多給她一點時間,反正,皇上還有九個月的時間呢……」
「岳父大人!」
「啊,咳咳,皇上請用茶。」
「不知需要多久?」慕容幸呆呆望著天空的歸雁。
「想當年臣妻未嫁時,臣追了三年!」顧揚現身說法。
「唉!」慕容幸手托下巴,喃喃自語:「女人啊……」
「真是麻煩。」顧揚替他續完。
「是啊……」兩個自憐自艾的大男人一起唉聲歎氣。
「如果沒有女人的話,那我們又是多麼……」
「了無生趣。」顧揚又續完。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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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摺相當少。
除去例行請安的一部分,數一數只有十幾份而已,亦都不是什麼重要的軍國大事。近來朝中十分平靜,連互相攻擊也收斂不少。利害所驅,黨爭似乎已成歷朝不可或缺之調劑,既不能完全阻止,只要不是超出限度,也便因勢利導,不必做嚴厲的處置。然而,黨爭的突然平息,卻又是因為什麼?
天下太平,是最容易找到的理由,然而慕容幸不會自我陶醉到這個地步,他是新登基不到一年的帝王,威信可以統攝老臣,平安過履到新朝,已經值得慶幸,若說震懾得群臣放棄利害之爭,可能性多大,他還有這個自知之明。
那麼,再來的可能,就是有什麼在暗中吸引了某些朝臣的注意,一時顧及不到,而顧及不到的原因,只能是彼端有更為誘人的利益。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現在的平靜只是暫時的現象,在不久之後,就會有更大的震盪出現。只是,後果會有多嚴重?
這是無法估計的。眼不可以估計的是,阻止的可能有多大?
苦思良久,覺得腹中飢餓,傳御膳房端來點心。
阿福端出熱氣騰騰的一碟蒸糕,同時提醒:「皇上,請用膳。」
不提醒這一聲的話,皇上會在一眨眼之間,就陷入神遊萬里的迷離,提醒了這一聲,好像……也沒有多少效果;眼見皇上雙眸又固定於一點,嘴角含笑地進入半癡呆狀態,阿福只好再次提醒:「皇上,請趁熱用。」
「啊?噢噢。」
慕容幸木然地伸出手去,卻在碟子的邊緣又一次頓住。
連看見一塊蒸糕,也會在腦海中自動替換成那張嬌美的臉龐,實在有點兒不可救藥了。但……他思念她!該死的,他是這般思念她!每天抽空去遠遠地觀望一時,根本解決下了他挖心挖肺的思念。他思念她的笑容,在月光下,淺淺綻開的笑容,像春風中的花蕊,淡而沁人心脾。雖說,多半是對著蔥油餅露出的……
「皇上!」阿福第三次出言?有監於動口不足,直接動手取過一塊放進皇上手裡。但,就在拿起蒸糕的同時,露出了下面墊的一片桂樹葉。
阿福霎時臉綠:皇上吃的點心盤子裡,居然有這樣的「雜物」!
在越俎代庖地喊進侍衛,和立刻趴地叩頭之間猶豫了一下,他卻發現皇上相當欣然地拿起了那片葉子,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神不知鬼不覺地放人一片葉子,有這等功力的人……幸好,不是敵人。
「你們都退下吧。」
空寂的殿室中,慕容幸望著彷彿突然出現的黑衣少年,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自從那人離開宮城,能讓他這般高興的,也只有他了。
「主人。」少年冰雪般的容顏底下,似乎也微微顫動著什麼。
「幾時回采的?」
「半個時辰之前。」
「哦?」慕容幸微微訝異,揚起的眉頭似乎在問,為何還耽誤了半個時辰。
「前一盤點心主人沒有動。」少年非常平靜地指出事實——方才因為他在太虛不歸,放涼的點心被撤下了。
「啊!」慕容幸難得地感覺了尷尬,很快地轉開話題:
「這一趟,結果怎麼樣?」
「正如主人所料。」
意料之中的回答,卻讓慕容幸驀然一陣乏力,竟不得不暫時合起眼睛。
但,也只是一瞬間而已。
「拿到證據了嗎?」重新睜開的雙眸,依然從容得彷彿談論的不是關乎無數人性命的事情。
「沒有,他們十分小心。我只是發覺那裡有不正常的物資流動,以及幾個人員往來不正常的山莊。從我看到的種種跡象來判斷……」
「你的判斷,我可以相信。」慕容幸很平靜地打斷,「也許,我應該親自去一趟。」
「主人為什麼要親身冒險?」少年的聲音異常刻板,讓人熱從判斷他是真的感到意外,還只是例行公事的提問。
「我去的話,更可能得到證據。」
雖然說得很簡潔,但少年無疑理解他的意思,因此很快地回答:「如果主人急於解決這件事情,可以用別的辦法。」
「比如?」
「讓他們群龍無首,這很容易。」
「斷腸!」微微提高的聲音,顯示說話的人並不贊同。
「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我不希望用這種手段來解決問題。我不希望大燕的法典成為虛設,如果我想要臣民遵守,那麼我自己也不能率先主破壞。」
「是的,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主人。」
「還有……」
慕容幸遲疑了一會,望向少年的目光相當溫和,正像一個兄長望著自己的弟弟。
「我不希望看見你再殺人,除非,為了保護你自己的生命。」
少年的嘴角向上挑動了一下,露出一個生澀卻明朗的笑容,「還有,為了保護您的生命,主人。」
慕容幸神情複雜地看他一眼,端起茶,喃喃地說:「到什麼時候,你才能不把我的命看得比你自己的命重要?」
「永遠不可能。」少年回答得很乾脆。
「啊啊,」慕容幸倒沒有多少沮喪,只是有點兒無奈,「為什麼我關心的人都這麼固執?你也是、她也是……」話說回來了,還是因為他們的固執,才引發了自己想要改變的固執,而變得關心起來了呢?
「主人說的「她」,是與主人在屋頂說話的人嗎?」
「噗!」慕容幸剛人口的茶如數噴了出來。
「你你你……」對啊,怎麼把他給忘了呢?「那種時候,你不應該再跟在我身邊。」
「為什麼?」少年誠懇提問。
因為……她是女人……我是男人……我們之間……那個……」真的沒辦法跟一個只懂得區分「人,和「動物」的人解釋,「總之,你別跟著就對了。」。
「是,主人。」少年似乎在思索什麼,最後的結論是這樣的:「那個「她」雖然傷害過主人,不過我感覺不到她身上有危險的氣息,主人應該是安全的。」
慕容幸怔了怔,斷腸的眼裡,人只有危險的和不危險的區分,所以,他能看清楚朝中的各種爭鬥,卻分不清男人和女人,只因為那些爭鬥就像他的本能一樣?
「主人,打算什麼時候動身?」
少年的問題把慕容幸的思緒撤回正題。
「下月初吧。」他計算了一會,「在那之前,我要先解決一點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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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顧紫衣拋下書卷,對翠兒說:「咱們走走去。」
看來太后的興致相當好——翠兒瞥向座旁的兩隻空瓷碟兒,顯然,她作此決定不是因為書看完了,而是因為點心吃完了。
秋已日深,卻不見涼。這年的季候好生詭異,荷花還未曾開盛便匆匆謝去,七月裡便陷入半涼不熱的境地,然而轉過中秋,依舊還是一樣的溫熱。這樣僵持的天氣,倒有些像懸於一線的心事,不上不下。
花園的小徑覆滿了落葉?因為皇上有嚴旨,除非太后傳召,否則誰也不能進來打擾。所以園中時常只有顧紫衣和翠兒兩人,自然顧不上打掃:腳下「沙沙」的輕響,聽來別有一番愜意。
風中桂香陣陣,辨一辨方向,便看見東側花牆邊一溜十幾株桂樹,秋深葉落的時節,依舊枝葉蒼碧,樹啞間綴著星星點點的嫩黃。
「多可愛呀!」翠兒叫。
「是呀。」顧紫衣附和,「可以做很好的桂花糕。」順帶吞嚥一大瓢口水。
繞樹八圈,捨不得離之,終於不定決心:「這樣好了,你去拿塊乾淨布來,咱們來采……「「要不要在下幫忙?」
低沉的男聲驀地在腦後響起,嚇得顧紫衣驚跳一下,手捂胸口轉身,正正地迎上一雙湖水碧眼的眼睛。
「看來你精神相當好。」裘鶴含笑打量她。
顧紫衣尚未回過神,身體僵硬不知作何回答,眼風旁顧,卻見翠兒眼珠越鼓越起,眼看蓄足中氣,驚天地位鬼神的慘烈叫聲就要噴房而出,顧紫衣熟練無比地摀住她的嘴:
「別喊別喊,這是我的朋友。」
裘鶴微笑,「原來在「伊」公子心中,在下總還算是朋友。相當榮幸。」
確定翠兒已平心靜氣,顧紫衣鬆開了手,向著裘鶴問:
「為何你會在此地?」
「我離開家鄉已經很久,開始思念那裡的青草芳香,打算過幾日起身回去。我們既然是朋友,自然要來跟你告別。」
「回去?」顧紫衣微感意外,「這麼快?」
「可以認為這是不捨的表示嗎?」裘鶴笑著。.「我們是朋友。」顧紫衣平靜回視。
她好像……有些不同了。裘鶴瞇起眼睛,深感興趣地探究注視。
「走吧,亭子裡坐。」
「不必,」裘鶴建議,「你不是要采桂花嗎?在下正好幫忙。」
「求之不得。翠兒,拿乾淨的布來。至於你……」顧紫衣毫不客氣地打量他,「看來滿有力氣的,你來搖樹,多搖一點下來。」
裘鶴的一身上乘武功,首次發揮這樣的作用。果然出手不凡,滿樹花雨紛紛落下。顧紫衣挽起袖子,鎖著翠兒把落在布上的枝葉揀出去。
十幾株花樹搖過,採了一大包桂花。顧紫衣抬一抬手裡的包裹:「倘若你多待兩三天,我可以做好桂花糕讓你帶回去。」
「既然你這樣說,無論如何我也要多待幾天。」裘鶴笑道,又投以意味深長的一瞥:「我聽說你「身體不適」,現在看來已經康復了。」
「不。」顧紫衣神情微微一黯,「還未痊癒。」
「是嗎?」
「還有些事情沒有想清楚。」坦然說出想法,原來是很暢快的一件事情。
「臨來的時候,我想著要跟你說一句話。」顧紫衣引他在亭中坐定,裘鶴望向她說:「不過現在看來是不必說了。」
「吊我胃口?」她斜睨他,「說吧!」
「我本想問你,願意不願意跟我一起去草原?」
「啊?,她愕然,為他的直截了當。
「哎呀呀……」裘鶴自嘲地笑,「此我想像的反應更糟糕。起碼你也應該露出一點為難,然後再回答我嘛。」
「因為意想不到。如果你再來一次,我可以試著重演。」
顧紫衣也笑,她發覺與裘鶴交談相當舒服——雖然談著男女之情的話題,心裡卻不涉男女之情。
「我們草原上的人向來如此直串,是你們大燕人太過忸怩。」
「那是你們不懂得含蓄之美。」顧紫衣嗤之以鼻地捍衛國人尊嚴。
「草原上的女人也是一樣,」裘鶴不理會地繼續,「喜歡哪個男人就直截了當地告訴他。』
「但,如果還沒有想清楚……」
裘鶴微微一笑,「至少你已經想清楚了你不喜歡的;不是嗎?」
顧紫衣抱歉地,「你是一個相當好的人。」
「罷了罷了。」裘鶴亂揮著手,「最能讓一個男人挫敗的就是聽見女人對他說:「你是一個好人。」我倒寧願聽你說:「你是一個壞蛋。」
顧紫衣忍不住大笑。
「我的運氣不好。」襲鶴望著那張明媚的笑靨,仍是叫他失神的,「在草原上,我也曾遇到過一個大燕來的女子。
她或許不夠美,但,你們似乎很像,就連心裡已經有了別人這一點,都一模一樣。」
「哦?那是什麼人?」女人的八卦天性開始發揮。
我不知道……」裘鶴帶著些許茫然地搖頭,「我遇見她的時候,她忘記了一切,忘記了到草原上去幹什麼,也忘記了她要追尋的是什麼人;只是她一直記得她要找一個人,而且……那個人不是我。」
他蕭瑟地笑笑,「有一天,她突然離開了我。於是,我也離開了草原。我想到她的國度來看看,另外……」他望著她,「我也想見見我們可賀教從不離口的,甘泉般的妹妹。」
「見到了,感想如何?」顧紫衣笑得頑皮。
「名不虛傳。」裘鶴嚴肅地回答。
「哪方面?」
「這……」裘鶴手指著秋風掃落葉一般出現的第三個空碟子。
「呵呵,呵呵。」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裘鶴站起來,「我該走了。」
「我送你出去。」顧紫衣也站起來,雖然他能夠進得來,可以證明他的實力,但她不想他冒不必要的風險。
裘鶴卻失笑了,「尊貴的大燕太后,難道你認為我是偷溜進來的?大白天闖進這戒備森嚴的大燕皇朝禁苑?我是草原上的鷹,可不是一頭莽牛。」
「這……」
「我是受人之邀,光明正大地進來的。」
「是……」是老爹安排的?不,鎮南大將軍也沒有這樣的權力,要辦到這一點,只有一個人可能……
「正因為是他的邀請,我只好放棄半夜來擄定你的念頭——我們草原上的人,不能對光明磊落的人暗下殺手。」
真的是他……
「告辭了,」裘鶴向著某個方向望了一眼,忽然露出一絲狡黠的笑,趁顧紫衣還未回過神,迅速地湊近她的耳畔,低聲道:「七小姐紫衣」
呀?。
微微地一驚,終於將神思拉回,明眸轉處,人影已遠去,只見寬大的袍袖左右擺動,正如那翱翔天際的鷹。
「啊——」顧紫衣長長地伸了個懶腰,舒展了下身子。
陽光正絢麗。
「太太太……」翠兒的眼珠凸在眼眶外,舌頭轉了十八圈,仍然沒能吐出下一個字,也沒機會再吐出來——從樹下蹦下來的太后,順手用一隻梨封上了她的嘴。
「別跟別人說,你是我信任的好翠兒。」
附在耳畔的輕語,勾起翠兒嘴角一個傻笑,也勾起眼裡一點晶亮。
同樣的情形,也落在角落樹叢後的兩個男人眼裡,同時露出了微笑,只是其中的一個臉上還有些殘留的發黑痕跡。
「咳!」裘鶴輕咳提醒大燕皇帝,身邊還有「遠方來的客人」在。
慕容幸的眼光現場瞭解什麼叫「瞬息萬變」,才剛轉過來,便一掃溫柔,立改兇惡,看來是被眼前人惹毛得不輕。
好吧,他承認他自私、他口是心非,什麼只要她開心就好,不!他沒辦法容忍她的笑靨為了別的男人展開,雖說是他自作自受,引狼人室。
「你採擷到了天下最明亮的珍珠。」裘鶴微笑。「真希望那是我的呀!」
慕容幸用針鋒相對的微笑回應:「很遺憾,但你的願望恐怕永遠不能實現。」
裘鶴瞭然地看著他眉宇問尚未褪盡的焦慮,他並不像表面上那麼從容呢!
「我也該跟你告別了。」裘鶴望一望天際的浮雲,「尊貴的大蒸天子,感謝你和你的臣民慇勤地款待,可惜這裡畢竟不是我的家鄉,我們後會有期吧。」
「真的不再多留一陣了?尊貴的雅裡可汗!」
突厥語清晰報出的名字,頓住了離去的身形。裘鶴慢慢地轉回身:「你在叫我?」
「賀六茹,下次也許你應該給自己起一個難猜一點的名字。」
裘鶴眼波流轉:「受教。但,你是何時知道的?」
「如果朕連東突厭大可汗烏藍的親弟弟,雅裡部可汗離開了草原,來到大燕作客一年多都毫不知情的話,朕這個大燕天子,豈不是太失職了?」
裘鶴怔了一會,哈哈大笑:「大燕天子,你比我想像的還要難纏,幸好我們暫時不會為敵。」
慕容幸慢吞吞地重複:「暫時?」
「誰也不能保證永久的和平,無論是我們的大可汗、可賀教,還是你或我,都不能保證。也許未來終有一天,我們將兵戎相見。」
「我們是朋友。」
「朋友?不錯!」裘鶴爽朗地笑,「我願意我們永遠是朋友——這是真心話。」
慕容幸微笑,「至少我們可以試試看。」
「好啊。」
兩個男人的手掌,在空中重重地相擊,各自退後了一步——仍是不相上下。
「作為朋友,我給你一個忠告。」裘鶴稍斂笑容,「你雖然採擷了最明亮的珍珠,可是你們面前還有很大的難關。」.
話題一轉到太后身上,大燕皇帝的口氣裡就帶上了火藥味:「這是我們大燕皇族的家事,不勞你掛心。」
「哎?」裘鶴一怔,隨即笑道:「不是說這個,我根本沒有往那裡想——在我們草原上,這根本不算一回事,只有你們大燕人會定下這種自找麻煩的規櫃。我想告訴你,有人要與你為敵,也許你已經覺察到了吧?」
「哦?」慕容幸不置可否。
「不久之前,有人聯絡了我的部族,要以擁立我為大可汗為條件,得到我雅裡部的出兵支援。」
「哦?」這一聲相當鄭重。
「這也是我必須盡快回去的原因之一。當然,這一次你可以放心,我不會答應這個條件。但別人是否也這樣想,那就不得而知了。畢竟,你繁華富饒的上地和城池,熠熠生輝的宮殿和寶座,永遠都有著莫大的誘惑力。」
「多謝提醒。」默然片刻,慕容幸平靜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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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別重逢的情形應該是怎樣的?
慕容幸望著顧紫衣一臉燦爛如花的笑容,只覺後頸一陣陣發涼」他們兩人也有四個月不曾這樣面對面,一日三秋,馬馬虎虎也好算三百來年了。就算沒有飛奔相擁的熱切,缺乏淚眼相執的感動,將就平淡,也至少該有一段無語的凝視,好傾盡相思吧?為什麼現下的情形,看起來如此詭異呢?
「母……呃……後……」他試探地衝著顧紫衣諂笑?
「你不想這樣叫就不要叫好了,這裡又沒有外人。」顧紫衣的態度出奇地和藹可視。
藕容幸開始冒冷汗,可是,從種種跡象來看,她不是應該已經解開心結來嗎?哪裡又不對了呢?
「那,」他的諂笑誇張成了傻笑,「我叫你名字可不可以?」
「可以呀。」她依舊笑得完美。
「雪衣……,他小心翼翼,「我們回宮去,好不好?」
顧紫衣笑吟吟,「不好。」
果然。「為什麼?」
「為什麼我要回宮去?」
這需要解釋嗎?「你是太后……」
「你還希望我做太后嗎?」」當然不……」
「那麼我為什麼還要回宮?」
「可是……可是……」慕容幸頭大了不少,「你到底在想什麼呀?」
也許覺得對方的茫然讓她覺得無趣,顧紫衣決定慷慨地給予提示。「我在想……」她滿臉神往的笑,「大草原上,此刻的景色一定很不錯吧?」
這是什麼意思?慕容幸不僅頭大,還開始頭皮發麻。
「裘公子應該還沒有去遠,要是追上去和他一起走,還來得及吧?」顧紫衣自得地說著,從眼角里瞥著慕容幸越來越青的臉色。
「嘩啦啦!」桌案上的東西掉了一地。
顧紫衣還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眼前一花,高大的身影遮住一切的景致,朝自己壓了下來。
「呀!」不自覺地低呼,瞬間便被一雙熾熱的唇封得密密實實。
輾轉、深沉綿長。他的舌尖輕輕佻開她的齒隙,由淺而深,將他陽剛的氣息呼人她的口中。一切的神志都已遠去,眩暈的感覺柔軟了全身,她不自覺地迎合……
突然,他放開她,隔著一尺的距離,礙視她的眼眸,就像此刻的天空高遠清澈、「方纔你說的話我一句也沒聽明白,現在你可以重新說一遍給我聽。」
她用一根手指戳苦他的胸口,無限委屈:「你很過分。」
「我哪裡過分?」真的,太莫名其妙了。
「你想把我推給裘鶴了事——」
這是哪兒跟哪兒啊!「冤枉,你這是欲加之罪。」
「哼。」她撇嘴,「你找他來見我,要是我真的跟他去了呢?」
「你不會的——」
「你怎麼就這麼肯定啊?!」她低吼,她就是氣他這樣,一副好像已經吃定她的模樣,見面也是,開口就要她回去,憑什麼呀?就不!
「我偏要……」
這一次,他沒讓她把話說出來。唇齒相接的糾纏,廝磨的軀體裡湧起越來越高的溫度,好像要將兩人融化,然後重塑……
「你要幹什麼?」她掙扎地抓著最後一絲理智。
「把生米煮成熟飯。「他毫無隱瞞企圖的打算。
她用手抵住他的胸階,「可這裡是花園。」
他又低下頭深深吻她的頸子,「我進來的時候就吩咐過,沒有我的話,閒雜人等一概不許進來……」
「嗯……」。
呼吸越來越急促,全身快要著火了似的。
「雪衣……」
「唔?」
「跟我回宮。」
「晤……」
「咳哼!」頗具威儀的一聲喧嗽不是時候地響起。
滾落在地的兩個人動作停頓了片刻,緩緩地分開,站起采各自整理巳凌亂的衣裳。
那個唯一有膽進來破壞好事的「閒雜人等」,目光在兩個人之間轉來轉去,很有捍衛小獅子的老獅子風範,尤其當看見女兒雪白的頸項間清晰的一塊紫紅色斑,眼光更是直接朝肇事者掃了過夫,即使對方是王尊,那眼神也足夠稱得上凶很。
問題是肇事者並不因此心懷愧疚,看起來還很有些懊惱,於是兩個男人之間的情勢看來有如鬥牛。做女兒選擇先照顧老爹的情緒,悄移蓮步,逼近慕容幸,輕輕地在他腳趾頭上踩了一下——真的很輕,也就剛夠他倒吸一口氣,然後死命忍下喉間的一聲慘叫。
「啊,顧愛卿,你來得正好。」雖然有點兒難看,皇上畢竟裂開了嘴,就扯動的方向判斷,確實是笑容無疑,「太后已經答應回宮了。」
「我還沒答應呢!」太后抗議。
「你答應了!」慕容幸眼皮也沒多眨一下。」我沒答應!」同樣沒有多眨一下眼皮。
一比一平手,關鍵掌握在老爹手裡。老爹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掃個來回,義無反顧地支持女兒:「她說沒答應!」」哎呀,顧愛卿!」皇上這回笑得比較真實,「正好,朕有件要緊事要和你說,」一副親密的神態攬住了顧揚的肩,把他拉到一邊。
眼看老爹的一張鍋底臉漸漸鬆弛,眉飛色舞地加入討論,顧紫衣隱隱覺得不妙。正偷偷地挨近,打算竊聽,兩個男人齊齊地回過身,皆是一臉心滿意足的笑。
「女兒兒啊,來來,」顧揚不由分說,拽起女兒的胳膊。
「蟹,你要帶我到哪裡去?」
「我有要緊話跟你說!」
兜兜轉轉,也不知是到了哪裡,顧揚站定,望住女兒:
「爹最後褥.間你一遍,你想好了,是不是?顧紫衣緩緩點頭,凝重的神態顯得明晰這一頷首的份量。
好!,這一聲好也說不上是欣慰還是悵然。
「路是你自己選的,既然如此……,「喂,爹,你要幹什麼?」顧紫衣驀然發覺自己已經給塞上了不知打哪裡鑽出來的馬車上。
「女兒啊,既然你已經想好了,也答應皇上回宮去,爹也就不留你了。」顧揚語氣沉重,只是眼中隱隱閃動的,似乎是興奮……
「等等廣顧紫衣忽然發覺蹊蹺,「剛才皇上跟你說了什麼?」
「啊?啊哈哈哈哈……」其實沒什麼,也就是皇上許下了一筆私房錢。
「恭迎太后回宮!」喜滋滋的一群宮女,就像忽然被春風吹開的花,「走羅!回宮羅!」
顧紫衣沒機會聽見老爹招認出賣自己的事實,便被一路金鑾馬車給載了回去、看來是,雨過天已晴,陽光灑了滿地。
看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