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得倒輕鬆,人都死了,你們要怎麼交代,難道能讓死人復活嗎?我們要求莊主關閉那個出事的礦場,不准再挖礦了,讓死在裡頭的人能得以安息。」一名穿著綠衫的青年揚聲怒道。
「沒錯,關閉礦場,讓死者安息。」另有兩人跟著附和。
坐在椅子上,路靖麟臉色還很蒼白,黑色的眼緩緩環顧大廳裡的眾人,剛想開口說什麼,忽然聽見有人激動地出聲——
「你們怎麼能把這次不幸的事全怪到莊主頭上?你們難道不知道當時莊主為了下去救人,自個兒也受了重傷?若是他真的罔顧人命,豈會親自下去救人,你們說話要憑良心啊!」
紀絲兒一邊說著一邊走進大廳,看著那些人,她續道:「你們知不知道,莊主為了護住當時在坑道裡的大家,他一人隻身擋住坑道的落石,才會被落石砸到,受了嚴重的內傷,昏迷了整整四天,直到昨天才剛甦醒。」這事她是從同樣脫困的人口中知道的。
「至少他還活得好好的沒死,可咱們的親人卻沒了性命。」那名綠衫青年鄭重反駁。
「你們的親人在這次意外不幸過世,莊主跟你們一樣心裡都不好過,可是請你們捫心自問,連雲莊曾經虧待過大家嗎?連雲莊給工人的薪酬遠遠比破日堡還高,所以塞北這一帶的人,大家都搶著想進連雲莊的礦場工作,你們的親人不也是衝著這點,而找盡各種方法進到連雲莊礦場的嗎?若是有人在礦場傷亡,連雲莊給那些家眷的撫恤,難道曾短少過嗎?」
這半年來,她打聽了不少連雲莊的事,知道連雲莊不僅很善待底下的人,平常施藥贈糧、造橋鋪路的善舉更沒少做過。
「這……」那些人被她說得啞然無語,面面相覷。
其中三人見大家似乎被她的話給說動了,暗暗交換了眼神,一人趨向她質問:「你是誰呀?憑什麼在這大放厥詞?」
紀絲兒直視那人,「我只是個丫鬟,可是我知道要怎麼明辨是非,這次崩塌是個意外,不是莊主造成的,莊主已經盡力救人,當時是昏迷不醒被人扶出來的,可你們知道當莊主出來後,睜開眼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他問二爺,所有的人是不是都救出來了,即使昏迷,他仍一心記掛著大家的安危,這樣的他,怎麼會草菅人命!」
說完,她看著那些人,神情激動得眼眶都泛紅了,懇求地說:「莊主昨天才剛甦醒,身子還很虛弱,請大家能不能不要再為難莊主?先回去吧,讓他好好養傷,這次的事他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的。」
其中有八、九人在聽完她的話後,交頭接耳的低聲交談一陣,最後由一人出面道:「請莊主原諒咱們的魯莽,咱們這就回去。」
聞言,綠衫青年立即出聲,「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回去?」
「你想鬧,你自個鬧去,咱們不跟你摻和了。莊主,咱們告辭了,請莊主好好養傷。」
說完,八、九個人一起走出去。
剩下的三人眼見同來的人走了,勢單力薄,互覦一眼,也匆匆跟著離開。
見他們都走光了,李泰讚許地望住紀絲兒。
「看來我之前小瞧絲兒了,想不到絲兒口舌這麼伶俐,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讓這些人自動離開。」
被李叔這麼一誇,她不禁赧紅了臉。
「不是,我只是……看不過去,所以才莽撞地說了些話,不知有沒有說錯?」她方才一心想護著路靖麟,一時急了,才會脫口說出那些話。
黑瞳凝注著她許久,久得令她心頭發顫。難道她真的說錯話了?
她惶然地低垂著頭,「對不起,莊主,絲兒不該擅自說那些話。」
凝覷她片刻,路靖麟才緩緩出聲,「你過來。」
她不安地走過去,卻見他竟將手搭在她肩上。
「扶我回去。」昨日剛醒,他身子還很虛弱,方才坐在這裡,全靠意志力硬撐著。聽見那些人吵嚷的話,讓他十分惱怒,他自問從來沒有虧待過底下的任何人,這些人卻一早就抬棺在莊外頭鬧事,要他出來給個交代。
原本李叔還不敢讓他知曉這件事,是他嫌屋裡悶,讓侍婢打開窗子,正巧守在外頭的兩名下人提及此事,被坐在桌前喝藥的他聽見了,因此才會抱著病體,親自到前廳,想看看這些人究竟想做什麼。
「是。」紀絲兒小心地扶起他。
李泰也趕緊扶著他另一側。
看向老總管,路靖麟出聲吩咐,「這次不幸死在礦坑裡的那些人,好好地安葬他們,再給每戶家眷五百兩銀子當安家費。」
「是。」李泰點頭。礦場出事,若有人死傷,連雲莊給的安家費一向很豐厚,這也是大家爭搶著要進連雲莊旗下礦場挖礦的原因之一。
「另外,你將這次傷亡者全都造冊登錄起來,輕傷者每人發五十兩銀子,重傷著發三百兩,若有人不幸因此成殘,跟那些死者的家眷一樣,全都發給五百兩。」
「我已命人將傷亡者的名單造了冊,晚一點就拿給莊主過目。」李泰接著說:「方纔那些家眷看起來像是被煽動的,可要查查煽動他們的人是誰?」
「嗯,這事你派人仔細調查清楚,尤其是那一個穿綠色衫子的人,查查他的底細。」那綠衫人不停地鼓動那些家眷憤怒的情緒,十分可疑。
「是。」李泰點頭應了聲,扶他跨出門檻後,便見莊主朝他輕輕擺手。
「好了,你去忙吧,由絲兒扶我回去就行了。」
總管離開後,紀絲兒小心翼翼地扶著路靖麟。
他的手搭在她左肩上,那兒宛如要燒起來似的灼燙,明明連用嘴餵他喝藥這種親密的事都做過了,這樣並肩扶著他,卻還是教她心臟鼓動得好快。
「真的是你。」路靖麟忽然開口。
「什麼?」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之前我昏迷過去,感覺有人抱著我,原來那人真的是你。」這話不是疑問,而是肯定,因為他嗅到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女子體香,跟當時在馬車上的味道是一樣的。
「那時……我、我怕讓莊主顛著了,所以才會抱著莊主,絕不是有意冒犯莊主的。」她窘紅了臉,情急地解釋,就怕惹他生氣。
「我知道,我沒有生氣。」她方纔那番話不僅說服了那些家眷,也冷不防地撞進他心坎裡,在他心頭掀起一陣極大的震盪。
當下,彷彿有什麼從他心裡深處突破層層的桎梏,鑽了出來。
思及靖飛昨日告訴他,她心繫於他的事,路靖麟黑眸裡不由得滲出一抹柔光。
她的心繫在他身上這件事,讓他莫名地生起一股異樣的滿足感,摟在她肩上的手下意識地握得更緊了。
察覺他加重了力道,紀絲兒擔心地覷向他,「莊主不舒服嗎?」
「沒有。」雖然身子還很虛弱,可他心頭卻有種十分舒泰的感覺,一點都不覺得哪裡疼痛。「以後,你就留在我身邊吧。」他脫口而出。
耳畔突然飄來這句話,紀絲兒愣住了。
「明白了嗎?往後你就留在我身邊。」見她沒回覆他,只是怔怔地望住他,路靖麟特地再更復一遍。
「……是。」她欣喜地綻露笑顏。他親口說了,讓她留在他身邊,這表示她可以待在棲雲閣裡服侍他了,一抹喜悅閃現在她細長的眸裡。
太好了!
瞥見她臉上的笑靨,路靖麟眸底也流露出笑意,剛凜的俊容頓時柔和了幾分。
不遠處看見紀絲兒笑意盈盈地扶著路靖麟的兩名婢女,卻恨得牙癢癢的。
「那賤人居然敢對莊主笑得那麼狐媚!」小倩滿臉妒意地咒罵。
玉梅陰沉著臉,「她不會得意太久的,姑姑答應過我們,很快就會讓我們重回棲雲閣,到時候看我怎麼整治她。」
服侍莊主這麼久,他雖然從不苛待下人,但性情嚴峻的他也從不跟她們太過親匿。
只要她們有想親近他的舉措,他便會用一種寒冽的眼神看著她們,教她們不敢輕舉妄動。
可是此刻莊主不僅搭著那賤人的肩,臉上還少見地露出和悅的神情,他一定是被那賤人使了什麼詭計迷惑住了,就像她使計讓二爺把她調到棲雲閣一樣。
哼!她早晚會戳破她的真面目,等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