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搖頭,「我不累,我可以照顧莊主。」
「我擔心你撐不住。」瞧她眉心緊鎖,神色憔悴,他好怕她會不支昏倒。
「二爺,我真的不累,求你讓我照顧莊主。」不親自照看著他,她無法安心。
「好吧,若是真的撐不住,就去睡會兒,不要硬撐,我讓下人在外頭守著,有什麼事就叫他們一聲。」
「好。」低頭應了聲,紀絲兒小心地取下路靖麟額上的濕巾,為他再換上另一條。
路靖麟此刻高燒不退,大夫說得先把他身上的高燒降下來,讓他甦醒過來,否則再這樣下去,只怕……
所以她不停地在他耳旁呼喚著他,請他快點醒來,他再繼續昏睡下去,她真的好怕他會就此一睡不醒。
路靖飛離開後,她握住路靖麟的手。那日當他被抬出來,她抓著他的手時,他曾短暫的醒過來,所以這幾天她不停地握住他的手,期望這樣能令他醒來。
「莊主,你醒醒好不好?你已經昏迷兩天,不能再睡了……」她略顯暗啞的嗓音盈滿了濃濃的心疼和擔憂。
***
他一直在黑暗中飄浮著,週遭是漫無天際的漆黑,他不知道自個兒究竟在哪裡,每當快被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闃暗帶走時,總有人抓住了他的手,把他緊緊拽住。
他很冷,冷得顫抖,但從那只緊握著他的掌心裡傳來了一股溫暖,漸漸地暖了他的四肢。
似乎有人不停地在對他說話,但他聽不清楚,只感覺得到那嗓音裡充滿了憂慮和悲傷。
那濃烈的憂傷像無形的網包圍了他,他很想出聲叫這個人不要再傷心了。
可是,他出不了聲。
只能繼續傾聽著這道哀傷和擔憂的嗓音,不停地在他耳旁訴說他無法聽清楚的話語。
有什麼溫軟的東西吮住了他的唇,接著一股溫熱的液體注進他嘴裡,滋潤了他乾渴的唇瓣和咽喉。
然後他感覺到有人在撫摸他的臉,用一種很溫柔的方式,他很想張開眼看看究竟是誰,但卻始終突破不了眼前那濃重的黑暗。
半晌後,有水滴到他臉上,一滴一滴,有一滴滲進了他嘴裡,透著一絲鹹澀的味道。
是下雨了嗎?可是雨水怎麼會是鹹的?
不知隔了多久,迴盪在他耳旁的聲音漸漸清晰了起來——
「莊主,你快點醒來吧,你已經昏迷四天了,你知道嗎?你再不醒過來,可能會……我情願用我的生命來換回你的,請你醒過來好不好……」
那低切哀婉的嗓音鑽進他的耳裡,敲上他的心坎,他真的好想知道,是誰哭得這麼悲傷?
***
一道曙光穿透黑暗,喚醒了大地。
緩緩抬起眼皮,四周安靜得連丁點聲音都沒有,感覺手裡似乎握著什麼,他輕輕動了動手指,慢慢轉動頸子,垂目看見有人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目光順著那隻手一寸寸地往上移,終於看見那條手臂的主人——紀絲兒。
迎上那雙緊閉了許久的黑色眼瞳,紀絲兒不敢置信地整個人震住了,須臾,才驚喜地發出聲音——
「莊主,你終於醒了,太好了,我就知道莊主一定能撐過去!」她喜不自勝,細長的眼裡瞬間氤氳著一層水光,淚眼汪汪。
看著她,他的記憶漸漸跟著甦醒,憶起了礦場的災變。
「我昏迷多久了?」他嗓音細弱暗啞得幾乎難以聽清楚。
紀絲兒卻聽明白了他的意思,「莊主高燒了整整四天,也整整昏睡了四天。」
他竟然昏迷了這麼久!掛心礦場的事,他出聲道:「你去叫靖飛過來。」
「是。」她連忙走到門邊,路靖飛安排了幾名下人守著,她打開門說了幾句,其中一人馬上去稟報,一人去找大夫過來。
不久,路靖飛先趕到。
「大哥,你總算醒了,謝天謝地!」一進來,他便興奮地大叫。
「別嚷這麼大聲。」弟弟的聲音像打雷一樣,轟得他耳朵發疼。
「看你醒來,我高興嘛。」走到床邊,路靖飛放低音量。「你知不知道你整整昏迷了四天,大夫說你若是再繼續高燒不醒,小命可就危險了。」
方才紀絲兒餵他喝了一小杯水,他的嗓音沒那麼乾啞了。「靖飛,礦場那邊現在怎麼樣了?」
「差不多都收拾好了。」他避重就輕地回道。
路靖麟不讓他迴避,直接問:「這次的傷亡人數有多少?」
遲疑了下,路靖飛才回答,「受傷的人有三十八個,不幸罹難的有九人。」知道大哥的性子,他只好老實說。
聽見有這麼多人傷亡,路靖麟閉了閉眼,須臾再張開,「這次的坍塌我覺得有點不太尋常,尤其是第二次,坑道突然傳來爆炸聲,我懷疑是有人點燃了炸藥,你派人調查是怎麼回事。」
「這件事我也聽說了,我已經派人暗中調查,應該跟盜礦私賣的那些人脫不了干係。」
「查清楚是哪些人了嗎?」
「已經掌握了八、九成,過幾天應該就可以將他們一舉成擒。」說這話時,路靖飛目露狠戾。
敢打他們連雲莊的主意,還敢對他大哥下手,他絕對饒不了這些人!
說著,望見站在一旁的紀絲兒身子搖晃了下,他關心地道:「絲兒,你不眠不休地照顧大哥四天,現在大哥醒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我不累。」她趕緊站直身子,努力撐開快闔起來的眼皮。看見路靖麟醒來,她擔憂的情緒終於放下,心情一放鬆,連日來的疲倦和困意登時一起席捲而來。
「還說不累,你瞧你都快站不穩了,既然大哥醒來,表示他度過危險,不會再有事,你安心去睡吧,我會讓總管暫時先找個伶俐點的丫頭過來照顧大哥,你不用擔心。」路靖飛好言相勸。
「可是……」她不想離開他,想在這裡一直照顧他到他痊癒為止。
路靖麟抬眸瞅向她,見她神色憔悴,眼下一圈黑影,像有好幾日不曾闔眼好好睡一覺,他劍眉微微皺起,「你下去休息吧。」
不敢違拗他的話,紀絲兒輕輕頭點,「是。」
等她離開後,路靖飛出聲道:「大哥,你知不知道你這幾天昏迷不醒,無法飲下湯藥,都是絲兒一口一口含著湯藥餵進你嘴裡?」
「你是說她用嘴餵我喝藥?」路靖麟眉峰微蹙,突然憶起陷入昏迷時,隱約覺得有人一直握著他的手,還有一道嗓音哀傷地不停對著他說話。
對了,他快醒來時彷彿聽見有人說——
我情願用我的生命來換回你的,請你醒過來好不好……
莫非,那個人就是她?!
路靖飛猶豫了下再開口,「大哥,其實絲兒她對你……」
見他才說了幾個字便打住話,路靖麟接腔問:「她怎樣?」
既然說到這兒,他索性替她把話說開,好讓大哥明白她的心意。
「絲兒一直心繫於你,這些日子看你重傷不醒,她比誰都憂急和心疼,你知道嗎?我還曾聽見她半夜向上蒼祈求,保佑你能平安的度過這個難關,她願意折壽給你。」
見大哥一臉愕然,路靖飛續道:「打從半年前你救了她之後,她就把你放進了心坎裡,念念不忘,這半年來常常躲在莊外頭窺看,只想見你一面。」
「你怎會知道這些事?」他以為紀絲兒性情靦腆內斂,難道他看走眼了,她竟跑去跟靖飛訴說這些女兒家的心事?
「以她的性子,怎麼可能同我說這些。是半年前,我發現有人常常躲在暗處窺伺咱們莊子,於是派人調查,發現她只是個尋常姑娘,之所以常常躲在暗處窺伺,其實是想看你。你沒看見,她呀每當瞧見你時,臉上的笑容總是格外燦爛!知道她對你的心意後,我也就沒再管她,任由她去了。」
「所以你才會把她調來棲雲閣?」
「沒錯。我原是想給她個機會,看看能不能讓大哥明白她的心意,撮合你們,不過我現在改變主意了。」說到這裡,路靖飛認真地注視著他說:「大哥,絲兒是個好姑娘,若你對她沒意思,就趕緊讓她知道,好教她死了這條心,這樣我才有機會。」
路靖麟劍眉微擰。「你想做什麼?」
「也不知怎地,我愈看她愈喜歡,倘若你看不上她,我想追求她,與她雙宿雙飛。」
不知為何,聽見弟弟的話,令他有些不悅,「你不是喜歡活潑的姑娘嗎?她一點都不符合你的要求。」
「噯,這種事哪說得準,其實我原木對她也沒特別中意,只是最近愈看她愈覺得順眼。」也許是她對大哥的癡情打動了他,他覺得對紀絲兒愈來愈有好感。
明明只要他說一句話——我對她無意,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便能解快這件事,但路靖麟只覺心煩,一點都不想這麼說,索性閉上眼,「我想休息了,你出去吧。」
路靖飛仍不死心地再勸,「大哥,俗話說:『長痛不如短痛。』你若是對她無心,早點讓她知道,對她也好嘛。」
「靖飛,我累了,這事以後再說。」路靖麟輕揚了下手,表明自己無意再談。
沒錯,只要他說一句話就能放走她,成全弟弟的心意,可是也不知為何,那句話他就是梗在咽喉裡,難以吐出口。
低首瞥了眼自個兒的左手,他記得方才醒來時,她緊握著他的手,他依稀記得昏迷時,也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人牽著他的手,不讓他墜向更深的黑暗裡,他忍不住握住拳頭,似怕失去什麼。
***
紀絲兒這一睡,一直睡到翌日才醒來。
瞥見窗外透進來的明朗陽光,思及什麼,她趕緊翻身下床,梳洗完後,匆匆來到路靖麟住的寢房。
然而房裡卻空無一人,應該躺在床上的路靖麟不見蹤影,她心下一駭。難道在她睡覺時發生什麼事了?
她慌張地走出房門,剛巧遇見沏了壺茶回來的侍婢。
「青兒姐姐,莊主呢?怎麼不見了?」她抓住她的手,神色著急地問。
「聽說有人抬棺來鬧事,二爺剛巧不在,莊主到大廳去處理了。」
「抬棺鬧事?這是怎麼回事?」
「據說是這次死在礦坑裡那些人的家眷,他們抬棺來向莊主討公道。」青兒端著剛沏好的熱茶走進屋裡說。
「發生這樣的事,也不是莊主願意的呀,他們怎麼能怪在莊主頭上?」紀絲兒不平地道。
「唉,詳細的情形我也不清楚,總之那些人這會兒在大廳那吵鬧不休。」
「我過去看看。」莊主才剛醒來不久,她很擔心他的身子會吃不消。
不久,快步來到大廳,在門外,她就聽見裡面傳來的哭嚷聲——
「我就只有這麼個兒子,才到礦場工作不到六天,好好一個人就這樣不明不白慘死在裡頭,咱們家的香火就這麼斷了,莊主,你讓老漢以後怎麼辦?死了之後拿什麼面目去面對列祖列宗?」一名五旬老者臉上涕泗縱橫,哭得好不傷心。
另一名婦人也淚流滿面地哭訴,「我才剛產下孩子,丈夫就沒了,我跟孩子將來要依靠誰啊?」
接著,另一個少年忿忿不平地吼道:「我爹為連雲莊賣命地挖礦,如今連命都沒了,誰來賠他一條命?連雲莊根本罔顧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