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灑在一座白色美國南方建築前的如茵草坪上,綠意於是被烘出一片暖暖的草香。
一陣徐風將這股青草氣息,緩緩地送入大宅的高寬門廊裡,試圖帶給屋內的人一陣早秋的舒爽味道。
「見鬼的!」尉遲勁把啤酒空罐往地上一扔,正巧擊垮了一迭垃圾小山。「那是什麼鬼道路!水溝蓋居然是用鐵板包保麗龍填上去的,原料物價再飆漲也不是這種搞法,我絕對要申請國賠!」
「這句話你已經說過一百零八次了。」白裕承拿起自備的咖啡,優雅地喝了一日,目光同情地落在尉遲勁裡了石膏的右腿上。
一個彪形大漢居然因為一腳踩上水溝蓋而小腿眼腱斷裂,那個畫面想起來實在挺滑稽。不過,只要想到那堆官員面對的是莽夫尉遲勁的怒氣,白裕承可就沒什麼心情微笑了。
這幾年長居美國的尉遲勁,落腮鬍造型和魁梧身材沒變,但是,脾氣卻是愈來愈差了。只要尉遲勁那雙黑瞳狠狠一瞠,再不識相的人也知道不應該招惹這個男人。
事實上,尉遲勁在不久前才用一記左勾拳,讓一個男人因為顎骨破裂而在床上躺了一個月。
「反正,我已經讓律師去準備文件了,絕對要告到那些官員哭著上門來求饒,告到他們賠出一條馬路的錢。居然還敢跟我說什麼,正常人站在水溝蓋上跳,也不會掉下去。難道我肥得像豬嗎?」尉遲勁的怒吼聲,狂暴到可以嚇死孩子。
「放心吧,就憑你國際危機處理大師的名號,加上這回又是回來幫國內企業度過難關的,他們絕對會給你一個好交代的。」白裕承再笨也知道這時候應該要說好話。
尉遲勁現在正坐在一張擺了十天份杯盤的長桌面前,萬一他心情一不快,隨手拿起杯盤亂扔,那種慘烈情況可不是隨便開玩笑的。
「危機個大頭鬼!我現在連自己的狀況都處理不好了!」只要想到未來幾個月,他都不能去爬山、打拳擊,他就有一肚子火想要發洩。
白裕承一看到他臉色愈來愈鐵青,連忙轉移了話題。
「容小的斗膽請問危機大師,你的屋子是被恐怖份子侵襲過嗎?槍林彈雨的實境劇拍攝現場,也不過如此吧。」白裕承環顧四周,全身發癢了起來。
「你腦子裝的是石膏嗎?你難道要我抓著這支枴杖,裹著石膏掃地、拖地不成?」枴杖一陣亂揮,一陣雷聲獅子吼轟隆隆地從尉遲勁的口中爆出。
「你沒裡石膏時,生活環境也沒比現在好多少。」白裕承想起他們大學時共住的公寓,不禁驀地打了個冷顫。
「廢話少說,是朋友就幫忙找個管家過來處理。」尉遲勁把手裡的咖啡空杯往垃圾桶一扔。
無奈,垃圾桶已經滿到不能再滿的地步,咖啡杯自然是滾落到了地上,並流出了一道咖啡色漬痕。
「何必請管家呢?」白裕承的眼裡閃過一陣淘氣光芒。「我記得閣下似乎有個被放逐在邊疆、經營民宿數年的妻子,她應該能有法子擔負起此一重責大任才是。」
「你找罵挨嗎?」尉遲勁掄起拳頭,結實臂膀上的青筋畢現。
人在國外,不提起那段婚姻,還算自然。回到台灣,配偶欄的名字便有如芒刺在背般地讓他坐立難安。
「我不是找罵挨,只是你難得回來台灣,又難得地在這裡摔斷了腿,需要人料理家務。於情於理,找嫂子幫忙是最天經地義的事了。」
「不准叫她嫂子!」尉遲勁大吼出聲,沒受傷的左腿往長桌上一踹。
白裕承往沙發上一縮,驚恐地看著長桌上滿坑滿谷的垃圾像火山熔漿一樣地「流」到地板上。
「那要叫她什麼?尉遲夫人嗎?」白裕承拿起了一顆抱枕擋在胸前,繼續出招
尉遲勁人好不容易肯回來台灣了,他當然希望那兩人的情況有所改變啊。
「叫她葉蓮!」
尉遲勁抿緊唇,腦子卻已經主動地開啟了某一段的記憶匣——他記得葉蓮的身上有著一股淡淡的香氣;他記得她在偷笑時,總會發出「咯」的氣聲;他記得她也愛陳升;他記得她總是不厭其煩地配合著他的所有要求……
「沒想到你還記得她的名字啊。」白裕承椰瑜道。
「混蛋,我也是有身份證的人!」尉遲勁眼露凶光,很認真地從地上找尋著最適合扁人的瓶罐。
「喂,別鬧了。我不過是想提醒你,你可是有家室的人,不要以為只要匯錢到人家戶頭就沒事了,你偶爾總是該關心一下她吧。」要不是因為打不贏尉遲勁的話,還真想給他一拳。
「她抱怨過嗎?」尉遲勁緊張地搓著下顎的鬍渣,全身都不對勁了起來。
這些年,都是由白裕承負責和葉蓮聯絡、負責聽取私家偵探定期的葉蓮生活報告的。而他甚至孬種到連詢問葉蓮近況這種事,都覺得心虛。
「你覺得葉蓮會抱怨嗎?」白裕承瞪他一眼,反問道。
尉遲勁低下頭,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她……她的家人還好嗎?那間民宿還是她和老爹在經營嗎?」尉遲勁困難地吐出話來,肩臂繃成了死緊。
「你的岳父在今年年初蒙主恩召上天堂了。」白裕承決定實話實話。
「你混蛋!這種事居然沒告訴我!」尉遲勁眼神猙獰地站起身,威脅地朝他跨了一步,頸背間堅硬的肌理已做了隨時要出拳的打算。
「冷靜!」白裕承馬上跳到沙發背後,擺出停戰手勢。「是葉蓮特別交代,要我對你守口如瓶的。」
「什麼意思?」尉遲勁眼一瞇,懷疑他的耳朵有問題。
「總而言之,就是葉蓮不爽讓你知道她的生活近況。」白裕承說。
尉遲勁堅健的臉孔,像塗上了一層堅硬水泥般地僵硬了起來。
那個喜歡把任何事情都和他分享的葉蓮,居然不想讓他知道她的生活。該死的,他是多讓她失望啊!
她和老爹感情那麼好,老爹過世了,她一定會難過到痛不欲生的。
尉遲勁無力地陷入沙發裡,耙住亂髮,粗聲地詛咒著自己。
「既然會覺得痛苦,幹麼不離婚,把事情做個了結?」白裕承一本正經地問道。
「我的已婚身份,可以趕走一堆想穿金戴玉的女人!」他問聲說道。
「喔,沒想到你居然熱門到要抬出『已婚』身份來趕走女人啊!我還以為你只要眼一擠、脖一縮,加上一聲如雷大吼,就可以把女人嚇到九霄——」
「你給我聽清楚了!」尉遲勁打斷白裕承的話,自顧自地往下說道:「我爸媽很煩人,如果我離婚了,而他們沒有天天安排相親把我煩死的話,他們是不會善罷干休的,懂嗎?!」尉遲勁照例又以一聲雷電怒吼做為句子的結尾。
「你根本不是那種會理會家人安排的人,否則這幾年來,你家人千催萬催的,你怎麼就是沒把葉蓮帶回家過呢?」白裕承對他射出一記凌厲眼神,表情正經地說道。「尉遲勁,你給我說實話,你究竟是怎麼看待這段婚姻的?」
尉遲勁臉色灰白地瞪著他裡著石膏的右腿,手掌變得和石膏同樣的冰冷。
「我對不起葉蓮,我對不起她對我付出的那一切,我是個混帳。」尉遲勁說。
「謝天謝地,你總算是有點良心了。」還有救。
「我幹麼站在一堆垃圾裡,和你討論我的良心問題?」
「因為當你決定回到台灣來接案子時,你就是打算要對葉蓮的事做出處理了,不是嗎?」白裕承說。
「我最痛恨你這種和我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朋友!」尉遲勁猛地起身,撐著枴杖,拖著石膏腿,暴跳如雷地在客廳裡走來走去。
白裕承沒猜錯,他這次下定決心回到台灣,正是痛定思痛,打算要著手處理他與葉蓮之間的問題了。但是——他居然見鬼的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處理啊!
尉遲勁用枴杖揮開一團垃圾,觸目所及的凌亂空間,讓他的心情更加煩躁了起來。
「你明天就給我找個工作勤勞、嘴巴不囉嗦的管家過來!我的生活一天不恢復正常,我就沒法子去找葉蓮談!」他回頭對白裕承咆哮道。
「拜託,你這種讓僕人服侍著長大的人,龜毛程度根本不是正常人所能忍受的,一天的時間怎麼夠我去找?」白裕承翻了個白眼,已經不想提醒尉遲勁,他已經趕走了一個男管家、三個女管家了。
「現在只要有人能把這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整理乾淨、做點像話的食物給我吃—就算她是個被我一吼就會哭上三天三夜的人,我也不介意。」尉遲勁握緊拳頭,忿然地對著空中用力揮拳,拳風凌厲地發出呼呼呼聲響。
白裕承看著焦躁不安的尉遲勁,他眉頭一挑,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給我三天的時間,我會給你一個沒得挑剔的好管家。」至於其它的事嘛,便不是他所能掌控的範圍了。
「你的效率真差!」尉遲勁不留情地抨擊道。
「我是為了找到最適當的人選,要不要等,隨便你。」白裕承雙手一攤。
「快滾去找人啦!」
尉遲勁翻了個白眼,低吼一聲,踢開了地上的一團垃圾。
垃圾團被踢得往前一彈,撞倒了另一處礦泉水小山,乒乒乓乓地倒成一團。
「你這魯莽個性,能不能改一改啊?」白裕承無可奈何地歎了日氣。
尉遲勁的回答是——
抬起枴杖,惡意地再撞倒另一堆垃圾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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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勁很清楚自己現在在作夢。
夢中的他坐在海邊,聽著海浪拍打著岸邊的聲音。有個女孩偎在他身邊,用一雙溫柔的手,撫摸著他的髮絲,唱著陳升的歌。
夢中的她叫做葉蓮,留著一頭長髮,可她的面貌,他卻無論如何都看不清楚。
但是,那並不影響他對她的喜歡。尉遲勁迎著海風,仰頭對著葉蓮一笑,而她伸手撫摸著他的下巴。
她身上好香,有咖啡和牛角麵包的味道,讓人垂涎三尺……
不對勁!夢裡怎麼可能有香味?
尉遲勁的頭在枕頭上晃動了兩下後,他擰起眉頭,霍然睜開眼,清醒了過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見鬼地聞到咖啡和牛角麵包的香味正飄入他的鼻間。
他從床上站起身,抓住枴杖,大跨步地走向門口,重擊在地面上的枴杖聲轟轟轟的一如地雷爆炸。
「白裕承,你今天發什麼神——」尉遲勁用力踹開房門,粗獷面容頓時凝凍成冰。
有鬼!
昨晚還在沙發上的零食空瓶、垃圾箱裡孳生細菌的衛生紙、椅背的髒衣物、桌上的微波餐具、免洗刀叉、還有一地的髒亂,居然全都蒸發不見了!
窗明几淨,大理石地板上還泛著清潔過後的臘亮光彩。
尉遲勁眨了下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左右張望著,目光突然僵滯在陽台邊的那張小方桌上。
這下子,他很確定自己真的是在作夢了。
因為他的現實生活中,肯定、絕對、不可能出現一個正在吃布丁的小女孩!
小女孩留著短髮,眼眸亮晶晶,模樣漂亮。
但是,她仍然是個小孩。
他討厭小孩!
尉遲勁大跨步地朝著小女孩走過去,驚訝加上房子被人擅闖而入的不快,全都誠實地呈現在他鐵青的臉龐上。
小女孩把湯匙咬在嘴巴裡,嚇到一動也不敢動,眼眶也開始泛紅了。
「你敢給我大哭大鬧試試看!」尉遲勁伸出巨掌,威脅著她。
尉遲勁一吼完,小女孩馬上很給面子地掉下淚來。
「媽媽——媽媽——」小女孩眼淚一顆一顆地掉,卻始終沒有大哭出聲。
「我不是你媽,你給我閉嘴!」尉遲勁用最大的音量,回應著她。
「小凌乖,媽媽在這裡。」
小凌聽到媽媽的聲音,馬上張開雙臂,朝著廚房方向跑去。
尉遲勁驀地轉過身,一個長髮披肩的女子正彎下身,抱住了小女孩。
廚房與客廳間的門被她推開來,咖啡的香味以及牛角麵包的奶油味一股腦兒地全衝進了尉遲勁的鼻尖裡。
他滿意地長吸了一口美妙早餐該具備的香氣,然後趕在長髮女子起身之前,又把自己武裝回暴怒巨人的模樣。
何田田抱著孩子,一雙水眸幽幽地盯著她未來的僱主——
尉遲勁。
「你是誰?」尉遲勁先發制人。
「我是白裕承請來的管家何田田,今天早上是他帶我們進來的。他說你在睡覺,所以沒去吵醒你。你如果不信的話,可以打電話問他。」她一瞬不瞬地看著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說話音調亦是不疾不徐的。
「不用打電話了。我這個地方的保全,如果可以讓你帶著孩子莫名其妙闖入,我可能早就已經身首異處了。」尉遲勁雙臂交握在胸前,絲毫不介意自己正裸著上身,只穿了一條短褲——他在家就喜歡這麼穿,這個名字很卡通的何田田小姐最好習慣。
何田田的目光在他剛毅的臉上轉了一圈,從他凌亂的黑髮,打量到他看起來很扎人的鬍髯。她臉頰緊繃,唇角微乎其微地掀動了一下,但又很快地回復成不動聲色的模樣。
「白裕承把薪水、待遇全都跟你談清楚了嗎?」
「對,在你留在台灣的三個月期間,我會擔任你的管家。二樓的樓中樓,則是我和孩子的住處。你如果要上來二樓,請你先打電話通知我。」
「你要和那個小鬼住在這裡!」尉遲勁眼睛頓時瞪大如牛鈐,有如親眼看見萬鬼入侵家中一樣。
「白裕承先生是這樣答應我們的。」何田田抱著發抖的小凌,不悅地瞪了尉遲勁一眼。她並不怕他,她也隨時可以走人。
「你先生放心讓你們兩個住到一個單身男人家裡?」他習慣穿著內褲在家裡走來走去,才不願意為了一個管家而限制自己的穿著。
「他死了。」何田田從齒縫裡迸出這三個字,臉色沒變,只是放在身側的拳頭卻已緊握到青筋畢露。
「我很抱歉。」尉遲勁不自在地聳了下肩,勉強地想擠出一句安慰人的話。「反正現在世道不好,早死早超生也是不錯啦!」
「你不用抱歉,他該死。」何田田看著他,咖啡色瞳眸裡毫無一絲的情感。
尉遲勁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清秀佳人面不改色地說出這般冷寒的話,突然有點發毛。
「你在孩子面前說這些話好嗎?好歹得為她心目中的爸爸維持一點形象吧。」尉遲勁看著那個孩子低頭看地板的模樣,他忍不住開口教訓何田田。
「對不起。」何田田彎下身,握住女兒的手,內疚地說道:「媽媽剛才亂發脾氣,說了很過分的話。」
「沒關係。」小凌拍拍媽媽的手臂,甜甜一笑。「下次不可以了喔。」
「你喔,人小鬼大。」何田田用力地抱住女兒,唇邊忍不住逸出一個笑聲。「咯。」
尉遲勁聽聞,身軀乍然一僵,後背跑出了一片雞皮疙瘩。
葉蓮每次開心偷笑時,就會發出這種類似打嗝的聲音!
尉遲勁銳利眼神直射向何田田,把她從頭到腳又打量了一次——
身高一百六十出頭,正常身高。體重約五十,正常身材。中長度直髮,正常髮型。秀雅杏眸,比正常人好看。唇辦小巧,相當迷人。
小孩長得像她!尉遲勁在心裡下了這個結論之後,便把自己往沙發上一扔,把長腿擱上了桌面。
他是鬼迷心竅了,才會把何田田拿來和葉蓮做比較。何田田沒有丈夫,有小孩,而他是個根本沒看過葉蓮,只是憑著一句笑聲,就想捕風捉影的瘋子。
「這孩子幾歲?是女的沒錯吧?」他簡短地詢問道。
「三歲,是女生。」小凌小聲地回答著。「可是,我阿公說我比男生還聰明厲害。」
「對對對,有自信是件好事。」尉遲勁胡亂點頭,只想趕快擺脫和孩子交談的彆扭。他天生嗓門大,嗓音低沉,叫他用娃娃音哄人,比叫他用斧頭砍人還難。
「白先生要我告訴你,今天下午要開會,他兩點會過來載你。」何田田說道,把女兒帶到小桌邊讓她繼續玩積木。
「知道了。」尉遲勁滿意地巡視著整齊的客廳,覺得從今以後,他就要萬事如出息了。
「你要吃早餐了嗎?」她問。
「把早餐拿到客廳。」他命令道。
「很抱歉,除非有特殊情況,否則我堅持你必須要在餐廳用餐。」何田田堅持。
「這樣還不算特殊狀況嗎?」尉遲勁抬高他右腿上幾斤重的石膏,霸氣十足地說道。
「雖然裡了石膏,但我認為你走路移動都還算順暢,和正常人並沒有兩樣。還是你虛弱得沒辦法行走?」何田田想起剛到這個家的「恐怖」景象,因此毫無妥協的打算,她可不想每天都和客廳的垃圾奮戰。
「開什麼玩笑,我平常可是經過強健體魄鍛煉的人,怎可能被這麼一點小傷擊倒?」尉遲勁曲起右臂,囂張地展現著魁梧臂膀上的二頭肌。
「既然如此,那麼就請你移駕到餐桌用餐吧。」她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你規矩會不會太多了一點?我警告你喔,你的廚藝最好好一點,否則行李還沒打開就要走人了。帶著小孩,更是辛苦哪……」尉遲勁抓住枴杖撐起身,一臉幸災樂禍地說個不停。
「你很囉嗦。」何田田冷不防地射出一刀。
尉遲勁立刻閉上了嘴,惡眸刺向她的臉。他咬牙切齒地磨著牙,發出嘎嘎的尖銳聲。
「媽媽,什麼是囉嗦啊?」小凌好奇地問道。
尉遲勁的男性臉孔乍然冒出三條黑線,他迅速地將自己移入廚房內,往餐桌前一坐。
想他堂堂一個大男人,居然被向來比男性愛說話的女性批評為囉嗦。
「快一點上菜!我餓死了!」他用力一拍桌子,大吼大叫著。
「在孩子面前,請注意你的形象。」何田田走到流理台前,蹙眉說道。
「我幹麼注意形象?我又不是她爹。」尉遲勁想也不想地回嘴說道。
何田田的臉色頓時由青轉白,拿著餐杓的手也不住地顫抖著。
尉遲勁見狀,狠狠地打了下自己的頭。
該死,他說錯話了,人家孤兒寡母沒有爸爸已經夠慘了,他還卯足勁來提醒人家這件事,根本是個混蛋。
「何田田,我馬上幫你加薪五千,對我剛才的失禮有沒有幫助?」他揉了兩下臉上緊繃的肌肉,希望能讓表情顯得和善一點。
何田田瞪他一眼,仍然緊抿著雙唇,不發一語。
「小丫頭,一塊來吃早餐吧。」尉遲勁往客廳裡大喊一聲,希望那隻小鬼能讓她媽媽那張苦瓜臉盡快轉怒為喜。
「我叫小凌,不叫小丫頭。」小凌站在餐廳門口,等著媽媽點頭才走了進來。
「隨便啦,小丫頭就是小鬼、小孩子的意思。反正,你快給我過來吃早餐就對了!」只要別讓他跟一張後母臉共進早餐,叫他和狗同桌吃飯都行。
「我不叫小鬼,我是小凌。」小凌站在桌邊,認真地說道。
「是,小凌公主,請坐上來一塊吃飯。」
尉遲勁強忍住嘴角抽搐的衝動,右手一抬就把小凌撈上柚木餐椅。
「媽媽,他為什麼叫我公主?我不是公主啊!」小凌不解地眨著大眼睛,看著媽媽。
救命啊!尉遲勁整個人猛地往餐桌上一趴,額頭咚地一聲敲上了桌子。
「咯。」何田田咬住唇,強壓住一個笑聲,轉過身開始盛湯裝盤。
所以,她沒看到尉遲勁再度露出一臉被雷打到的表情。
「請慢用。」何田田面無表情地將湯盤放到他面前,用一種希望他噎到的表情瞄他一眼。
無奈是——
尉遲勁根本無暇理會她,他忘了對她的疑惑,他忘了所有事。此時,除了眼前的佳餚之外,他根本什麼也看不見。
桌上那盅熬成金黃剔透的澄澈清湯,正散發著清香,勾引著他。
尉遲勁迫不及待地自了一匙送進嘴裡,他猝地低下頭,以免他的眼泛淚光被人發琨。
要命唷!這湯怎麼會這麼好喝啊,
尉遲勁卯起勁來猛喝湯,淚眼婆娑間,手邊又被送上了一籃陽光色的牛角麵包。
他還來不及回過神,一個擺著馬鈴薯沙拉的三角小碗,和一份擺放著蜂蜜培根及金黃蛋卷的主餐也隨之送上。
「何田田——」他嘴裡含著食物,唏哩呼嚕地就是一串話。「你對於白裕承給的薪水如果不滿意的話,可以再跟他談,我給你加薪!」
尉遲勁頭也不抬地叉了一口馬鈐薯沙拉放到嘴裡,頓時激動到臉孔通紅。
「這是我們家退休管家羅傑的沙拉味道!」
「這是我用白裕承先生轉交給我的食譜做的。」為了讓自己留下來,她下了一些功夫。
「好好好。」尉遲勁的胃被人家給繫住了,現在什麼都好!
何田田看著他狼吞虎嚥的樣子,唇角悄悄地上揚了起來。
她幾乎都快要遺忘了料理最大的快樂,就是享用者臉上滿足的神情哪。有多久,沒有人這樣為她的料理而驚喜過了呢?
或者,從來沒有吧。因為她的丈夫早在她學會好手藝之前,就已離她遠去了。
何田田瞪著尉遲勁,臉上的溫柔又悄悄地轉回漠然。
她再也不要和任何男人有干係了,等她結束了這三個月的聘用期之後,她就要帶著小凌到世界各國的料理學校,去開始她的新生活。
男人,閃一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