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殿下。」
「平身吧。」祜澤神態怡然地啜了一口茶。
尹上善轉向一旁低著腦袋的韓正浩,「韓大人……咦,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她要舉報!她剛才被皇帝調戲了,「我……」
「哦,韓愛卿最近身體抱憾,大概是前一陣子受了傷,現在還沒完全恢復吧。御醫說,偶爾會發些燒也是正常的。」祜澤臉不紅氣不喘地接下話茬。
「既然如此,韓大人要好生休養才是。」
「不……」
「難得尹愛卿這麼關心韓愛卿,同僚之情溢於言表,韓愛卿,你還快謝謝尹愛卿?」
接收到他冷然三分的眼神示意,她只得虛笑了兩聲,「多謝尹大人關心。」靠,為什麼她要這麼聽話?
「呵呵,韓大人真是客氣了。」尹上善回禮,隨即沉肅著臉,將手上的東西呈給祜澤,「殿下,臣已經把韓大人一案的證據從刑曹調了出來,請您過目。」
祜澤打開那一包證物,只見裡面有一幅畫,他將畫攤開來一看,不禁微微一愣,「桃子?」
下意識地朝「韓正浩」看了一眼。她摸著下巴,一臉困惑。
她的出現太恰好,好像是掐准了韓正浩死亡的時間替代了他的身體,說這裡面沒有預謀的成分,他不會相信。
但說她殺了韓正浩,又顯得牽強。韓正浩在朝廷屬於中立派,既不偏頗大妃一黨,也不依附於君家,雖然一直在查君家貪贓枉法的事,但手上拿到的那賬本也不可能對君家有致命的打擊。無論哪一邊要殺他,都沒有很絕對的理由。
「桃?這是不是指……指君小姐啊?」尚雋睜大老眼,顫著音問道。
「啊?」她?
「難道真是君小姐死不瞑目冤魂不散回來報仇了?」
「啊啊?」她死不瞑目?
「那……皇宮外那幾宗離奇命案莫不是也是冤魂索命……」
「……」滾雪球啊?
「韓大人,你有沒有想起什麼?」尹上善將畫擺到她面前,只見畫上用墨筆勾勒出兩顆飽滿的桃子,下面點綴著幾片綠葉,「這可是你被刺殺之前留下來的,難道你一點印象都沒有?」
「呃……」她又不是真的韓正浩,就算想破了頭皮都沒有用吧。
「尹愛卿不要這樣咄咄逼人。」雖然他心中對她的猜疑尤甚。
「殿下,皇城裡三年連續發生多起無頭命案,今年尤甚。司饔院李大人和內侍府樸大人,失蹤多時,音信全無,皇城百姓猜測著君小姐的冤魂孽氣不消,在皇城裡作祟害人,繪聲繪色地編排出了個女公瓚來,甚為妖妄,或翻以文字,或譯以諺語,傳播惑眾。現在君大人更因此深陷牢獄,刑曹的大人們還要把無妄的殺人命案推到君大人頭上,臣心急如焚。君家無辜,君小姐更無辜,殿下,韓大人是如今唯一一個可以證明君大人無罪的證人,臣萬死也要求得雲開見月明。」
尹上善……聽他一席慷慨激昂的陳詞,韓正浩幾乎要掉下淚來。
連祜澤都懷疑她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還堅信著君小姐無辜。
當所有人都認定哥哥殺人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還堅持尋找線索破案。
「韓愛卿,你的兩顆眼珠子都要粘到尹大人身上了。」祜澤身形微微一晃,擋住那雙燦得幾乎要滴水的亮眸,迫使她只能盯著他的臉發愣。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深不見底的烏眸有什麼在閃爍。
這種冰冷充滿猜忌的眼神她以前也有見過!他根本就不信任她。是啊,如果他信君夭桃,又怎麼會狠得下心殺她?如果他信韓正浩,又何必將她軟禁在皇宮之內?他睡覺的時候,又何必還要將老和尚給他的驅鬼符藏在內袋裡以防萬一?
他怕君夭桃來冤魂索命!他跟那些妖言惑眾譭謗她的人又有什麼區別呢?
她眼中迸射出的火光燒得他理智喪盡,幾乎脫口而出地求她:小桃,你為什麼要這樣看著我?你是不是禁不住尹上善的挑撥開始恨我了?
他咬住唇,勉強將話吞了回去。一轉頭,就看見那幅畫裡兩顆桃子栩栩如生,好像就要從畫裡跳了出來任君採擷。他心一驚,跌坐在椅子上。
祜澤翻著賬本細細看了一遍。
燭火映著窗紙,頎長的身影孤靜地靠在椅背上,垂目凝思。
當年大妃縱火燒東宮的時候,他心如死灰坐在東宮的大殿之上,任憑身邊的書冊桌椅被大火燒得一乾二淨。最後父王為了他這個不孝子衝進茫茫火海,他看見父王步履蹣跚,在大火中躲躲閃閃,悲切地呼喚著阿澤阿澤啊,頓時悲從中來。
他若死在這東宮殿裡,也許是對母后盡孝,可是對先後失去多位皇子的父皇來說又是多麼不孝。白髮人送黑髮人,世間之事最傷心莫過於此。
從大火中死裡逃生後,他長跪在地,請求父王將世子之位傳給恩賜。
為什麼時間會將一個人改變得這麼徹底?
原來是那麼溫柔的女人,進宮的時候,笑得那麼親切,對年幼的他說,想要成為他的母后,照顧他。當他用毛筆在紙上寫下第一個字——母的時候,感動得熱淚盈眶,將他抱緊。他生病的時候也曾衣不解帶地陪伴在他身邊,深情地握著他的小手說,母后就在阿澤這,永遠都不離開。到最後,她終是離開了……他多想跪在她的懷裡問她,阿澤到底做錯了什麼啊?她要這麼狠心地對待他。
這種靠殺戮戰爭和仇恨奪得的天下到底哪裡值得她眷念呢?
「快,你們追這邊,我們去那邊。」
書房外,傳來鬧哄哄的聲音。
內禁衛的皮靴聲從他門前踩過,飛快地遠去了。
他如一座冰冷的石雕長久呆滯地坐在龍椅上,一隻手無力地擱在桌案上。
「殿下,韓大人……他跑了……」門外,尚雋低啞的嗓音靜靜地稟報。
毫無所動的玉顏終於隱隱抽搐了一下。
明明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明明她現在猶如甕中之鱉只能由著他耍弄,他應該輕輕鬆鬆自自在在地享受逗弄她的快樂才對。可是他還是感到異常的惱怒,一種想要粉碎彼此的衝動佔據了他的腦海。
她那點心思他都懂!
就因為他太懂了,他太瞭解了,他才完全地感受到,她根本不是為了他回來的!她不是來見他的,她從來沒有想念過他,她甚至畏懼他躲避著他將他當作洪水猛獸!
他情何以堪?
「殿下?」尚雋不安地喚道。
他以為只要她不是以君夭桃的身份存在著,他就可以把她長久地留在身邊,就算她變成了個男人也無所謂了……只要他們能把這個秘密永遠地守在心裡,父王擔心的事情就永遠不會發生……可是君夭桃啊君夭桃,如今的君夭桃已經不是他的小桃了。
「殿下,姜大人找遍了昌德殿各個地方,都沒有找到韓大人的蹤影。」
烏眸半掀起。
一手突地用力抓起那張畫,手背上是暴突的青筋。
他不甘心。
一隊士兵檢查過草地花圃。
「大人,沒發現韓大人的行蹤。」
「跟我走。」姜大人手一揮,大隊士兵都緊隨其後。
直到皮靴聲漸行漸遠,四周蟬鳴蟲叫幽幽歌唱。
從一個隱蔽的洞口探出腦袋一顆,呸呸呸地吐了一口沙子,「有沒有搞錯,誰把我挖了多年的狗洞給堵了?」她狼狽地鑽了出來,伸伸疼痛的腰。
也不知道是誰那麼無聊,居然連續填了她十幾個狗洞,害她逃跑計劃失敗。
不過沒有關係,入地不行,她還可以飛天。
提起長袍,她偷偷摸摸地貼到牆上,輕輕地挪動腳步。根據她三年前的記憶,在昌德殿御書房後有一把很長的梯子,是修剪枝葉的師傅平日裡上樹的工具。只要踩著那把天梯上去,她就能翻過那堵高得嚇人的圍牆逃出生天去。哼哼,那人以為她一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嗎?
看,她這不就要飛出五指山了嗎?
一眼瞟見那登天長梯,她咧開嘴就笑了。量他神機妙算,也算不到他家後門已經為她敞開了吧。
「哈哈哈哈。」
笑得這麼猖狂……等在牆後根的祜澤也跟著微微瞇起了笑眸。離開他這麼開心,嗯?
猶然不知死到臨頭的韓正浩把梯子扳正,蹭蹭蹭地就蹬上梯子。爬到最頂峰的時候,一種解放的喜悅沖昏了她的頭腦,還沒想清楚她上來後又該怎麼爬下去的問題,就大喊一聲:「民間,我來了——」
「哦,歡迎。」
「噗——」
她往下定睛一瞧——祜澤正氣定神閒地對著她招手。於是,她雙眼一暈,手忙腳亂地想要抱住牆根,不料一個哆嗦就屁顛屁顛地滾了下去,「啊啊啊——你不用接住我——」瞧瞧她啊,多麼的慈悲為懷。
「砰」的一聲,她的屁股落地了,「啊噢噢——」隨著可怕的顫音抖動,一隻手顫巍巍地舉了起來。他……居然真的不接她?!
「沒事吧?」他蹲在一旁,雙手搭在膝蓋上。
你來摔摔看有沒有事啊?雖然很想對著他這樣吼,可是……她痛得沒有力氣說話了,只能嗷嗷叫:「啊啊,啊啊。」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
「對了,我說過了,你不必一見到我就行此大禮。何必這麼客氣呢?」
「……」
舉手、抬腳……卡噠……黑線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