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亮晃晃的陽光灑落在林間,經過枝葉的篩落,在地面上形成黑白交錯的破碎景象,令人眼花撩亂。
一名身材窈窕的年輕女子氣喘吁吁地跑進林間,原本梳得柔亮的髮絲此刻顯得有些凌亂,但她完全無心停下來整理。
對她來說,當下最重要的不是整理她的儀容,而是趕緊追回她娘在臨終前交給她的遺物——一隻玉鐲。
「站住!把我的鐲子還給我!」
駱織衣一邊追著、一邊對著前方的兩名盜賊吼叫,既急又氣。淚水已在眼眶中打轉,但是她很努力地忍住了。
哭泣不但無法解決問題,還可能會使情況愈來愈糟,這個道理,她從小就有很深刻的體悟。
或許是因為娘在懷她的時候,不巧生了場大病,連帶使得她一出生就身體荏弱,時常遭受病魔的折磨。
約莫六、七歲以前,只要她身體一病痛,就會難受得哭個不停,甚至怨恨老天爺為什麼對她這麼殘酷,要讓她承受這麼多的痛苦。
但是隨著年紀的增長,她漸漸地體悟到,一個勁兒的自怨自艾根本就不能改變既定的事實。
就算她真的哭瞎了雙眼,也完全於事無補,要讓她不再飽受病痛的折磨,唯有想辦法讓自己的身子骨強壯起來。
為了改善自己荏弱的體質,在爹娘的贊同之下,她跟著一名師父學了一點功夫。然而,絲毫沒有習武天分的她,儘管花了幾年的時間練武,所學得的一切也只能用來強身而已。
憑她的三腳貓功夫,若是真要和人打鬥,恐怕也只能打敗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公子哥兒!
就像現在,即使僅是追逐兩名盜賊,還沒有和他們真正動手過招,就已幾乎快耗盡了她的力氣。
然而,儘管雙腿早已疲憊酸痛,幾乎快不聽使喚了,駱織衣仍憑著一股堅定如鐵的意念,不放棄地一路追趕,因為對她來說,奪回她娘留給她的遺物,比什麼都還重要!
「你們兩個該死的混帳!把我的鐲子還給我,聽見沒有?」
跑在前方的兩名盜賊,對於她的叱吼置若罔聞,奔跑的步伐不但沒有半點停緩的跡象,反而愈跑愈快了。
開什麼玩笑!他們可是盜賊哩!怎麼可能乖乖地聽話,她叫他們停下,他們就乖乖地停下?
「啐!這妞兒還真是不死心,竟然一路追到城外來!」
「可惡!要不是不知道她的功夫到底怎麼樣,我們也不用這麼累,還要跑給她追了。」
若是在平常的情況下,他們兩個大男人就算沒有拜師學過半點拳腳功夫,但好歹也是身強體壯的,難道還會怕一名看似嬌弱的小女子?
可繫在她腰間的那柄短劍,卻讓他們心生忌憚,生怕要是她真的學過功夫,說不定他們兩人聯手也打不贏她,所以……還是跑給她追吧!
「不過……大哥,我看她追了這麼久也追不上咱們,就算她真的會功夫,恐怕也不怎麼厲害吧?」
「說得也是,要是她真有兩下子,早就該追上咱們了,怎麼還會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呢?」
兩個男人想了想,頓時都覺得後面的女人沒什麼好忌憚的了。
「老大,我看那妞兒的臉蛋挺標緻的,身子也是凹凸有致,這裡又剛好是林子,沒什麼人會經過……」
聽了他的話,被喚作老大的那名盜賊眼睛一亮,兩個男人瞬間交換了一個眼神,很有默契地停下了腳步。
駱織衣沒有察覺他們驟然生起的邪惡意圖,還以為他們被追得筋疲力竭,再也跑不動了。
「你們逃不掉的!快把我的鐲子還給我,否則我絕對不饒過你們!」駱織衣氣喘吁吁地嬌叱。
「嘖嘖!小妞,你真是太不聰明了。」為首的盜賊故意取出那隻玉鐲在手中把玩。「我看這只鐲子不過是普普通通的貨色,根本值不了多少錢,你幹麼為了它這麼拚命?」
「廢話少說,把我的東西還來!」駱織衣怒氣騰騰地瞪著他們。
那隻玉鐲雖然不是什麼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卻是娘留給她的唯一遺物,對她來說,隨身帶著那隻玉鐲,就好像娘仍陪在她身邊一樣,也因此,在她的心目中,這隻玉鐲有著千金不換的價值,即使是給她再多的金銀珠寶,她也絕不可能會將它賣掉的。
看著娘的玉鐲落在那名盜賊的髒手中,駱織衣簡直無法忍受!「唰」的一聲,她忿忿地抽出腰間的短劍。
「該死畜生,快把我娘的鐲子還給我!」
銳利的劍刃在陽光下閃耀著刺目的光芒,令那兩名盜賊有一瞬間的畏懼,不過見她氣喘吁吁,甚至就連拿劍的手都微微輕顫著,心底的那一絲忌憚立即又煙消雲散了。
「省省吧!你是嚇唬不了咱們的!」
「這鐲子既然已經落入咱們手中,哪還有還給你的道理?」
「你們要是不還,我就殺了你們!」駱織衣怒聲叱喝。
聽了她的威脅之後,那兩名盜匪非但沒有流露出半點害怕之色,反而還放聲大笑。
「你們笑什麼?」駱織衣沉著臉質問。他們那陣陣刺耳的笑聲,令她胸口的那把怒火在瞬間燃燒得更加旺盛。
「我們在笑你太天真了!這個地方不像城裡,附近沒有旁人,光憑你一己之力,別說是想殺我們了,恐怕就連你要自保都有問題!」
「沒錯!」另一名盜匪盯著駱織衣,眼中流露出淫猥的光芒。「看來這只破鐲子對你來說挺重要的,這樣吧!咱們來打個商量,只要你乖乖服侍咱們爺倆,事後咱們就把它還給你,你看怎樣?」
「這個主意好!我看就這麼辦吧!」
聽著這兩個盜匪一搭一唱,駱織衣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
「呸!要我服侍你們這兩個畜生!下輩子也不可能!廢話少說,既然你們不乖乖把東西還給我,那就受死吧!」
駱織衣不想再和這兩個男人白費唇舌,她緊握著短劍,主動展開攻擊,一心只想快點把玉鐲子奪回來。
她的攻擊乍看之下架式十足,卻因為內力的缺乏,導致力道不足,再加上先前的追逐已耗去了她大半體力,因此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幾乎沒有太大的殺傷力。
那兩名盜匪見狀,變得更加肆無忌憚了。
「啐,你的能耐就只有這樣子而已?我本來還以為你真有兩下子,但看起來並不是那麼一回事嘛!」為首的盜賊謔笑。
「我看她這輩子根本從沒殺過人吧!」
駱織衣聞言臉色一沉,怒聲喝道:「放心吧!你們將會是我殺的第一和第二個人!」
她奮不顧身地縱身向前,一連使出幾個險招,打定主意不計一切代價也要奪回娘的玉鐲。
然而,儘管她已經拼盡全力,絲毫沒有手下留情,但是對那兩名盜賊來說,她的攻擊依舊沒有太大的威脅性,為首的那個男人甚至覷了個空檔,出手打掉她手中的短劍。
那柄利刃一離手,駱織衣的臉色也隨之大變,她匆忙想撿拾起來,卻被那名為首的盜賊從身後緊緊地抱住。
「嘿嘿,我逮住你了!」
「放開我!」駱織衣奮力地掙扎。
「放開你!那有什麼問題!只要你先乖乖地服侍咱們,讓大爺們滿意了,我們自然就會放了你!」
「你休想!」駱織衣恨恨地咬牙說道。「你們要是敢動我一根寒毛,我發誓一定會殺了你們!」
「哈哈,你在說笑話嗎?想殺我們,也要看你有沒有那個能耐!」
「老大,別跟她廢話這麼多,快上吧!」另一名盜匪猴急地催促,等不及想嘗嘗美人的銷魂滋味兒。
「好好好!很快就輪到你了。」
「該死的你們,快點放開我!」駱織衣死命地掙扎,卻怎麼也無法從盜匪的魔掌下脫困。
「急什麼?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等我們滿意了之後,自然會放了你。來,現在先讓大爺親一個!」
盜賊說完之後,嘴唇立刻湊了上去,在駱織衣嬌美的臉蛋上亂親一通。
那濕濡噁心的感覺,令駱織衣幾欲作嘔,她拼盡全力地掙扎,好不容易得了點空隙,她立刻不顧一切地咬住盜賊的咽喉。
這一口,她幾乎是用盡了全力,力道之猛,當場將那盜賊的咽喉咬出了一道口子,鹹腥的血味立刻在駱織衣的嘴裡化開。
「啊——」這突如其來的重創,令那名盜賊發出淒厲的哀嚎,他痛得鬆了手,捂著咽喉在地上打滾。
一重獲自由,駱織衣不給他半點回擊的機會,迅速拾起一旁的短劍,猛然刺入他的胸膛!
「啊——你……」
那名盜匪連一句完整的話都還沒說出來,就已斷了氣。由那暴睜的雙眼看來,顯然不敢相信自己竟會死在一名小女子的手中。
這血腥的畫面,震懾了另一名盜賊,他呆愕了許久,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
「你這個該死的女人,竟然殺了老大!」
駱織衣劇烈地喘著氣,神情帶著一絲狂亂。
「我說過,你們會是我第一和第二個殺的人,剛才是他,現在輪到你了!」
「沒那麼容易!」見了剛才她刺殺老大的情景之後,這盜賊不再貪圖美色,也不敢再小覷她了。「我要殺了你,替老大報仇!」
「在你報仇之前,我就已經先殺了你!」
駱織衣叱喝一聲,握緊手中短劍攻了過去。
有鑒於夥伴的慘死,這名盜匪不再輕忽,小心地防禦駱衣的攻擊;而原本就已經快筋疲力竭的駱織衣,這下子更難以順利得手,甚至一個不慎,手中的短劍還讓他給奪了過去。
「嘿嘿,這下子我看你還能怎麼辦?」
失去了短劍,駱織衣根本就沒半點勝算,那盜賊料準了這一點,開始轉守為攻,毫不憐香惜玉地揮劍刺了過去。
駱織衣狼狽地閃躲,一開始還能勉強地躲過幾劍,然而愈到後來,她的動作愈遲緩,不一會兒就已掛了彩。
沒多久的光景,她的身上就已傷痕纍纍,一襲白衣早已染上了斑斑血跡,看起來煞是怵目驚心。
「你不用再白費力氣掙扎了,還是快點乖乖受死吧!」
「休想!」駱織衣喘著氣,咬牙說道。
雖然她的體力幾乎快耗盡,身上又有多處見血的傷口,原本早應昏死過去,但她卻憑著一股堅定的意志力,勉強支撐住。
能夠支撐她繼續堅持下去的信念只有一個,那就是——不計一切代價,也要奪回娘的遺物!
要是那隻玉鐲真的落入盜賊的手中,她就太對不起死去的爹娘了!
駱織衣一面狼狽地閃躲,一面焦急地思忖該怎麼辦才好。
以眼前的情況來看,她知道自己若要硬拚,根本沒有半點勝算,倘若她想打敗這名盜賊,只能夠想別的辦法了。
就在她驚險地閃過從眼前劃過的鋒利劍刃時,一個計策忽然湧上心頭。
由於情況危急,她根本沒有時間考慮或是猶豫,眼看那盜賊再度揮劍刺向自己,她咬緊牙根不閃不躲,硬是用自己的身體承受了這一劍。
就在盜賊還來不及揚起勝利的微笑時,她死命捉住他持劍的手,空出的另一手則迅速抽出頭上的髮釵,用盡僅餘的所有力氣,狠狠地刺入盜賊的胸口。
「啊——」
盜賊發出淒厲的嚎叫,奮力地將駱織衣甩開,自己則踉蹌倒地,痛苦難當地劇烈喘息。
駱織衣的那支髮釵,不偏不倚地刺入他的心窩,鮮血立刻染紅了他的衣襟,劇烈的痛楚讓他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你……你……該死……」他發出虛弱的低咒。
可惡!難道他也要死在這女人的手中?不!他不甘心哪!
「可……可惡……我就算是死……也要拖著你一塊兒下地獄!」
那盜匪忿恨不甘地抓起剛才掉落在地的短劍,吃力地朝駱織衣匍匐前進,那充滿恨意與殺氣的恐怖神情,宛如地獄來的惡鬼。駱織衣心驚地想退後,卻因為體力耗盡而摔跌在地。
怎麼辦呢?難道她真的要和這名盜匪同歸於盡!不!她不想呀!
眼看那名惡鬼般的盜賊愈靠愈近,駱織衣雖然驚懼心慌,卻再也使不出力氣來閃躲了。
剛才她硬生生承受的那一劍,不但造成了嚴重的創傷,更讓她再也沒有半絲氣力了。
就在駱織衣以為自己真要死在這名盜賊的手裡時,這盜賊卻不知為何突然雙眼暴睜,瞬間斷了氣!
駱織衣愕然瞪著距離自己僅一臂之遙的盜賊屍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會突然斷氣?
看他那驟然喪命的模樣,彷彿突然遭人偷襲而死似的,但奇怪的是,此刻這片林子裡除了他們之外,並沒有其他人在場呀!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會這樣呢?
駱織衣怎麼想也想不通,不過這並不是很重要的事,重要的是,這名盜賊也死了,她安全了……
真的嗎?她真的安全了嗎?
一抹自嘲而虛弱的苦笑隱約浮現在駱織衣的嘴角。她心裡很清楚,自己恐怕仍是凶多吉少。
經過剛才的打鬥,她早已傷痕纍纍,別說是要撐回城裡找大夫醫治了,恐怕就連要離開這片林子也有問題。
或許……今天真的是她的死期吧!
面對即將來臨的死亡,駱織衣的心裡奇異地沒有太多的恐懼。她強忍著身體的創痛,從盜賊的身上取回她娘的遺物。
緊捉著那只失而復得的玉鐲子,她的眼眶一陣濕熱。
爹娘在一個多月前遭遇橫禍送命,孤零零的她,原本打算到江南投靠親戚,沒想到卻在半途遇到這兩名盜賊。
回想起爹娘當初就是在出遊的途中,不幸遇上強盜殺人的土匪,駱織衣的淚水就再也忍不住地落下。
「爹……娘……織衣好想你們……」她哽咽地低喚。
眼淚一旦潰決,就像湧泉般掉個不停,整個人的力氣與意識,在暈眩之中迅速痛楚與黑暗給吞噬了。
虛弱而疲倦的歎息從她的唇間溢出,她好累、好想閉上沉重的眼皮……她就要去跟爹娘團聚了嗎?
也好……也好……自己一個人活在這個世上,實在是太孤單、太寂寞了……
就在駱織衣閉起雙眼,緊握著娘留給她的玉鐲,靜靜地任由自己的生命一點一滴地流逝時,忽然間感覺似乎有道人影在她面前。
是什麼人?
駱織衣費力地睜開雙眼,抬起頭來,透過迷濛的淚眼,她隱約看見了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身影。
這男人是什麼來歷?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亮晃晃的陽光自他身後灑落,那刺目的光芒讓她無法看清他的面貌,但她依舊能感受到他渾身散發出來的懾人氣勢。
他……大概是前來取她性命的閻王吧!
就在駱織衣這麼猜測時,那男人快步走了過來,在她的身邊蹲下,並且伸出手支起她的下巴,仔細端詳著她。
駱織衣放棄了無謂的掙扎,靜靜地等待閻王將她的魂魄拘走。
不知道是否因為他恰巧背對著光,還是因為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抑或是因為她真的快死去了,所以才會在這麼近的距離下,還是沒辦法將他的五官輪廓看個仔細,只能大約知道他有著陽剛的面孔,以及灼熱氣息……
咦!不對呀!
駱織衣雖然意識渙散,仍然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倘若他真的是閻王,應當是渾身冰冷,甚至是沒有呼吸的,她怎麼可能會感覺到他溫熱的氣息?
這麼說來……他根本不是閻王,而是個活生生的人!
「你……是誰?」她虛弱地開口問道。
男人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用那雙看不透的深邃黑眸,迅速掃遍她的全身,那目光像是在審視她的傷勢,又像是在打量她身上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他到底想做什麼?該不會也想搶奪娘的玉鐲子吧?不行!她好不容易才從剛才那兩名盜賊的手中奪回玉鐲,絕對不讓任何人再將它搶走!
駱織衣用盡了殘存的力氣,狠狠地嚙咬自己的下唇,借由疼痛的感覺來勉強維持意識的清醒,同時緊握著剛才那支髮釵,朝那男人的胸膛刺去!
她很清楚自己現在的情況,很清楚如果這男人當真心懷不軌,她是絕對沒辦法抵抗的。因此,在他真的採取行動之前,她必須先發制人才行。
原本以為趁他不備之際偷襲,一定可以得手,豈料男人卻像早就料到她會有此舉動似的,輕而易舉地避開了她的攻擊。
早已體力透支的她,這一擊更是耗盡了僅剩的氣力,一團黑霧驀然浮現眼前,讓她再也支撐不住了。
就在駱織衣的意識完全被黑暗給吞噬之前,依稀聽見那男人說了一句謎一般的話——
「又見到你了……有著一雙既堅強又脆弱的眸子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