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則眉頭忽而鬆開,靠回椅背,閒適道:「沒什麼不放心的,這盒子駱姑娘自己留著吧。」
聽聞此話,駱天磊臉現喜色,周勤卻是怒目圓睜,寒聲道:「公子莫非懷疑這名單有假?老爺闖蕩江湖幾十年,他的人品如何自有公論,況且老爺他屍骨未寒,慕容公子雖為江湖第一莊的少莊主,也不能這樣憑空懷疑。」
「慕容並非懷疑名單真假。話若說得太明白,對誰都不好。」慕容則含蓄道。
難道大師兄他寧願不要解藥,也不願娶駱天秀為妻?自己果然押對注了!
第7章(2)
蘇劍心頭大喜,但他轉念一想,是妻子重要還是性命重要?自己師兄弟幾個的任務就是保護大師兄,如果大師兄能夠不畏日光,那能幹多少大事呀。
當年慕容老莊主的殷殷勸導又浮上心頭,蘇劍頓時熱血沸騰,抱定向小玉磕頭的悲壯決心,說道:「大師兄,這慕月解藥多年求之不得,現在好不容易有些線索,可不要輕易放棄啊。」
程釗瞪他一眼,「大師兄自有主張,不要多嘴。」
「四師兄,我這也是為了大師兄好啊,你也希望早日尋到解藥吧?」這四師兄未免太過謹慎了,蘇劍不禁搖頭。
「那是自然,不過得看大師兄的意思。」程釗臉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偏過頭看駱府三人的反應,不再理蘇劍。
形勢急轉而下,駱天秀臉色煞白,幾欲暈倒,幸好駱天磊在身後及時扶住,才讓她沒有機會暈到慕容則懷裡去。
慕容則太傻,到手的美人竟不要,這下駱府又是他駱天磊的了。駱天磊滿足地扶著駱天秀纖細的腰肢,以惋惜的語氣假意勸道:「此份名單先師得來不易,還請慕容少莊主三思啊。」
周勤冷哼一聲,「慕容公子可想清楚了?」花白鬍子卻抖得厲害,難以相信慕容則的決定。
慕容則正要開口,突然被打斷。
「沒有沒有,周老爺子,我來勸勸他。」一直暈乎乎的牧晚晴這時彷彿清醒過來了,急急對慕容則道:「小則,你怎麼啦?這名單多重要你知不知道?這些年來我們辛辛苦苦尋找解藥,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點希望,你怎麼不好好珍惜?」
見慕容則沒什麼反應,牧晚晴以為自己說得不夠清楚,又道:「小則……」
慕容則眸色倏地暗沉,冷冷地掃她一眼,逼得她住口後起身對周勤和駱天磊拱手道:「駱老爺子的好意,慕容心領了,而方纔之事,絕不會洩露半句。」扔下發楞的一干人等,大步走出門去。
沒想到他竟如此絕情,說走就走,駱天秀一聲痛呼,再次伏在牌位前泣不成聲,駱天磊在旁不住勸慰。
周勤老管家氣得鬍子翹起。「駱家雖比不上慕容山莊的聲望,也是武林一成名世家,慕容則對老爺遺命如此無禮……年紀輕輕就這般矜驕狂妄,必不成氣候。」
指責到這個地步,程釗和蘇劍都不好說什麼了,乾脆學大師兄一走了之,於是兩人虛應兩句就要告辭離去,蘇劍見牧晚晴還楞著,趕緊拽了她一同出門。
這一處僵局好辦,另一處就難辦了。
蘇劍悄悄對牧晚晴說:「表師姊,你千萬小心哪,看來大師兄很生氣。」剛才大師兄出門前的眼神冷冽,他想想都膽戰心驚。
沒想到牧晚晴非但不怕,火氣好像比慕容則還大。
「小心什麼?我要和他好好算算帳。」一溜煙跑沒影了。
蘇劍和程釗對望一眼,不約而同放慢了腳步。
那兩個人之間算起帳來的話,肯定比那次房中兩個時辰的冷戰更可怕,他們還是避避風頭吧。
牧晚晴氣喘吁吁地跑到荷塘邊,就見慕容則正站在那裡,臉色陰沉得比夜色還要黑上幾分。
「你、你為什麼……不答應?」雖然她很用力地要表現出氣勢來,但跑得太急,一口氣喘不過來,一句話分三次才說完。
慕容則雙眸輕瞇,緊盯著牧晚晴,「你希望我答應?」
「是!」她無畏無懼地抬起頭與慕容則對視。
他的眼中燃起了火焰。「你再說一遍。」
「是。」聲音小了許多。其實心裡……還是有點怕的。
「再說一遍,和第一次同樣大聲、同樣確定!」幾乎是在吼了,表情有些微猙獰。
「……」牧晚晴的氣勢突然煙消雲散。
「說啊!」慕容則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盛怒的氣息張狂,彷彿要把她吞沒。
回想起來,他這麼生氣還是頭一遭,再不實話實說,估計會死得很慘。她吶吶道:「其實……也不是很希望。」
慕容則臉色稍霽。
「但是——」承認歸承認,話一定要說清楚,牧晚晴正色道:「的確,我不希望你娶駱天秀,但我更希望你能夠得到慕月解藥。」
「名單不等於解藥。」
「可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我們找了十多年都沒找到,如今總算有點線索了,你怎能這麼乾脆就放棄?」
「你想想,我們慕容山莊找了許久都沒能找到的東西,駱九鶴怎就輕易得到了?這名單是真是假,真能憑他們三言兩語就相信?再說,即便名單是真,誰能保證就一定能找到解藥?可能這世上根本沒有解藥的存在。」慕容則說話向來簡短,此番情緒激動之下,一口氣說了這般多,臉上似有了絲倦色。「輕宛,做事不能只想最好的一面。」
這晚無星無月,秋蟲寂寥,鳴個不休,不遠處,屋宇前挑著的幾盞燈籠發出昏黃的光,將他倆的身影長長地投到荷塘上去,夜風拂過,忽而碎去,忽而拼起。
牧晚晴抬手,輕觸他的眉眼。盛怒過後,他眸中的火焰早已熄滅,只剩下深邃的幽黑,她知道,他是失望慣了,再不敢有什麼希望了。「可是,你不試怎知道會不行呢?可能不成功,也可能成功啊。」
「可嘗試的代價是娶駱天秀!你竟願意?」話題又兜了回來,他的眉頭再次微微擰起。
「我不願意,可是我不願意又有什麼辦法?我花了十年工夫都沒有配出解藥,反正……反正這毒解不了,你也不會娶我,左右不是我,那你娶了別的女子解毒不也很好?」牧晚晴猛地調過頭去。暗夜裡,她的淚一滴一滴落到地上,悄無聲息。
慕容則眼眸微闔,仰首望天,本要撫她秀髮的手,抬起一半又頹然放下。「我不會娶妻。我不能讓我的妻子過著晨昏顛倒、只見星月的生活。」
「我願意,那也不行嗎?」
他用力地閉上眼,啞聲道:「我不願意。輕宛,你這樣好,值得……」
「不值得!」這樣的對話最沒意思了,牧晚晴恨恨地打斷他,「這世上,再沒有人比得上你。慕容則,你固執,我也能固執。我告訴你,你要嘛娶駱天秀,要嘛就等著你做和尚我做尼姑,我一輩子不嫁!」深吸口氣,她回過頭來對著慕容則一字一字道:「從此以後,你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再也不管,你也不要再管我的事。總之,咱們一拍兩散,各不相干!」
退後一步,再望他一眼,掉頭就走。
慕容則嘴唇一動,卻終究沒說什麼,默默地看著她遠去。他滿心滿眼,都是她最後那一眼,瑩然帶淚,死心絕望。
他隨手摘下身邊一個蓮蓬,取出蓮子來吃,沒有剝皮,沒有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