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庭園裡,不僅有假山、流泉、石亭,還栽植著許多美麗的花木,佈置得相當雅致。
此刻將近正午,明亮的日陽,讓假山旁那方蓮花池閃動著耀眼的波光。
一名身穿黑色衣袍的男子佇立在池畔,他不僅有著高大挺拔的身軀,還有一張輪廓分明、陽剛俊朗的臉孔;但此刻他刀刻般的濃眉緊緊深鎖,俊臉上有著顯而易見的憂慮。
在他的身旁,有個約莫十七歲的姑娘,她身段窈窕、容貌艷麗,一雙美眸擔憂地瞅了他一眼。
「東旭哥,你先別這麼擔心,伯父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薩芸芸開口安慰。
任東旭勉強鬆開糾結的濃眉,語帶歉疚地說:「芸妹,真是不好意思,妳難得來家中作客,爹卻正好病倒了。」
今年剛滿二十五的他,是「任家鏢局」的現任當家。
說起他們「任家鏢局」,可稱是江南一帶最負盛名的鏢局,在二十多年前由他爹任威揚所創,底下的鏢師一個個身手不凡,很受百姓們的信賴。
三年前,爹親自領隊押送一批貴重的貨物,行經貴州郊外之時,忽然遭到一群窮兇惡極的土匪襲擊。
當時爹率領眾手下與對方激戰,不僅沒讓那群惡匪得逞,還擊殺了他們的老大,幫當地百姓除去了心頭大患。
然而不幸的是,爹在那次激戰之中傷了左腿,儘管經過大夫的救治,仍改變不了這輩子必須拄著枴杖行走的命運。
從那之後,爹便將「任家鏢局」大當家的位置交給了身為獨子的他,而這三年來,他不但沒有辜負爹的期望,「任家鏢局」的生意甚至比以往更好。
至於此刻他身旁的薩芸芸,是爹至交好友薩海鷹的女兒。
約莫十年前,爹在運鏢前往雲南的途中,恰巧救了不慎落入惡人陷阱、差一點慘遭殺害的薩海鷹。
由於彼此氣味相投、性情相仿,所以兩人結為莫逆之交;也從這事件之後,即便雲南到蘇州路途遙遠,薩海鷹每年總要攜家帶眷地到任家作客,與爹好好一敘。
當年的薩芸芸還只是個六、七歲的女孩兒,因此他可以說是看著她一年年地長大,而他們兩人之間的情誼也確實如同兄妹般融洽。
「東旭哥別這麼說,芸芸一點兒也不在意的。我只希望伯父可以快點好起來,再好好地幫他老人家過生辰。」薩芸芸說道。
這個月底就是任伯父五十五歲的生辰,她爹本來計劃要在此時前來為好友祝壽,豈料幾日前娘忽然染上了嚴重的風寒。
爹實在不忍讓虛弱的娘還得承受舟車勞頓之苦,更不放心將娘留在家中,便決定留在雲南照顧娘,至於祝壽的任務就交給了她。
想不到,今天一早她和丫鬟、隨從才剛抵達任府,就聽說任伯父病倒的消息,而且情況似乎極不樂觀。
「希望如此,就看等會兒大夫怎麼說了。」任東旭說著,兩道濃眉忍不住再度糾結起來。
大夫約莫在一刻鐘之前就到了,此刻正在爹的房裡仔細診斷,由於大夫說爹的病症有傳染的可能,最好別隨意靠近,因此他們便暫時在庭院中等待。
「東旭哥先放寬心吧!伯父是個善良的好人,我相信老天爺一定會保佑他的。」薩芸芸輕聲安慰。
任東旭聞言,也只能這麼安慰自己。
他當然希望可以對爹的病情樂觀一些,但其實幾天前大夫就來過了,當時就說爹的情況不樂觀,而服了幾日的湯藥也不見有任何起色,讓他不煩心也難。
又過了將近一刻鐘之後,大夫自任威揚的寢房退出,而任東旭和薩芸芸立刻迎了上去。
「李大夫,我爹的情況怎麼樣?」任東旭開口問道。
這位李大夫約與爹的年紀相當,這麼多年來,鏢局中的人若有任何病痛,都是找李大夫來診治,因此與他們父子相當熟識,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李大夫抿緊了唇,搖頭歎氣,而看見大夫這樣的反應,任東旭和薩芸芸的心都不禁一沈。
「唉,我就實話實說了,令尊的病情……實在很不樂觀啊!」
「我爹究竟是怎麼了?有什麼法子可以救他嗎?」任東旭臉色凝重地追問。
「令尊的病情相當棘手,五臟六腑都已經受損了,倘若有法子可治癒,光憑咱們這麼多年的交情,就算再難我也非要將他治好不可呀!偏偏……唉……」李大夫再度沉重地歎了口氣。
這話的意思是……他爹當真無藥可救了?!
任東旭沈痛地閉上眼,自從娘在八年前病逝之後,他身邊就只剩下爹一個親人,如今爹的病況如此嚴重,教他怎不心情沉重?
眼看任東旭受了打擊,薩芸芸一陣不忍,連忙問大夫。「難道真的沒有任何方法了嗎?」
「方法倒也不是全然沒有,而且這個法子說來其實也不難。」
任東旭一聽,立刻追問:「什麼法子?李大夫請說。」
「就是凡事順從令尊的心意,想法子讓他開心愉快。只要他的心情一好,元氣和精力自然也會提振,對於病情多少會有些幫助的。」
任東旭點點頭,將大夫的提點謹記在心。
李大夫接著又說:「就我所知,令尊一直期待任公子早日成親,既然任公子已屆男大當婚的年紀,不如討房媳婦兒讓他老人家開心,說不定他的病就會有起色,就算沒有……也算是完成他的一樁心願吧!」
「這……可是……」任東旭的濃眉緊皺。
「希望你早日娶妻生子,這不是你爹時常掛在嘴上的心願嗎?你是任家的獨子,本就有延續香火的責任啊!」李大夫苦口婆心地勸著,瞥了薩芸芸一眼之後,接著說道:「你爹似乎挺中意薩姑娘的,幾次聽他提起,都是滿嘴的稱讚。有這麼好的人選在身邊,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薩芸芸聞言一怔,臉上浮現一抹尷尬的紅暈,而瞥見一旁的任東旭依舊濃眉緊皺,薩芸芸也跟著蹙起眉心。
她搖頭苦笑道:「大夫別開玩笑了,我與東旭哥只是兄妹之情,兄妹要怎麼結為夫妻呢?」
「只要彼此欣賞、關心,就不成問題啊!那不然,老夫也實在是束手無策了。唉,任公子好好地考慮,多為令尊想想吧!老夫先走了。」
送走大夫之後,任東旭一想到爹的病情和李大夫剛才的那番話,臉色和心情都異常的凝重。
娘在他十七歲那年病逝,臨終前心中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活著親眼看見他娶妻生子。
這些年來,他知道爹也一直希望他能早日成家,甚至不只一次地開口催促過,無奈他沒遇著任何令他心動的姑娘,只好一直辜負爹的期待。
可現在……倘若爹真的如李大夫所言,已藥石罔效,那豈不是也將懷著和娘一樣的遺憾離開人世?
一思及此,任東旭的心便一陣糾結,一股罪惡感宛如巨石般沈甸甸地壓在胸口,讓他情緒煩躁,卻不知該如何才好。
若只是為了讓爹感到開心愉快而娶妻,對人家姑娘豈非太不公平、太委屈了嗎?
更重要的是,他這會兒根本連半個心上人的影子都沒有,臨時要上哪兒去找個適合的姑娘來娶?
薩芸芸在一旁擔憂地觀察他的神色,輕聲問道:「東旭哥,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呢?」
任東旭搖了搖頭,心情沉重極了。
就連信任可靠的李大夫都說爹的情況極不樂觀,沒法兒可治了,他實在不知道還能怎麼做?
「還是……東旭哥要考慮看看李大夫的提議?」薩芸芸試探地問,目光關切地望著他。
「唉,怎麼連妳也這麼說?姑且不論這麼做對爹的病情究竟有沒有幫助,為了『沖喜』而娶妻,這種自私的事情我怎麼做得出來?」
「可是……那伯父的病怎麼辦?就算東旭哥成親依舊不能讓伯父的病好起來,但至少也算是完成了伯父的一樁心願啊!」
這番話狠狠刺中了任東旭的心,讓他只能無力地歎氣。
「唉,就算我願意好了,目前也沒個論及婚嫁的對象,難不成只為了沖喜就隨便挑個對象來娶?那豈不是委屈人家了嗎?」
「才不會呢!」薩芸芸搖了搖頭,毫不猶豫地說:「東旭哥高大俊朗、武藝不凡,是提著燈籠都未必能遇得著的好對象,不管哪家的姑娘能夠嫁給你,都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又怎麼會委屈呢?」
儘管薩芸芸說得一臉認真、煞有介事的模樣,任東旭卻只當她是隨口說說,並沒有認真放在心上。
就在此時,一名叫做江德的馬房小廝走了過來。
其實他剛才本就想上前向任東旭稟告,只是正好瞧見李大夫從老爺的房裡出來,才勉強按捺著在一旁等待,直到李大夫離開,他才趕緊走了過來。
「少爺,奴才有件事想稟告。」江德說道。
「什麼事?」
「就奴才所知,揚州有位女大夫,聽說是京城來的,她的醫術厲害得緊,百姓們稱她為神醫,或許少爺可以請那位女大夫來替老爺看看病。」
任東旭一聽,立刻追問:「你說的那位女大夫醫術當真如此了得,真能被稱為神醫?」
「是啊!是李大夫走了,奴才才敢說的。」江德說道。畢竟李大夫與老爺、少爺都是熟識,他怕貿然開口會冒犯了李大夫。
「奴才的老爹身染痼疾,這些年來請李大夫醫治也只能治標,沒法兒治本。前陣子,奴才的老爹聽人說起揚州有位醫術卓絕的女神醫,每逢初一、十五都會幫人義診,就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前去,想不到才服了幾日的藥,病況就有明顯好轉,連續服了半個月之後,這會兒已經完全痊癒了!」
「喔?真有此事?」任東旭的情緒大振。倘若那女大夫的醫術真比李大夫還高明,那麼或許爹就有救了!
「千真萬確,奴才絕不敢有半句謊言!」
「那太好了!」薩芸芸滿臉驚喜地說:「東旭哥,既然那位女大夫的醫術如此了得,就快去請她來替伯父治病吧!」
任東旭點了點頭。「事不宜遲,我立刻前往揚州!芸妹,這趟沒能好好招待妳,還請見諒。」
「東旭哥別放在心上,沒什麼比伯父的身子健康還重要的,你就快點動身吧!」薩芸芸催促道。
「嗯,我這就出發。」
任東旭快步走向馬廄,絲毫不願耽擱,就盼可以及時找來那位有著神醫之稱的女大夫,為爹治病。
任東旭一路快馬加鞭,火速地趕往揚州。
據江德說,那位女大夫初一、十五才會到城裡來義診,然而五天前才剛過初一,他實在沒辦法再空等十天,就怕爹的病拖不了那麼久。
為了盡快找到那位女大夫為爹治病,任東旭一抵達揚州之後,就立即四處探聽她的消息。
根據打探的結果,揚州的百姓們果然對於那位女大夫讚不絕口,可偏偏她行事極為低調,沒有人知道她究竟住哪兒,甚至就連她的姓名也不曉得,只知道她似乎並不住在揚州城裡。
如此貧乏的線索,實在難以尋人,但任東旭不死心,繼續打探消息。
好不容易,終於讓他問到一名肉包子小販,由於這小販對於那位女大夫實在太過好奇,曾經在她結束義診之後,悄悄尾隨她一路出了城。
據說,那女大夫最後到了揚州城外數十里的山上,但由於肉包子小販在山中跟丟了人,因此仍不知道那位女大夫究竟住在哪兒。
儘管這樣的線索仍不夠明確,但至少有了範圍,任東旭立刻動身前往揚州城外的那座山。
他在山腳下的村落問了幾個村民,村中沒有任何懂醫術的人,他只好繼續往山上尋覓。
由於不曾來過這座山,他不確定等會兒的山路是否便於馬兒通行,索性先將馬兒留在村落外頭,自己則施展輕功在山林間飛躍。
當他來到一片竹林時,隱約聽見了竹林深處傳來些許動靜。他立刻提高警覺,朝聲響的來源靠了過去。
隔著一段距離,他瞧見竹林中有一抹纖細的身影,從她的衣著打扮看起來,像個十八、九歲的姑娘。
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家,怎麼會獨自一個人出現在山中?她會是他正在尋找的那位女大夫嗎?
聽揚州的百姓們說,那位女大夫在替人看診時,臉上總是戴著面紗,所以沒人知道她的年紀與相貌,但是聽說她的體態纖細嬌美,有著一頭流泉般美麗的黑髮,舉手投足沈靜而優雅。
後面的這些形容,倒是與竹林中的那位姑娘挺相似的,可光憑這些還不足以確定她就是他要找的人。
況且,眼前這位姑娘瞧起來也太年輕了點,有可能會是眾人口中擁有頂尖醫術的女大夫嗎?
任東旭懷著一絲疑惑,沒有貿然上前,決定先靜靜地觀察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