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今晚早點回來。"
"有什麼特別的事嗎?因為我不一定能很早回來。"
"我們今晚一塊兒出去吃飯。"
"吃飯?改天吧!最近社裡很忙——"尹於塵頓了下,然後疑惑地又問:"沒有其他人吧!"
她母親不睬她的問題。"反正你早點回來就對了。"
"媽,還有別的人要和我們一起吃這頓飯對不對?"尹於塵不悅地問。
她母親沉下臉。"我會害你嗎?"
尹於塵洩氣地垂著肩。難不成是相親?!真好笑,她居然淪落到去吃這種相親飯,她忽然想起方司哲!
"我們約六點半,你一定要趕回來。"她母親囑咐。
"喔。"尹於塵無力地應了一聲,開門走了出去。
一整天,尹於塵都在考慮,該不該告訴方司哲這件事?就像他上次也告訴了她。
說嘛!雖然好像是做到了尊重他,但是難保他不會胡思亂想,就像自己一樣。
唉!真是進退兩難。
尹於塵左右前後,反反覆覆想了又想,一看手錶——
"怎麼時間過得這麼快?"她自言自語,連忙把雜物都掃進包包中。
"要走啦?"鄰座的柯苔芳問。
"有事得早點回家。"
"拜拜,慢走。"柯苔芳朝她揮揮手。
"明天見。"尹於塵也對她搖搖手,信步離去。
回到家後,她馬上被她母親趕去洗澡。不情願地進入浴室,很想任性地待在裡面,直到母親忘記這件事,心裡卻很清楚這根本只是個幻想,所以不得不心不甘情不願地又離開那間短暫的避難所。
當她經過客廳時,發現多了個人。
是前些日子被她放鴿子的翟曜。
他正朝她露出傻傻大大的笑。
"你怎麼有空來?"尹於塵忽然情緒高昂起來。
翟曜嘴角的笑多了一絲絲狡猾——
"就是有空所以來啊!"
"小花,快去換衣服。"她母親在一旁催促著。
"你坐一下。"尹於塵微笑著對他說,然後走進房間換衣服。
一會兒工夫,她就打扮妥當走出來。
翟曜站起身,對他的小花驚艷不已!他原以為她的美是屬於靜靜發散,清清淡淡,恆久耐看,而且只能給懂得的人欣賞的那種美。
但是今晚他發現自己錯了。她只不過是稍事裝扮,略施胭粉,卻已足以顛倒眾生……
他想,莫不是自己下錯了一著棋?
"你怎麼了?"尹於塵好奇地看著翟曜。
"阿曜要開車送我們去呢!"她母親眉開眼笑地說。尹於塵看她母親一眼,翟曜送她們一程也值得她興奮成那樣?
"走吧,別遲到了。"
翟曜拉起尹於塵的手就往外走。她的絲毫不掙扎令他頗為驚訝。他轉臉望了她母親一眼,她也正注視著他。他唇角輕輕上揚,移回目光。
兩人的對望,顯得頗為意味深長。
一路上,甚少有人開口說話。
經過了一段塞車路,又走走停停好一會兒,終於到達約見的餐廳。
尹於塵和她母親下車後,對也跟著下車的翟曜說:
"多謝你特地送我們來。"
翟曜一臉不解。"謝什麼?我也要出席,當然和你們一起來啊!"
尹於塵錯愕地望著他。什麼叫做"他也要出席"?今天是她相親,不是嗎?
"小花,媽沒告訴你阿曜也要來嗎?"她母親懷疑地說。
尹於塵呆滯地搖頭,像個木偶娃娃。
"咦!我剛沒告訴你嗎?唉!人老了,頭腦都退化了。"
"伯母,沒關係,反正現在說也是一樣嘛!"
"對,對!剛剛說、現在說都一樣。"她母親一面說,一面點頭。
"小花不會怪您的。畢竟她的終身幸福,站在朋友的立場,我也是很關心的呀!"翟曜笑著說。
尹於塵的眼珠子來回看著這一搭一唱的兩人,終於迸出一句話:
"你是來搗蛋的,對不對?"尹於塵瞪著翟曜,以前對他懷有的敵意又全部浮現出來。
雖然她並不喜歡今晚晚餐的實際目的,但是也仍然能淡然處之。誠如方司哲所說的,就只是一餐飯罷了,她若不中意,她母親也無法強迫她。
但是如果有這個"摘要"在場——她知道將會變成一場災難!
翟曜對於她的質問不答反問:"我為什麼要搗蛋?"
尹於塵猛然一愕。對啊,他為何要搗蛋?如果說是因為她,好像有往自個兒臉上貼金的嫌疑。若說他沒有,他又擺明一臉使壞的架勢!
"因為你本性如此。"最後她強詞奪理地說。
翟曜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就算我是吧!"
"小花,快點!別讓人家等太久。"她母親聲聲催促。
翟曜邁步上前,與她母親並肩而行。
尹於塵不安地皺眉。望著那一高一矮的背影,那種被暗算的感覺更是強烈。"可惡!"她恨恨地詛咒。她實在很討厭這種曖昧不清的狀況。討厭透了!
"小花,快啊!"她母親在距離之外喊她。
她蹙眉快步地走上前去。卻看到翟曜又露出那個自以為瀟灑、卻最令她厭惡的白牙森森式的笑。
她撇過頭不理他,緊跟著她母親走進去。
這是一間台式餐廳,有點髒亂,而裝潢呢?說實在也挺醜的,可是人還不少。尹於塵打量四周,不知道這地方是誰選的?
"滿鄉土的,對不對?"翟曜親暱地附耳對她說。
尹於塵頓時臉龐發脹,連忙向前跨一大步。他在幹嘛?大庭廣眾之下竟敢做出如此親密的舉動,不怕引人誤會嗎?
男方那邊,有個看似介紹人的人,熱情的迎向前來,對適才那幕視而不見地嚷嚷著:
"啊!來了來了!我說熙鳳啊!你們還真是姍姍來遲呢!"說著,十分熱絡地來牽王熙鳳的手。
"對不起,對不起!路上耽擱了一會兒。你也知道,每條路都塞車塞得好厲害啊!"
"是是是!這位就是令千金吧!長得真是漂亮啊!氣質又好!"那個介紹人稱讚地說。
"過獎了。"王熙鳳開心得連嘴巴都合不攏。
尹於塵站在那裡,只覺得自己像是市場中的豬肉,被人論斤論兩的品頭論足,真是窩囊到了極點。
再看到今晚的"男主角們",之所以使用複數,是因為她不知道正涎著一臉笑,看著她的眾多男士中,那一個才是真正她要相親的對象。她只巴不得能來場地震或什麼的,好讓她脫離這局面!
那一頭,她母親與介紹人已進行好一陣的交談了。接著他們就入座了。
雙方推辭一番,由男方代為點好菜餚後,我愛紅娘生活版的節目就正式開始了。
"我先來介紹,"介紹人的手指了過來,說:
"這是尹於塵小姐,這位是尹太太,這位是尹少爺。"介紹人的手點到翟曜時,翟曜開口辯解道:
"不,我不是於塵的兄弟,我是她的朋友!"翟曜親密地加以糾正,好似他們除了朋友之外,還有什麼暗密的交情在其中。
尹於塵臉又開始發熱,真想狠狠地把這個死"摘要"一把捏糊掉!介紹人倒仍處變不驚,只見她點了個頭,然後姿勢優雅地換只手,唱起男方這邊的名。
"這位是趙鐵雄先生。這是他的朋友,陳先生和朱先生。"
尹於塵對那個趙鐵雄先生笑了一笑。見他又一副涎臉癡呆狀,心中直叫苦。
"趙先生,請問在哪兒高就?"翟曜噙著笑,劍眉微揚,忽然發問。
趙鐵雄如被驚醒般地說:
"我開了幾間工廠和公司。"
"唔,您還這麼年輕就有這種成就,真不簡單。"翟曜狀似敬佩地說。
"我們趙先生可是白手起家,誰也不靠地掙出這場面呢!"介紹人趁機吹噓,一面說一面把一對媒人眼望向尹於塵,好像在對她說,"別考慮了,這個不錯啦!"
尹於塵假裝不懂地對她笑一笑,移開視線。
"如果趙先生事業做得這麼出色,勢必需要一個能幹的妻子。"翟曜理所當然地推論。
"能幹倒不必多能幹,只要溫柔體貼就可以了。"趙鐵雄說完後,偷偷瞄了尹於塵一眼,好像那個"溫柔體貼"的女人就是她。
尹於塵又假裝不明白地笑一笑。
"這樣的話,也許您要失望了。"翟曜撫著下巴,語不驚人死不休地做了這個簡短的結論。
除了尹於塵,所有人的眼睛馬上都投向了他,似乎對他竟會說出這種拆台的話感到難以置信。
只有尹於塵,垂著眼喝果汁。她早知道他是來搗蛋的,所以一點也不感到意外。一點也不!
"不會啦!你看尹小姐一副善解人意、體貼大方的樣子。將來一定會是個賢內助。"介紹人到底是身經百戰,猶面不改色地打圓場。
眾人臉色一鬆,都信了介紹人的場面話。
尹於塵始終事不關己地吃她的、喝她的,她母親竟然也同樣地沒有反應。
沉默了一會兒,大家各自吃了幾口菜,不約而同地望向尹於塵,期待她能開口說說話,結果開口的又是翟曜。
"除了能幹、體貼之外,趙先生對於另一半還有什麼要求?"翟曜淺笑著再次提出問題。
"沒什麼大要求,只要她不嘮叨就行了。男人都不喜歡女人太多嘛!"趙鐵雄神氣活現地說。
尹於塵皺皺眉,又是個沙豬主義的信徒!
介紹人察顏觀色,笑著說:"沉默是金,這可是我們老祖宗的金玉良言啊!"
媒人的嘴啊!總是有本事把白的說成黑的,死人都給說活起來。
這時,翟曜眼瞳深處掛上一抹狡猾奸詐,臉容卻擺出一副深思為難的顏色。
"我想,趙先生你真的要失望了。"
眾人的眼光再一次集中在他身上。介紹人則是忿恨不已地看著他。
尹於塵夾了口菜,送進嘴裡。她倒要聽聽他的狗嘴裡會吐出什麼象牙來。
"於塵啊!外表看來好像非常文靜溫柔,而處事待人也好似很能幹得體;其實都是表面功夫。私底下的她,不僅迷糊而且潑辣,生起氣來像瘋了似的!對了,她就最喜歡罵我瘋子,此外,"神經病"這個詞兒她也滿常用的。"翟曜停下來,啜了口果汁。對於在相親場面上揭人瘡疤似乎感到稀鬆平常,一點也不在乎眾人個個張口結舌地瞪向他。
"阿曜!"王熙鳳喊一聲,不像責備,倒像是求他似的。
翟曜斜斜地望了她們母女一眼。王熙鳳是滿臉的懇求,尹於塵則眉鎖寒霜地盯著他。
他的一雙劍眉挑得更高了,又說道:
"至於趙先生你說的,女人不要多話,這點於塵就更不符合了。你想,她在女性雜誌社工作,天天接觸的都是女性覺醒、爭取女權的議題。這樣的她,有可能對你唯唯諾諾、任你牽著鼻子走嗎?也許反倒是你得遷就她女男平等的新時代論調呢!"
一席話說得趙鐵雄臉色發青。他是怕的就是那群口口聲聲要爭得女人應有權利的洪水猛獸了。沒想到眼前的佳人居然也是其中一員,真是可惜!他又偷眼看了尹於塵,她長得那麼清麗脫俗,真是可惜呀!
翟曜乘勝追擊——
"她的一個交往了三年的男友,最後也被她嚇跑了。"
尹於塵耳聽他扭曲事實地胡說八道,氣不過地想狠狠踩他一腳。他卻眉也不皺地伸手圈住她的肩,親暱地說:"可是我就喜歡她這樣。"
全部的人,包括王熙鳳,都抽了一口大氣!
尹於塵放在桌上的手捏成拳頭。這時她再說什麼都會顯得是為心虛而狡辯,越描只會越黑。這個死"摘要"真是災神的化身,可惡可惡!於是氣氛變得非常奇怪,趙鐵雄勉強維持住風度,他的兩個朋友也不好先發難。倒是介紹人一張臉臭得像什麼似的,王熙鳳則喃喃著不知所云。單單只有翟曜,沒事人似的一直吃。
"這道杓子烘蛋不錯,大家嘗嘗。"
尹於塵氣到極點,反而發不出脾氣來!又由於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只有學翟曜的樣子,埋頭苦幹,拚命吃。
趙鐵雄傾身向介紹人耳語了幾句,接著直起身來。尹於塵正好抬起臉,接觸到他的視線,只得對他尷尬地笑笑,結果他竟撇過臉不理她。她蹙眉,又低頭吃菜。
"趙先生還有事,所以要先走了。"介紹人的話聲冷冰冰的。
"慢走慢走!"王熙鳳連忙陪上笑臉。
趙鐵雄的朋友也都站了起來,一個個冷著臉正要拂袖而去時,尹於塵連忙迎上去,對趙鐵雄伸出手,很誠懇地說:"很高興認識你,趙先生。"
趙鐵雄遲疑了一下,輕輕握住她的手,馬上又放開,然後轉身離去。
介紹人臨去前猶憤恨地瞪了翟曜好幾眼。心想:都是他!破壞了她的苦心安排。有副壞心腸卻長得那麼好看,老天真是不帶眼!於是"哼"了一聲,也轉身走了。
尹於塵坐下來,冷眼看著翟曜。他仍自顧自的埋頭品嚐菜餚。
"唉,這個不適合,沒什麼氣魄!而且也不過開了幾間爛工廠就那麼得意洋洋。真是的,下次不找這位五嬸婆了。換個人,找那個陳大媽,她作的媒好像都挺棒的!"王熙鳳自言自語地說。
尹於塵冷冷地開口:
"媽,如果您還不想走,我要先回去了。"
"大家都走了,我們當然也要走啊!否則,光留在這兒做什麼?"她母親莫名所以地說。
尹於塵當下領先站起身,大跨步往外走。
她覺得自己今晚就像一個啞巴娃娃,被那個渾蛋"摘要"恣意隨興地捉弄!他不只捉弄了她,那一大桌的人,全被他玩弄了!為什麼媽會讓他跟來?她難道沒想到他會做出令她們難堪的事嗎?啊!她當然料不到。想到她母親對他的評價有多高時,尹於塵找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回到尹家門外,尹於塵對她母親說:
"媽,您先進去,我一會兒再進屋。"
她母親點點頭,轉頭向翟曜說:
"阿曜,謝謝你今晚的便車。""伯母,不必客氣。"翟曜含笑回答。
待她母親進了門,尹於塵馬上坐到前座,怒聲質問:
"你是什麼意思?!"
翟曜對她的怒容絲毫不介意,嘻皮笑臉地說:
"沒什麼意思,好玩罷了。"
尹於塵怒焰更熾了!
"好玩?你把我們當成什麼?我們是供你玩樂的玩具嗎?而你為什麼扯那麼多謊?你又瞭解我多少?憑什麼一副知我甚深的樣子,說出那還些莫須有的事?"
"哎,何必那麼認真?遊戲紅塵,日子不是較好過!事事計較太累了吧?"他輕浮至極地說。
"你喜歡得過且過,凡事不在乎地過生活,那是你的事。可是你無權強把這種作風加在別人身上!"尹於塵嚴肅憤怒地說。
翟曜收起一臉笑,顏色正經,口吻鄭重地說:
"你老實說,你真的中意今晚那個人?"
"我……"尹於塵不防他有此一問,一陣支吾——"我中不中意是我的事,和你沒半點關係!而且就算我不喜歡他,我也會自己告訴他,不勞你費心。"
"是嗎?什麼時候才說?等到他對你無法自拔的時候嗎?或者甚至到他向你求婚時才來拒絕他,說你根本就不喜歡他嗎?"
"我當然不會那麼差勁,"尹於塵辯道:"找到適當的時機我自然會告訴他。"
"什麼叫適當的時機?萬一找不到呢?與其這樣,還不如一開始就讓他死心。雖然方法激烈了些,也是為他好,避免他自誤,平白浪費了寶貴的時間。"
尹於塵很沮喪地發現,他的遣詞用句雖然刺耳,一字一句卻都是道理!令她想爭辯、生氣,都無從著力。
"先哲說,友直、友諒、友多聞。雖然我無法完全做到,但至少當我有能力完成其中一項時,我就會盡全力完成它。希望你不會因我今晚直率的行為,一生氣就將我這個朋友給除名,好嗎?"翟曜很誠懇地說,神色無比認真。
"怎麼會呢?"尹於塵虛弱地說,哎!認識他是幸是災?
"那就好,"翟曜眉開眼笑。"只要你真能諒解我的用意,不用誤會我,那就好了。"
尹於塵無力地笑笑。"我要進去了,再見。"
翟曜微笑說:"晚安!"說完後,迅速在她頰上啄了一下。
尹於塵皺起眉,冷冷地說:"你違反約定。"
翟曜一臉無辜不解。"我違反什麼約定?"
"你說過沒經我同意,不會隨便碰我的。"
"啊!是這個。可是我跟朋友道別都這樣啊!"
尹於塵瞪著他,想分辨出是否他在說謊。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來,只好轉開臉,輕歎一聲,神色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翟曜透出一抹笑,狡猾得意,但未被發覺。
"進去了吧!"翟曜對她說。
尹於塵又看他一眼,神態顯得相當迷惘,一副對他莫可奈何的模樣,接著才開門下車。直到她關上門,她都沒有再回頭看他。
翟曜沉思地望向尹家鏤刻精美的大門,思考著接下來的步驟。許久,才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