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搖晃晃的走出房門,就在轉角處遇到了總管。總管身邊帶了一個下人,手裡捧著食物,看來是要送到秋蘺房間給他吃的。
「秋蘺,你臉色不太好,回房間去歇歇吧。」
總管扶住了他,將他扶回房間,並將飯菜端到秋蘺面前。
秋蘺忍住頭痛,焦急的問道:「解楓情昨天落水後回家,沒事吧?」
總管說的話顯然有些保留。「少爺他……他很好,他把濕衣服換了之後就沒事了。」
秋蘺還想再問,但是他頭痛極了,一說話就覺得暈眩,也沒什麼食慾,只喝了一碗湯。
總管將藥汁遞到他面前:「秋蘺,你快把這藥喝了,很快就會好的。」
秋蘺沒有拒絕,他慢慢的喝下,可喝完後,只覺天旋地轉,站也站不住。
總管使了個眼神,叫下人把秋蘺扶住。
秋蘺低聲道:「總管,我頭好暈啊。」
總管的聲音變得模糊,秋蘺並沒有聽清楚總管說了什麼,他身子往後一倒,昏睡了過去。
「將秋蘺帶到床上去。」
僕役點頭,又將秋蘺扶到床上去。
總管苦著臉喃道:「瞞得了一時,豈能瞞得了永遠,總不能每天都把秋蘺給弄暈吧。這是遲早要露底的,況且這種藥吃多了會傷身的,也不能每天都為她吃這種東西。」
秋蘺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等他醒來時,已是晚上了。他坐起身子,頭痛的更厲害,一股噁心感頓時生起,但他如果躺著不動,那噁心感就會消減。
他房裡沒有點燈,遠遠的看過去,大廳的方向燈火通明,他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躺了好一會兒,待那噁心的感覺不再出現,他才慢慢的站起來,卻手腳酸軟。他撐著走出房門,這邊的廂房沒有一間有點燈的,整條長廊一片漆黑,他在黑暗裡跌跌撞撞的走向有燈的地方。
再炫麗的光線下,一箱箱的東西堆疊在大廳裡,總管呼來喊去的叫下人把東西安置好。見到秋蘺,總管一怔,卻馬上放下手邊的事走向秋蘺,低聲問道:「你身子好多了嗎?」
秋蘺比著那些東西問道:「要搬家嗎?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東西?」
總管沒有回答他,卻牽著他到偏廳去,扶著他坐下後,才語重心長的道:「秋蘺,你說你住在苗疆,來杭州這麼久了,會不會想要回家看看?你應該有些兄弟姊妹吧,難道不想回家嗎?」
秋蘺見他問得奇怪,感覺到好像有些事不對勁,卻頭痛的無法去深思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輕聲問道:「怎麼了?為什麼問這個?」
總管露出為難的神色,「只是為了你好。秋蘺,你要是想回去,我身邊有些銀子,可以讓你會苗疆去,你再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秋蘺見他越說越怪,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心也加速跳動著,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了似的,而他卻被蒙在鼓裡。他扶住頭,疑惑的問:「你在說什麼?總管,解楓情說……說……」
「少爺說什麼已經不重要了,秋蘺,快點回苗疆去吧,我是為你好才說的,秋蘺,你聽我說的吧,我不會還你的。」
秋蘺搖晃著身體,一道白光像要在他腦子裡爆開似的,他的頭快要裂了,「解楓情……解楓情說……說……」解楓情說要跟他在一起的。
「秋蘺,你清醒一點吧。」總管深吸了口氣才說出來,因為這段話他一直不願意說,現在是緊迫關頭,他才不得不說。「少爺下聘了,你剛才見到那一箱又一箱的東西,就是馬上要抬到對方家裡的聘禮。」
「聘禮?」就像沒聽過這兩個字一樣,秋蘺喃喃的重複了一次又一次。他可能是受到太大的震驚,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是,是聘禮,少爺那一天落水回來後,他的神色就很怪異,鐵青著臉,好像被鬼給附了身似的,我們都認不得他了,他看起來很怪,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還要我們去請他姑母來,要他姑母去找門好親事,他要馬上成親。」
「成親?」
秋蘺像從未聽過這個詞似的側著頭傾聽,表情顯得困惑呆滯,他蒼白的小臉在黑髮的襯托下,更是白的不像這個世間所具有的顏色。
總管急急的說下去:「我也覺得少爺很不對勁,就對他說了你的名字,少爺一聽到你的名字,忽然發起狂來,幾十個人都抓他不住。我們都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少爺最後有說……有說……」
秋蘺按住心窩,咬住下唇,他正在承受第二次發作的痛苦,那種痛苦足以讓人在地上打滾,可他努力忍住,因為他想知道解楓情究竟說了什麼。
總管看秋蘺的表情出現了痛楚,他與秋蘺也相處了好幾個月,對她及解楓情之間的事也略知些,他實在有些不忍說下去,但是不說又不行,難不成要等到成親時才讓秋蘺看見,那不是更讓她難受嗎?
「少爺說……說……」總管忽然站了起來,大聲道:「別聽了吧!我馬上湊錢讓你回苗疆,什麼話都不要再說了。秋蘺,你聽我的,我不會害你……」
秋蘺忽然握住他的手。
總管沒想過那麼小的手掌會發出那麼大的力氣,幾乎要折斷了他的手。總管的手被她握出血痕,卻忍住不叫痛,只因為秋蘺臉上的表情讓他知道什麼才是真的痛。
「說完它,解楓情說什麼……」
秋蘺是一字一字的說完的,他額上冒出了一顆顆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地往下滑落,濕透了他整張臉。他的眼睛因痛苦瞪的圓大,像暗夜中淒涼的圓月。
總管快說不下去了,但秋蘺仍緊緊握住他的手,他握得那麼緊,讓他有一種秋蘺用盡全身的力氣握住他的手的錯覺,也讓他有一股秋蘺的生死好像就吸在這幾句話上的感覺,總管低聲不忍地道:「說他這一生一世,再也不想見你。」
總管感覺到秋蘺握住他的手放鬆了,他抬起頭來看秋蘺,見到秋蘺緊閉著眼睛,唇已被他咬出血來,他就這樣慢慢的,用很慢的速度往後倒去,從椅子上摔到地上,血液流下脖子,好像不祥的預兆。
「秋蘺……」
總管去探他的氣,才發覺他全身冰冷,汗濕透了他的衣衫。他吃了一驚,馬上抱住秋蘺。
秋蘺的臉色發白,好像是死人才有的臉色,他嚇得快不能呼吸了。
屋外忽然傳來幾聲狗嚎聲,那聲音又淒厲又詭異,總管被嚇的全身直顫,總覺得這一夜的氣氛很怪,不曉得是不是要發生事麼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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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裡,秋蘺的房裡依然沒有點燈,裡頭依舊沒有其他人,秋蘺喘著氣坐了起來,他將腳踏上地面,卻虛虛浮浮的不像是自己的腳一樣。
他搖搖晃晃的拉開房門,在沒有月亮的暗夜裡走在這毫無人影的長廊,好像所有的光都被黑暗給吞沒了,他看不到前方,看不到未來,看不到他的一切。
在黑暗裡,連恐懼都被消滅了,他跑了起來,因為他已經沒有時間了。第二次跟第三次發作的時間間隔很短,這是苗疆的藥師對他們說的,而苗疆的藥師向來不騙人,所以每走一步路,他的時間也隨之減少,死亡也就離他越來越近,近得令他可以聞到死亡的氣味,但是只要解楓情愛他,那一切就都無所謂了。
他跌跌撞撞的跑著,在黑暗中他擦傷了手、撞傷了頭,連胸口的氣息都像不停得想要跑出去般,他就快死了,隨時都可能倒下。
他喘著氣,靠在解楓情的房門邊,一把將門拉開,他知道解楓情在裡面,對他說過千百次愛他的解楓情就在裡面。
門發出咿呀的低啞聲,解楓情的房裡也沒有點燈。他撞進了裡面,解楓情坐在椅子上,在黑暗中,解楓情正拿著茶杯喝茶。
秋蘺事麼也看不到,事麼也聽不見,只聽得到自己的喘氣聲越來越急、越來越快,他的喉嚨好像啞了似的發不出聲音來。似乎什麼都被吞沒了,連他的聲音也是。
一聲巨響打破了沉默跟黑暗,霹靂般的雷聲像要振聾人的耳朵似的,在一閃而逝的閃電亮光裡,他看到了好幾天沒見到的解楓情的臉。解楓情也正在看他,從他一進門後就在黑暗中看著他,然後隨著閃電的光亮消逝,解楓情的眼睛也消失在黑暗裡。
但是那眼中得恨意就像閃電一樣,幾乎要刺瞎他的眼睛。
「你騙我……」
解楓情的聲音很輕,卻充滿了欲置人於死地得恨意,那聲音合著無以比擬的憎恨,含著非比尋常的怨忿,也含著痛苦之極的悲哀。「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
他從來沒有騙過解楓情,他不知道自己騙了他什麼,他試著發出聲音,但是他的聲音忽高忽低的,像隨時都要斷氣般,因為他在此時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深沉恐怖。「我不曉得你在說什麼?」
杯子砸到他的臉旁,割破了他的臉,他的右臉頰有一道溫溫熱熱的東西流下,刺痛的感覺讓他全身僵直。
解楓情慢慢的站起來走到秋蘺的身前,閃電不斷的在天邊閃爍。照亮了兩人的臉部表情,解楓情低下頭,猛扯住秋蘺的髮絲。秋蘺發出疼痛的聲音,解楓情卻像沒聽見一樣,他將大腿用力得插進秋蘺的雙腿之間。
秋蘺被他硬生生的扳開兩腿,他沒時間發出疼痛的聲音,因為解楓情早一步扯住了他的衣衫。
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低沉,像來自地府的聲音。「你騙我說你是女人,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是個男人。」
秋蘺瞪大雙眼,看著面容扭曲的解楓情,他的氣息噴到他的額際、髮絲、解楓情用手摸著他的面頰,那冰冷的觸感讓人不寒而慄,一種戰慄從腳底慢慢的爬上他的臉,解楓情充滿恨意的聲音充斥在他耳邊。
「我不會原諒你的,窮其一生,我都不可能原諒你。」
「你究竟在說什麼?」
秋蘺眩暈了,他什麼也聽不到,外面下起了傾盆大雨,雨聲大的讓他聽不見解楓情的聲音。
解楓情的眼睛就像當初在西湖邊一樣的通紅,他用力的扯著秋蘺的頭髮,抓他往牆上撞去。
秋蘺在解楓情的恨意裡凍結,無法反抗,下一刻,他被摔在牆角。
解楓情失去控制的大吼:「你讓我以為你是女人,讓我用盡了所有的感情在愛你,結果你卻在騙我。你是不是要在成親的那一夜才會告訴我你是個男人?」
秋蘺發出低叫聲,杯子的碎片扎進他的小腿,他喘息得很厲害,那恨意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他不曉得解楓情從來不知道他是個男人,他從來不曉得。
「你是不是要讓全杭州的人笑話我竟然娶了一個男人還不知道?」
「我不曉得你不知道……」
兩人的氣息那麼接近,解楓情狂聲大笑,那像來自地獄的笑聲,讓秋蘺全身顫抖,著已不是他認識的解楓情。
「你的名字像女人,你的長相像女人,還穿著女人的衣服,我怎麼會知道?」
「我沒有騙你,女裝是你要我穿的,我也很遲疑……」
解楓情用力按住他的臉。「你還在騙我,還在用這種話來騙我!」
「我從來沒騙過你,從來沒有……」
秋蘺吼叫著,尾音卻不穩的顫抖,解楓情一腳踹在他背後的牆上,牆就像要被拆了似的發出巨響。雨聲更大,已淹沒了兩人的理智。
秋蘺抓住解楓情的背,心跳動太快太快,讓他已快喘不過氣來,極痛的感覺讓他流下冷汗。「我愛你啊,解楓情,你也說過你愛我的。」
「愛你?」
解楓情狂笑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在狂瀉的雨聲中,跟暴雨融在一起。
「那我有沒有說過我現在很恨你?秋蘺,我恨你恨到不知該怎麼殺了你才好,這種感覺你能瞭解嗎?那是種無名的痛苦、深沉的絕望。為什麼你不是女人的想法一直折磨著我,我要衝出去找任何一個女人,只要能代替你的女人就好,我要對那陌生、毫不相識的女人說幾萬遍的我愛你,直到你在我心裡什麼也不是,我要在我心裡抹煞掉你,讓你再也控制不了我。」
秋蘺喘氣著,解楓情的笑聲在黑暗裡像惡夢一樣的不斷糾纏著他。
「我再也不要一想到你笑,我的心裡就覺得愉快,再也不要你生氣,就讓我心裡七上八下的。」
解楓情拉過秋蘺的手去碰自己的心口,他狂吼,所有撕心裂非的不滿與痛苦讓他淒厲的怒吼:「那種痛得想挖掉自己的心的感覺,你懂不懂?為什麼你不早點告訴我?這樣我就不會讓自己陷下去的,這樣我就不會讓自己去愛上一個男人的,你到底知不知道?」
秋蘺的手在解楓情的手裡幾乎要碎了。
解楓情嘶吼著,但那瘖啞的吼聲卻比哭聲更加的難聽。「我要娶別的女人,我要把你完全忘掉,但你的聲音、你的影子、你的笑容卻還是來夢裡糾纏我,你要讓我連睡也不能睡嗎?秋蘺,我不要見你,我這一生最恨的人就是你,你怎麼不走,為什麼還賴在這裡?啊……」
解楓情用盡全身的力氣怒叫著,那聲音和著雷聲在暗夜裡爆開來。
秋蘺的淚水像斷線的珍珠般不斷的滑落,他忽然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心疼,因為他知道解楓情要瘋了,只要他再待在這裡一天,他愛的解楓情就會承受不了事實的瘋了。
「我沒有騙你,解楓情,我從來不知道你不曉得這件事……」他緊緊的樓住解楓情。
解楓情怒叫著:「不要碰我。」
用力的推開秋蘺,解楓情低嚎了起來,像受了重傷的野獸般發出兇猛的叫聲。
一種痛楚的感覺流經他的四肢百骸,那並不是發作的痛,而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心痛。秋蘺站了起來,那心痛是那麼強烈,愛意是那麼洶湧,讓他搖搖晃晃的走出解楓情的房間。
大雨淋濕了他的衣衫,但秋蘺笑了,他不知自己是否該哭,但是他仍是選擇笑了。在他的人生走到盡頭的時候,他不想用哭來告別他最心愛的人。
「我走了。」
他輕輕的說了三個極平常的字,就像在道晚安般,他揮了揮衣袖,像要飛回到天庭的仙子一樣,朝著解楓情慢慢的揮動衣袖,踱出長廊,走入雨裡,走入黑暗……
也走入死的懷抱。
解楓情仍是發出低啞的吼叫聲,那聲音是瀕臨死亡的人才會發出的慘叫聲,他也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叫喚聲哽在他的喉間,然後他全身無力地坐倒在地上,忽然放聲大笑了起來。
他一直發出狂笑聲,笑得連淚水都流了出來還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