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天花板。
「葉先生,你會吐血是消化性潰瘍所引起的,根據你在我們院裡看診的紀錄,病症一直呈現愈來愈嚴重的傾向,你是不是沒有聽從醫師的建議呢?」
病床上的人雖然睜著眼,卻沒有反應。
「葉先生?」
對方仍是盯著天花板,就好似上面有一個引人注意的洞。
醫生歎一口氣,轉過身,對後面的傅恆則比了個去外面談的手勢。
「請問你是病人的……?」
「上司。」傅恆則簡單說道。
「病人的情況你也看見了,清醒後,他一直都是那個樣子,很明顯的,他不願配合醫生的治療。我知道你們園區工作繁重,因為壓力過大,所以也有很多工程師有類似毛病而在這裡就醫,但是像這位先生這樣的,不是很尋常。他的精神狀況似乎不太好,我會請這方面的醫生一起會診,雖然不是絕對,不過也許他本身另外罹患憂鬱症之類的疾病。」
醫生搖搖頭之後就走了。
傅恆則走近床鋪,看著臉色和床單一樣臘白清瘦男人。
他毫無生氣,連呼吸都異常衰微,瘦得雙頰凹陷下去,如果閉上眼睛不說話,跟屍體幾乎沒有兩樣。
「……學長。」
忽然,床上的人開口了。用著虛弱到必須聚精會神才能夠聽清的聲量,極緩慢地道:「真奇怪……發現你也會為我著急……好像覺得,這種生病很值得……」
傅恆則看著他,神情極之嚴峻,沒有回答。
床上的人卻因為那種詭譎的沉默,更加恍惚地說著:「如果我一直生病……就可以比較靠近嗎……」
他很慢很慢地側過首,傅恆則望住他臉上的一抹微笑。那笑,因為太單薄了,顯得過於透明,彷彿隨時會消失。
「……學長,只要一星期,或者一天也好……請你和我在一起。」
他那麼輕聲要求,像是瀕死前對神許下此生最真摯的願望。
***
懷裡的男人淺淺地喘息著。
或許是性格內向的緣故,做愛的時候,對方總是忍住那種羞恥的叫聲,然後抿緊嘴唇,困難地換氣。
傅恆則撫摸著身下這副已經習慣被自己所擁抱的軀體。出院後五個月,雖然臉色不再那麼死灰暗澹,但整個人還是依然清減,穿衣服的時候還好,脫光之後,那種不正常的孱弱一覽無遺。
對方悄悄別過頭,模樣彷彿在低泣。傅恆則抓下他遮臉的手臂,只見他沒有淚痕,卻驚慌地抖著眼瞼。
「怎麼了?學長。」他輕聲問道,頸肩泛起紅潮,以為自己表現得不夠好。
雖然已經做過很多次,但他就是無法適應那個部位的收縮。
傅恆則睇視那張不夠健康的臉容。瘦弱的男人總是喚他學長,一開始是他強迫的,現在,對方卻好像把那當成一種咒語般。
「……你的手腕好細。」
傅恆則突兀說,看見對方淡微地笑了。
「啊……因為我的骨頭比較細……」他這麼答覆。
傅恆則已經不想再問他「有沒有正常吃飯」這種問題了。
他會變成這樣,是因為自己的關係?
雖然不能完全肯定,但是傅恆則卻隱約感覺,這個名為葉久淮的男人,是為了他所以徹底顛覆自己的命運以及人生道路。
葉久淮是他大學的直屬學弟。
對於大學裡這樣像是領養動物似的直屬學級制度,傅恆則其實覺得厭惡而且認為非常麻煩。根本不認識的個體,只是因為學號相同就必須湊在一起不熟裝熟,根本是一種幼稚而且無聊的遊戲。
所以,新生開學時,他並沒有去「認養」自己的直屬學弟。
那個不曾見面的學弟也很識相,開學幾個星期都不曾前來煩擾。不過,雖然不喜歡那種刻意營造的學長弟關係,但是該提點新生的地方他還是會負責。
在教室外頭打聽清楚對方位置和模樣,將自己用過的舊課本給他。
文靜內向,而且軟弱。在看到葉久淮一頭霧水,想發問卻又不知該怎麼開口的樣子後,那幾個字就成為他對這個學弟的第一印象。
某個環節開始,葉久淮逐漸主動找上自己,因為他不囉唆,頂多只是安靜地待在自己旁邊,所以兩個人似乎人熟悉一陣子。之後卻由於葉久淮用一種背叛的態度質問自己的性向,於是友誼不復存在。
出社會後,他從未想過會和對方重逢。
可是,就是那麼巧合,他們意外同處一間公司,必須共同工作。雖然葉久淮的不信任曾經讓他非常惱怒,但是事情經過六七年,公與私也必須劃清界線,如果只是上司和下屬的身份,那他可以接受。
只是他沒想到,葉久淮仍然跟以前一模一樣,甚至更為變本加厲,屢次針對自己、惹火自己。
他非常厭惡葉久淮,而對方就像是知道這一點而故意似的,在子公司不夠,還跟著來到總公司。
那樣糾纏他,究竟是什麼目的?
在連日常呼吸都開始教人感覺憤怒的情況之下,他們卻發生關係了。
那一次是他喝醉了,憑著醉意找人發洩而已。是不是葉久淮好像也沒什麼關係,只是,在那個晚上,自己如此厭惡的人在身下輕聲哭泣著,更激起他心底深處的肆虐風暴,在狠狠折磨之後,卻忘不了那張痛得扭曲的臉容。
明明沒有經驗,明明那麼痛苦難受,身下的人卻始終緊抿住嘴,沒有說出半個表示拒絕的字眼。
是為什麼?
也許又是對方的把戲。這麼想著,他也等待會有什麼意外上演。
然而,對方只是安分地,甚至是帶著恐懼地,迴避他。
只不過事情也沒有就這樣結束。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似乎就不再稀奇或特別。這回雖然不是喝醉,卻同樣是在盛怒之下開始的。葉久淮同樣不曾抗拒,一切都那麼順從。
僅止於發洩的肉體關係。如果是沉溺於歡愉之類的解釋或許還比較單純,但那種行為對葉久淮而言似乎只是充滿恥辱,那麼,究竟是什麼理由?
在發現對方嫉妒的那一天,他心裡似乎浮現答案了。
如果是因為那樣,那麼……他也許應該負起責任。
葉久淮已經辭去園區的工作,在一家小公司任職,一方面因為他的身體以及精神狀況都不適合園區,另外更方便搬出宿舍和自己同居。
他們住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做愛。
他給葉久淮所要的「在一起」。
即便那不是用任何感情作為基礎。
傅恆則凝睇著身旁熟睡的人。對方因為近視度數加深所以配了眼鏡,清雅的臉龐只有在入夢時才不被鏡片遮掩。
柔軟的瀏海微散在枕頭上,光裸細瘦的肩膀滑出薄被,因為一夜的激情,眼眶下出現淡淡的黑影。也許,根本是由於他原來就不能稱為健康。
今天蔣統其的兒子滿月,得去一趟吃酒。看著電子時鐘顯示的時間,傅恆則起身下床,這個動作總是會驚醒睡眠相當淺的葉久淮。
「嗯……」迷茫地眨了眨眼,他在早上似乎很難立刻清醒。
傅恆則拿著乾淨衣物進浴室清洗,出來之後,葉久淮才正要從床上站起身。
「啊。」因為裸體被看見,他漲紅著臉低下頭。
再羞恥的地方都被瞧過了,就算身上殘留情色的痕跡,但他不論是否在床上,行為都僵硬得放不開。傅恆則沒有盯著他笨拙撿拾衣服的動作,只是擦拭自己的頭髮,說道:「晚上六點要出門。」
「……知道了。」抱著自己的外衣,他輕聲應答,隨即走入浴室。
很快地聽到水聲。傅恆則轉過頭,打開冰箱拿出兩顆蛋和火腿,從大學時期就一人獨居的他,簡單的食物都是自己動手。
瞥見冰箱角落擺放的藥物和幾罐咖啡,他眉一皺,全部將之丟到垃圾桶裡。
在把早餐放上桌後,浴室裡的人也剛好步出。傅恆則頭都不必抬,就知道他一定是頂著濕淋淋的發,坐在自己對面。
「吃完去把頭髮吹乾。」傅恆則望著報紙說道。
「……嗯。」他總是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
傅恆則冷睇他安靜地吃完盤子裡的東西,然後起身將餐具拿到流理台,就算發現垃圾桶裡那些遭到丟棄的藥罐,也只僅是若有似無地露出微笑。
葉久淮像是被他所豢養著。
不是以金魚來闡述的情況,而是一種意識形態。比起貓狗,葉久淮整個人更接近沒有存在感的植物,可以隨便擺在屋子裡的某個地方,不會吵鬧,不曾逾矩,只是靜靜地,以那種屏息的方式存在。
平常他也的確可以做到完全漠視葉久淮的地步,雖然是兩個人同居在一起,卻又跟一個人沒有兩樣。
宛如歪斜的樂曲沒有可以停下的段落,詭異的同居生活持續進行著。
傅恆則移開視線,消瘦的背影隨即再次成為植物。
***
滿月酒擺在一間中式川菜的餐廳。是蔣統其妻子那邊的一個親戚所經營的。
因為不想被詢問,傅恆則先讓葉久淮下車,自己才在停好車之後慢一步進去。
幾桌的親朋好友,聊天喝酒寒暄。才滿月的小娃娃看來軟綿綿又紅通通的,大概不太怕生,所以縱然是被圍觀逗弄,仍是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圓圓眼睛,彷彿好奇這初來乍到的寬闊世界。
「恆則,你有看到小葉嗎?」
蔣統其把兒子交給妻子後,在餐廳的陽台找到傅恆則。
「我不知道。」事實上他們兩人並沒有同一桌。
「是嗎……剛才還有瞥到啊,怎麼一下子失蹤了。我想說自從他離開公司好久沒見了呢,每次打電話約他,他也都說有事……最近好像聯手機號碼都換了。」蔣統其轉過臉,笑著對好友道:「不過有你在,這樣就不怕會和小葉失聯了。」
傅恆則微微一頓,側首道:「為什麼這麼說?」雖然不算是刻意隱瞞,但是同居的事情,蔣統其應該是不知道的。
蔣統其一笑。回道:「就是有那種感覺。小葉雖然跟我比較熟,但其實在意的卻是你。」
語氣相當輕鬆,但卻是斬釘截鐵的論斷。傅恆則聞言,略微奇異地望住眼前這個從兒時就一直交往的友人。
蔣統其的敏感和遲鈍幾乎是矛盾地同時存在。總是能夠毫不在乎地點出極為纖細的一面,卻也可以對眼睛裡所看到的情況視而不見。
像自己這樣性格孤癖的人,會和蔣統其維持這麼久的友誼關係,也是由於他從來不在乎自己冷淡的言行,縱使旁人都認為自己是個怪胎,但蔣統其卻不會另眼相看,總是以鄰居和同學的雙重身份不畏艱難地接近,即便自己今日不理會他,隔天他還是會像是根本沒發生過什麼事般掛著笑容再次出現。
或許是自己週遭從未有過這種類型的傢伙,懶得應付之下,也逐漸走在一起。
「你不是個性怪異,而是對人沒興趣。」
某一次,蔣統其曾經這樣對他說。
或許是吧。他討厭人與人之間那種虛情假意以及無聊交際,如果不和群體做同樣的事情就會被排除在外或遭到批評,個人意願反而不被重視,種種那樣的行為,他覺得幼稚。
他是獨生子,所以也早已習慣獨來獨往。但蔣統其卻是第一個,在不知不覺當中,真正成功進入到自己的世界的存在。
不過,自己是個佔有慾極強的人。
所以當認識多年的好友說要奉子成婚的時候,他真的憤怒。有一股,屬於自己的東西被無緣無故搶走的惱火,在心裡深處熊熊熾燒著。
他以為自己永遠也無法釋懷。但是,看到好友一臉為人父的喜悅,那種累積許久的佔有慾卻又毫無理由,那麼輕易地消失了。
他和蔣統其也許就只是朋友。他能夠感覺,之間缺少了什麼。
傅恆則移開視線,看著陽台外的夜景。
「……我不喜歡女人。」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這樣突然地說出口。無論投射在好友身上的佔有慾是何種成因,一直對女人毫無慾望也是事實。雖然猜測對方心裡大概有底,但他還是不曾主動親口講過。
「喔,我知道啊。」
蔣統其回答得毫不猶豫。既不曾懷疑那句話真正的意思,也一點都沒有驚訝的表現。像是聽到「今天天氣很好」這種尋常的言語一樣。
傅恆則瞇起眼,冷笑了一下。
「是從葉久淮那裡聽來的嗎?」
蔣統其皺眉,說道:「咦?是我自己看出來的,我很久以前就發現了,大概是大學的時候吧。當時你那麼引人注目,一堆女生喜歡你,你卻半個女朋友都沒有,結果不是有傳言出來了嗎?不過你不說我也就不問,你想告訴我的時候自然就會告訴我,現在就是了啊,而且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傅恆則一怔。比起友人的反應,他發現自己更介意另外一件事。
「……你自己看出來的?」
「是啊。」他笑著點頭。
傅恆則看著這個從來不曾有過謊言的朋友,道:「葉久淮……他,沒有對你說過我什麼嗎?」
蔣統其拍了他一下,略是責怪說:「你在說什麼啊,你曾經是他的學長和上司,到底是怎麼看他的?小葉才不是那種會在背後道人是非的傢伙。啊,不過倒是有一次,他很沮喪地跑來我的房間,說他總是一直在惹你生氣,就算道歉也不會有用……我是頭一回瞧見他這麼灰心,不過也只有那麼一次而已。他一定是終於忍不住了才向我訴苦,但卻又立刻覺得不該這麼做吧,他真的是個很不會表達自己情緒的人啊。」
傅恆則臉色凝重,雙眸比暗夜更深沉,沉默不語了。
葉久淮會對自己說謊的理由……那些自己曾經懷疑過的,他的所有言行,原來根本都是同樣樣的動機,同樣的出發點。
「如果有誤會的話,就趕快解開吧。」蔣統其微笑說道,因為身後有人叫喚,他便又拍拍傅恆則的背,然後走開。
傅恆則只是佇立著。夜風拂過臉龐,腦海裡莫名憶起,葉久淮的身體抱起來總是很冷。
那不是關心或擔心,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他這麼想著,走進餐廳裡,卻不自覺搜尋著那抹瘦削的身影。
沒有在座位上,亦不在走動的人群之中。就在傅恆則以為他可能自己先回去的時候,在走廓的窗邊看到了他,以及,另外一位女性。
穿著套裝的年輕女子原是公司的小妹,在今年已經成為約聘人員。
兩個人都沒有察覺身後有其他人的存在。傅恆則只是下意識地以牆為遮掩。
「葉大哥,好久不見了。」
少女如此說。
「是啊。」葉久淮微微一笑。講話有一些氣音,像是聲音太弱以致無法完全發出的關係。
「葉大哥,你……身體還好嗎?」少女憂心忡忡地問。
「很好啊。」他還是帶有氣音地回答。
少女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你要多保重自己啊。」
他露出相當輕微的笑。
「我知道。」隨即轉開話題:「別淨說我的事了,你正式成為約聘人員了吧,恭喜你。」他誠心地祝賀。
「……謝謝。」少女勉強將自己深鎖的眉頭解開,給他一個笑容。
「我剛剛看到陪你來的那個年輕人,他很紳士啊,是男朋友嗎?」他無心問,想讓氣氛輕鬆。
「不、不是的!」少女漲紅著臉,急忙否認。「他是行銷部門的職員,因為我和蔣先生不熟所以沒有受邀,就拜託他帶我來……」只有這樣,她才有可能見到自己想要見到的人。
「啊……抱歉。」他歉疚自己的誤會。
「不……」少女視線垂低,雙手交握在身前,緊張地抿了抿唇,道:「如果他是我男朋友就好了……我也一直很想要一個人陪伴我,只是,要兩情相悅,卻是那麼一件困難的事……葉大哥,其實、其實——」
「……那一定會是個美麗的奇跡。」
他打斷她,聲音好輕好輕。
「咦?」少女疑惑地抬頭,望進他漾滿溫柔的眸。
他的笑,有些透明。
「不是有人曾經這麼說過嗎?能夠心意相通的機率如此渺小,如果可以遇見那樣的物件,就像是……發生了一個美麗的奇跡。」
少女瞠目凝視著他。某個突兀的詭異感受讓她衝動拉住他的衣袖,彷彿這樣他就不會成為即將煙消雲散的一縷幻影。
她手心幾乎出汗。直覺問道:「葉大哥……你……你也有那種對象嗎?」
他緩慢地搖頭。
「我沒有。」
「可是,你心裡有人吧?你有喜歡的人吧?」她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葉久淮垂首,默然半晌後,才又抬臉,輕聲對她道:「喜歡一個人……是一種雖然會帶來痛苦,卻也能夠覺得幸福的感情。但是……我卻一直都只有感覺到痛苦而已。所以我想……我一定不是喜歡那個人。」
少女瞪住他虛弱的微笑,脊骨冷涼。
那種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的深沉悲傷,那樣根本不快樂的笑意,還有教人心驚的異常病瘦……什麼時候,她的葉大哥變成這樣?
一種揪心窒悶的感覺,讓她驀然間泣喘出來。
「葉大哥,不是的……」忍住眼裡泉湧的濕意,她不知該怎麼對他說明,從他身上,自己所體會到的感覺是完全相反的。
也許……也許他並非不喜歡那個人,只是,他深愛對方而不自知,他是……是陷入一種只會令人痛苦的愛情而已……
「你現在和那個女人在一起嗎?」她搖晃他的手臂,在發覺握住的部分宛若只剩下皮骨後,她震撼地瞪大眼,開口激動要求:「你既然這麼痛苦,為什麼還要待在她身邊?和她分開吧!」拜託!她不想看見他簡直用削減生命作為代價一般,這樣去愛一個人啊!
他哀傷地望著她。卻像是沒有自覺,又輕輕地笑了。
「從小到大,我總軟弱又不夠堅定,但是就只有那個人……我卻怎麼也沒辦法放手。我也想過很多次,只要離開,就可以不用那麼辛苦了,可是……」眼神逐漸飄向遠處,連焦距都宛如透過她了。他溫聲道:「我想,我這一生所有的堅持和執著,一定都是用在他的身上了。」
少女不懂,根本不懂他這種自虐式的想法,只是拚命地搖頭,潸然淚下。
還想說些什麼,一個高大的男人卻突然插入他們之間。
傅恆則抓住葉久淮的另一隻膀臂,冷聲道:「走了。」
少女看清自己上司的臉孔,一時呆住,不解傅恆則為何意圖帶走葉久淮。只是一種反射性的動作,讓她使勁地握著葉久淮的手,沒讓他離開。
葉久淮看向她,僅僅只是微笑。
「再見了。」他清淺說道。
隨即輕輕地掙開她,跟著傅恆則走了。
「葉大哥!」
少女在身後的呼喊,令傅恆則相當不悅。
將葉久淮帶到走廓盡頭的樓梯間,粗魯地將他壓制在牆上,不容許任何拒絕或妥協,傅恆則擄掠他蒼白的唇瓣,激烈地吻住他。
他們有過無數次肉體,卻幾乎沒有接吻過。幾乎沒有。
懷中的人一瞬間僵硬了,從來都只是順從地接受,這次卻扭動起來。那種細微的掙扎讓傅恆則更加惱怒,僵硬撬開他顫抖的齒列,侵入霸佔生澀唇舌,一手用力鉗住他的肩膀,另一手像是要羞辱他似的,在他臂部處惡意撫弄。
葉久淮粗喘一口氣,難受道:「會、會被別人看見……」
他不管那些!傅恆則面對走廓,冷眸掃過追上來卻又驚慌躲避的女人臉孔,心裡是非常滿意的。
再將目光投向眼前的葉久淮,他的眼鏡掉了,表情淨是苦楚。這令傅恆則忽地想起他第一次在自己身下敞開身體的那個畫面。
因為聽到蔣統其要結婚,他需要發洩那種黑暗的怒意,而所憎惡的葉久淮這時剛好就站在眼前。他曾貶視被說成同性戀的自己,所以自己就用他最看不起的方式折磨他,愈是那樣,自己愈是痛快。
雖然不瞭解他為何不抗拒,但也當他是自找的。
像是著了魔,傅恆則恣意地蹂躪他的唇,直到吻破皮面沾染血色仍是不肯停止,當葉久淮全身癱軟任由擺佈時,他才滿意地離開。
「別再和那個女人見面。」他凝視葉久淮泛濕的眼,低聲警告。
他厭惡看到葉久淮向那個女人露出笑容,更痛恨她煽動葉久淮離開的話。
要留下葉久淮或放走葉久淮,應該是只有他才能決定的事情!
這是葉久淮自願貢獻給他的權利,根本就不關她的事。自以為是的女人。
「我……」
「沒有我的話,你會死吧。」傅恆則霜寒說道。
葉久淮曾經昏倒。就在他的辦公室裡,當著他的面前,頹然倒下。
那種奇怪的病狀讓他在醫院裡第一次仔細地注視葉久淮,那時候的葉久淮已經很不對勁了。
「你要多盯著小葉。」
蔣統其曾經這麼提醒。一開始自己感覺麻煩不願意,但卻因為逐漸發現葉久淮日趨嚴重的狀況而不自覺注意他,更甚至帶著他外出用餐。
眼前這張異常消瘦的臉孔,早就不是初識時的那個模樣。以前葉久淮雖然瘦,但卻不會感覺這麼病態。
同居以後,他一直都知道。葉久淮明明清楚自己患有胃疾,卻只有在他面前才會正常進食,否則就只是靠藥物和咖啡當作三餐,簡直像是在慢性自殺一樣。
如果不管他,好像就會死去。最後一次看到他吐血,傅恆則強烈地擁有這種感覺。
所以,他才會答應和葉久淮在一起。
葉久淮低下頭,眼瞼在傾斜的角度輕顫著。
「學長……如果你不想讓我見任何人,就給我一個箱子,我會住在裡面。」
得到他完全順服的承諾,傅恆則才直起身子,不再壓迫。
「回去了。」命令著。
「是……」葉久淮抖著手撿起地上的眼鏡,跟著走兩步,忽而彷徨地看向餐廳裡一片熱鬧喜氣。恍惚問:「……學長,你以後也會……結婚生子嗎?」
他對女人沒興趣,當然不會那麼做,那只是欺騙自己和他人的愚蠢行為。如果雙親無法接受,那就當成秘密,用一輩子來隱瞞。
雖然有這種覺悟,但傅恆則卻背對葉久淮,殘忍地道:「當然會。因為我是獨生子。」
話一說完,他終究還是回過頭。
葉久淮淺淡地對著自己微笑,但是眼裡卻是濃滿的傷心。整個表情,因此而扭曲了。
「是嗎……那麼,在你結婚之前,請和我在一起。」
傅恆則深暗的黑眸裡如火花般閃爍著什麼。沒有說話,只是邁開長腿,迅速走出餐廳。
上車之後,他強勢地將葉久淮壓在座位上,更激狂地吻著他,甚至把他的衣擺拉出,霸道地伸手進去撫弄那副貧寒的身軀。粗暴的動作以及淫亂的肉慾,在在都讓葉久淮幾乎無法呼吸而暈眩。
「美麗的奇跡……」
傅恆則低聲喃念。凝視著眼前已經毫無一物的男人。
這個人,說什麼只有感覺到痛苦,所以就連愛上他也不知道。
只曉得要他而已,除此之外的一切什麼都不要,什麼也都沒有了,即使會絕望傷痛卻仍堅持要待在他的身邊,卑鄙也好,撒謊也好,用盡任何辦法引起他的注意,就連軀體或生命,也都願意獻給他作為換取短暫在一起的機會。
就算,美麗的奇跡永遠也不會發生……
發動引擎,放下手煞車,再望一眼身旁的人。對方掩不住倉皇無措的模樣,顫著雙手整理衣襟,被狠戾對待的唇瓣紅腫,在蒼白面色陪襯下顯得更加濃艷。緩慢地虛喘幾口氣,努力如同平常那般靜謐端正地坐著,然後成為一株植物。
但是,傅恆則卻感覺自己再也無法忽略了。
他收回視線,將車內空調關掉,轉動方向盤,車子隨即駛入車道。因為路燈故障而朦朧的柏油路,在薄霧裡直直往前延伸而去。
彷彿沒有終止與盡頭。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