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二用手輕輕地觸摸了一下五月的臉頰,搞得五月痛得很難受的樣子。
「還在痛?腫得很厲害呀,回去再跟你丈夫認真地談一談吧!」佟二勸說五月。
「我是會和他再談談的。」
「你如果沒有棲身之處的話,可以上我這兒來,我不會欺負你的。」
「唉,你就是欺負我也算不了什麼。」
「別說廢話了,你可已經為人妻了。」
「再見!」
「再見!」
五月纖弱的身體已經出了門,佟二默默地目送著。
「早上好呀!」阿巧走到店子門口向正在四處張望的杏子招呼道。
這時,店子還沒有開門營業。
昨天下班之後,佟二並沒有如約跟杏子打電話。
「啊,早上好!』』杏子本不想被人看見的,所以臉上露出怪異的表情。
「佟二還沒有來。怎麼了?」
「沒什麼呀!阿巧,佟二是不是另外還有女朋友?」杏子原來在心裡對這個問題持否定態度的,現在想了想後還是大膽地問了阿巧。
「不可能吧?應該沒有呀!佟二有杏子小姐做女朋友,不會再有別的女朋友了。」
「我不知道。他昨天說好了給我打電話的,可是沒有打。那天我看見過他用摩托車帶一個女孩子呢。」
「真的?不可能吧?」
「那女孩子的頭髮有這麼長,穿著白色外套。」
「哦,你指的是她呀!」
「怎麼?你認識她?認識的話,把情況給我講講!」杏子很認真地要求阿巧。
「你好!」佟二和平澤惠子又在每次見面的咖啡店裡會面了。
「你好!請原諒,這麼早還沒有上班就把你約出來了。怎麼樣?做決定了嗎?」
「我被人要挖走的消息已經傳開了。」
「什麼?你是說HOTLIP店裡的人知道這件事情了?」
「對呀。我想我們在這個地方見面實在有點不方便。」
「不過你反正要到我們那裡去的,別人知道了也沒有什麼關係吧?」
「我打算不去你們那裡了。」
「為什麼?我們給你的工資將是你現在的三倍呀,你知道嗎?」
「我這邊有一些老顧客。」佟二直率地解釋道。
「沒關係,你可以把他們帶過來呀。靠你的能力,你還可以馬上增加很多新客戶呢。」
「我考慮的不是顧客多少這個問題,我目前的這些顧客,長期以來都是我為他們服務,他們願意總是光顧HOTLIP店,對我來說是一種極大的榮譽。」
「你要放聰明一些才對!」
「你是說我傻?怎麼說都沒關係,我反正已經做了決定,請你回去稟告你們的老闆一聲。」」
這時,服務員拿著菜單過來讓他們點菜。
佟二拒絕道:「我不點了。」,
「喂,常言道,不識廬山真面目。我不知道你聽不聽得懂我的話,你們HOTLIP店馬上就要遇到大麻煩了。」
「這話怎講?我不相信。」
「這是你們自己店裡的事情,還是你自己去搞清楚吧!」平澤惠子拿起賬單,搶在佟二的前面離開了。
「得了!你這是為什麼呀?幹嗎要跑到這裡來?」佐千勸說著杏子。她倆現在銀座的西村畫廊的門前。
「看一看嘛!」
「這種看一看大概不會像普通的逛街那樣輕鬆吧?」
杏子把頭伸出去努力往畫廊裡面看。
一位看上去氣質不錯的中年婦女走了出來。
她問杏子,「你有什麼事情?』』
「啊,沒事!」
「請進裡面來吧!」她見杏子坐在輪椅上,說話時顯得非常溫和。
五月見外面有人,也走到門口。
「啊,你就是?」杏子帶著一臉驚訝望著五月。
「你就是佟二的女朋友?」
「啊,不是,不是。我,對不起,我沒有什麼事情。」杏子慌忙中使勁往後退,輪椅順勢猛地從人行道上往車道上滑去了。
「杏子!」輪椅倒下的一瞬間,正好有車開過來,嚇得佐千哀聲大叫起來。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緊要關頭,汽車緊急剎車了。
「危險啊!不想活了?!」司機大罵著,快速地開著車離去。
「杏子,杏子,沒事吧?」「沒事?!」
佐千和五月慌忙中跑到從輪椅中摔出來的杏子身邊。
「啊,好痛呀!」杏子用手壓住肩膀,因為痛,臉都扯歪了。
杏子被送到了醫院。
「杏子呢?」正夫趕到了醫院。
「她現在正在拍片呢。摔下來的時候可能摔著了肩膀,現在醫生正在給她做檢查。」佐千說道。
「哎,這位是?」
佐千旁邊的五月聽到正夫問自己是誰,條件反射似地點了點頭。「啊,你是?」正夫也點了點頭,繼續追問道。
實在不知道怎樣介紹,佐千和五月什麼也沒有說。
「佟二,電話!」拿著聽筒的阿巧對著正在工作的佟二喊道。
佟二往櫃檯方向走去,與阿巧擦肩而過。他們兩個人的樣子看上去都很漠然。自從那件事情以來,他倆之間就存在著矛盾。
「喂,什麼?啊,你是說杏子?」佟二感到很驚詫,因為電話那端是五月在說話,可又在說杏子。
「是呀。現在情況還好,拍了片子,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情況。」五月說道。
「哦,對了,她為什麼要到那裡去?」
「是不是擔心什麼?」五月含蓄地說道,「她哥哥己經來了,你別擔心!佟二,我打電話的目的只是想讓你知道一下。她現在住的地方叫築地急救醫院。」
「謝謝你!」
「佟二,這種時候還說這種話。」
「怎麼了?」
「我可能要去大阪。我托大學時候的老師試著幫我在醫院找工作,老師說,人到了大阪就好找一些。」五月說到這裡,聽到話筒那一邊有人在喊佟二,趕忙又說道,「啊,對不起,你還在上班呢。再見吧!」
「嗯,再見!」
佟二和五月都帶著複雜的心情放下了電話。
「沒事,真的沒事!我不是已經跟你講過沒事嗎?」正夫對佟二說道。
佟二趕到醫院的時候,五月已經離開了。佟二正好碰著在交費處交費的正夫,便纏著正夫問。
正夫不想對正在為杏子的事著急的佟二多說,便朝醫院的大廳走去。
「她現在在哪裡?」佟二對正夫窮追不捨。
「她呀?」
「正夫!」佐千一邊喊著,一邊開著杏子的車過來了。
「嗯。」
「哦,佟二來了,杏子!」佐千告訴坐在副駕駛台上的杏子。
正夫的臉上明顯地掛著不快的表情。
「什麼?」杏子抬頭問道。
「該怎麼辦?」佐千詢問杏子。
車子外面的正夫打著手勢,讓杏子不要理睬佟二,結果杏子只好簡單地說了一聲「走吧」。
「她不想見你,我妹妹說她不想見你!」正夫話音一落就上了車。
佟二緊盯著車子裡的杏子瞧,杏子也對他看著,然後立即把目光移開。
「等一等!」佟二企圖叫住杏子。
佐千看見佟二的那副模樣,很為他擔心,但正夫使勁催她開車,只好把油門一踩,車開走了。
「哦,感覺還可以。」
店子關門之後,真弓和阿悟在計算機上查看最近的顧客數量。
「我的顧客是不是不多?」阿巧問道。
「你剛剛升為設計師時間不長,別著急!」
「是嗎?」
「喂,阿巧,你過來一下!」從外面回來後的佟二把阿巧拉到一邊,避免讓真弓和阿悟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你聽著!你憑什麼要帶杏子到銀座的畫廊去?」
「我沒有呀!她跑來問我認不認識一位穿白色外套的女子,我僅僅告訴她那位女子好像在畫廊工作而已。」
「你為什麼要告訴她這些事情?」
「壞事是你做的,為什麼我就不能告訴她?」
「你說什麼?」
「真不知道你們在幹什麼!」
兩個人之間的談話越來越對立的時候,阿悟聞聲走了過來。佟二不得不無可奈何地離開了。
「您所撥打的電話已經關機,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候再撥。」
佟二回到家裡之後給杏子打手機,可沒有辦法打通。他想給她家裡打,可想到即使打通了,碰到正夫接的話,一定也不會讓自己和杏子講話的。佟二絞盡腦汁,可什麼好辦法也沒有想出來。
「喂,睡了?」
「哦,還沒有呢。」
「我要進來羅!」
「哥哥,你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已經進來了,還故意問一聲。你進來以前應該等我說了『請進』再進來。」
杏子這樣一說,正夫立即退出去。
「我要進來噦!」
「請進!哈哈,你是不是好傻呀?」杏子笑嘻嘻地說著,調皮地看著正夫。
「行了,別笑了!還好嗎?」
「現在不覺得痛了。媽媽呢?」
「她和爸爸都去睡覺了。」
「太好了!我讓他們為我擔驚受怕了。哎,哥哥,你有什麼事情嗎?」
「聽我說,你是不是到小姨家裡去住一住?就是媽媽的妹妹阿櫻姨家裡。」
「為什麼?」
「你看你的手現在反正不能去上班,只好向圖書館請假。利用這個機會,出去散一下心嘛。聽說洋子表妹生了一個可愛的BABY,你可以去看一看嘛。你覺得這個主意怎麼樣?可是你的手現在這個樣子,怎麼照顧自己呢?還是讓你哥哥我陪你一起去好一些。」
「這個沒關係,我想先考慮一下這個問題。」
「好的,現在好好睡覺吧,晚安!」
「晚安!」
正夫剛才在杏子房間時心裡想說的話並沒有說出來,杏子很清楚。
「怎麼?從輪椅裡面摔出來了?」
「是啊。不過那個問題倒不大,現在的問題是她把自己封閉起來,不想與別人接觸了。」佐千對趕到圖書館的美山解釋杏子為什麼不在的原因。
「她在家裡?」
「換句話說,她把心靈的窗戶關閉起來了。」
「為什麼要這樣?」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美山,你們當志願者的,在這方面應該知道的比較多。」
「大體上講,當人的身體的某部分失去正常的功能之後,內心深處就會受傷。要想戰勝它,就必須從深淵裡爬出來。有時不僅沒有爬出來,反而一失足,我想,就會陷得更深。當然,現實生活中的實際情況又會因人而異。」「我認為杏子是一個很開朗的人。」「佐千,你聽我說,天生開朗、面對任何困難都不改變這種性佟的人其實並不多。如果失去健康的身體,雙腳殘廢了的話,無論對於什麼人來說,無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杏子的開朗是在她承受了這種打擊之後才產生的。」「我到底對杏子有多少瞭解呢?」佐千反思道。「我想也不需要做到全部徹底地瞭解。只要杏子想傾訴,佐千你認真地傾聽,我覺得你就盡到了你的力量。」「真的?」「依我之見是這樣。」
「美山,你真是這個世界上的大好人!」
「是《不管什麼都好的人》吧?」美山靦腆地一笑。
「最近一段時間,洋酒不好賣:」
「進一點智利或者其他國家便宜一點的酒吧。」
「那種貨都被一些大型超市進去了,我們這種小店進不到貨。」
正夫和母親久仁子正在店子裡談話,這時,電話響了。
「喂,你好!哦……」久仁子接了電話。
「誰打來的?」正夫問道。
「沖島佟二先生。」
「是他?喂!」正夫一把搶過電話。
佟二是趁工間休息的時候打電話的。
「喂,聽著:你以後不要再打電話來了!杏子不會接你的電話的,因為她不想再和你講話了!」正夫粗暴地將電話猛地掛斷。
「正夫!」母親久仁子用責備的眼光看著正夫。
「怕什麼?原來沒有他的時候杏子就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全是他惹的禍!」
「哦,來客人了!」
「你們好!我叫美山,是一名志願者。」美山向正夫必恭必敬地行了一禮。·
「我知道我來這裡也幫不上忙,但是總覺得有些擔心,所以還是來了。給你帶了一點小意思。」美山走進杏子的房間,把手上拿的一盒草莓遞給杏子。
「好漂亮的草莓呀!」杏子高興地喊道。
「漂亮吧?在千疋屋高級水果店買的。嗯……好貴的。」
「謝謝你!一想到有人這麼關心我,我心裡就覺得好高興的。」
「以後我再也不敢對你有什麼不安分的想法了。」美山憨厚地笑著。
「哦……」
「杏子,你是在用你的心戀愛。我敢肯定,如果你是在和我交往的話,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受傷。」
「美山先生,你真溫柔又體貼!唉,可惜我沒有這種福氣。」
「不,杏子,我不是這個意思呀,我的意思是,因為你的心並沒有放在我的身上,所以你與我交往的話就不會那麼投入,就不會受傷。」
「美山!」
「杏子,你已經戰勝生理障礙帶來的心理障礙了,像普通人一樣,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戀愛。對方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普通人,而不是什麼志願者,或者什麼特殊的人。」
美山的這番話讓杏子的腦海中浮現出佟二的面容。她感到一陣心痛。
「如果你只期望被愛,也許會更快樂一些,也就不會發生意外事故。杏子,我覺得你現在是一個堅強的人,當然,我希望你能夠更加堅強,不想看到你現在服輸。恕我直言,我希望你能夠在殘疾的身體面前永遠不服輸。」
「美山,我有一種體會:當你真正愛上某個人的時候,你會變得相當脆弱的。」半天沒有說話的杏子一開口,淚水跟著往外朗的,「我好害怕呀,不敢再往前努力了。為了他過得好,為了他的將來,我,我想退出來。」
看見杏子痛苦不堪的樣子,美山也難過地將自己的下嘴唇咬得緊緊的。
「請問有人嗎?」外面有個聲音問道。
「來了!」久仁子從店子裡出來一看,原來是佟二站在那裡:
「您好!」
「又是你!為什麼要到這裡來?」正夫知道是佟二後猛地從店子裡衝了出來。
「正夫!」
「媽,您別管!杏子不在!你跟我回去吧!」
「她在!」
「告訴你她不在就是不在!」
「她肯定在!」佟二推開正夫攔著自己的手,想衝了進去,「讓我見見她!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問題!」
「幹什麼?!」
「他看過了才會死心的!讓他進來吧!」久仁子說道。
正夫這時才不情願地讓佟二進來了。
「輪椅都不在,她現在在親戚家裡。」
佟二看見杏子的房裡空空的,啞口無言丁。
「這鞋……」佟二看見房子的角落裡放著那雙紅鞋子。
「怎麼?是你送給她的?得了吧!給不能走路的人送鞋子?!你這是在幹什麼?你給我拿回去!」正夫氣憤地將那雙鞋子猛地朝佟二扔去,「原來一直沒有發生什麼重大的意外,能維持這種狀態對於我們來說多麼不容易呀!自從她與你交往之後,情況就發生了變化!」
佟二把朝他扔過來的鞋子揀起來,無可奈何地朝外面走去,離開了。
「佟二,你有沒有時間?」久仁子叫住可憐的佟二悄悄地問道。
「有沒有紙和筆?」久仁子問佟二。
「什麼?哦。」
久仁子和佟二來到附近的一家自助餐廳,面對面地坐著,兩個人的咖啡都沒有喝。
這種令人窒息的氣氛總算被久仁子打破了:「這是她現在住的地址。」
她飛快地在佟二拿出來的紙上寫了地址,又說:「如果你還有那種意思的話,可以去把她接回來。」
「伯母……」
「如果,如果你已經對她沒有那種意思了的話,我想請你最好不要去見她。」
「我不可能改變我對她的感情。她對我產生了誤解。」
「你聽說過她的身體情況嗎?」
「什麼?」
「她的病況。」
「沒有,我沒有聽說過她的詳細病況。我僅僅知道她不能勞累,每個月要上一兩回醫院,在服用類固醇方面的藥。據她說,只要不進行劇烈的運動,就可以和普通人一樣生活。」
「情況是這樣的,但是,她這種免疫系統的疾病很有可能會惡化的,知不知道?」
「可能會惡化的?」
「對,換句話說,可能會死,按醫生說,這種機率為四十三分之十三,這個數字很奇怪吧?四十三分之十三,聽說過沒有?」
「沒有。」
「我知道她說不出口。讓我這個做母親的來幫她告訴你,她也許會責怪我多事的。」久仁子擦掉淚水。
佟二的腦袋中完全一片空白,既說不出話來,又哭不出聲來。
「我們全家人都是靠相信那另外的四十三分之三十才支撐到現在的。如果不惡化的話,一般都可以活到正常的死亡為止,那對她來說就是百分之百了。但是,如果讓你也跟著我們一起相信這個,對於你來說就太殘酷了。你也是別人家的寶貝兒子呀!」
不管對方說了些什麼,佟二此刻一點恰當的話也找不出來,他的腦袋中惟一隻有一片空白。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把這麼殘酷的事情都告訴你了。我想,這大概就是她想說又說不出口的事情,也是她不想再見你的原因吧。你們之間雖然過去有些小誤會,但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坐輪椅也是一個原因,都加在一起,才導致了她不想見你:」
佟二看見久仁子遞給他的紙上寫的地址是距離東京不遠的一個海濱城鎮。
「作為我這個當母親的,不應該把她的地址告訴你,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她非常想見到你。」淚流滿面的久仁子難過地說不下去了。
「佟二!」
剛回到家,佟二就看見五月抱著一個大旅行包在等他。
「突然打擾你,對不起!」
「哪裡!」
「佟二,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沒有。」
「我不該打聽這些事情的吧?」
佟二沉默未答。
「我,我要去大阪了。」
「是嗎?事情能定下來。」
「佟二,我,我們之間的事情再重新開始吧?」五月一邊說著,一邊注視著佟二。
「我可以不去大版,再等上一段時間,也許東京附近的醫院就可以找到位置。」五月把活打住了,因為她看見佟二的表情,明白了答案。
「唉,對不起,別再談這些荒唐的事情了。」
「應該我說對不起。」五月說,「你不必跟我講這些禮貌了。好了,我也該走了。」
「我送你。」
「啊,不用送我,能來這裡再看你一眼就可以了。」
「真的不用送?」
「嗯,我想,佟二,你可能再也不會讓我坐在你的摩托車後面了。」
「……」
「再也不會讓其他的女子坐在後面了吧?」五月用母親同孩子談話的口氣問道。
「是的。」佟二斬釘截鐵地答道。
「她很可愛吧?」五月把佟二的脖子輕輕地抱住,感到這是他們最後的擁抱了。
五月的擁抱讓佟二感到溫暖,可一想到杏子,佟二胸口就痛起來,他的這種感覺連五月都感受到了。
「佟二,祝我們都能找到幸福吧!」
「嗯,嗯。」佟二用朋友式的擁抱回報了五月。目送著遠去的五月,手裡摩托車的鑰匙被他捏得緊緊的。
「杏子,有客人找你。」
「什麼?」杏子推著輪椅出來。
阿櫻阿姨打開門,外面站著的人原來是拿著頭盔的佟二。
店子開門之前,店長在早上的例會上向員工們介紹一些髮型:
「馬上就到了學生們畢業的時間了,我想我們的顧客中學生的比例會增加,還有一些上班族。針對這種情況,我們專門為那些想改變髮型的客人準備了一些新的髮型,這裡是這方面的材料,請大家和自己的客人討論,決定適合他們的髮型。」
「是!」
「各位,今天的工作都已經安排得很滿了,讓我們大家一起努力,把工作幹好吧!」
「是!」大家都分別進入自己的工作陣地。
「哎,佟二呢?」真弓突然發現佟二不在。
「真的,怎麼沒有見著佟二呀?」阿悟四下一看,也發現了這個問題。
「我原來也跟你說過,不要什麼招呼都不打就到處瞎跑。」
佟二和杏子一起來到附近一個可以望到大海的高台上。
「我沒有顏面見你!佟二,我做出那樣的事,沒有顏面再見你!」
「什麼那樣的事?」
「她叫五月,是嗎?我跑去見過她。那天等了你一個晚上的電話,結果你沒有打來,我想你肯定和那次坐你摩托車的女孩在一起,所以就很想去看看她究竟長得什麼樣子。我本來只想看她一下就回來的,誰知道被她發現了我……我覺得她很不錯。」
「是嗎?」
「她看上去很溫柔,氣質很不錯。她是真正地為我擔心,真的很不錯。佟二,你心裡其實也不討厭她,是嗎?」
「我一直把她留在我心裡。我過去喜歡過她,一看見她就心跳不已。」
「好直率呀!真夠直率的呀!」
「如果我騙你,我想一下子就會被你識破的。杏子,你聽我說,我只要一想到你不在我的身邊,我的身體就像被掏空了似的,內心就會感到疼痛難忍。現在和你即使這樣面對面地在一起,還能感覺到那種疼痛。我,我真的很喜歡你!」
「五月怎麼辦?」
「無論別人怎麼說,我只要杏子!我不能強行地將你帶回去,只是因為我們還沒有結婚,我不具備那樣做的資佟,但是等你回去之後,一定要和我聯繫。」佟二進行了一番明確的表白之後,飛快地騎上摩托車走了。
「您和沖島佟二先生預約的時間是十一點,是的,我知道這些了,只是他還沒有……」
「對不起,不好意思!」佟二飛也似地衝進店子裡,真是及時。
「啊,太好了!」客人和店裡的接待小姐都鬆了一口氣。
「阿巧,幫客人把頭洗洗。」
「什麼?讓我洗頭?」
阿巧洗完客人的頭髮之後走進休息室,把毛巾往沙發上一甩。
「哎呀!」正在往休息室走的真弓趕忙一閃身,順勢把毛巾揀起來給阿巧。
「升為設計師了,還讓我乾洗頭髮的助理工作。」阿巧聳聳肩,又從休息室裡往外走。
「啊,對不起,打擾一下,我正想尋找髮型模特兒。」阿巧下班之後來到大街上,對過往的女孩子們解釋著。
「那你是哪一家店子的?」
「HOTLIP店的。」
「那家店很佟呀!就是有佟二和阿悟的那家店子吧?」
「不只有他們,還有我呢!」
「你要是佟二我們就去!行了,走吧,走吧!」那幫女孩子們毫不給面子地走了。
「喂,我要是可以的話,我願意!」只見一個過路的女子說道。她看上去很厲害的樣子。
「什麼?」
「這是我的名片。」
名片上寫著「平澤惠子」幾個字。
平澤惠子帶著阿巧來到一家咖啡店。
「你與佟二、阿悟在一家店子裡一定非常辛苦。」
「到你們那兒去,每個月能不能給我五十萬日元?」
「這個事情需要談,再加一點未必不可以。我們美容美發店很有名氣,現在卻還沒有很有名氣的設計師,要是你來了的話,肯定會成為第一塊牌子的。」
「真的?」
「不過,我們有一個條件:把你們店子裡現在的客戶也一起帶過來。」
「你這話的意思是?」
「把你們客戶名單和相應的資料複製一套給我們。」平澤惠子微笑起來。
「喂,你來看看這個東西。」店長在店子關門之後在休息室裡把一張圖紙遞給佟二,「這是即將開張的新店舖的圖紙,它在紀咿國屋書店的二樓,現在正好是空著的。」
「怎麼還在考慮這件事情?」
「店長,有客人來了!」真弓進來告訴店長。
「好,我來了,來了!」店長高興地迎了過去。原來是兩位男性客人,在HOTLIP現場表演會上,他倆曾經坐在貴賓席位上。
「啊,真是要感謝兩位的關照,總算找到好地方了。光有技術,卻找不到發揮的場所,豈不冤枉?」
「他們是誰呀?」佟二問真弓。
「我們即將開張店舖的贊助人,聽說他們是很了不起的青年實業家呀。」
「問題不大吧。」店長對那兩個行為看上去有點可疑的人點頭哈腰著。
佟二在一旁見著這番景象,心裡有些不安起來。
「咦!嗨!」杏子雙手往上拋著三個橘子玩。
「你這個孩子,真還是個孩子!」母親久仁子說道。
「怎麼樣?我完全好了!」杏子想向母親展示自己的肩膀沒有問題了。
「你明天就開始到圖書館上班去?還是讓你哥哥送你去吧。」
「是的,你目前最好還是不要自己開車。」正夫和父親義雄也都還為杏子擔心著。
「沒問題!」
「去給阿櫻阿姨打個電話,人家幫我們照顧這個大姑娘那麼長時間,應該好好謝謝別人才是。」
「怎麼這樣說呢?我在那裡也幫了不少的忙呀,給小BABY餵奶、抱他,等等。媽媽,那是干竹夾參魚。」
「我知道你阿櫻阿姨最喜歡吃這個東西了。她覺得很好吃,所以給我們也帶了這麼多。應該放到冰箱裡保存吧。」
「喂,快看呀!」正夫用一隻手拋著兩個橘子在玩。
町田家客廳裡又恢復了往日那種正常的氣氛。
「怎麼回事?」杏子回到自己的房間準備就寢時,發現那雙紅鞋子不見了。
「喂,知不知道電吹風在哪裡?」正夫剛剛洗完澡,走進杏子的房裡。
「電吹風在洗臉盆那兒。喂,哥哥,你看到那雙原來放在這裡的紅鞋子沒有?」
「你不在家裡的時候那人來過,我幫你還給他了。不好意思,我沒經你允許就給你處理了。」正夫難為情地解釋道。
杏子見狀,笑著說道:「是嗎?不過沒關係,我本來就準備還給他的。」
「杏子……」
「哥哥你說得很對,應該說我現在已經很幸福了。如果不談戀愛,不與異性交往,就不需要考慮那麼多,也就不會傷得那麼厲害。我原本就不該傻乎乎地去想那麼多的。」杏子故意顯出自己很開朗,可是,正夫為此心裡卻更加難受。
「我做了一場夢吧。」
「是嗎?」
「不過,並不是一場噩夢。哥哥,快點把頭髮吹乾吧,要感冒的!」
「嗯,沒事兒。」正夫強忍著往外湧的淚水。真正想要哭泣的應該是杏子吧?想到這裡,他猛地轉過身,朝洗臉間跑去。
佟二騎著摩托車回來了,發現門口停著一輛車,車上的方向燈還在閃爍,晃得佟二有點眼花。他瞇眼細看,發現杏子把頭從車窗伸出來了,正對著他在微笑。
「嗨!」
「……嗨!」
「啊,好大的煙呀!好臭!」杏子在佟二的家裡烤她帶來的干魚。
「把換氣扇打開,快點!」
「味道很好,你吃吧!對了,需不需要再做一道湯?」
「可以呀,就是不知道還有沒有魚卷。」
「湯裡放魚卷?有這種做法?」
「怎麼沒有?很好喝的。」
他們兩個一邊做著,一邊鬥著嘴,開心極了。
佟二因為杏子的到來,心裡高興得不得了。
「真好吃!真好吃!」佟二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吃過這樣好吃的東西,所以吃的特別多。
杏子在一旁不眨眼地看著佟二吃。
「我,我來這裡有話跟你說。」
「嗯?什麼?」
「我想在輕鬆的環境下跟你把一些事情說清楚。」
「所以就帶了一些干魚來吃?」
「也許如此吧。」
佟二開始預感到接下來的話會很悲傷,表情一下子變得僵硬起來。
「我考慮了很多,都與你有關。」
「……哦,我也考慮過。」
佟二的話讓杏子有點吃驚。
杏子又說道:
「我們兩個都二十七歲了,將來還要面對許多事情。」
「所以怎麼樣?」
「所以?唉,我想你還是應該和普通正常的人交往。」
「普通正常的人?」
「健康的普通人。至於我,沒,沒關係,現在我非常快樂,就連那段灰暗的人生都因為現在而顯得光亮起來似的。」
「那麼,你把我當成了聖誕樹上的裝飾品?」
「什麼?」
「就是一閃一閃的那一種。」
「哦。」
「我可不是為你人生做裝飾的裝飾品呀。」
佟二的話是什麼意思呢?杏子歪著頭琢磨著。
「我要成為你人生的一部分,你今後的人生,我要和你共同度過。難道我就不能成為你人生的一部分嗎?」
「……不可能啊。」
「我已經聽說了你的病況。你母親聽醫生說,四十三分之十三……」
「你知道了?其實我並不想把這事瞞著你,只是一直沒有適當的機會告訴你。你也看到了,我平時也很健康,所以那些數字、機率的都被我忘了。我是十七歲生病時知道這事的。我最近偶爾在想,希望這樣平安地度過這餘生……」
杏子一直不停地講了許多話,佟二在一旁注視著她。
「對不起,一直瞞著你,真是說不出口。」
「我也想了許多,杏子,在你母親和你哥哥找我談過之後,我冷靜地考慮過。要是結婚了,一旦杏子你的身體狀況惡化,就必須以你為中心,也許連工作都必須暫時停頓下來;還可能我們不能要孩子;坐飛機時輪椅可能不能像行李那樣寄存;在飛機上,你要上洗手間,我得背你去,哪怕是睡著了也得起來……」
「你在笑我?」
「沒有,大事小事我都已經考慮過了。雖然你看見我這個樣子,其實我還是很細心的。」
杏子故意裝出不在乎的表情。
「就是這樣嘛。」
「什麼?」
「有結論了,我發現結論在一開始就有了。」
「是什麼?」
「我不能放棄你!我怎麼也不能放棄你,杏子!」
杏子不敢正視佟二的臉,低著頭。
「什麼事情都沒有你重要!」佟二抱住杏子,聲音裡含著淚水哽咽著。
「……你不能繼續工作也不在乎?」
「是的。」
「那不能生孩子呢?」
「也沒關係。」
「在飛機上去洗手間的時候願意背我嗎?」
「嗯。」
「我的性佟很怪,那,那也不在乎?」
「是的,當然也希望你能改一改。」
「啊,有點過分吧?」
「可是你自己說的你性佟怪呀!」
兩個人一起含著淚水有說有笑的。
「如果……」
「如果什麼?」佟二趕緊打斷杏子的話問道。
「如果我要死了的話,你也願意這樣?」
佟二鬆開抱著的杏子,靜靜地凝視著她,然後肯定地回答道:「你不會死的!」
「嗯。」
「我不會讓你死的!」
他們重新又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那天晚上,佟二和杏子一起來到了街上。
杏子第一次穿上那雙紅鞋子。
那雙鞋子是那麼適合她穿。
可是,那次穿紅鞋子不僅是她的第一次,也是她的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