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載音響裡傳出時下流行的松仁谷由寶的《止住呼喊》,是杏子帶來的一盒帶子。
「這是什麼?」佟二問道。
「這是男孩子帶著女朋友兜風時經常放的那類經典歌曲呀。」
「我想只有那些沒本事的男孩子才需要靠這玩意兒。」
「是呀,像你這種有本事的男孩子就不需要了呀,對不對?」
「好吧,既然你說到這上面來了,我順便告訴你,雖然我這個樣子,但還是很受歡迎的呀。你可……」
「喂,在這裡要轉彎了呀!」杏子有意打斷佟二的話。
「……感覺到了吧?」
杏子很喜歡這樣的談話,覺得特別快樂。
車窗外晴空萬里,空氣清新,山嵐起伏,加上佟二坐在自己的身邊,杏子怎能不高興?真是一個兜風的好日子!
「哎,應該在左邊吧?」佟二質疑杏子開車的路線。
「怎麼回事?」杏子把車停了下來。
「這邊,是這邊,應該在左邊。喂,還是讓我來開吧?」佟二要替杏子開車。
「好的。這一帶好像有點嚇人呀,是不是有狐狸出入這裡呀?」杏子朝四周的森林看了一眼。
「過來,坐這裡吧!」佟二把杏子抱到旁邊的位置上,自己開起車來。
「這個《紅色香豌豆》還不錯吧?」
正夫和佐千開著町田酒店的貨車也在外面兜風。
「下一個是南方之星的《真夏的果實》,再下一個是松仁谷由寶的《碼頭吹來的風》,等車高速行駛的時候就是B』z。」正夫給佐千介紹著。
「正夫,這帶子是你自己編輯的一些歌曲?」
「是的,都很好聽的。」
「有沒有西洋的?」
「西洋的?」
「沒有也沒關係。」
「讓你坐這種車,真是不好意思!我本來想找杏子借車的,誰知道早上一起來就沒有看見她。佐千,你喜歡誰的歌呀?」
「新的好男孩。」
「……傑尼斯那小子?」
老天爺呀!佐千仰天驚叫起來。
「喂,真爽!空氣好得不得了!到底是有本事的男孩子呀,居然知道這裡的情況!」杏子一邊欣賞著景色,一邊打趣佟二。
他們從一處高檯子上放眼向湖面望去。
「看那兒!」佟二一邊笑著,一邊幫杏子把輪椅往景色更美的地方推。
「啊,真美!」
「可以看見遠處的湖水吧?」佟二蹲下去用杏子視線的高度望去。
「……我已經習慣了。」
「是嗎?」
「你不可能總是蹲下來看吧?」
「這個,我僅僅想用你的高度看是否能夠看得見。」
「看得見啊,看得見遠處的湖、碧藍的天和綠色的樹林呢。佟二,就連你那雙美麗的眸子我也看得很清楚呢。」杏子把視線從湖上移到佟二的身上。
「小傻瓜,你在說什麼呀?」
「這種感覺真奇妙,彷彿穿透心田似的,讓我什麼話都敢說,所以就把那麼肉麻的話說出來了。」
「那也讓我來說說吧!」佟二一邊說著,一邊使勁在荷包裡掏著。
「看著!」佟二從荷包裡拿出一把銀色的鑰匙。
「……怎麼?不是戒指?」
「那,算了吧。」佟二把伸出一半的手收了回去。
「不是這個意思啦,逗你玩的!」杏子將鑰匙一把搶了過去,非常珍惜地說道,「這是佟二家裡的鑰匙呀。」
「是上野動物園鎖大象籠子的鑰匙吧?」佟二開著玩笑。
杏子臉上露出甜蜜的微笑。
「……你只要走到房子後面,就有電梯可以坐。為了讓你的輪椅進進出出方便一些,我會把過道都收拾乾淨的。」
「這……」杏子感動得心裡難以平靜。
「總之,歡迎你上我那兒去!」
「……謝謝你!我好高興呀!」
「這裡的景色的確很佟!」佟二急忙把臉轉向湖面,因為他感到害羞了。
「哥哥呀!」
杏子的這聲叫喊把坐在暖爐旁桌子處寫東西的正夫驚得抬起頭來。
「對不起,我要吃藥了,請你幫我弄點水來,好不好?」
「水要端到你房裡去嗎?我馬上來。」正夫立即站起來,走到廚房去。
杏子把桌子上正夫剛才寫的紙拿起來一看,念出聲來:「佐千二十七歲生第一個孩子,二十九歲生第二個孩子,三十歲用存款全家人到夏威夷去旅行,那時候我三十五歲……」這是正夫寫在紙上的一部分。
「……喂,你在那裡幹什麼?還給我!別念了!」
「哥,你在幹什麼呀?」
「沒幹什麼!只是對今後的人生作一個計劃而已。」
「要是佐千知道了,她可會煩你的喲。」
「啊?真的?那你別告訴她!千萬別告訴她!明白了嗎?」
「我不會告訴的。」杏子嘴上這樣說著,心裡卻準備馬上去告訴佐千。她一邊想著辦法,一邊朝房裡去,準備吃藥。
杏子回到房裡,打開裝藥的袋子,這時正夫又是沒有先敲門就進來了。
「哥!」
「哦,要先敲門,是不是?」正夫把水遞給杏子。
「你呀!」
「你的藥量是不是又增加了?」
「怎麼啦?」
「因為你不在客廳裡吃藥,怕我們看見了,對嗎?」
「眼睛真厲害!我不想讓媽媽為我擔心。你不用擔心,我原來吃藥不也是有時多一點,有時少一點,經常不一樣,沒關係!」
「如果真像你說的這樣就好。不過記住,不要逞強呀!」
兄妹間的氣氛變得很沉重。
正在這時,母親久仁子在外面喊道:「正夫,還不去洗澡?」
聽到喊聲,正夫從杏子房裡往外走,儘管心裡還在為杏子擔心著。
「哎喲,痛!好痛!好痛喲!」
電影院裡正在放映正片前的廣告片,正夫勁大,把佐千的手捏得生痛,搞得佐千直叫的。
電影畫面的廣告台詞說道:「花掉你三個月的工資……」海灘是廣告的背景,畫面上一個男子的手中正呈上一枚訂婚戒指。
「輕一點嘛。」佐千抱怨正夫。
「對不起啊。」正夫沒趣地將手收了回去。
畫面上得到戒指的女子臉上露出無比幸福的表情。
佐千快速地看了一眼身邊的正夫,然後重新把自己的手放在正夫的手上。
「佐千!」正夫把佐千送到家門口自己打算離開時,又喊住佐千。
「工資大概是多少?」
「你是問我的?」
「不是,因為我沒有在外面上過班,所以不知道三個月的工資究竟是……」
「……你還在想著戒指的事情?」
「嗯。」
「給誰買?」
「給誰買?給你買!總不至於給老娘買吧?」
「現在你居然還在開玩笑?」
「行了,就算我對不起了!我不知道什麼樣的好,所以,你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們一起去買,好嗎?」
「好,我同意了。不過我還有個建議,或者說是請求。如果我把這說出來了,是不是有點掉底子?嗯,我都在說些什麼呀;我這些話反把問題給搞複雜化了。」
「什麼事兒?」
「現在普通戲裡都是這樣編的,比如,一個普通的上班族女子,她會這樣說:今天我不想回家。其實一想,說不想回家不對,這裡是我的家,但是,如果由我來說不想讓你走,又會感到很奇怪的。」
「……你說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這話應該由我說才對!」
「我真的聽不懂呀!」
「你這麼笨?你不知道現在的順序都顛倒過來了嗎?如今,假如人們在結婚之前還什麼事情也沒有干,豈不很奇怪?現在已經不是明治時代了!」
「……那,真的可以?我進去了啊?」
佐千使勁地點著頭。
「哎,哎,哎!」
在圖書館的餐廳裡,杏子把佟二給的銀鑰匙展示給佐千看
「這是什麼?開大象籠子的鑰匙?」佐千故意問道。
「你們這幫人怎麼都問這樣的問題?」
「哎呀,是不是佟二家裡的鑰匙?行了,現在該我來炫耀了!」佐千一邊說著,一邊模仿女明星在訂婚儀式上擺姿勢那樣,假裝對著眾人把左手張開。
「喂,小姐請看這裡,卡嚓、卡嚓,照幾張,漂亮極了!這枚戒指有幾克呀?」杏子鬧著玩,作弄佐千。
杏子拿了佟二的鑰匙後第一次到佟二的家裡。她打開門之後,發現過道裡收拾得特別乾淨,輪椅很方便就可以進出,鞋子也全靠著牆角放好了。杏子心裡感到一陣難以表達的幸福,朝屋裡奔去。
今天是HOTLlP店的休息時間,佟二和阿悟參加完了一場現場表演後回到店子裡。
阿巧想趁大家休息的機會到店子裡找平澤惠子想要的顧客名單和資料。他找到了寫有「機密」二字的鑰匙,打開了資料櫃。剛剛找到了需要的資料,突然聽到有人進來,問道:「喂,有人嗎?在幹什麼?」
佟二觀察到阿巧有點不對勁的樣子,過去猛地抓住阿巧藏在身體後面的左手。
「好痛呀!哎呀,你放開我吧!」阿巧手上的盤子掉落到地上。
「這是顧客名單和相關資料的盤子呀!」阿悟也過來了,把掉在地上的東西揀了起來。
「你把這拿出來想幹什麼?」
「不幹什麼,只是拿出來看看……」
「你要幹什麼?老實交代!」
「你先放開他,那樣很痛。」阿悟慌忙制止佟二,因為佟二正使勁地抓著阿巧。
「ANTEUS店!那個女人真是好大的膽子呀!」阿悟聽阿巧把事情的原委交代之後搖著頭感歎起來。
「你給我出去!」佟二突然開口叫道。
「什麼?」
「你現在馬上給我從HOTLlP店出去!顧客名單和資料對於店裡的發展有多麼重要,你不清楚嗎?正是因為你清楚這一點才幹這種事吧?我不會把這件事情告訴店長的,但是你現在必須立即辭掉這裡的工作!」
「可我又能上哪兒去呢?」
「去ANTEUS店呀?」
「可是我不能給他們提供顧客名單和資料,他們怎麼會要我呢?」
「你值得為那種店子幹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情嗎?你就真的這麼想去那樣的店子?」
「算了吧!」阿悟勸說正被情緒控制的佟二。
「我一直認為你還是有一定的潛力的,很注意培養你,教你學各種各樣的剪髮技術,甚至一教你一整天,從來沒有想到你會幹這樣的事情!」
「我什麼時候請你教過了嗎?」
「你在說什麼?」
「算了,算了,你們都需要冷靜。阿巧,你現在可以回去了。」阿悟勸阻著雙方。
「哼!」
「不好意思,這裡我年齡最大,我們雖然是同期出道的,但我比你先升上頂尖設計師,我是這家店子的招牌。」阿悟對佟二說這話的目的不是炫耀,也不是諷刺佟二,而是出於真心勸說,「大家在這裡就聽我說了算吧。阿巧只是把顧客名單和資料取出來了而已,還沒有交給別人,說不定不會交給別人了的,是不是?也許經過一個晚上的思想鬥爭,第二天又還回來了的。好了,算了,你現在回去吧,明天再說。」
「……嗯。」阿巧雖然擔心著佟二的情緒,但還是趕快從休息室出去了。
「我可以理解阿巧的心情。就他的能力,不管他怎樣努力冉努力,都很難真正有所作為的。他只會認為老天爺不公平。加上有你這樣讓人一看就覺得有才能的人就在自己身邊……」
佟二不能理解阿悟說的話的意思,只有直愣傍地看著他。
「有的人表面上假裝沒有什麼問題,看上去似乎很平靜,實際上卻面臨著在水中溺死的危險,兩隻腳在水中只有拚命地劃。因為面臨險境,這樣的多多少少會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的。」
「……你在說你自己?」
「佟二,有時候你要設身處地地為弱者想想。這次就放過他,相信他吧!如果ANTEUS店要顧客名單和資料……」
「你說的也許對,但我沒有辦法接受,因為我還是不完全明白你的意思。」
「你自己不也帶了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女孩子來這裡剪髮嗎?難道你從來沒有考慮過一旦自己不再是強者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嗎?」
「……真沒勁!我走了!」佟二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阿悟的話。他乾脆也離開了休息室。
「佟二!我……」
原來是阿巧在店子門口等他。
「你給我走開!」
佟二不想理睬他,發動摩托車騎上走了。
佟二情緒低落地回到公寓,發現門口停著一輛紅色的汽車。他趕忙衝上樓去,打開家門。
「啊,你回來了!」屋裡明亮的燈光和杏子燦爛的笑容迎接著佟二的到來。
「你來了!」
「嗯。」
「哇,真香!你在做什麼好吃的東西?」
「我自作主張地燉了一些吃的。」
「好的,我肯定愛吃。」
「你等等,我馬上給你熱一下。」
「嗨,太好了!我快要餓死了!對了,杏子,你一直等我回來,可能也餓了吧?」
「哦,沒關係啊!」
「不好意思,因為事先不知道你會來。哇,是燉肉呀!還有什麼?」佟二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鍋裡找好吃的。
「喂,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杏子注視著佟二的臉部,溫柔地問道。
「……你怎麼要這樣問?」
「在學校有問題的小男孩,放學回家後會纏著母親。你現在就像那樣的小男孩。」
被杏子猜中了,佟二突然間一語不發。
「原來是因為顧客名單和資料的事情。阿巧大概被你逼得很緊。我想,我可以理解阿悟的話。當然,我並沒有要指責你的意思。佟二,你聽我說。你對於與我交往的事情好像一點也不避諱似的,哪怕在大街上,也不管別人會不會在後面說三道四。」
「有人在背後說三道四嗎?」
「你看你,就是這樣的性佟。佟二,你從來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有一顆純潔而堅強的心。」
「你過獎了吧?」
「你經常讓人感到純潔又堅強。你總是用不帶偏見的眼光看人,所以你給人的感覺就是你不存在心理障礙。」
「是嗎?」
「但是對於你周圍的人來說,你這樣的行為是不是會讓他們覺得很難接受,很刺眼?」
「……杏子,我當時讓你當模特兒也帶有功利性。」
「我認為這和阿巧那事不一樣。你別把污水往自己身上潑呀!」杏子帶著母親般的微笑望著佟二。
幾天前,杏子的主治醫生椎名大夫打電話給正夫,讓正夫到醫院的第三內科去。這天,正夫在走廊裡等著叫號。
「町田先生,町田正夫先生!」
聽到叫聲,正夫十分緊張地站了起來,往診斷室走去。
「佟二,那你希望怎麼樣呢?你的夢想是什麼?你希望成為什麼樣的美容美發師?」
「這個……我今天的事情、明天的事情都還沒有來得及考慮清楚。不過,如果有一家小小的店子也不賴。」
「小小的?」
「是啊,在裡面可以做所有的事情:討論髮型、洗髮、剪理、吹風等等。」
「那可以就開在海邊啊。」
「海邊?」
「對呀,海邊,海邊的小鎮上,有一家小小的美容美發院!它是用木頭建成的,讓人感到好溫馨。門一打開時,會聽到吱嘎的聲音……知道嗎?能夠想像出那種景像嗎?」
「嗯,能夠。」
「然後,這樣擺上椅子,再在上面掛上鏡子,鏡子上面貼幾張照片裝飾一下,好不好?在周圍再加一些動物的照片和風景畫,你說這樣好不好?」
佟二聽杏子這麼富有想像的設計,心裡特別高興。
「你要知道,小鎮上的女孩子們第一次進的美容美發院就是這家。我還記得小學五年級第一次進美容美發院的情景。因為以前我只進過普通的理髮店,所以進美容美發院的時候,心裡特別緊張,手裡還拿著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偶像明星的畫片,那明星是誰呢?好像是小泉今日吧?」
佟二聽了杏子的這些話之後,剛才緊繃的心情放鬆了許多
「佟二,如果那些女孩子們第一次就讓你給她們剪理頭髮的話,我想她們一定會欣喜若狂的!」
「大概還要避免回家後讓媽媽知道了吧?」
「對呀,回家後媽媽還會說,上理髮店就可以了,那裡還幫著修面呢。」
杏子的話把佟二逗得開心地大笑起來。他突然拿起紙和筆,說道:「你說的那番情景現在出現在我眼前了,我來畫畫。」於是便畫起來。
「哇,畫得真好!」
「這裡放一個書架,上面放杏子你愛看的書,拿來拿去都很方便。你的任務就是把書架放滿書。」
「……我,我也在那裡?」杏子問正在畫畫的佟二。
「嗯?對,在。門打開之後你坐在這邊,然後對客人笑臉相迎,說道:歡迎光臨!」
佟二的話讓杏子感動得眼淚都要掉了下來。
「當地進美容美發院的中學生會議論,那位大伯看上去又凶又可怕呀,那位伯母看上去倒挺漂亮、挺和善的。」
「我,我是伯母?」杏子忍住淚水笑道。
「對,是伯母。」佟二笑著答道。
「我也在佟二未來的生活裡?」
「是啊,這不需要問,是理所當然的噦。」
杏子再也說不出話來了。此時此刻,只要她一說話,眼淚就會像斷線的風箏似地往外跑。
「哦,對了,你上了洗手間嗎?現在去上一下吧?」
「還沒呢,幹嗎問這?」
杏子覺得有問題,還沒等她搞清楚,就被佟二硬帶了進去。
「行了吧?我打開的羅!」佟二用手比畫了一下,示意杏子看裡面。
「啊,扶手!」原來裡面裝上了輪椅專用的扶手。
「這樣用起來就方便了。我在上面上了油漆,看上去美觀一些。」這真是佟二的風佟,連扶手搞得都像一件工藝品似的。
「……啊,真好!」
「以後可以租大一點的房子,便於殘疾人使用的那一種。」
「……佟二!」
「我倆一起努力,永遠在一起!」
「……謝謝你!」
「喂,別老說這樣的傻話!」
杏子此時的眼淚已經到了決堤的邊緣,實在有些忍不住了。
「難道屬於那四十三分之十三嗎?」正夫被椎名大夫叫進診斷室後,看了X片。片子上肺的附近有一塊明顯的陰影,就連正夫都能一下子看出來。
「你說什麼?」椎名問道。
「哦,沒說什麼,只是原來聽過說有這種機率而已。她的情況很危險了嗎?」
「這個……先得用內視鏡看了實際情況再診斷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椎名大夫指著片上的陰影,「我想如果由我的口來宣佈結果,對她的打擊可能會很大。不過,你妹妹在拍片的時候好像已經注意到什麼似的。」
「……謝謝您,讓您費心了。」正夫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邁著沉重的步子從診斷室向外走。
「……是這樣的?」久仁子聽正夫把杏子的病情講完之後,將茶杯重重地放了下來。
「……真是要來的還是要來呀!」
「爸爸,您怎麼能這樣說話?她是您的女兒啊!」
「……你讓我怎樣說呢?怎樣說才不痛苦?你教教我吧!」
正夫默然。其實大家心裡都很痛苦,這十年以來,大家共同承受著這種悲傷。
「……最後的檢查結果還沒有出來,連大夫都這樣說。」正夫雖然嘴裡這樣說,可他感到這話沒有什麼說服力。
「這件事情不能不告訴杏子嗎?」久仁子問正夫。
「唉,還要做進一步的檢查,我來告訴她吧,我告訴她可能好一點吧?」
「要不,要不就請那位美容美發師告訴她吧。」
「幹嗎要請他?」正夫注視著母親久仁子。
「他不是一直很幫助和支持杏子的嗎?你這個當哥哥的也很好,但是杏子可能更容易接受他的話……」
「我會告訴她的。」正夫堅持道。
「就讓正夫告訴吧。」義雄說道。
「事情怎麼是這樣呢?」久仁子唉聲歎氣著。
「……媽,檢查結果還沒有出來呢。爸爸剛才只是從最壞的方面考慮而已。」正夫故意把事情說得輕鬆一些,但他自己也知道說這話於事無補。
午休時分,佐千在餐廳裡為杏子的鑰匙著顏色。
她們兩個正在談著女孩子們關心的話題,伴隨著一聲「小姐,你們好!」突然一個人影朝她們晃過來。
「啊,是美山!」佐千抬起頭來。
「喂,前一陣子休息的時候,他還上我家去了呢。」杏子還在對佐千講自己與佟二的事。
「把我忘了,是不是?」美山說道。
「啊,沒有。」杏子被美山言中,所以有些不好意思地慌張起來。
「沒關係呀,會忘記的應該是美山啊!」美山趕忙解圍道。
「千疋屋的草莓好好吃呀!」
「過獎了!」
「來,坐吧!」佐千把椅子給美山坐。
「謝謝。」美山望著佐千笑了笑,佐千也禮貌地對他笑了笑。
猛然間,佐千注意到美山的目光暗示著他想與杏子單獨談談。
「啊,我走了,不打擾你們了。」佐千站起來,朝上班的那個方向走去。
「你的氣色看上去不錯呀!」美山微笑著目送佐千離開之後,回過頭來直視著杏子。
「真的?我也覺得精神是好多了。美山,你說過要跨越那些障礙,雖然我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做到了,但我正在努力嘗試。」
「真是這樣就太好了!杏子,你可以變得更精神了!」美山發自內心地露出了快慰的笑容。
杏子正在房裡準備把佐千幫忙著了色的鑰匙套進鑰匙環裡,聽到有人敲門。
「啊,誰呀?」
「是你哥。」正夫帶著神秘的表情,走進杏子的房間。
「你聽我說,你哥哥我前幾天上了一趟醫院。」
「長痔瘡了?」
「誰長痔瘡啊?是上你的醫院,椎名大夫打電話要去的。」
「又要檢查?我的病又惡化了?」杏子問話的口氣好像很輕鬆似的。
「你啊……」
「我說的沒錯吧?」
「……也許是長息肉了呢?」
「行了,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
「沒關係的,每次都是這樣說的,十年了,也沒什麼,簡直是奇跡!我已經覺悟了,很滿足了。」
正夫找不到合適的話和杏子說。
「真的,哥。」杏子認真地注視著正夫,「疾病與死亡總是距離我很近。對於普通人來說,這個東西在河對岸,而對於我來說,我就和它緊鄰。」
「我看你根本還不清楚。」
「不,我很清楚。爸爸媽媽他們知道了嗎?」
「知道了。」
「哦,我明天會和媽媽談談這事的。」
「你沒關係吧?」
「沒關係,不要緊的。哥,我想睡覺了。」
「好的,要不要吃藥?我幫你拿水來?」
「不用了,我已經吃了。」
「我走了。」正夫出去了。由於心裡十分難過,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外發了半天呆。
杏子目光呆滯,臉色蒼白。一會兒以後,她像下決心似地把鑰匙一拿,往車庫方向去了。
她不想讓家裡的人看見她,於是輕手輕腳地上了車,小心地發動引擎,又打開CD唱盤。上次兜風時聽到的《止住呼喊》一下子又從機器裡傳出來了。
「喂,我是町田正夫。」
佟二下班剛回到家裡手機就響了,他一看上面的顯示號碼,是杏子家裡的,還以為是杏子打來的,一接聽是正夫的聲音。
「知不知道杏子上哪兒去了?」
「什麼?」
「我想知道她跟你聯繫過沒有。」正夫的聲音裡透出極大的驚慌。
「沒有。她怎麼了?」
「她不見了。」
「真的?」
「我跟你說她不見了呀!」正夫含著淚近乎絕望地叫喊著。
「正夫……」這是久仁子在安慰正夫的聲音,佟二在電話裡都聽見了。
「她的病情惡化了,繼續發展下去就會有危險。她知道了這事之後就不見了。我和佐千已經分頭打了很多電話,就是找不到她的人。」
佟二急忙衝到樓下,但沒有看見杏子那輛紅色汽車。他又在附近的路上到處看,找了一圈,沒有結果。
「佟二!」
在公寓門口正準備把摩托車弄出來的時候,阿巧走過來了。阿巧在店子裡還沒有走,佟二把他緊急呼叫過來了。
「麻煩你了!」
「我只需要在這裡等著就可以了嗎?」
「對,杏子如果來了,你一定要把她留住,千萬別讓她走了!」
「我知道了。佟二,你上哪兒去呢?」
「沒猜錯的話我想她可能到一個地方去了,我去找找看。」
「你去吧!」
自從發生上次那件事情之後,這是佟二和阿巧之間第一次主動講話。
「……不好意思,你明天還要上班,只是我實在沒有辦法,只好麻煩你了。」
「佟二,我其實很願意幫這個忙。別說了,你趕快去找吧!」
「好!」
阿巧目送著騎上摩托車飛奔遠去的佟二。
杏子駕著車行駛在樹木繁茂、燈光微弱的山道上。由於害怕撞著東西,她緊緊地握著方向盤,眼睛盯著前方,加大油門,急速前進,即使遇到轉彎處,也不減低速度,結果衝到對面的車道上,猛地急剎車,因為對面有車開來。
「見鬼!怎麼開車的!」
車上的司機又叫又罵,但杏子對此置若罔聞,仍然飛也似地開著車前進著。
再往前一點就是上次和佟二一起來過的高台處了。杏子聚精會神地開著車一往無前。
「海邊,在海邊的小鎮上,有一家小小的美容美發院……」佟二一邊回憶著杏子說過的話,一邊騎著摩托車飛奔。馬上就要到通往看得見湖水的高台處了,杏子一定在那裡……
突然,道路兩邊繁茂的樹木消失了。黑暗中什麼也看不清楚,但卻能聞到遠處湖水的味道。
杏子把車停了下來,淚水奪眶而出。她剛才一直強忍著胸中的悲傷,現在一下子垮了,伏在方向盤上失聲痛哭起來……
佟二終於來到了上次他倆開心說笑的那個高台處。
「杏——子——杏——子——!」佟二把吃奶的力氣都拿出來了,使勁呼喊著,可結果只聽見自己的回音。
「杏——子——!」佟二一邊乞求著杏子能夠聽見,一邊繼續呼喊著:
杏子坐在輪椅上,不知不覺來到湖邊的山崖旁。山崖下面是黑壓壓的一片湖水,好像要把杏子吞進去似的。像湖面沒有一點漣漪的水一樣,她現在的心情已經平靜了許多。杏子轉動輪椅,準備朝湖水靠近一點,突然聽見摩托車引擎的聲音。在這夜深人靜的湖區,杏子一下子辨別出是佟二騎著摩托車來了。
「杏——子——!」
已經不知道呼喚了多少次杏子的名字。這時,摩托車陷入泥濘之中,倒了下去。佟二索性棄車而去,縱身向樹林深處衝去。
「杏子……!」
聽到佟二那一陣陣悲傷的呼喚聲,杏子突然從神情恍惚中醒了過來,接著大聲喊道:
「佟二……佟二!」
「杏子!」佟二在樹林裡穿行著,循著杏子聲音的方向奔去,「杏子……杏子……!」
佟二找了一會兒,終於看見杏子的身影,拚命地衝了過去,問道:
「你到底在幹什麼?幹嗎要跑到這裡來?」
「……我打算結束了,真的覺得夠了。」
「你想結束生命?」
「不知道。」
「為什麼?為什麼?不是還有我嗎?還有我嗎?」佟二緊緊地抱住杏子,「你怎麼這麼傻?」他好像要搞清楚杏子是否真的還活著,雙手用力把杏子抱得更緊。
「對不起啊!讓你著急了?」
「是的。」
「你以為我會死的?」
「嗯。」
「我哥哥跟你聯繫過?」
「……怎麼說話這麼冷靜?好像沒有發生什麼似的?」
「被佟二這樣抱著,過去的感覺又回來了,就是那種我還活著的感覺又回來了。」
「我可還是驚魂未定呀。我要把你再抱緊一點。」
「……對不起!」杏子的淚水流了出來。
「不要一個人去死!」
「嗯。」
「要死我陪你一起死!」
「……真的?」
「真的。」
淚流滿面的杏子聽了佟二的話後臉上掛起淡淡的笑容,但是淚水最終還是止不住地往外又流起來。他們兩個長時間地互相擁抱著。
佟二鬆開抱住杏子的手,為杏子抹去臉頰上的淚水,然後幫杏子搓揉冰冷的雙手,又用自己溫暖的氣息溫暖它們。
身體真冷啊,怎麼失去了知覺似的,只有那臉頰上的淚水濕潤有熱度,它讓杏子我感覺到生命還在繼續!
不要歎息早逝的青春,讓我們一起感謝上帝把我們降臨人間!
有了生命才與你相識。
有了生命才與你相愛。
正因如此,才會踏上愛的不歸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