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鋪門口站了四、五個著儒衫的男子。
「各位大爺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孤霜一定替你們穿針引線。」她以為有生意上門。
「他們是我請來的工匠。」淳於千海拉住她的袖子,將她扯到身側,「喜鋪太狹小,前兩天我問了坊主,他說喜鋪後面那個院子已經無人居住,東邊的空地也可以隨便使用,本王盤算了下,正好可以替你蓋個寬敞點的院落,辟出一片花園來,你的閨房可以移至那裡。」
「王爺,大興土木的事就算了吧。」她說不定什麼時候又該跑路了。
「張師傅你們隨本王進來。」不管她的抗議,他親自領工匠們入內。
「把這堵牆打掉,把那間屋子拆掉,然後建立一間氣派的正廳。」他走到院內指著陳舊的破瓦房道:「都用上等的楠木。」
「是。」
「這堵牆也要打掉,把院子擴到後面去。」
一隻小手掛上他的寬袖,用力扯了扯。
「做什麼?」他含笑垂首,與她對視。
「王爺,借步說話。」她笑呵呵地對著工匠們點點頭,把淳於千海拉到自己房裡。
沒有急於問她想幹什麼,深邃的雙眼緊鎖著她說道:「你不用擔心支出,有我在。」
「王爺,孤霜覺得如今這樣就已經很好了,而且敲敲打打的,也會給街坊帶來困然。」
「我會叫人讓他們搬到別處,安家費包管令他們滿意。」
「王爺,孤霜只是一介平民,真的不需要什麼花園、寬闊的門庭。」
「我希望你住得舒服。你不喜歡興慶宮,本王只能選你喜歡的地方,給你最好的居所。結束西北的事,我便搬來與你同住,不在京城開府,就住在這裡了好不好?
「有一點點想留在本王身邊嗎?」見她眼神欲哭,他帶繭的右掌摩挲她細滑卻很蒼白的小臉。
她自己不知道,她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堅強。努力在荊棘中盛開,留下的是千瘡百孔的傷疤。
她需要他。
「留下來吧,做我的女人!讓我們宜言飲酒,與子偕老。」
再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恍惚之間,他們又好像回到從前。穿過無數星光,無數的月光,無數的傷心,無數的惦念,他們又能緊緊相擁,沒有分別,沒有虧欠,沒有毒誓,沒有層層阻隔。
但眨眨眼,此刻已非最燦爛的那一刻。
她愛他,比天下任何一個人都愛他。
她可以為他背負所有相思,可以為他忍受寂寞,可以為他孤獨終老,可以為他的子嗣受盡委屈,卻無法在他面前表露自己。
她知道,除了淳於一族的逼迫,她自己也有難解的心結而導致他們不能相守。
從小生活在信陽王府,她看過太多女人之間的鬥爭,她對自己發誓絕不與人共事一夫,絕不像娘那樣受盡屈辱,她的偏執、她的執拗,令她選擇滿懷愧疚地離開他,讓兩人情斷今生,只願來生她還能再次遇到他,那時,她會傾盡所有地好好愛她。
「我……」她哀傷地笑,唇被深深地吮住。
他能懂她的心,任何沒有出口的決定,他都能預先領會。如果他們沒有過去,他們怎會心有靈犀?他怎會對她瞭若指掌。
他溫柔地吻她,吻得很誠摯,很動情。
「留下來。」他改吮吸為啄吻,每啄一下,就懇求一次,直到吻出淚水。
「孤霜,我回來了。」悲切的吻硬生生被門口開朗的叫聲打斷。
輕輕推開身前的胸膛,孤霜抹去臉上的淚痕,轉身出了房間,來到大門外。一頭紅髮的阿塞力露著白牙,對她笑。
「孤霜,我從臨安回來了,這些時日,你有沒有想我呀?」他的中原話流利多了。
孤霜還沒開口,淳於千海已經用自己的身子很快擋在她的面前。
帶著警告意味的目光從容地落到阿塞力身上。
「你別擋著孤霜,我要和她說話。」個性直率的阿塞力指著他大聲道。
「你找孤霜有什麼事嗎?」
「我是來叫她嫁給我的。孤霜,我在臨安給你買了好多織品,你來看看。」他放下背後的包囊,偏過大半個身子,尋找她的身影。
「你快走吧!」孤霜察覺情勢不妙。擋在她身前的男人陰沉了起來,渾身散發冷意。
「我不走!我是頂天立地的男兒。」他說得很有志氣。
「你叫什麼名字?」淳於千海勾起嘴角,看似好脾氣的問。
「阿塞力。」
「那好,阿塞力,以後,不允許你接近孤霜五尺以內。」
「孤霜是你什麼人?」
「是與我永以為好的女人。」
「我要跟你決鬥,誰輸了,誰就不准接近孤霜。」阿塞力抽出腰間亮晃晃的大彎刀。
「有何不可。」淳於千海不緊不慢地邁下台階,來到門前距離阿塞力三丈遠的空地上。
「大可不必如此,呵呵,我跟兩位都沒什麼瓜葛,還是別傷了和氣。」
她被淳於千海狠狠地瞪了一記,又被阿塞力哀傷地瞄了一眼。
他們到底想幹麼?這樣讓她好生頭疼。
「王爺是萬金之軀,怎能在市井與人決鬥?」害怕他們真的打起來,孤霜跑上前,攥著淳於千海的寬袖往回拉,「不要,王爺,蓮夫人會責怪孤霜的。」
「東藍。」他喚來下屬,「看好她,別讓她亂來。」他的目光開始不再與她有交集。
面無表情的東藍如銅牆鐵壁似的擋住她。
孤霜幾次意欲突圍,最後都被他硬生生地堵在原地。她出不去,根本沒法子阻止這場胡鬧,她說的話,兩個男人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來,動手吧。」
「你不要兵器?」
「贏你何須兵器。」他赤手空拳,帶笑邁向阿塞力。
阿塞力不疑有他,執刀橫空劈過來。
無能無力的孤霜,心為淳於千海懸在半空,根本不敢再看場中兩人,耳裡只聽到揮刀的破風聲和淳於千海突如其來的大喝,「來人啊,有異國賊人行刺本王,拿下。」
侍衛如同潮水從寂靜的巷道間湧出。
阿塞力彎刀抵擋兩下、最後還是被侍衛們綁成粽子。
「耍詐,大唐人就愛耍詐。」他不甘地大喊。
淳於千海冷下臉,不理他的叫囂,又是回頭看著孤霜。
「益壽,將他交給鴻臚寺,說他意欲行刺本王,本王宅心仁厚,不要他性命,將他逐出大唐永不再發給通關文書。」想奪走他的孤霜?那就一輩子別想進入大唐。
「遵命。」
「你……在我們波斯,你這種人一定會被光明神懲罰的。」阿塞力氣得眼睛都紅了。
「這裡是長安,你的生殺大權,本王說了算。」他揚揚手,侍衛迅速押走了阿塞力。
轉回身來,他不看她,大掌卻精準地握緊她的手,將她扯進備好的馬車裡。
「不願意留在本王身邊,是因為他嗎?」理智與冷靜全被嫉妒蒙蔽。他介意出現在她身邊的所有男人,況且阿塞力還有那樣強烈的愛慕之心。
她會不會心裡有別的人?
孤霜垂著頭,「王爺,你別忘了,我挽著髻,我是有夫之婦。」
「你可以沒有夫君。」言下之意,如果有,他會毫不遲疑地讓他消失,她一再地拒絕他,卻又暗中對他百般關心,她快要把他逼瘋了。
「王爺,你瘋了。」
「哼!」
馬車停住,沒等東藍來挑簾,淳於千海逕自下了馬車,手上拽著沉默不語的孤霜。
「王爺!」益壽小跑著,跟在大步流星的他身後道。「今日門下省有尚書說,王爺私闖尹府,有違法紀。」
「嗯!」步子未停,繼續往前,沒有絲毫受到影響。
「朝堂上幾個尹顯門生,正在預謀再次彈劾王爺。」尹顯餘黨仍不死心,想要替他報仇。
「知道了。」
「陛下要我傳話,請王爺在府中閉門思過幾日,其他的事無需多慮。」皇上對王爺萬分寵信,再難的事,都會出手替他解決的。畢竟四年多前,兩人並肩殺入皇城,誅殺韋皇后,奪回李氏天下,得勢之後,皇上又聽從王爺的建議,先拱太上皇登基,以收服三代老臣。
按照王爺的辦法,他登基之路順順利利。
「嗯。」他的青袍隨風翻捲,孤霜被拽著,不得不小跑著跟上,朝堂上的事,她聽得一清二楚,甚至開始擔心。
「青州封地發來書信,老王妃已經起程來京城。王爺,小的告退。」益壽停住步子,躬身送兩人遠去。
老王妃要來?孤霜呆了半晌。
終於回到興慶殿的花廳,淳於千海對著所有的下人命令,「把門窗全給本王關上,不許打擾。」
咱咱咱,三扇雕門和雕窗全被關上,下人也都陸陸續續地退下。
屋裡只剩下他們兩人。
咬著牙,淳於千海將掙扎的孤霜壓入懷裡,那力道幾乎是想把她揉進骨子裡。
今日阿塞力的出現,擊潰他所有的忍耐。
他要她,她只能是他的。
「放……開。」她奮力扭動。不能在這具胸懷裡停留,不能去傾聽他狂亂的心跳,她會投降,她會屈服,她會重蹈覆轍,將這些年的忍耐變成徒勞。
「孤霜,我知道你對我情深意重。你忍住腳痛為我求藥,半夜為我焚燒解藥。
這些我都知道。為什麼你不肯承認對我的感情。」
他再次對上她的眼睛。
「我有多想尋回遺失的記憶?這四年來,我像丟了三魂七魄。但我清楚那些記憶讓你不快,讓你難受,我能感受到,所以我閉口不提。」鬆開擁抱,他拉她來到案前,打開一個錦盒,裡頭是用剩的泣血草。
「如果你不要我想起來,我就不去想。」他錦盒掃到地上,一雙烏皮靴將散落的泣血草踩成碎屑。「你不想要我用泣血草,我就不用。」
她不是不愛他,她的心仍為他悸動,他為她所做的一切,怎使她不動搖?
前面是他的愛他的情,後面是淳於一族和老王妃的威脅,她該怎麼辦?
「孤霜,我能為你做任何事。一個能為你赴湯蹈火的男人難道還不值得你留下嗎?」
纖細的指緩緩地伸到她的眼角,那裡一片濕潤。
「孤霜不是無情的人,我也傾心於王爺,王爺的深情也讓我動容。我可以為你不顧名節,可以為你赴湯蹈火……我能為你停留到你娶王妃的那一天。如果你真的愛孤霜,請你答應我,娶王妃,誕下子嗣好嗎?」她要用盡全力彌補傷痛,她要他娶王妃,她要他有子嗣,她要他好好活下去,她要在這裡陪著他娶到今生的伴侶,將這段時日變成他們今生最後也是最美的記憶。這樣,下輩子,她才不會活在後悔之中。
「我答應你,我會有王妃,也會有子嗣。你留下來。」對著她的眼睛,他很認真的承諾。
孤霜以為他答應了,欣慰地苦笑,「那好,不過還請王爺再答應我一件事,孤霜生性善妒,不想看到有任何女人佔去心愛之人,一時一刻都不行。所以當你娶了王妃,你要讓我離開興慶宮,從此再也不要找我。」
上天只給了這麼一段時間給她,她就要好好把握,用盡今生所有愛他。
他黯下眸子,追逐著她的唇,吻去她的話和抗拒。
「你……要答應我……放開手……適時放開我。」他吞掉她的話。兩手急切解開兩人的衣衫,貪嗅她身上的幽香。
是這個味道,是那個夢裡才有的味道。他的眼睛又紅了。為了追逐這片香氣,他煎熬了好久,執著了好久。
與她貼合,他的心才不會疼痛和空洞。
強烈的歸屬感,帶來巨大的狂喜。
抵擋不了他的熱情,她隨他一起沉淪在床榻之間,與他纏綿。心底有道聲音,一直不停地催她快離開,可她一點也不想走,只想好好地擁抱他。
長長烏髮潑散如墨,她閉著眼,緊緊抱住用力律動的男人,每一回攀至高峰,腦中就炸開眩惑的白光。
他們最終不會相守到老,所以,只有讓這一刻更燦爛、更迷人,才不枉分離。
「王爺,你要答應我……放我走。」她喘息著在他耳邊低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