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江瀕熙提時,她的腦海裡迅速的浮現了一張臉龐,她以為婆婆是恨她的,畢竟她作了那麼壞的事,可是她還幫她留著信,那是不是表示她原諒她了?
紙張上的字跡是她熟悉的,上頭的一筆一劃都曾是他牽著她的手學會寫的,信件上最早的日期是他不告而別那天,但是上面沒有郵址,當初他的不告而別,傷透了她的心,她以為自己又被拋下了。
總在自己認為最快樂,最幸福的時候,被背棄、被獨自留下,從沒有人問過她、關心過她的感受。她只能默默接受一切,假裝自己不在乎,也告訴自己不要去在乎,因為只有這樣她被狠狠掏空的心才不會痛,不會感覺空虛、茫然。
她還記得那天他們約定了要去看日出的。但是一通電話打斷了一切,也打亂了所有的未來,他們匆忙趕回了大宅,還來不及問清原因,她即被大姑媽斥回房間,而後她就再也沒見過曜哥哥了。
信件上解釋了他不告而別的原因,因為大姑媽決定送走她,而且不會再讓他知曉她的去處,她要分開他們。他不想她孤身一人在異地,但是他沒有權利反對,大姑媽擁有她的監護權。他提出了交換條件。所以大姑媽答應他離開,但是不准他和她道別,所以他只能悄然離開。他知道她會害怕,臨走前托人將這封信帶給她。
祁煙蘿比對著信件投遞日,日期從他走後開始,每星期他最少會寄一、兩封信回來,但信件從沒到她的手中。以前她想不透,現在她知道當一個人討厭一個人時,只要能傷害對方,是不管手段的。
祁煙蘿一封又一封看著信上寫了曜哥哥的生活近況。
他學了什麼、交了哪些朋友、她好不好、有沒有認真讀書、大姑媽有沒有欺負她、要她勇敢、要她等待,他會找時間回來等等。
最後是他很想她。
每封信的結尾都是一句想念,被思念折磨的從來就不只她一人,當她躲在他被窩裡哭泣時,他也在想念著自己,瑩亮的眼瞳蓄滿了水氣,祁煙蘿看不清信上的字了。
心口被什麼漲的滿滿的……她在他離開後,夜夜難以入眠,只得在夜深人靜時,躲進他的房裡,在他的枕被間尋找熟悉的味道。天亮時,他的枕頭上總佈滿著她的思念,晶瑩滾燙的淚水洶湧成河,祁煙蘿手忙腳亂的抹去淚水,拆開了另一封,一條銀色的鏈墜滑了出來。
祁煙蘿拾起了它,是一條銀心墜子,心緣有一個扣匙,她輕手打開,裡面是她父母的照片,她欣慰的笑了。她沒有父母的照片,之前和父母拍的照片全讓大姑媽燒了,而舅舅這裡根本沒有。她不知道上官曜為什麼會有,看著照片,她很高興。
扣匙下還有另一張曜哥哥的照片,臉上的神情一如她所熟悉,她纖長指尖沿著相片緣細細描繪著。
她好想念他。他是她最親的人,從她失去父母後最保護她的人,他像父親、像哥哥、更像她的守護神,他是她眼裡的完美。
這是她到日本來以後,慢慢的、逐漸的理清自己的心意,到看見了這些信後,她確定了。
她想見他,以一個女人的身份。
jjwxcjjwxcjjwxcjjwxcjjwxcjjwxc
那日用完餐後,江灝熙推說公事繁忙,和天原澤一留下彼此的聯絡方式後,就未曾出現在天原櫻的面前。不知是察覺了天原櫻的心思還是本來就打算不久留,就如同過去的十年一樣,他再度從天原櫻的生活裡消失。
天原櫻失落了好幾天,總是一個人來松本家找祁煙蘿談心說話,有時兩人會同坐在廊前的長階各懷心思出神。
「櫻,你的茶道老師說你這些天上課不是很專心?」一身筆挺西裝,頸間的領帶已稍稍扯松。落坐在祁煙蘿和他妹的之間,天原澤一想起中午時父親打來的電話,他簡單的談了下妹妹這幾天的情緒頗為低落。
「我這幾天的情緒不是很好,所以有些靜不下心。」天原櫻淡淡的解釋著,不想讓哥哥擔心。
她的心在江灝熙突然出現後,就再也沒法平靜,漫長的十年,她只憑著記憶裡的模樣默默思念著。從沒預設過他出現時,他會用什麼樣的態度面對她,當藏在心底深處的人,突然現身在眼前,她喜悅欲狂,他卻悄然走避,提著高高的心在瞬間掉往不見底的深淵。他連一個嘗試的機會都不給她,愛情還未開始,她已嘗盡苦澀。
「想聊聊嗎?」
天原櫻搖頭。「我可以應付,給我些時間。」
「她會沒事的。」祁煙蘿保證。
「你知道櫻心情不好的原因?」
「秘密,不能說。」
「連我也不成?」
「不成,誰都不能說。」細白的食指抵在紅艷的櫻唇前,祁煙蘿堅定的搖頭,「誰都不能洩漏。」
「這麼神秘?」
祁煙蘿默然不語,小臉上恬笑依舊。她是打定心意不告訴他任何事。
「既然你們什麼事都不想說,心情又好不了。這樣吧,我跟公司請幾天假,帶你們出去走走。」天原澤一停頓了下。「我們去『花見』如何?同意嗎?」他笑。
祁煙蘿和天原櫻相視,兩張美麗無暇的小臉亦同時漾出笑容。
jjwxcjjwxcjjwxcjjwxcjjwxcjjwxc
和父親說明了公司的狀況,並徵詢了松本優吾的同意,天原澤一果真詳細查詢了「花見」路線,打了幾通電話後,就正式敲定了行程。
初春三月,他們三人漫步在京都這個古城的街道上。看完京都境內最大木造建築物,東本願寺裡御影堂,接下來的風景倒叫人眼睛一亮。
一條位於銀閣寺到南禪寺之間,沿著小河道,長約兩公里的鋪石羊腸小徑,哲學之道。正逢時的櫻花開滿整條長徑,風搖枝顫,清艷飄零,令人目不暇接。
天原澤一佇立在旁,微笑看著她兩時而抬望、時而低頭私語,他靜靜的等她倆,絲毫不覺自個兒俊挺高雅的身影早落入其他賞櫻女遊客的注視裡。
這裡的櫻樹依山坡生長,當他們站在主殿的懸崖舞台往下眺望,不僅看遞整個京都的街道,那一望無際的吉野櫻花海更令他們歎為觀止。看罷花海,天原櫻想測自己的愛情之路,那是地主神社的戀佔之石,兩顆相隔二十公尺的大石。
天原澤一和祁煙蘿等在一旁,見天原櫻閉著雙眼從這一端的石頭摸索搖晃的前往另一端。祁煙蘿見她幾次顛簸、踉蹌,鎖著兩道彎彎細眉,心口為她一陣緊張。
天原澤一睇著她的表情,雖然不知道他妹的愛情測試是真是假,見祁煙蘿這般為她緊張,他倒希望他也來走上一回試試。
當手心觸碰上略粗糙的石面,天原櫻說不出心裡的感受,這樣的結果是證明她還有希望嗎?
她睜開了眼睛,凝視著大石,寂然不語。她的愛情沒有開始就注定凋零,他已經表明了拒絕,她作測試,也只想給自己一個死心的理由。但她卻完成了,從這一端到那一端,短短的一段路,叫她的心從掙扎,糾結、紛亂到認真、篤定。
「你碰到了。」祁煙蘿朝她飛奔而來,臉上是欣喜的笑,不懂天原櫻臉上的落寞神情,祁煙蘿斂下笑容關心的望著她。
天原澤一瞧著前方祁煙蘿和天原櫻交談的身影。也許,他也該試試戀佔之石。
「今天的行程到這為止。你們肚子餓不餓?」
祁煙蘿和天原櫻一同點頭,而後相視而笑。
「那我們回飯店了。」天原澤一攤開了雙手,等待。
天原櫻微笑著向前,將手放進了他的手心裡,而後回頭看著祁煙蘿。
天原澤一揮了揮手,示意著,祁煙蘿微抿著唇,輕搖了搖頭。她的心裡有人了,她不會再錯認身影,她的心不想因為寂寞而自我放逐。
天原澤一淡淡的勾揚唇畔,接受她無聲的拒絕,心卻輕易的受傷了。原來,她還不能接受自己。
jjwxcjjwxcjjwxcjjwxcjjwxcjjwxc
如果不是因為祁慶蘭派人竊走了上官曜的文件,如果不是上官曜急著過來嘗試搶救他的心血,他不會意外知道煙蘿的消息。
上官曜雙眼定定的鎖在報紙版面上的那張照片。
那是煙蘿,小巧的臉蛋已沒有過往的青澀,霧蒙的美麗大眼,細彎的眉宇,紅潤的唇,她美的教人不敢逼視,而清雅靈秀的神韻卻不曾因歲月的流逝改變,她依舊令他熟悉。
當他好不容易熬過了分離、奪回了屬於他自己的東西,捧著一顆期待重逢的心回到宅院,她卻失去了蹤影。
他問過祁慶蘭,她卻不肯告訴他,他請人找她,卻始終一無所獲,她就像在人間蒸發。
白天,他日裡萬機,將公司帶上軌道,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盡,疲累不堪。夜裡,儘管身體困頓無力,他卻滿腦子都是煙蘿的一顰一笑,空睜著眼直到天明。
直到某日,他走錯了房間,躺進了煙蘿的床上,熟悉、懷念的香氣盈滿鼻間,讓他昏沉沉的睡去。之後,他就習慣睡在煙蘿的房裡,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煙蘿的音訊始終如大海撈針,一無所獲。
還是煙蘿的律師勉強告訴他,煙蘿被她的舅舅帶走了,只是不知被帶往哪了。現在他知道,煙蘿在日本,隨手招了輛計程車,上官曜指著報紙上的地址,請司機前往。
佇立在一棟古色古香的日式建築前,上官曜打量著眼前的古宅,白牆灰瓦、原木窗欞,四平八穩的建築有種沉穩樸舊的氣質。他步上鋪著大小不一的白石子路,跟著一名已在玄關等待的女傭走進一間和室。
環視著和室裡的擺飾,牆面掛著幾幅用緝紙寫的俳句,靠牆的五斗櫃上擺著一把黑漆鑲金紋的武士刀,木桌上擺著一盆水養綠竹和幾塊深色坐墊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東西。
他席地盤腿而坐,側望和室另一面開敞的門正對著庭園,綠意盎然的杉樹,雅致的朦朧古燈,竹節小橋細水涓涓,除了潺潺的水聲,一切和諧沉靜的像幅畫。簡單卻又獨特的設計,創造了一個寂靜、安祥的空間。
不久,松本優吾拉開紙門進來,上官曜起身與松本優打過招呼後再坐下。
他原以為他會見到一個年長嚴肅的老者,但眼前的男子卻年輕的出奇,頂多只大上他幾年。
松本優吾著深棕色的和服,身形瘦高帶著些微纖細,一頭及腰黑髮緊系腦後,白皙略瘦的臉龐因五官過於俊美細緻而顯出一股妖異的美感。
「我一直在想,你還要多久才會來?」也許感受到上官曜的注視,松本優吾濃眉下的黑瞳也回回回視他,紅艷的薄唇噙著若有似無的笑。
「你在等我?」上官曜鎖著眉宇,有些遲疑。凝著那抹笑,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異樣感覺,這樣的氣質,這樣的一張臉,似乎不該屬於一個男人擁有的,那容顏似乎美艷的有些過火。
「你在找煙蘿不是嗎?我想,你找上門是遲早的事。」
「是你刻意封鎖了煙蘿的消息?」
「我不想煙蘿記著過去的事。」
「包括我?」上官曜發惱。
「我感謝你對煙蘿的照顧,是的,包括你。」松本優吾捧起茶杯徐徐啜飲,「你是對煙蘿疼愛、呵護有加,但你捫心自問,煙蘿對你來說,她的定位不會只是妹妹吧!」
上官曜閉口不語,只拿著冷凝的眼望著松本優吾,「你知道對她來說,我是她最親的親人,對她的安全我不能有絲毫的鬆懈,她現在過的很平靜,我不想有人打擾她。她失去雙親時,我沒有適時的在她身邊保護她,而你在她的身邊,卻也做不到。」
「你不能代表她。」聽出語外之音,上官曜反駁著。
「也許,但我不認為她能承受太多外來的刺激,畢竟當時你離棄了她,她有可能怨你,不想見你。」
「你不是她,她的感受只有她最清楚!」
上官曜明白松本優吾想保護煙蘿的心情,但是他卻不瞭解他的心情,他找了那麼久,怎能放手!就算煙蘿要拒絕他,只要她當著他的面,親口說出拒絕,那麼他會離開,從此不再出現她的眼前。
「我不認為你適合她。」松本優吾開門見山的直言。「我也不會讓你見她。」
「你不能代表她。」上官曜對松本優吾無理的堅持感到氣憤。「你怪我沒有好好照顧煙蘿,我拋下了她,那你呢?我在保護她的時候,你在哪裡?如果當時的你沒有離開,煙蘿不會承受那些痛苦,什麼都沒有做的人,憑什麼拿著我沒有犯的錯指責我!」一古腦的將氣憤毫無顧忌的喊了出來,上官曜說完話後滿臉怒火。
松本優吾靜默無聲,心頭對那些話微微震盪。
絀水潺潺,清風吹皺了池水,拂下了幾片落葉……誰都沒有打破那份寧靜。
一聲歎息,松本優吾語氣輕淺的開口——
「我當初會失聯是因為我發現我愛上了自己的姐夫……」
jjwxcjjwxcjjwxcjjwxcjjwxcjjwxc
飯店偌大的餐廳裡,各式各樣的人種都有,開心大笑、低頭私語,言談聲交雜著輕淺的音樂,形成一片奇特的榮景。
「煙蘿你沒有到過這種地方嗎?」天原櫻見她像剛出生的嬰孩,對什麼都很新奇的模樣。
「有,但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祁煙蘿回頭對著天原櫻羞赧的笑著,「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那有什麼關係,他們也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麼,不是嗎?」
天原澤一將侍者遞上的小竹籃移至煙蘿的面前,「這是這裡有名的小點心,櫻花糕和櫻餅,你嘗嘗。」
祁煙蘿點點頭,卻沒有動手,只專注的研究那泛著淡淡紅潤的白色糕點。她今天只看見了滿樹滿林的花嬌艷枝頭,雖然美得叫人驚歎,卻讓她覺得少了什麼。
「今年的櫻花開得好漂亮,可是,為什麼看不到像天原先生家那樣美麗的花雨?」疑問充塞心頭,祁煙蘿隱忍不住,終究還是開口。
天原澤一愣了下,想了一會兒。
「櫻花的開放是有區分的,從含苞到凋謝的過程,可分為三分開、五分開、七八分開、以及全開。至於你說的花雨,則是櫻花全開最美的時刻。今天我們見到的是屬於七八分開,要見花雨,還要過些時候。」
祁煙蘿受教得點頭。原來如此。
「我怎麼都不知道這些?」天原櫻驚奇的望向哥哥。虧她名字裡還有一個櫻字,她都不知道這些?
「這些是母親告訴我的,至於你。」天原澤一拿著沒好氣的神情睨了她一眼,「我教你的時候,你正野的像只小猴子。」
「人家已經改邪歸正了,現在補還來得及。」
羨慕的望著天原兄妹兩親暱談笑的神情,祁煙蘿唇畔凝著一抹笑。那場景是如此的熟悉,像她記憶深處、午夜夢迴裡的每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