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露西亞被一群人圍著,談笑風生,風采翩然,即使不經意的撩發動作也是自然嫵媚,似乎天經地義地成為所有宴會的焦點所在。
「去將愛麗絲王妃請到小客廳,我要見她。」奧麗薇亞道。
侍女應聲而去,她收回在她身上的視線,逕直穿過宴會廳,到了小客廳,坐在柔軟舒適的沙發上,直至格露西亞到來。
所有人被遣了出去,並不小的小客廳只剩下兩個美麗的女人。
「我們很少有機會獨自面對面地交談,雖然我很早便想與你聊一聊。」奧麗薇亞淡笑。
美貌而堅強的女人,一如印象中的王后,氣度雍容,可是總給人一種壓迫感,有她在的空間似乎很難輕鬆悠然。
格露西亞靜待下文。
「我不想與你為敵,也不想與陛下為敵,我只是很想知道為什麼你會與陛下……在一起。」奧麗薇亞道,「無論外界怎樣評論傳言,至少我以為你不是會成為他情婦的人。」
開門見山,棘手的女人。
「其實是您誤會了,陛下與我——」
「你我坦誠一些。」
格露西亞咬唇,「您認為這是可以坦誠的事?」的確是瓜分了她的丈夫,她有些心虛呢。
「沒什麼不可以的,我並不是善妒的人。只是想知道真相,我是個對一件事存有疑惑便會寢食難安的人,老實講我並不愛弗瑞德,所以,你也不必刻意躲避著什麼。」
「那麼,您找我來談話的目的是?」
「解惑。」
「為什麼會選擇弗瑞德?」奧麗薇亞盯著她,「你應該知道,是他殺害傑克王儲的——你知道的,不是嗎?」
像是一切塵封的記憶回轉眼前,時間有片刻的停留。
「為什麼我應該知道?」她回視,紫藍色的幽眸一閃而逝的驚訝沒有逃過奧麗薇亞的眼睛。
「你果然知道。」奧麗薇亞凝眸,可是為什麼她的反應依舊平靜,含笑的嘴角依稀掛著絲自嘲的味道。
「可你依舊選擇了弗瑞德——我不相信是因為愛,也不相信是外界所傳你們合謀害死了傑克,最多,是你選擇了袖手旁觀。」
「——因為,是你們合謀的,所以你如此篤定我沒有參與,對吧?」格露西亞含笑,很少笑得如此開心,「你們合謀,或者你們都有心除掉擋在王位前的他,也許老國王也是你們害的……可是這一切,都不關我事,我都不在乎。」
她的表情如羽毛一般輕,仿若當真不在乎一般,「對於一個虐待我的丈夫,我並沒有理由選擇為他復仇,所以,請王后殿下不必擔心。」
「我不擔心。」她沒有做過任何過分的事,也沒有絲毫威脅到她的地位,否則,她早已先下手為強除掉她。
奧麗薇亞淺笑著起身,走向她,「所以,你選擇弗瑞德的理由是?他可以為你做到某件事,還是……你有把柄握在他手裡?」
犀利的女人。一瞬間,格露西亞竟產生——國王怎樣也鬥不過王后這樣的念頭。呵呵,好笑,也許他們鬥起來,會是一出絕妙的好戲。
奧麗薇亞到她身邊坐下,微涼的手撫上她的臉頰,明明是灼熱的直視,可是竟讓格露西亞從心底裡感覺一股陰氣。
「其實你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叩叩!」
「王后殿下,陛下請您出席宴會廳。」門外侍女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奧麗薇亞若無其事地起身,像一隻驕傲的孔雀,低著頭看她,「你有選擇的權利,好好想一想。」
她有選擇的權利?
明明沒有,可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她有?是人與人之間的隔閡,還是真的是她自己的錯覺?
走出房間,到了宴會廳,還是一樣的喧鬧一樣的人群,並沒有與之前有任何的不同。她依舊如以往般談笑風生,淡定自若,周旋在露出虛偽笑容的人中間,同樣披著的也是虛偽的外衣。
克裡斯沒有上前,他在角落裡,由克萊拉陪著,身邊還有像影子一樣跟隨著的兩個男子。
「愛麗絲王妃永遠是宴會最美麗的一道風景線呢。」丹尼爾感歎。
「的確。」傑西笑道,瞥向公爵,只見他像沒聽見般,悠然地喝著紅酒,倒是身邊的克萊拉似乎很是小心翼翼地在看著公爵。
「你有沒有覺得今天王妃打扮得特別艷麗?艷光四射。」完全沒發現週遭的尷尬,丹尼爾遲鈍地道。
傑西微微挑眉,「你的眼裡不能看看別的人嗎?據說,幾天前的一次宴會,你被一個不到十四歲的小女孩纏上了?」
「十三歲半,她很能吃呢,比我們兩個吃的東西還要多,因為我將自己的一小份分給了她,她就吵著長大後要嫁我呢——傑西,我是不是很有女人緣?」
傑西忍住翻白眼的舉動,「是啊,你很有女人緣。」
「我很想早回來的,被她拉住了呢,非要我去她家定親。」
「據說,你落荒而逃。」
「沒辦法,誰讓她太小了呢,我怕他父親不顧一切殺了我呀,傑西,不說她了——我的女人緣似乎只對未成年的小女孩有效呢。」
頭痛。
「不過,話說回來,傑西,如果可以與愛麗絲王妃講上一句話,回去我就沒有遺憾了。你覺得,我該不該上前突破重圍說上一句呢?」
公爵的酒杯似乎又幹完了呢,「說什麼?」傑西笑瞇瞇地問。
「在想。」
「就說——您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人——怎麼樣,傑西?」
他看到了公爵下垂的嘴角了,「大概她一天要聽上不下十次。」
「嗯,那就說——」
「對不起,我還有事先離開一下。」
不是公爵,倒是克萊拉先忍不住了,揚起微微有些僵硬的笑臉提裙而去。
「克裡斯,」她回頭,「一會兒可以和你談談嗎?」
「當然。」
丹尼爾看看離開的克萊拉,又看看心情似乎有些不好的公爵,再度轉回自己的話題,「那我該說什麼呢,傑西?嗯?」
這個小傻瓜,傑西沉穩地笑——老天保佑他不要被公爵的怒火燒死。
「我也不知道呢,丹尼爾。」
「今晚我去你那裡。」
格露西亞驚訝地看他一眼,「這個時候,陛下?」
「嗯。」
「恐怕……不行。」格露西亞淡笑,「這幾天不大方便。」
「不方便?」弗瑞德狐疑地看著她,眼中閃過隱忍的怒火。
「嗯,您應該瞭解——」
「最近你似乎總是推三阻四的,格露西亞。」
「您多心了。」
「你也以為現在的我沒有任何價值了嗎?僅僅是因為簽了這個該死的憲章,格露西亞,你是這樣想的嗎?」
「陛下,很多人在看著呢。」她並不計較投來的是何種眼光,她只是不想面對這樣一個一觸即發的暴怒中的人。現在的她沒有任何資本要求別人不要用那樣異樣的眼光看她,更何況她已經習慣了。不想去說,不想去看,若是聾了、瞎了、死了,是不是更好?
「我不在乎!」他的臉早已丟盡了。
「我也不在乎呢,陛下。」從這點看來他們似乎有相同之處,格露西亞將垂下的黑髮繞到耳後,「只是,王后殿下似乎並不這樣想……她讓我感到毛骨悚然,我可是很怕她的,陛下。因為怕,所以不想得罪。」
弗瑞德瞪著她,「好,你跟我來——」
「陛下。」
「我們要好好談一談!」
她可以選擇不談嗎?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格露西亞跟在他的身後走了,完全沒有發現一直專注盯著他們的那雙幽深的藍眸。
「格露西亞,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你與奧斯蒙公爵的那些事嗎?」在旋轉式的樓梯轉彎處,弗瑞德猛地轉身,緊皺雙眉,怒道,「你在與傑克結婚前就與奧斯蒙關係曖昧,現在更是無所顧忌,他時常出入你府——你是為了他躲我的吧?自從他來到勃艮特拉,每次我要見你,你都推三阻四,總是在找借口——你以為有了他做你的後盾,我就對你束手無策了嗎?」
「陛下,」格露西亞淡淡地看他,「是您一直頭痛於解決貴族們的事,您忘了嗎?方才王后殿下也曾與我談過——」
「她和你說什麼?」他打斷她。
「王后自然是維護自己的立場了。沒有讓我難堪,也沒有說過分的話,可陛下,我是真的很怕王后呢,她是一個太過犀利的女人。」
弗瑞德冷笑,「不用多久我會給所有背叛我的人顏色瞧瞧,讓他們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國王!你也一樣,格露西亞,你和王后都在看我的好戲,諾亞公爵傾向貴族一派,你父親也比他強不了多少,稱病不出——都一樣,可你不要以為我會被你們擺佈,我會證明誰才是真正的王!」
所有人,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包括這個他費盡心力得到的女人!在你有權勢的時候將你捧上天,當稍微露出些許的弱勢,就連最親近的人也不會將你看在眼裡。
「不過,」他勾起她的下頜,「所有人都背叛我,你不可以,明白嗎?!」
「明白。」格露西亞的聲音近乎無情緒的平板。
「明白就好……你是我的,永遠只能是我的!不論是奧斯蒙公爵、安東尼公爵,還是夏爾那個毛頭小公爵,你都不要打任何主意,你沒有資格,知道嗎?打我從傑克手中將你搶過來的那一刻,注定你這一世都是屬於我的!」
她的確沒有資格,至少在這一點上,弗瑞德比任何人都瞭解她——這,也算瞭解吧。
「是的,陛下,我永遠是您的。」她笑說。
他喜歡她笑,可是現在的這個笑容,顯得太過虛幻縹緲,似乎是無法捕捉的煙霧,他不喜歡。
「我信你一次。」他親吻她的嘴唇,「不過,離奧斯蒙遠一些,我討厭他看你的眼神!」
「您多慮了,他不過是很久以前的朋友,的確沒有任何的關係。」
弗瑞德冷哼,「這樣最好。」
是啊,這樣也許的確是最好的,格露西亞又露出淡淡的精緻笑容,「陛下的心我是瞭解的,又怎敢背叛您?對於我來說,是無論如何不會背叛陛下的。」
「你這個小妖精。」弗瑞德滿意地笑。
「我這樣不是您最喜歡的嗎?」
「哼哼。」他笑。
「陛下打算在這裡站到什麼時候?大臣們可能在等您呢,還有王后。」
「你不想和我單獨在一起?」
「不是的。」格露西亞否認,「我哪裡會那麼想呢,只是我怕王后——」
「你怕的人應該只有我一個!」弗瑞德狠狠地親一下她的嘴唇,「有我在,沒有人敢欺負你,王后也一樣!格露西亞,只要你乖乖的,我會給你所想要的一切。」
「那我謝謝陛下。」格露西亞笑著,只是笑意並未及眼中。
他自認為可以給她一切,但她最想要的,他永遠也給不了。
「陛下!陛下!陛——」
弗瑞德笑著貼近她,才要吻上她,他的隨身侍衛安迪尖銳的叫喚忙不迭地傳來,中途停了一下,再出聲時,他已經繞過旋轉樓梯出現在他面前。
「陛下。」他狐疑地回頭看一眼樓梯轉彎處,又轉過頭,「侍衛長路易派小人來找您,說是王后殿下有要事請您下去。」
弗瑞德瞪一眼他,「她會有什麼要事……走吧。」他看格露西亞一眼,轉身下了樓梯,繞過轉彎,不由愣住,「奧斯蒙公爵?好大的雅興!」聲音中透著惡意的嘲諷。
克裡斯?為什麼……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格露西亞原本帶笑的臉「刷」地變白,「克裡斯……」
「陛下。」克裡斯冷淡地行禮。
弗瑞德冷哼,看了他身邊的克萊拉一眼,逕自走下樓梯。
「哇,公爵不僅偷聽陛下與愛麗絲王妃偷情,居然還擺臉色給陛下看——這世道要變了嗎?」安迪遠遠地跟在國王后面,喃喃自語,「每次宴會都有好戲看,呵呵,宮廷中的一出一齣戲,比起外面大馬車上演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戲劇精彩多了,而且——全是不用花錢的!我的侍衛果然沒白當,真是該好好謝謝路易隊長沒有因為我的懶惰將我踢出去。」
「安迪,你在哼哼唧唧什麼?」
「啊,沒、沒!」安迪跑步跟上脾氣相當沖的國王,「我牙疼,在磨牙!」
「哼!」
……
克萊拉咬唇,清澈的藍眸盯著臉色鐵青的克裡斯,想上前拉住他的手,卻最終作罷。她上前兩步台階,面對著圓柱旁邊慘白著臉的格露西亞。
「王妃殿下,我和克裡斯不是故意偷聽的……對不起,我們只是……有事要談,正巧就碰到了,我們不是存心的……我們沒聽到多少。」
「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裡?」她問,甚至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微微地發抖,「你們怎麼可以在這裡?」
「你以為我故意躲在這兒看戲的嗎?!」克裡斯陰沉著走進她的視野,臉色鐵青,「我還沒無聊到那種程度,我只是走到這,不好打擾正在……濃情蜜意的兩個人而已,所以才沒出現。」
格露西亞緊咬著下唇,臉色慘白。為何偏偏被他看到?
「……你知道就好,你根本就不應出現,最好是——聽到聲音便馬上走開。」
「等等。」克裡斯拉住她欲離去的手臂,心裡明明叫著就讓她走,就讓她走,可他還是忍不住拉住了她。
「為什麼要與國王廝混在一起?」他的目光冷得讓人如墜寒潭,「你想過這樣做的後果嗎?」
「我說過,我的事與你無關!」格露西亞笑了,可卻笑得有些淒慘,「我與哪個人相好,又與哪個人相愛,與你都沒有絲毫關係,你……也不過是拜倒在我裙下的人中的一個,不要以為……有任何特殊之處,不要妄想管著我,我不需要這廉價的關心。」
原來,是他一直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啊!在她心中,他原來只是這樣。
一直都是他的錯……
為什麼要這樣看著她?那樣的目光,讓她的心,沉到了海底一般。
格露西亞重重地撥開手臂上冰冷的大掌,倏然一笑,似乎什麼事沒發生一樣雲淡風輕,「我可以走了吧,公爵大人?我們這樣被人看到似乎也不太好呢。」
克裡斯頹然地放下手臂,神情木然。做了這麼多年的夢,該是清醒的時候了!
背對著他,她一步一步地走下樓梯,彷彿扣上了腳鐐,每走一步都沉似千斤,悶悶的腳步聽上去卻異常清晰。
「……就算你說我多管閒事也好,自作多情也好,我還是要奉勸你一句,好自為之。」
過了良久,克裡斯才說了一句,聲音低沉得令人心碎。
格露西亞沒有回應,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得更加的遠。
隱在陰影中的唇角嘲弄地勾起,腮邊卻隱約掛著兩行清淚。
「咚咚、咚咚、咚咚……」
那是她的腳步聲,還是他的心跳聲?他怎麼分辨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