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她嘗起來的味道,記得她散發的小小溫暖,記得她如何伸出雙手擁抱他,也記得他用盡所有力氣,依然無法將她掌握,還是讓她從手中滑了出去,讓她被那傢伙帶走——
半晌,他才發現手裡傳來刺痛感,他低頭,看見被他握在右手的表雖然依然完好,但他左手的玻璃水杯不知何時已被他捏破。
日子一天天過去,可即便紅眼的人不斷奔走,但每回才找到的線索,在追查之後又會碰到死胡同,就連屠勤來了,也無能為力,那些人將所有的線索清得一乾二淨。
Rain和如茵姊每天都會來看他,阿浪也來過。
「抱歉。」他在只剩那男人時,開口解釋:「我不是想插手你的案子。」
阿浪靠在窗邊,雙手在胸前交叉,抿唇看著他,半晌,才道:「你知道這整件事,我最不爽的是什麼嗎?」
他沉默著,沒有回答。
「我最不爽的,是你認為可以自己一個人處理這一切。」阿浪瞪著他說,並在他試圖張嘴時,道:「別說你沒有這樣想,你他媽的就是這樣想,所以才不曾通知小肥就在沒有旁人支援的狀況下來這裡查案。」
肯恩無法否認這件事,只能坦承:「我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他說的是實話,他沒想到。
狗屎,就連阿浪自己也沒想到,所以他猜他不能把事情全怪這臭小子頭上。
「我希望你不要蠢得再有下次。」他沒好氣的說。
「不會再有下次。」肯恩看著那老大哥,開口承諾。
聞言,阿浪這才直起身子,上前把捏在手中的資料夾拿出來,遞給他。
「這是嚴風今天傳來的資料,阿震要我交給你,別讓Rain和茵茵看到,如果她們發現你在看工作文件,我們每一個人的耳根子都會不得安寧,但我想你需要知道前因後果。」
他確實需要知道前因後果,他和阿浪道了謝,將文件抽出來瀏覽,雖然早就猜到大半,但這文件證實了他早先所猜測的事,亞倫·艾斯是為了女兒報仇。
那名單上的每一個人,都曾利用過黛安娜,間接造成了她的憂鬱症,讓她即便脫離了那個環境,依然無法恢復過來。
他合上了文件,將它壓在枕頭下。
第2章(1)
即便知道了前因後果,那也無法改變什麼。
她依然沒有消息。
然後,日子又往前推進,一天、一天、又一天……
他開始可以下床,他的傷慢慢癒合結痂,他試著重新鍛煉自己,卻越來越覺得自己像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
男人們持續讓他知道最新的消息,但事情沒有太大的進展。阿震追蹤到了貝魯斯的身份,但那傢伙的資料當然也是虛擬的。小肥追查亞倫·艾斯的金錢流向,但那些錢在他死亡之前與之後,所有的開支與流向都很正常。加拿大海關沒有湛可楠的出境記錄,阿震的電腦也沒有從中比對出誰的臉孔。
他不讓自己多想,不敢讓自己去想,他知道紅眼的人在找她。傾全力去找,所以他不去想,只讓自己吃飯、喝水、睡覺。
轉眼,又數天。
他不敢想,他盡力了,但他越來越焦躁,也越來越壓不住脾氣。
而惡夢,連連,不停。
他不想吃藥,所以無法深眠,他強迫自己在該睡的時候躺著,閉上眼,躺床上,有時候太累,他真的睡著了,可睡夢中,他總會回到爆炸現場,看見她從他手中滑了出去,看見她被那男人帶走。
他掙扎著從夢中清醒,大汗淋漓,滿佈全身。
窗外闃黑一片,悄無聲息。
病房裡的燈是開著的,蒼白的燈照亮一室,也照亮那個站在他床邊,俯身抓著他肩頭的男人。
是屠震。
肯恩坐起身來,抹去一臉的汗,喘著氣,吞嚥著口水,知道他能醒來,是因為他搖醒了自己。
他應該要道謝,但他的表顯示著時間,現在是半夜兩點,屠震不該在這裡,他屏息開口問。
「有消息嗎?」
「沒有。」屠震鬆開了他的肩頭,替他倒了一杯水。
他應該要伸手去接,但他沒有辦法。
沒有。
兩個字,像銳利的箭,劃破空氣,狠狠的戳在他胸口。
那很痛,好痛。
他閉上眼,只覺無法呼吸,不由自主的握緊了雙拳。
看他的樣子不太對,屠震朝那止痛劑的按鈕伸出手,誰知下一秒卻被肯恩抓住了手腕,阻止了他。
「不用……我沒事……」肯恩強忍那椎心的痛楚說。
他看起來不像沒事,他額冒冷汗,肌肉緊繃,脖子上的青筋因為太過用力而冒起,像糾結的樹根那樣鮮明。
「你需要止痛藥。」屠震說。
「我不需要……」他咬著牙道。
屠震擰眉,冷聲指出:「你知道它會讓你好過一點。」
「它不會!」他猛地睜開眼,憤怒的低咆出聲:「它只會讓我看見我有多蠢,讓我看見我的失敗,讓我看見即便我用盡全力也無法抓住她,讓我看見我有多麼無能為力——」
話到一半,肯恩看見男人錯愕的臉,才發現自己正在發脾氣,他驀然一僵,猛地閉上了嘴。
寂靜,充塞一室。
他僵硬的看著眼前緩緩挑起左眉的男人,強迫自己鬆開了手。
即便他迅速收斂了脾氣,但空氣中卻仍殘留著那抹鮮明又強烈的情緒。
屠肯恩沒有脾氣,幾乎沒有,和他比起來,肯恩平常在紅眼簡直就像天使。
他俊美、隨和,容易相處,對所有人的要求幾乎來者不拒,他甚至不抱怨,他總是調整自己,配合著每一個人。
他和鳳力剛一起當孩子王,也和沉默的屠鷹一起做木工,他能和阿南在實驗室裡待上一整天,也可以和屠勤一起上山下海的去飆重型機車,他會陪阿浪一起練武,與阿磊一起跑步,也樂意與嚴風一起整理書寫那些煩瑣的文件報告,他甚至在回老家時會和帕哥一起去種菜。
不管紅眼的人說什麼,屠肯恩都不會生氣,但他並不是真的沒有脾氣。
屠震知道,肯恩當然有脾氣,他只是習慣把情緒藏起來。
屠肯恩之所以能和每個人都相處得那麼好,是因為他為了保護自己,所以像變色龍一樣模仿紅眼的每一個人,然後再需要的時候,把那性格拿出來用。
因為童年生活環境的不同,肯恩向來比他更壓抑、更懂得遮掩自己的情緒,他不能讓自己生氣,那會讓那個人掌握他的弱點,拿來對付他、折磨他、測試他。
他把真正的自己藏了起來,不讓人發現,不讓人察覺。
所以即便兩人如此相像,縱然他與他有著同一副軀體,而這世上再也沒有第三個人,能像他們倆一樣瞭解對方,可過去這些年,他大部分的時候,並非真的知道這傢伙在想什麼。
可是,在這一秒,在這一瞬間,當屠震看見肯恩眼中那鮮明的情緒,他確實瞭解,清楚知道,那滿佈他眼底,充塞他全身上下每一寸細胞的情緒是什麼。
憤怒、不甘、愧疚——
痛。
那不是因為身體上的疼痛,是積壓在心底的痛。
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
它不會!它只會讓我看見我有多蠢,讓我看見我的失敗,讓我看見即便我用盡全力也無法抓住她,讓我看見我有多麼無能為力——
他是如此害怕、那麼空寂,為那個女人可能的遭遇感到驚慌憂慮,以致壓在心中的話,就這樣失控衝出了口。
看著眼前這傢伙,忽然間,屠震知道這傢伙為什麼一直在作惡夢。為什麼被槍擊中還要站起來,為什麼明知不該抵抗應該要先求保命,卻依然在槍口前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