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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俠之金蘭結義(下) 第12章(2) 作者:叢闕
    他話還未說完,忽然間有一人大聲道:「什麼武林正派?好不要臉!」

    此時山風稍息,這喊聲又中氣十足,頃刻便傳至四周。

    群雄心中皆想:泗合門在江湖上何等聲威,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來搗亂的,莫非是個瘋子?

    辛逸農絲毫不亂,銳利的眼直直看向發聲處,幾千人中,竟毫不費力找到目標,朗聲道:「那位朋友,請出來賜教如何?」話音剛落,一個高大人影便被揪出人群,帶到場中。

    「師父!」帶人過來的青年男子拱手,辛逸農點點頭。

    群雄多數人都未看清他身法如何,禁不住哄然叫好:「不愧是『幻影疾風』鄺聞潮,果然名師出高徒!」

    青年男子面帶笑容團團作揖,回歸弟子之列。

    「原來是賀二爺。尊駕對泗合門有何高見,請務必指教。」辛逸農一邊問,心中卻有些奇怪:這賀老二素來不是衝動之人,也算得上與泗合門有些淵源,怎得會突然出口狂言?

    賀律祥道:「我一介江湖草莽,哪裡敢指教你辛大門主,只不過想在天下英雄面前,說一說二十年前馮崇翰那畜生幹下的滔天罪行!」

    縱使辛逸農修養再好,聽他說話辱及師尊,也是面色大變,身後的劉逸書等人,更是已經齊刷刷地兵刃出鞘。

    辛逸農強自按捺,道:「先師一生行俠仗義,做下善舉無數,乃是武林中人所共仰英雄俠客。賀二俠出言不遜,可小心莫犯了眾怒。」

    賀律祥看他神色,心中有些害怕,但想起恩公無辜慘死,又挺了挺胸膛,高聲道:「當年馮崇翰那廝用骯髒手段殺害蕭鏗大俠,奪得南華心經與武林盟主之位,其中原委,我倒想讓辛門主好好說個明白!」

    群雄一聽「蕭鏗」、「南華心經」這些字眼,心知他所說的有些門道,不禁一陣騷動。

    辛逸農臉上毫無動搖,「先師與蕭大俠乃八拜之交,怎可能做出那樣傷天害理之事?賀二俠信口開河,叫人如何能信?」「蕭大俠血書與後人均在此處,請他出來說個明白便是!」

    幾千雙眼齊刷刷往他手所指方向看去,劉逸書等人認出滿臉為難之色的霍昭黎,忍不住「咦」了一聲。

    霍昭黎被這許多目光盯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嚇得緊緊抓著程逸岸衣袖不放,「大哥……」

    「都鬧成這個樣子,你逃也逃不了!」程逸岸說著將他重重往前一推,霍昭黎跌跌撞撞出了人群,站得離辛逸農遠遠的,倉皇四顧。

    「這位小兄弟請到場中來。」

    霍昭黎不情不願地挪到他跟前,抱拳道:「辛門主你好。」

    隨即又看向他身後,一一問候:「辛夫人你好,大哥的師兄師姐,你們好。」他不知道劉逸書等人的名字,故而只能如此說。

    泗合門眾人聽得莫名其妙,被點到的幾個人也是臉色尷尬。

    辛逸農和顏悅色地問:「小兄弟是蕭大俠後人?」

    霍昭黎記著江娉婷等人囑咐,點點頭道:「蕭鏗大俠是我爹。」他一邊這麼說,一邊在心裡對那位蕭大俠和自己的娘親道歉。

    「蕭大俠武德兼備,從來是辛某景仰萬分的前輩高人。恕辛某孤陋寡聞,竟不知蕭大俠竟有遺孤,血書之事,更是從未聽聞。」辛逸農看他眼神閃爍,更是難以相信。

    賀律祥有霍昭黎在身旁,頓時精神大振,搶先答道:「這位少俠身懷『南華心經』功夫,便是最好的憑證!」

    會場中頓時喧嘩聲大起。

    南華心經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絕學,自蕭鏗殞命西北,便再也未現江湖,如今竟有人說這十幾歲的少年習得南華心經,如何不讓人意外?

    「大家安靜!」說話聲中挾帶渾厚內力,眾人只覺得耳中嗡嗡直響,一時忘了言語。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五十多歲漢子,緩緩走入場中。

    辛逸農連忙迎上去,「鄭幫主。」

    丐幫幫主鄭連成朝他還了一禮,隨即對霍昭黎道:「小兄弟可願與老叫化過幾招?」

    霍昭黎意外地道:「為什麼?」

    鄭連成當他露怯,森然道:「我曾有幸與蕭大俠切磋過武藝,小兄弟所習的『南華心經』真偽,一試便知。」

    「好的!」原來是要試招而已,霍昭黎立刻應允。他執劍在手,隨即又像是想起什麼,提醒道,「大叔,我這把劍很利的,你要小心。」

    鄭連成甚為丐幫之主,多年未被如此看低,冷哼一聲,道:「接招!」說話間,一條綠油油的打狗棒便戳到了霍昭黎小腿。

    霍昭黎未料他發招如此奇速,連忙抬腿閃避。

    鄭連成皺眉道:「這是泗合門的『亂石步』,你從何處學來?」

    劉逸書等人心中雪亮,暗罵程逸岸沒規沒矩。辛逸農舉目望向霍昭黎方才坐的地方,對上一雙熟悉不過的眼睛,渾身一僵。

    鄭連成質問歸質問,手上卻絲毫不緩,轉瞬間已襲了霍昭黎週身十五大穴,霍昭黎平生未遇此等強敵,一時間慌了手腳,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依著程逸岸教的輕身功夫滿場亂竄,哪裡有餘裕施展「南華心經」上的功夫?

    他越躲越急,越急破綻就越多,一時間險象環生。這時忽然耳中傳來一個蒼老聲音:「道未有封!」

    霍昭黎來不及細想,猛然站定,橫劍使出「道未有封」,恰好在打狗棒將觸未觸到眉心之際,將之頭上一節削斷。鄭連成呆得一呆,便繼續攻擊。這一劍招本就未結束,霍昭黎不住劃著大大小小的弧形,無論打狗棒指向何處,都像是湊上去般,被他一一削斷,到最後只剩下一截短短的握在手中。鄭連成恍惚間便似回到了當年與蕭鏗比試時一般,明知比不過,卻仍想要多看一些精妙招數,著了魔似的扔掉手中短棒,覷個破綻,揉身而上,一掌印上霍昭黎胸口,霍昭黎側身避過,接著一招「發若機括」,一柄劍幻化作無數飛矢,射向鄭連成,將他整個人籠罩在一片劍芒之中。

    若非他心存仁厚,繞指柔知主人心意不欲傷人,便是十個鄭連成,此刻也已化為肉泥。霍昭黎正使得起勁,耳邊的聲音又道:「可以了,罷手吧。」他聞言立即收手。

    鄭連成以一雙肉掌抵抗凌厲劍氣,勉力支撐,已疲累不堪,心中更早開始奇怪那劍竟然從未割傷自己,一待危機消除,便癱坐在地,一邊喘氣,一邊讚道:「南華心經!好一個南華心經!」他雖然一招敗於霍昭黎劍下,卻並無不悅之色,咧嘴笑著說,「小兄弟,你臨敵經驗不足,與當年蕭鏗差太多,還得多學。」言下之意,自然已承認霍昭黎身份。

    霍昭黎也不禁為他超然的態度心折,更為冒充別人兒子之事感到愧疚,深深一揖道:「謝謝大叔指點。」

    賀律祥見狀,十分振奮,對霍昭黎高聲道:「霍少俠,請你把『南華心經』拿出來,給鄭幫主瞧上一瞧!」

    「好。」霍昭黎從懷中摸出羊皮紙,交到鄭連成手中。

    群雄遠遠看著這流傳三百年的秘笈,心禁不住怦怦直跳。有幾個直接便動了搶奪之心,無奈那羊皮紙邊上的二人實在太強,無人敢攖鋒芒。

    鄭連成看著羊皮紙上幾個大字,看看霍昭黎,又望望辛逸農,最後對著少林寺方向道:「惠能大師,您來看看?」

    一老僧口宣佛號,緩緩走過去,正是少林方丈惠能。惠能接過羊皮紙,端詳沒多久,便還給了霍昭黎。

    「阿彌陀佛,確是蕭施主的筆跡。」

    也不覺他聲音提高,每個人卻都聽得清清楚楚。

    「與我的想法一般。」鄭連成點頭,面色深沉。

    二人德高望重,又都是蕭鏗故交,既然證實是其親筆所書,自然旁人無法懷疑。

    賀律祥道:「那麼能不能請惠能大師告訴在場諸位,蕭大俠寫了什麼?」

    惠能低誦佛號,閉上眼,清清楚楚地道:「金蘭不義,慟悔終天。蕭鏗絕筆。」

    天下皆知蕭鏗的結義兄弟只有馮崇翰一人,這十二個字意指什麼,不言而喻。

    群雄不禁靜默,深感難以置信。

    佟逸海飛身上前,搶過霍昭黎手中羊皮紙細看,接著頹然垂下肩。

    泗合門門人見他如此,知道事情再無疑問。想到崇敬了一輩子的師父師祖竟是這樣的人,俱是大受打擊,一個個神色淒然。

    王逸嬋走出來,高聲道:「憑這幾句話,確實可以看出家師定然有負於蕭大俠,但一口咬定這『不義』就是殺害,不嫌草率嗎?不知賀二爺還有什麼直接證據?」

    賀律祥一時難以回答,正自躊躇,只聽一人道:「我有證據。」聲音嘶啞無比,聽在各人耳中,均是十分不適。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顯現,霍昭黎驚喜地大叫:「魯前輩,木前輩!」

    來人正是「線牽木偶」的一人一偶。

    「美人兒小兄弟,原來你也在這裡!」木灰灰張開雙臂,朝霍昭黎撲去。

    霍昭黎欣喜地抱住他,道:「木前輩,你們也來啦。」

    「是啊是啊,早知道你也來,我就催著老頭子早點過來了。你不知道,他在路上又吃了好幾回白飯——」

    正告著狀,木灰灰被收回魯一絡手中,挨了好幾個耳刮子,「叫你小子亂說話!」

    辛逸農上前見禮,道:「魯前輩大駕光臨,怎麼不先打聲招呼?」

    魯一絡嘿嘿地笑道:「想來想去,我還是決意來拆台,怎好意思麻煩你們?」說完將木灰灰緊緊抓在手中,面容一整,向著四周圍朗聲道,「當年鴆教一戰,想必在座各位也有不少親歷其事。蕭大俠與馮門主於無上崖大戰三晝夜,終於力斃赤翼尊者,蕭大俠不幸墜入崖底腐骨池,馮門主亦身受重傷,奄奄一息——這場驚天動地的惡鬥,除了馮門主口述以外,誰也未嘗親見,是也不是?」

    參與當年剿滅鴆教一役的群雄,盡皆點頭。

    鄭連成道:「那時雙方已經惡戰多日,正道高手受傷無數,元氣大毀,最後決戰之時,唯有蕭馮二位有體力追蹤赤翼尊者到無上崖,我們放心不下,勉強上崖去看究竟時,只看見馮門主一人身中劇毒氣息微弱。蕭馮二位何等交情,任誰都不會懷疑馮門主的說法。」

    「當時崖上還有第四個人,就是我。」魯一絡語速變得極緩,看著紛揚而下的雪花,面色沉重,「他們三人上崖之時,我已在那裡等了兩天。當年白道中兩大絕世高手,竟需要三天三夜才制得服那邪派魔頭——鄭幫主,平心而論,你難道不曾懷疑過?」

    鄭連成與惠能對望一眼,從各自眼中看到相同的答案。

    「赤翼尊者第二天就被殺了,接下來的時間,全是蕭馮二人的惡鬥。」

    群雄色變。

    「馮崇翰突施奇襲,蕭鏗不備中掌,二人邊吵邊戰,蕭鏗雖受傷但勝在內力悠長,馮崇翰攻勢凌厲卻氣力不支。第三天,我用牽肌線絆倒蕭鏗,馮崇翰才將之制服。各位上山之時,蕭鏗趁馮崇翰分神,負傷跳下無上崖,我受命察看,只在腐骨池旁見到這份『南華心經』。之後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極醜陋的秘辛,被他用毫無起伏的聲調道來,聽者更覺悚然。

    王逸嬋秋水劍刷地指住魯一絡喉頭,「你明知我師父已經故去,死無對證,才信口開河,你是何居心!」

    辛逸農急道:「師妹不可!」

    魯一絡看都不看他們一眼,閉上眼,聲嘶力竭吼道:「靜綃,我該說的都說了,死而無憾,只求你不要再怨自己!」

    女子一聲輕歎縹縹緲緲傳來:「一絡,你這是何苦?」

    群雄只覺眼前一閃,一條纖細高挑身影已站定場中。女子看來四五十歲,儀態貞靜,眉眼秀美,可以想見年輕時必是極出色的美人。

    上了年紀的江湖人略一思索,便喊出她的名字:「『玲瓏劍』馮靜綃!馮崇翰的胞妹馮靜綃!」

    「師叔!」

    劉逸書等人入門時,馮靜綃已嫁人隱居,因此泗合門上下,認得她的反而只有辛逸農一人。

    馮靜綃先向周圍團團施禮,再溫言與辛逸農應對幾句,最後才轉身看魯一絡。

    魯一絡露出激動的神情,「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這裡!」

    「你為了我,果真連命都不要了嗎?」

    「為了你,我什麼都願做,你知道的。你嫁我之後,強顏歡笑,一個人時總傷心落淚,我雖是一介莽夫,卻又如何不知,如何不悔?我膽小,勉強守住你二十年,到現在才敢說出實情。」

    馮靜綃一邊笑一邊抹淚,「你還不是沒一刻安生?若不是心魔纏繞,怎麼會另生出一個木灰灰?」

    「你……原諒我了?」

    「我哪裡有資格怪你?明知我的心不在你身上,你還是對我千般好。」

    「你不會離開我了?」魯一絡一張醜怪的臉講出少年熱戀般的說辭,甚為滑稽,場中卻無一人笑得出來。

    「走又能走到哪裡去?二十年了,我們都老了。」二人雙手緊握,靜靜互視良久。

    馮靜綃抬頭,對霍昭黎道:「這位少俠,外子為了娶我為妻,幫著家兄做了傷天害理之事,蕭大俠因此喪命,我夫婦深知罪孽深重,寢食難安二十年,今天就在群雄面前,做個了斷!」

    說完抽出一柄短劍,刺往自己咽喉,魯一絡也二話不說,伸掌拍向天靈蓋。

    霍昭黎大呼不可,「繞指柔」疾出,短劍被削到劍柄,魯一絡的手,卻是被一枚小石子撞偏了方位,拍到肩頭,肩胛骨喀喇聲響,定碎無疑。

    霍昭黎見危機解除,手忙腳亂勸說二人打消死志:「魯前輩,馮前輩,做錯事只要認錯了便好,你們本就不是主謀,以死謝罪就不必了。」他本就對蕭鏗一無所知,更無感情可言,現在竟然誤打誤撞被人認作他後人,更要代他接受別人賠罪,實在是慌亂之極。

    求助的眼神忍不住就向程逸岸飄去,程逸岸在遠處聳聳肩,裝作沒看見。

    倒是飛白居士柯惠越出程逸岸,走到這對夫婦跟前。

    「阿彌陀佛,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兩位施主既已痛悔前愆,便當從此修心向善,何苦自殘?」

    魯氏夫婦對看一眼,恍然大悟般相視而笑,倒頭向霍昭黎和柯惠各拜了三拜,攙扶著就要離開。

    鄭連成突然出聲道:「魯夫人,老朽有一事不明,能否請教?」

    馮靜綃轉身回以詢問眼神。

    「令兄心思細膩,思慮深遠,按理說這封血書極有可能生出事端,該當謄印心經副本,即行毀去才是,怎會讓其毫髮無傷?」

    馮靜綃臉色數變,最後露出懷念的笑容。

    「蕭大俠連握筆的姿勢,都是家兄手把手教出來的。他因誤會蕭大俠對我有情,而焚燒了兩人所有往來書信,大約是……不忍心再毀掉最後一件了吧。」她語中隱隱有所指,令人不敢再深思三人間的情怨糾葛。

    霍昭黎目送二人遠去,想著大哥教自己唸書一事,都與蕭鏗與馮崇翰二人十分相像,這二人結局如此,這二人結局如此——忍不住打個寒顫,看向程逸岸。

    程逸岸也在看他,不耐地揮手,似在責備自己多慮,霍昭黎見此,竟奇異地安下心來。

    「惠可師弟,原來你在這裡。」

    惠能認出方才阻止魯一絡之人,用的是少林大力金剛指的至純功夫,正自詫異,見了柯惠,疑竇頓解。

    柯惠雙手合十,垂首對惠能道:「阿彌陀佛,師兄萬安。」

    「你勸他人回頭是岸,本心魔障,可曾消解?」

    柯惠苦笑,「還是稍欠火候,難以重皈我佛。」

    惠能口宣佛號,柯惠垂手退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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