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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宮 第三章 作者:靡靡之音
    我在心底冷笑。

    果然是貪圖歡娛之人,只是摸了片刻就……如此淫賤。

    我走上前,蹲下身子粗魯的拉高他的衣襟,掩住那一片冰肌雪膚,他這才像是清醒過來。

    沒有我想像中的憤怒,他笑了,卻有著說不盡的痛苦辛酸。沒有淚,卻似是浸在波光裡,身子被成河的淚水托起,沉沉的流過去。

    「你又推開我了。」他笑著說,有些破碎的聲音。

    我急忙搖頭,強壓下心底的不捨,捉起他的手劃道跟我去救人。

    「救人?」他的臉色陰晴不定,我卻已經顧不了這許多。

    思及琴音已奄奄一息,我便急躁得厲害。他還發著燒,我竟把他一個人丟下,和林停雲如此這般……只希望他不要出事才好。

    於是抬起眼對著林停雲的雙目,只見他美目中華光萬丈,緊緊的盯著我,想看個明白。

    只可惜對著他的眼睛毫不動搖的工夫我已經練了十幾年,就是這平常令無數人恐懼的眼眸也不能奈我何,就只怕他看不見我呈現其中的坦然。

    我點點頭,卻不敢顯得急切。

    這宮中目前能找到最佳的人選就是他了,叫其他人來恐怕都會顯露我的身份,只有他……恐怕這個人是他心中永遠的傷痕吧。

    綿綿的愛著,隱隱的痛著,自然不會對旁人提及。

    見我如此殷殷注目,林停雲猶豫片刻,終於輕輕點了點頭。

    我立刻拉著他飛奔過去,不知道琴音能不能再等!

    更深夜沉,杜鵑泣血淒急,怎急得過我心?

    層層疊疊的後悔蓋住了心神。

    琴音琴音……但願你無事才好……

    揮手帶過混著霉味的空氣,渾濁的光線裡漸漸的浮凸出擁著寒被冷衾的人。

    原本瘦削的身子在此時看來更覺得單薄,青白的臉色,配著寡白的唇,上邊乾枯的裂傷是血色的紅,哪裡還有以前的傾國之姿?再看身邊冷冷的打量著床上人的林停雲,原本同是傾城麗人,卻為何有如此不同,莫非真是命運捉弄?

    兩相比對,心中更是恨極,對琴音的愛憐又勝一分。

    明知道同是天涯末路,如此相逢,不過是共斷腸而已,卻忍不住憐惜他,為他的晶瑩剔透,為他的白璧五瑕。

    輕扯林停雲的衣袖,示意他過去探望,見他冷凝著臉,滿臉不屑。「我當是誰?原來是他啊,像他如此活著,了無生趣,既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不如死了乾淨。」

    只聽得他這番言語,我呼吸不由一窒。

    這是什麼話,天下竟有如此冷心冷情的人!琴音身世破敗,他卻仍不放過,非要冷語嘲諷,難道真要看他損命此地?

    我心中惱怒,可又發作不得,只走過去扶起琴音,見他呼吸輕淺,卻也平穩,這才稍稍放下心來,然後帶點企求的望著林停雲。

    誰知他明眸中精光一閃,瞇緊了眼睛直盯著我扶住琴音的手。

    我暗叫一聲不好,已知道犯了他的忌諱,急忙放開琴音,把站在床邊的他拉進自己懷中,握著他的腰,又放了下頜在他肩膀上,臉貼臉頭碰頭的靠在一起。

    他卻仍然抿唇不語。

    我更加急切,思量片刻,低頭在他臉上印上一吻,卻引得他在我懷抱中一掙,強自站起來,竟是要動了真怒。

    就著這樣的姿勢轉身,他抬手拿住我的下巴,強迫我與他對視,見他恨恨的咬牙,一字一句都是擠出來的:「竟肯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順著我的眼睛掃到我身後的琴音,他的眼睛裡湧現的是我見過的乖僻殘忍。

    記得上次有人讓他顯出如此表情,立即被拖至午門庭杖,碗口粗的毛竹灌了水銀打在肩不能扛的士子身上,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叫那人歸西。事後他還歎氣,「這樣死了,白白便宜了他。」

    林停雲雖在朝中沒有職位,可林自清幾乎對他百依百順,又有誰敢招惹?

    我卻沒想到,他輕易就怒火蒸騰。

    急忙拉過他手,卻被他甩開;再去拉,又被摔開;如此反覆,最後索性背轉過身子不看我。

    我歎氣,轉身朝門外走,眼底凝霜,倒要看看這個人究竟對他有多麼重要!

    走不出三步,腰已經從背後被人抱住。

    感覺他的面孔貼在我背心,「我救他,我救他就是了。」

    我自然知道這話是一時的權宜之計,於是做無可奈何的回頭,重新拉過他的手。寫道:我只是看他可憐罷了。

    見他仍不出聲,又寫三個字——相信我。

    果然見他微笑,清風吹月一般終於鬆了眉頭,這才有些臉紅的看我,帶些許羞赧,像是要說抱歉,卻又開不了口。

    我釋然一笑,又擁他一會,他這才真正高興,心滿意足的一同去看琴音。

    林停雲拉起琴音的手為他把脈,卻不許我碰他。

    我暗中著急,卻不敢表露一絲,只能作雲淡風輕,可卻是百思纏心,始終難安,眼角餘光儘是林停雲的表情。

    半晌,他才鬆開了手,把琴音扶起坐在他身前,自己也盤腿坐下。

    「他只是受了些外傷,父親下手到底是有分寸的,怎會讓他傷筋動骨,不過是增加些情趣罷了。」林停雲說著又曖昧的瞅瞅琴音身上的傷痕,笑著看我,「箏,你不知道有些人就是喜歡這些調調?」

    此語一出,我怒氣又湧了上來。

    我自然知道琴音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可聽人說出來又是一回事!原來嫉妒的滋味如此難過,像是萬蟻鑽心,直鑽得骨頭生疼,彷彿是拿了鑿子鑿心,又像疼痛淤積在胸口,無處宣洩,被嚥住了喉管,硬是叫不出聲音來。

    我難看的臉色再也掩不住,卻見林停雲看我,急忙轉頭避開,卻讓他笑出了聲,「箏,你放心,我可是從來不喜歡這些。」

    笑著又把我拉入懷中,竟然是在我耳邊廝摩,「我當然不會對你如此,一定是細細的疼愛,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這是什麼意思,把我當成他的那些男寵嗎?

    一心中瞬間又添了輕慢。

    他卻只當我是害羞,卻還是調笑,「你乖乖等我,我給他輸些真氣就好,可別又離開了。」最後一句卻帶了三分哀求,七分幽怨。

    我自然點頭,看他不捨的放開我,閉目,把掌心貼在琴音的背上,開始為他療傷。

    我知道療傷最忌打擾,不過我們現在身在冷宮,有人闖入的機會實在甚微。

    外面森森天幕微透薄光,其夜已將復曙。

    看此天色,再過半個時辰恐怕就有人進我的寢宮侍侯早朝,到時候就想瞞也瞞不住了,而且林停雲定然不會這樣放了我,更會問我從何而來,為什麼當時會在此地,此時不走,再想走就是難如登天。

    再看琴音,原本蒼白的臉上也已透出薄紅。

    他既是林自清的人,又和我沒有瓜葛,林停雲也不會為難他吧?

    如此安慰自己一陣,我轉身急步緊走,片刻已出了冷宮,重回寢殿,掏出懷中的面具重新戴上,又成了那個叫凌錚的癡兒。

    極力定住心神,我閉目躺在床上,把剛剛的事情濾過一遍,這才覺得後悔,這事走過來不覺得,細想來真是凶險非常。

    若當時我救琴音被人發覺,若是林停雲認出了我,若是他追問我從何而來,為什麼會在宮中,又是怎麼發現了琴音……我要如何應對?

    幸好他也迷了心智,什麼都忘了,只記得那個叫「箏」的人。

    「箏」是誰?若是把他找出來,以剛剛林停雲的樣子,怕是會任我擺佈。

    如今林自清為了掩人耳目,把琴音放在宮中,沒有帶回自己的府邸,自然是因為這宮中他可以來去自如,那我今後可要更加小心。

    果然不久就有小太監過來服侍著更衣上朝。

    循著走了千萬遍的路進了正殿,端坐在龍椅上,看大臣們三拜九叩,高呼萬歲,心底冷笑聲聲。如此面上恭謹,可惜有太多腹誹,這傻子皇帝怎受得了他們一等一聰明人的大禮。

    再看位為首的林自清,快四十歲的男人,竟只有三十出頭的樣貌,修長身材,白淨面孔,若說林停雲是艷麗,那他則是英俊,看他如此,誰又能想到竟是鐵石般的心腸?只是可憐了父皇,一生一世就毀在這個男人手裡。

    想到這裡又思及琴音,心中更是恨極。

    這幾年他處心積慮結黨成朋,為的就是早日解決掉我這個傀儡,可無論如何又了不了一樁心病。

    三十年前,當時我父皇還未登基,當時的神明太祖,也就是我的祖父,為了和北方蠻族對抗,在北方邊境建立了軍鎮,將三分之一的兵權交於當時的鎮國將軍雷震天之手。本想手中多數的軍隊仍可節制他,卻沒想到林自清掌權之日為了討好雷震天,竟又給了他數目眾多的兵力,如今細算起來,已佔了天下兵馬的一半。

    五年前雷震天病死,世襲爵位傳給了他的兒子雷君遠。誰知他態度暖昧,對林自清的所作所為從不有所表示,既不見贊成又不見反對,林自清有心廢帝,卻怕雷君遠以此做借口與他一爭長短。如今他雖然荒淫,可此等大事卻不會怠慢,自然是放在了心上。這次滅了施佑,只怕也是有此考慮,想藉機一探雷君遠的態度,所以在北部動兵,可雷君遠卻真沉得住氣,硬是一句也不曾說起,甚至不上與此有關的奏表,把林自清急了個團團轉。

    恐怕我還要感謝他,若不是有他這肉中刺,林自清只怕早已稱帝。

    可林自清如今有林停雲輔佐,也萬萬不可小覷;至於雷君遠,是要觀望,還是想自己一享天下,眾說紛紜,實難揣測。

    不過再三個月我就滿十八,是親政的年紀,屆時雷君遠就算是做樣子給天下人看,也一定會親來,林自清恐怕也是在等這個機會吧?

    我心中計量,眼裡看著林自清在朝堂上頤指氣使,諸事指點。有人巴結,有人討好,有人隱忍,有人憤慨,誰又比我這個坐在最高處的人看得清楚?

    看著李師傅沉痛的模樣,我心中雖有不忍,可也只得壓住,在斷定誰才可靠以前,一切只得打落牙齒和血吞。

    「皇上可有異議?」

    林自清問得坦然,居然是要我這個皇帝來提「異議」?分明已是他的天下,他的江山。

    我不說話,只是傻笑,偏又想到他對琴音做的那些事情,竟有些失了平常心,臉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監國做主就好。」急忙如此掩飾過去,心中仍不平靜。

    心浮氣躁,實為大忌,怎麼偏又犯了?

    難道已經忘不了那個月夜下撫琴的人?究竟要如何救他?斷斷不可看他再這般下去,身心受折,他還能忍得了多久,若要營救當然是越快越好,可我如今身無門路,又要怎麼幫他?

    在心底暗歎一聲,只能強自壓抑再做計量。

    這樣想反倒好了,早朝也就被我撐了過去。

    接著又是上書房的時間,被他們扶著過去,抬著步輦順著官牆折了幾折,就到了書房。李師傅只怕沒想到這幾年他教的功課從沒白費,簡直是爛熟我心。

    一入門來.就看到逕自掌嘴的太監。

    這個我到是認得,是宮中的太監副總管,平常做事謹慎,卻不知道是不是林自清的耳目。

    再看就見林停雲冷著臉站在一旁,擰眉道:「行了行了,做什麼掌嘴,我又沒說什麼。」

    那太監聽了這話,方才站了起來,低垂的臉上紅腫的一片,嘴角也見了血,可神色仍是萬般討好,小心翼翼的看著林停雲。他這一起身,我方才看了清楚,見他三十七八的樣子,稀疏的眉眼,無須的下巴,模樣是平凡得很,恐怕了讓人過了幾眼也從不記得。

    可我卻是知道他的。

    這宮中的奴婢,以太監總管懷賢為首,都是林自清在宮中的耳目,若是有什麼風吹草動,林家便立即知曉。

    可這人卻不是,他名叫懷德,在宮中沉浮已將近三十年,從二十年前當上這副總管的位置,任改天換地,物換星移,一直是風雨不動,處之泰然。

    如今這個人物,卻被林停雲在書房當著眾人的面教訓著。

    林停雲看著他也不答話,目光涼颼颼的,像熬了冰凌子,全然不見昨晚那般的溫妍容色。懷德便又跪下去求饒:「林公子,奴才真的是不知道!您說要找人,奴才是官裡宮外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翻了個遍,可是奴才們實在是愚笨,連個影兒也沒找到,請公子責罰。」

    說著便又開始掌嘴,一下一下都用了真力,原本紅得嚇人的臉,馬上成青紫,可還是不停的打下去。掌摑的聲音響在書房裡孤寂的起落,連李師傅看得都臉色慘白,更別說其他跪了一地的小太監宮女,林停雲倒真狠心冷眼瞧著。

    我暗忖應該是在找我,卻無法開口,只是走了過去,對著那太監笑,「你這人好奇怪,無端打自己做什麼,難道不疼嗎?」

    懷德這才看到我,忙不迭的請安,一邊道:「這自然是奴才們的錯,連公子交代的小事都做不好,實在是有負所托,心裡惶恐得緊,疼一疼好過些。」

    「這樣啊。」我又看林停雲,「小雲,今天李師傅沒講課嗎?幹什麼大家都跪在這裡?」

    話一出口,林停雲便瞪著我瞧,原本秋水灩泓的美目,在接觸到我眼睛的時候滾燙得嚇人,灼灼的燃燒著,忽又多了憂傷,黯然銷魂,說不盡的憔悴堪憐。

    我心中卻清楚,恐怕是見了我這雙相似的眼睛,想起了「箏」,此時他怕是已心亂如麻。

    不多時果見他身子一旋,就這樣撇下眾人帶著隨身的侍童離去。剛見他出得門去已經有幾個小宮女嚇得哭出了聲,其他稍微伶俐些的,連忙扶了懷德起來,也有人去拿藥來給他敷上。

    今天如果不是他頂著,若不是有我打岔,恐怕這些人都要被拖出去杖斃,以解林停雲一時之氣。

    我呆呆的看著林停雲離開的方向,過了一會才拉了李師傅過來,「小雲他怎麼了,怎麼就走了?今天不用上課了嗎?」

    李師傅聞言搖頭,又看我半晌,再歎氣,「皇上你……」又看周圍人多眼雜,終於是住了嘴,只對我說:「是啊,今天沒有課,停雲已經先回去了,皇上也回去吧。」

    我再看一眼仍在圍著懷德忙碌的宮女太監。

    這懷德在宮中的人緣也真的好呢,看眾人眼中,竟都是真的關懷.甚少有虛情假意,此人當真不簡單。

    高高興興的上了步輦,因為今日不必有功課,心裡卻想著如何打聽琴音的消息。

    林停雲如此憤怒,不知道遷怒到他沒有?

    心裡想著,任服侍的人卸了繁複的朝裝,換了輕便點的袍子,坐著玩我的小鳥。

    暗暗的把四周審視一番,這才發覺平常隨著我的懷賢不在身邊。

    難得他放了一日不監視我,可是林停雲找他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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