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停在半山腰問一棟花木扶疏、濃蔭繽紛的獨宅別院前,夏初音下了車,拎著行李箱,聞到空氣中剛下過雨的潮濕青草味,她一陣恍惚,有些恍如隔世的怔仲和惆悵。
她想起意大利的陽光,和那個總是帶著一身陽光氣息的俊朗男子,心中一絞,猛然覺得疼痛難忍,疼得她必須靠在攀滿九重葛的石灰牆上喘氣,才能忍住那股椎心之痛。
漸沉的夕陽把四周暮色襯托得暈淡朦朧,從半山上望下去,台北盆地的燈光一盞盞亮起,形成了燈火輝煌的繽紛世界。
「咦?這不是初音小姐嗎?」
雕花銅門呀然一聲開了,一個頭髮灰白綰髻的老婦人拎著一袋垃圾走了出來,看到她,佈滿皺紋的圓臉上驚喜地咧開一臉笑。
「妳不是要去意大利一個月嗎?這麼快便回來了?為什麼不打個電話要司機去接妳呢?」
「龐媽。」夏初音看到老婦人,急忙眨眼掩去浮在眼中的淚光。
這龐媽在黎家幫傭已近三十年的時光,等於是看著黎日恩長大的,不但是黎家的傭人,和黎日恩之間也有著母子般的情誼。自從黎氏夫婦因車禍雙雙去世之後,龐媽便一肩挑起管家的責任,在黎家裡有著不可或缺的地位。
「我臨時決定回來的,從機場叫出租車很方便,又何必麻煩老陳跑這麼遠一趟路呢?」
龐媽不以為然地皺起眉頭。「現在治安這麼壞,妳還敢搭出租車?妳可是日恩少爺的手中寶、心頭肉啊,要是出了事可怎麼辦好?日恩少爺的身體可禁不起一絲一毫的刺激啊!」
不知為什麼,這些話在此時聽起來競格外驚心。夏初音勉強綻開一抹笑顏,掩住心中的倉皇。
「沒事的。龐媽,你想太多了,你瞧我不是平平安安回來了嗎?」
「你提早回來也好,日恩少爺這幾天的身體好像突然變差了,臉色蒼白得嚇人,胃口又差,總是躺在床上起不來。」龐媽歎了口氣,蹙著眉頭,懮心仲仲地道。「我看情況不太對勁,傅醫生每天都來,還請了一位護士二十四小時在少爺身邊看護,可是問他關於少爺的身體狀況他又不肯說,神秘兮兮的也不知在搞什麼鬼?不過,我看傅醫生每次來臉色都很凝重,好像情況真是挺嚴重的……」
說著說著龐媽的老眼中浮起淚光,哽咽道:「你也知道日恩少爺的個性,跟個悶嘴葫蘆似的,什麼都藏在心裡不肯說。我是真的擔心啊,他這孩子自小就被病痛折磨,好不容易平平安安熬到三十歲,誰也不看好他能活這麼久——可我知道他是為了等妳,為了等妳長大,如果說這世上有什麼能留住少爺的力量,那就是妳了!」
龐媽用衣袖拭著淚,眼眶和鼻頭部紅了。「現在好不容易等到妳長大,也訂了婚,眼看著就要結婚了,可不要在這時候出事才好啊!」
夏初音的心像被戳了一記般,狠狠地發疼起來,痛得她想落淚。
是啊,她最明白自己在日恩生命中的地位和意義——她怎能背叛他?
日恩對她的愛就像水,看似平靜無波卻深不可測;對她,他有著如海洋般遼闊的深厚情意,完全包容她,如此安全而自由。
所以她絕不,絕不背棄他——即使那意味著她必須割捨自己生命中最瑰麗纏綿的愛戀、最傾心相愛的情人,她也不會背棄日恩!
在意大利那場脫了軌、如夏日幻夢般的美麗戀情,將會是她私心收藏的秘密記憶,她會細細密密藏在心底最深最沉的地方,在這-生裡,獨自回憶。
她咬唇,卻抑不住心頭的酸楚,淚水開始漫上眼眶。
「哎,初音小姐,妳怎麼哭了?」
龐媽從口袋中掏出熨得潔白的手帕,替夏初音擦拭著臉頰上流離的淚水,卻發現她的淚越落越多,怎麼也止不住時,龐媽開始手忙腳亂。
「別哭別哭,我想日恩少爺不會有事的。」龐媽安慰著她。「你回來,日恩少爺就開心啦,他一開心,身體也就會跟著好起來。我看這幾天他是太想你才會想出病來,不要忘記他還等著你當他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呢。」
夏初音心中一陣揪緊,她深呼吸,緩緩眨回眼眶中的淚水,對著龐媽綻出一抹清妍如薔薇般的笑容。
「是啊,日恩還等著我當他的新娘子呢。」她拉起行李箱的推車手把,說道:「日恩在休息嗎?我先去瞧瞧他!」
「他在書房歇著,要他進房去睡他也不肯。」龐媽說著,又十分不以為然地鎖起眉頭。
「他最近也不知在忙什麼,一天到晚躲在書房裡頭,身體已經夠差了,還整天對著那台計算機,說是要研擬跟香港什麼財團的企劃案?唉呀,商場上的事我也不懂,反正先生和太太生前留下來的遺產和保險金也夠你們小倆口花一輩子的了,就搞不懂他為什麼突然想要做生意、開公司?除了累垮自己之外,也不見得能賺什麼錢,現在景氣這麼差,不賠錢就要偷笑了。」
龐媽絮絮叨叨的囉唆了一堆,搶過夏初音手中的行李箱。
「妳就別管這行李箱了,我倒完垃圾便幫妳把行李推進去。」龐媽語氣中有著掩不住的埋怨,推著夏初音往門內走去。
「去去去,妳先去瞧瞧他,要他好好休息保養身體,別再搞那些有的沒的東西了。妳的話他還肯聽,我說的話他就當是耳邊風,勸也勸不聽。」
夏初音微微一笑,她知道龐媽固執的個性,也就不跟她爭行李箱,轉身走進了鏤空雕花銅門之內。
進了門,是-大片綠油油的草坪,草坪中央有條白色鵝卵石鋪成的走道,通往終年長溫、水色碧藍的游泳池。
走道兩邊有著繁花茂盛的花圃暖房,最特殊的是栽植在院子中那株又高又大的梔子花樹,碩大的白色花朵在風中搖搖蕩蕩。
或許是剛下過雨的緣故,細細碎碎的白色殘瓣鋪散一地,清甜的香氣卻越發馥郁襲人。
她繞過拱門隔成的石砌走道,進了主屋,穿過佈置典雅華貴的寬敞大廳,走上沿著白色圓柱而建的屋內迴廊。
梔子花香溢滿幽清長廊,她走到書房前,推開虛掩一半的門,淡橘色的壁燈螢光柔柔流瀉出來。
暮色從落地窗前照了進來,在室內投下了朦朧幽暗的陰影,而黎日恩就躺在落地窗前的白色織錦臥椅內,沉沉睡著。
書桌上的花瓶內插著一束正盛開的薔薇花,虛幻清幽的香味流動在岑寂的室內夏初音輕輕悄悄地走到臥椅前,屏息注視著靜靜沉睡中的黎日恩。
她安靜而近乎虔誠的望著他,知道不論她和夜熙如何狂戀,她永不會離棄她生命中這個如神般的男人。
他似乎更瘦削憔悴了,清臞的臉龐卻是異樣俊美,暗金色的夕陽在他臉上閃爍著幽光,競顯出了一種淒絕般的俊艷。
她癡癡怔怔瞧著他,一股奇異的痛楚和悲傷緊緊攫住了她的心。
這麼好看的一個男人、這麼美麗的一個生命,卻像這夕照霞光一般,隨時都會消失、隨時都要留不住……
灼燙的淚珠一滴滴落在他蒼白清臞的臉上,驚醒了沉睡中的黎日恩,他睜開朦朧睡眼,望進了夏初音那雙浸在淚光中的幽亮黑瞳。
「初音?」黎日恩昏昏沉沉地問,顯然尚未完全清醒。迷濛的睡眼中有著恍恍惚惚的驚奇。「是妳嗎?初音。」
「是我。」夏初音輕柔地說,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蹙起眉頭。「你在發燒。龐媽說你這幾天身體突然變差了,怎麼回事?博醫師怎麼說?』
「沒事的。只是一場小感冒,龐媽就是愛操心。」黎日恩吃力的橕起身子,在幽暗的光線中,他顯得異常蒼白疲憊。「妳也知道我的心臟,只要一場小感冒就會引起併發症,休息個幾天就沒事了。」
望著夏初音那清靈柔美、炫耀動人的面龐,他緩緩綻開一抹溫柔的笑容。
「方纔睜開眼睛看到妳,我還以為自己是在作夢。」他說,眼中閃動著喜悅光彩,臉上神情卻是沉靜而自製的。「夜熙的歌劇公演要一個月,當初妳去意大利時,不是說好要留在那兒一個月,直到夜熙的公演結束嗎?怎麼這麼早便回來了?」
聽到夜熙的名字,夏初音心中一頭,猛地揪起喘下過氣來的疼。
這一刻,思念洶湧而來,她發現自己竟是這般不可救藥的想著夜熙,想到連他的名字都聽不得——只怕一聽到就會抑不住心中的愛戀相思念,讓她衝動得只想飛回意大利,投進他的懷抱裡。
她咬唇,眨回眼中的淚光,拚命想遮掩自己聽到夜熙名字時的臉紅和心慌,還有藏不住的心虛。
真是要命,光是聽到夜熙的名字就讓她如此失控,她真能將在意大利那場迷魅鮮烈如夏日艷陽般的纏綿愛戀當做秘密回憶、隱藏一輩子嗎?
「夜熙執導的歌劇首演很成功,我想接下來一個月的連續公演也不會有問題,所以看完首演我就回來了。」
說到歌劇首演,她就無可避免地憶起在菲耶索萊森林木屋裡和夜熙共度的那一夜——壓抑著自己喜悅的、疼痛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心事,她臉頰酡紅、眼神慵懶迷離,不敢望向日恩。
「妳好像變了。」日恩靜靜凝視著她,驀然綻開一抹溫柔而若有深意的笑容。
「變得讓我覺得……好像我從前竟是不認識妳似的。」
夏初音一驚,臉上有著藏下住的慌張,像心事被窺探一般。她用雙手掩住發燙的雙頰,眼神是迴避的、遁逃的,有些遮掩的。
「是嗎?我哪裡變了?怎麼我自己不覺得?」
「妳變得嬌媚,像一朵鮮艷盛綻的薔薇。」黎日恩望著她眼眸中那慵懶的燦爛,像是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沉思地說:「這種女人味兒,彷彿是沉浸在愛戀中的女人才特有的光彩。」
夏初音心中一震,唇邊的笑意都僵了。
她定了定神,窘迫地揚起一抹掩飾般的輕笑,胸口怦怦跳著惴惴不安的緊張。
「你這些話真是說得古怪。難道你今天才知道我在戀愛嗎?」她撩起明媚的眼眸,噘起嘴來撒嬌著,掩飾自己的心虛。「如果不是在戀愛,怎麼會答應你的求婚呢?」
匆匆說完連自己也不信的借口,她害怕讓日恩看出自己的異樣,不敢望著他,將眼光栘向書桌前的計算機,試著轉栘話題。
「龐媽說你最近幾天忙著在研擬什麼企劃案、想開公司,為什麼突然想開公司呢?」她問,聲調仍有些顫抖不穩。
「我和香港恆憶財團合作,想開一家藝術經紀公司。」日恩微微笑了,知道她必然有事隱瞞,但她既然不願說,他也就若無其事的放過了她。
「妳也知道夜熙性子倔,對爸媽又有著至死也解不開的心結,說什麼也不肯繼承爸媽留下來的遺產,所以我就想是不是能為他做點事?」
他望著夏初音,眼裡透著冶靜柔和的光芒。
「夜熙現在當上歌劇執導了,我想開一家藝術經紀公司,當他的財力後盾,幫他安排一切演出事宜。可是我又怕夜熙不肯接受我的幫助,所以就和香港恆憶財團合作,透過他們出面去和夜熙談,這樣夜熙就不會知道這家藝術經濟公司其實是我用爸媽留下來的遺產成立的,也算是為爸媽稍微彌補他們生前對夜熙的虧欠和遺憾。」
他語氣清淡,可在淡然自矜的神色裡,卻有著對夜熙掩不住的疼惜和關懷。
夏初音睜大眼晴望著他,心裡翻攪著說下出的感動、酸楚和激動。
總是這樣溫柔的日恩,總是這樣體貼的日恩,總是處處為人設想的日恩,這世上,還有誰此她更瞭解他的溫柔和善泉——她和夜熙,怎能聯手背叛他?她嚥回即衝出口的啜泣,躥坐在地板上,像只溫馴的貓咪般將臉埋在日恩膝前。
「你總是為別人想。」她輕聲說,藏不住語氣中的哽咽。「什麼時候你也為自己想一想?」
「有啊,我向妳求婚,就是為我自己想!」他撫著她柔亮滑順的長髮,輕輕說。「我明知道自己的身體是這種狀況,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有多少日子可活?卻仍然自私地向妳求了婚——初音,當初妳真不該答應我的求婚。可是既然妳答應了我的求婚,我就算知道自己沒有明天,也無法對妳放手!」
夏初音的心忽然緊緊揪了起來,撕扯著疼痛。她抬頭,看到了黎日恩眼中湧動著某種特別而溫柔的波光,她感到一種欲哭的衝動,覺得一顆心沉進了最深最深的底部,再也起下來了呵。
她眨眨眼,忍住因酸楚的情緒而欲落的淚水。
「不管你有沒有明天,你永遠不需對我放手——我們結婚吧。」她說,清澈而澄定地望著他,明亮美麗的眼裡有著緩緩泛漫開來的絕望和哀傷。「明天就結婚吧聽了她突如其來的話,黎日恩沒有訝異的神色,只是溫柔地望著她,像在縱容一個任性的孩子般。
「明天就結婚?為什麼要這麼急?」他笑,對她的愛寵顯而易見,那是一種毫無節制的深情憐惜。「初音,你在說孩子話了,舉行婚禮沒這麼快的,也不能這麼倉促;我要給你一個最美麗的婚禮,我要你當世上最漂亮的新娘子。所以籌備婚禮要慢慢來、絕對下能急。」
夏初音咬唇不答,心中有一股模糊的愁傷感緊緊罩上來,讓她幾乎不能呼吸。
一定要急、一定要快呵。她知道夜熙烈如火焰般的性子,對她,他絕不肯放棄,不會輕易罷手,等菲耶索萊的公演結束之後,他一定會追來台灣。
唯有立刻和日恩結婚,把自己逼上無路回頭的絕路之後,才能斷了夜熙的癡念,讓他死心!
也才能斷了自己的癡念,對夜熙真真正正、徹徹底底的死心!
黎日恩靜靜望著夏初音,看著她頰上滾落的由甲南中淚水,像珍珠般晶瑩美麗,卻又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懮傷。
「妳,為什麼流淚?」他輕輕拭去她的淚,當他冰冷的手指觸上她的臉時,她身子一僵,微微抖栗起來。
這麼冰冷的手,是因為貧血的關係嗎?還是因為夜熙的撫觸總是熾烈而火熱的,所以她才會在一時間,無法接受日恩的冰冶?
黎日恩察覺到她些微的顫抖,立刻縮回手。
感受到日恩的自製和疏離,一股親近而又遙遠的情緒讓她驀然怔仲,心中一酸。現在她才明白,原來她和日恩之間,有著始終無法跨越的距離。
日恩永遠是沉靜而溫煦的,總是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他不像日,倒像沉邃的夜,帶點冶調的清寒。唯一能讓她感受到他的熱度的,就是他那異樣溫柔的眼神中,總是漾著一層薄薄如海浪般的波光,浮蕩著不為人知的情感。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去了,琉璃般的月光映進落地窗裡來,夏初音望著天邊那一彎閃著青藍幻色的弦月,不由自主地憶起了在意大利菲耶索萊那個山城裡的美麗夏夜。
她怔仲地撫著自己柔軟的粉色唇瓣,彷彿還能感受到黎夜熙那炙熱如火焰般的親吻……那一夜,是她永生難忘的甜蜜。
如今,唇間殘酒的餘味還在,午夜夢醒的吻痕還在——而她,卻已和他隔了大半個地球的距離。
「初音。」黎日恩低聲輕喚,喚回了她迷離失魂的神智。「妳還在嗎?」
夏初音回過神來,恍惚而迷惘地看著黎日恩。
黎日恩捧起她纖美懮傷的臉蛋,輕柔地說:「怎麼我感覺妳人明明還在,心卻已經悄悄抽離了呢?」
夏初音不語,任眼中的淚緩緩流下,那毫下掩飾的流淚姿態是如此絕望而美麗。
「我們結婚吧。」她再一次說,幾近是哀懇的望著黎日恩。「我們在一個月內,盡快完成婚禮好嗎?」
黎日恩不答,只是深幽沉靜地望著她,眼神邃闇得像-泓無底的潭水。
「初音,妳是真的想嫁我嗎?」他指向她的心口,溫柔而輕顫地問:「告訴我——我在那裡面嗎?」
夏初音不可遏止的劇烈顫抖起來,她無法回答,胸口好疼,那是一種快要窒息似的難受。
黎日恩歎息,握住她的手,貼向自己的面頰。
「初音,妳是我生命裡的夏季玫瑰,是我靈魂裡的第一道聲音;是妳,令我對生命抱持一絲希望和溫柔,不肯放棄、不肯沉淪。」他眼中漾著一層薄薄的淚光,輕柔地說。「沒了妳,我不知自己能不能活到今天?」
夏初音內心湧動一種難以形容的纏綿痛楚,她顫抖著想搗住耳——她不要,她不要聽這些,她的心已給了夜熙,再也回不了頭。
她可以嫁給日恩,卻不能聽他說這些深情款款的話,因為她無法報以同樣的感情;他愛她越深,只會越讓她更覺得痛苦與愧疚。
「因為妳對我是如此重要,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妳能幸福。」黎日恩輕輕喟歎,眼眶微微濕潤,但是直到此刻,他依然自製著不能宣洩的情感。
「初音,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妳,為了守護住妳這朵最美麗的夏日薔薇!」
他輕吻她的頭頂,眼神是她看不見的悲哀溫柔與深情——不論這輩子夏初音是否能體會他對她如海洋般無私無悔的情感,也不論她是否會發現他為她所安排的一切,只要她這輩子能夠幸福,他就沒有任何憾恨。
夏初音沒有聽出他話中的深意,她只知道一件事——沒了她,他不知能不能活到今天?
她知道他,她懂他,他全部的生就只繫在她一個人身上了——初音怎能負日恩?
炙燙的淚水滾滾流下來,她想起了在意大利那場脫了常軌般的夏日美夢,想起了她一生傾心的相戀……這一刻,她知道她必須割捨,她知道她不能回頭。
她深吸一口氣,拭去淚水,溫柔而堅定地望著日恩,被淚水洗滌過的圓瞳就如碧空般清明澄澈而美麗。
「我是真心想嫁你!日恩,除了你,我沒想過嫁給別人。」
黎日恩深深沉沉望著她,眼神複雜而難測,卻又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傷感和痛苦。
「好,那我就去籌備婚禮。」他點頭、平靜的說。「我們就在一個月內結婚吧!」
一股難忍的淒惻湧上心來,夏初音垂下長睫,掩住眸中迅湧的清淚,這一刻,她彷彿聽到了梔子花崩然傾落的聲響,像——心碎的聲音。
黎日恩揉散了她的長髮,溫柔地說:「妳搭了十幾個鐘頭的飛機,一定很累了,先去睡一會兒吧。」
夏初音柔順的點頭,站起身來,她知道她不能再多待一刻了,她怕自己就要崩潰了,崩潰在自己那難以割捨的秘密戀情和對夜熙的思念之中。
她必須盡快回房獨自舔舐傷口,盡快遺忘在意大利的那場夏日戀夢,才能重新面對她和日恩的新生活!
在她轉身走出書房前,黎日恩叫住了她。
「初音,今晚的月色真美。」他說,望著站在銀藍月色之中,絕美清麗如月牙薔薇般的夏初音,他眼中飄過一抹無法言喻的奇特陰影,那是無法訴諸於口的隱痛與悲哀,如此絕望卻又無比溫柔。「美麗的月夜適合思念——不管今夜妳心裡想的人是誰?我知道那絕對不是我!」
他輕輕沉沉地說,低柔如歎息般的聲音像幽魂魅影般迴盪在寂靜的室內。
「我只想告訴妳,下次再有這麼美的月色,記得也想我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