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親隊伍穿過熱鬧的市街,夾道的人潮爭相圍看江陵首富谷家嫁女兒的奢華排場。
黃家兩兄弟騎著白馬在兩頂大紅喜轎前領路,喜轎後跟著陪嫁的婢女。
珍棋一路笑得合不攏嘴,不斷向看熱鬧的人群拱手道謝,而管朗則面無表情,臉色漠然。
對擠在街邊看熱鬧的人而言,最感興趣的還是黃府傳聞中俊美逼人的二公子。眾人指指點點地談論著他英姿俊朗的容貌,儘管管朗神情冷漠,依然讓人看得如癡如醉。
兩頂喜轎同時進了黃府大門。
經過冗長繁複的儀式後,兩位身披鳳冠霞帔的新娘,分別被送入了各自的新房,而兩位新郎倌則在宴席上應付著賓客。
谷始影一個人獨坐在新房裡,靜靜望著陌生的新房,陷入無垠的沉思中。
嫁給珍棋,從一開始的震驚、絕望,到現在的心如死灰,讓她漸漸有了認命的心,儘管心裡有千萬個不願意,但這就是他們的緣分和命運。
命運她改變不了,那個在月夜裡曾輕輕握一握她的手、給她無言允諾的管朗,也改變不了。
想起管朗,她的心瞬間被思念脹滿著,痛到要窒息。
難道今生真是無緣?
她咬著唇,一串串晶瑩淚珠傾瀉而下。
新房的門被打開來了,又關上。
她一直在恍惚的思緒中飄浮著,沒有聽見珍棋走進來的聲音。
「始影,你哭了?」
聽見珍棋柔聲的問話,始影心慌地擦拭淚眼。
「對不起,我很想家。」她隨便找了個借口,努力平靜著自己的心。
「至少你每天還能看見你妹妹。」珍棋輕聲安慰著。
「是啊。」她違心地說,腦中卻速速掠過柔雁此刻可能躺在管朗懷中的情景,她的心緒更加混亂痛楚起來。
珍棋從她哀傷的眼眸中洞悉了她的心情。
「鳳冠霞帔的顏色不適合你,臉上濃艷的妝也不適合你。」他輕輕解開她身上的五彩霞帔。
始影一驚,驀地站起身,走到梳妝台前坐下,用顫抖的雙手卸盡胭脂水粉,露出一張纖塵不染的素顏。
這男人已經和她拜了堂,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了,他可以堂而皇之地要了她的身子,她沒有拒絕的餘地。
「始影,別害怕。」珍棋來到她身後,雙手輕輕按住她的肩。
始影微微一顫,閉上雙眼,動也不動地任由他將金簪從雲髻裡緩緩抽出,讓一頭濃密柔滑的黑髮如瀑布般流瀉而下。
「你好美……今日是我此生最快樂的日子。」珍棋迫不及待地抱起她,將她放上床榻。
「把燭火滅了,求你。」始影緊閉著雙眸,離著魂,放任腦子一片空白。她不要思考,什麼也不要去想……
珍棋起身吹熄了龍鳳燭,狂亂地脫下衣袍。
黑暗中,始影感覺到灼熱的氣息湊近她的唇,她立即緊蹙著雙眉側過臉去。雖然不能為自己所愛的男人守身,但她可以不要他的吻,拒絕被他吻!
「始影,你別怕,我會疼你一輩子的。」珍棋急促地扯開她的衣衫,暗夜中,細膩白皙的肌膚瑩瑩發亮,令他情慾勃發。
月光從窗欞照進來,她微微睜眼,迷離恍惚間,似乎又看見了月光與暗影交會處那張俊俏魅惑的臉。
「倘若你我兩家結親,你是否願意——」
淚水悄悄從她眼角滑下臉龐。
管朗,為什麼今生的丈夫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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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的管朗不在新房內,卻在「春滿樓」裡和妖嬈的青樓女子們狂歡而醉,激情地糾纏,徹夜不歇。
「管少爺,今兒個不是你的大喜之日嗎?怎麼不在洞房裡陪新娘,卻還來我們這兒胡混?」夢蘭撒嬌地摟抱著他。
「新娘子不及你們可愛呀!」濃膩的嗓音充滿了挑逗。
「人家新娘子可是清清白白、乾乾淨淨的身子呢!把她孤零零地放在新房裡,多可憐呀!」夢竹剝開一顆葡萄送進他口中。
「嫁給我這樣的男人,她就應該知道會付出這樣的代價。」他微瞇著眸,對著酒瓶仰頭一飲,讓酒麻痺他的思緒。
「二少爺不喜歡良家閨女嗎?」衣衫單薄的夢菊貼在他的肩窩媚笑著。
「喜歡,當然喜歡。」管朗的笑聲幾乎令人迷醉。「可惜,我喜歡的姑娘如今卻成了我的嫂嫂了。」
「當了你的嫂嫂有什麼要緊的,喜歡就把她偷過來呀!」夢梅格格笑道。
管朗咧開一抹笑,酒香四溢,瀰漫著放浪的氣味。
「人家可是讀過四書五經,規規矩矩的千金大小姐。」他微勾的唇角愈笑愈邪氣。
「只要是女人都逃不過二少爺的手掌心。」夢竹柔聲笑起,風情萬種。
管朗微醺的醉眼怔望著眼前白玉般嬌媚的胴體。什麼樣絕色的女子他沒見過,但是在他腦海裡浮現的永遠是谷始影那一雙水燦無依的眼眸。柔軟如綿的小手只輕輕握一握,那一份溫潤的觸感至今仍留連在他腦中,無法忘記。
「她現在是我大哥的女人,我不會碰她的。」
他把夢竹翻身按倒,迷茫的雙眼彷彿看見了那張素淨羞澀的臉龐。
「影兒……影兒……」他把幻影緊緊抱在懷裡,可是不管抱得再怎麼緊,他的心依然是一片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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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府的早膳桌上氣氛凝重,一點兒也不像剛辦完喜事的樣子。
兩位新嫁進門的少奶奶臉色都不好,紅腫的雙眼都有哭過的痕跡。
始影為了何事落淚,誰也猜不出來,但是讓柔雁傷心哭泣的原因卻很明顯。
「二少爺整夜未歸嗎?」黃昭瑞臉色肅殺地問。
「是。」僕役們戰戰兢兢地答。
「二少爺到哪兒去了?有誰知道?」黃夫人心急地問。
僕役們就算猜得出管朗可能的去處,也沒人有膽子在這樣的場合上說出來。
「管朗實在太胡來了,怎麼娶妻了還是一點責任感都沒有。」珍棋一邊數落管朗,一邊給妻子挾了一塊藕粉桂糖糕。
始影根本沒有心情用早膳,看柔雁的雙眼腫得像核桃似的,就知道她昨夜哭得有多麼淒慘了。
洞房花燭之夜沒有新郎倌,任何一個女子都無法忍受這樣的屈辱,更何況是心高氣傲的柔雁。她忽然對管朗有些惱火了,不管對這樁婚姻有多麼不滿,也不能用這種方式對待柔雁。
「竟敢在新婚之夜把新娘子扔下,跑得不見人影,這讓我如何向谷家交代才好!」黃昭瑞氣得臉色發白,渾身發抖。「這不肖子要是敢回來,看我非狠狠打斷他的褪不可!」
黃夫人噤若寒蟬,這次兒子做得是太過分了,看柔雁氣憤惱怒的臉色,她也感到不知所措。
「爹娘請息怒,先用早膳吧,空著肚子容易氣壞身子,有什麼話,等小叔回來再責罵也還不遲。」始影起身給公婆分別盛上熱騰騰的江米粥。
黃昭瑞和夫人頭一回讓媳婦侍候,看著始影柔婉謙恭的模樣,滿肚子的怒火倒消去了不少。
「始影,你也一起吃,別餓著了。」黃夫人把一盤豆腐皮包子遞到她面前。
「謝謝娘。」始影很自然地傾身問坐在她身旁的柔雁。「柔兒,你也餓了吧,要不要先吃一個?」
「不用,我不用你這樣假惺惺地照顧我。」柔雁撇頭避開她,語調雖輕,但在座所有人都聽見了。
黃昭瑞和夫人錯愕地對望一眼。
始影淡然望定她,為免妹妹在情緒低落時說出不得體的話,她寧願選擇把怒氣吞下肚,不準備跟她起衝突。
夫人以為柔雁吃味兒,便立刻命廚子再送一盤豆腐皮包子來。
「柔雁,多吃點。你放心好了,你受的委屈爹娘一定會替你做主的。」黃夫人極力安慰她。
「謝謝爹娘。」柔雁含淚點點頭。
「柔雁,不瞞你說,管兒生性風流浪蕩,在和你成親之前爹娘也管不動他,現在你們成親了,爹娘就把管兒交給你了,他如今是你的丈夫,你自個兒得好好想個法子拴住他,想法子讓他聽你的話,知道嗎?」黃夫人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
「爹、娘,我會盡力試一試,就怕……管朗連看都不想看我一眼。」柔雁為難地苦笑。
黃夫人愕然良久。
「這……總還不至於這樣,你可千萬別這麼想啊!」她只能慈言勸慰。
氣氛突然陷入一片尷尬的沉寂。
始影低著頭默默地喝粥,她拚命告誡自己,如今她是珍棋的妻子,管朗和柔雁之間的感情與她無關,她佯裝看不懂妹妹對她刻意疏冷的態度是因為什麼,她不想去懂太多,那只會讓自己更痛苦。
其實,她甚至有點慶幸今早管朗的人不在膳桌上,否則,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否如此神色自若地喝完一碗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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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不來的每天早膳,管朗始終不曾出現過。
而柔雁僅有的一點點耐性早在第三天就用光了,她開始動輒大發脾氣,不只侍候她的侍女們個個遭殃,怒火更是延燒到始影的身上來。
這天,柔雁的忍耐已到了極限,吵嚷著要搬回娘家去住。
「柔兒,你現在搬回去,爹娘還是會把你送回來的,何必白費力氣呢?」始影趕來勸阻。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我這算什麼婚姻?丈夫在洞房花燭夜就離我而去,有丈夫等於沒有丈夫一樣,難道你還要我留在這兒自取其辱嗎?」她仍堅持不改決定,把銀梳往梳妝台扔下就走。
「柔兒,爹娘派人去找管朗回來了,你再忍忍吧!」始影急忙追上去牽拉住她的手。
「他想回來早就回來了,之所以不回來還不是因為不想看見我!」柔雁用力甩開姐姐的手,厭惡地怒視著她。「放心好了,我一定,他就會回來了!我把兩個男人都讓給你,不再跟你搶了,這樣你開心了嗎?」
始影怔怔地傻住。
「柔兒,不要這樣胡說!」她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裡。
柔雁冷笑,旋即踱步離去。
始影心亂如麻地呆立當場,管朗的賭氣、柔雁的任性,讓他們四個人的婚姻關係變得更加複雜。
她的眼淚不爭氣地溢出眼眶。
她都已經認命了,到底還要她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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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管朗仰躺在浴池裡,盡情地放鬆自己,蒸騰霧氣結成水珠凝在他高挺的鼻樑上。
霧氣氤氳,熱水蕩漾,水中浮浸著各色鮮艷花瓣,香氣縹緲,與肆意在水面浮動的髮絲牽連、糾纏。
今天的他沒有醉,雙眸清醒,思緒卻麻木。
徹底放縱夠了,也荒唐夠了,是不是應該回去了?
只是回家以後,看到始影,他能心平氣和、無動於衷地喊一聲嫂嫂嗎?
他緩緩把身體沉下水面,讓水沒過他的頭頂,再起身時,水流淋漓的發如漆黑的流泉,潺潺輕瀉。
披上一件單薄的紗褸,他聽見白色水氣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二少爺,外頭有人找你。」夢蘭來到他身旁低語。
「不是說了,任何人來找都說我沒來過這裡嗎?」他面無表情地說,任濕濡的黑髮披散在肩背。
「可是這人有些特別。」夢蘭的媚眼透著一絲古怪。「他說他是你的哥哥。」
「我哥?我哥那樣的正人君子是不可能踏進妓館一步的!」他忍不住大笑。
「他說是二少爺的哥哥,不過我們怎麼看都覺得不像,倒像是二少爺的弟弟。」夢蘭格格嬌笑。
「弟弟?」管朗困惑地蹙了蹙眉。
「是呀,一個很俊俏的小郎君。怎麼二少爺府上淨出些美男子呢?」
管郎愈聽愈疑惑了。
「請他進來。」他倒要看看這個俊俏小郎君是誰?
當夢蘭把個頭嬌小的年輕男子領進來時,管朗不禁震愕地盯著他……不,是「她」!
「二少爺,你們慢聊,有什麼事叫喚一聲。」夢蘭微笑地轉身出去。
「你來這裡做什麼?」他注視著她。她身著男裝,戴著男帽,清純中透出天然質樸,和他記憶中的谷始影有些不一樣。
「我來請你回去。」她的表情苦澀,雖然只見過管朗一面,但是那一面卻在她心頭深深紮下了根,讓她日夜想過一遍又一遍。
眼前的管朗比起她記憶中的模樣更加迷魅惑人。
她飛快地低下頭不再看他,不讓自己胡思亂想,不能再讓他擾亂自己的心。
「府裡都沒人了嗎?竟然勞駕嫂嫂親自出馬。」他輕佻地笑著。
聽到「嫂嫂」兩個字,始影的心口泛過一陣酸楚。
「僕役們請不回你,難道非要爹娘親自過來找你,你才肯回去嗎?」她力持鎮定。
「就算要找,應該也是二少奶奶,我的新娘子來找,怎麼也輪不到嫂嫂你呀!」他慢慢朝她走近。
她不由自主地後退兩步。
「柔雁的性子驕矜,你讓她到這裡來找回丈夫,她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那你為什麼要來?」他似笑非笑地凝睇著她,慢慢地把她逼到了牆角。
始影深深吸口氣,低頭掩飾慌亂的神色。
「逃避不能解決事情,既然木已成舟,我們也只能面對接受。你是我的小叔,柔雁是我的妹妹,我希望你們可以成為一對恩愛夫妻。」她無比懇切地說著。
管朗放聲大笑。
「你真的這麼想?嫁給我大哥很幸福快樂嗎?你們算是一對恩愛夫妻嗎?」他的手輕輕撫上她的頸際,令她微微顫慄。
「你不可以碰我,我是你嫂嫂,不能胡來!」她驚慌地閃避他的觸碰。
「有什麼不可以?」他挑釁地對上她的慌張,一手扯下她的帽子,絲緞般的黑髮頃刻披瀉而下。「在這兒,我不認你是我的嫂嫂,你也可以不認我是你的小叔,我們做了什麼,不會有人知道的。」
始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誘惑她、勾引她?!
「要我回去可以,只要讓我抱你、讓我吻你,我就聽你的話回去。」他的聲音輕柔得好似枕邊細語。
始影的心急遽地跳動著。
日思夜想的男人就在眼前,只需往前一步,就可以投入他堅實的胸膛裡。她看見那雙炯炯黑眸中有狂野的光芒,幾乎把她燒融。
「不行……」她軟弱地搖頭,眼神迷亂怔忡。
管朗俯身貼近她的臉蛋。
「在這裡,我跟你只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只有男歡女愛,沒有身份地位的阻礙。」他伸出指尖輕觸她白皙的臉頰,知道自己在玩火,但他就是無法克制想要她的念頭。
「我……做不到。」踏過那一步就是萬丈深淵,她不能被誘惑。「我已經是你大哥的人了,我不能做出這種違背倫常的事情來。」
管朗面容一緊,雙眼散放冷冷的火光。他知道始影已經是大哥的妻子,也明白始影的身子不屬於他所有,他無權干涉她和大哥的閨房之事,可是他就是難以忍受,有股不知所以的無名火在胸中狂燒。
「你知道剛剛的話對我是一種刺傷嗎?」他咬著牙欺近她。
他結實高大的身軀帶給始影極大的壓迫感,她緊張地縮著肩頭,想從他懷裡逃開。
驀然間,他將她壓在牆面與他的胸膛之間,惱怒的吻沉重地侵略她的唇,她慌惶地推抵掙扎,卻被他的雙臂輕鬆箍住,動彈不得。
他的吻是發狠的掠奪,把所有的不甘心和煩躁的妒意,全重重發洩在她柔軟的紅唇上,刻意讓她痛,讓她明白被刺傷的感覺是怎樣。
始影如何不明白?她自己也是那樣痛著啊!自從新婚之夜過後,她就嘗到了身心不能自主的痛苦,此時此刻,她所愛的男人正緊緊抱著她,狂熾地吻她,絕望的飢渴將兩個人的感情壓迫到了墮落沉淪的邊緣。
始影視線迷離,微微低喘。
這是她要的男人,是她要的吻,即使他要她的身子,她也會毫不考慮地奉獻出去,但他終究不是她的丈夫,這不過是一場恍惚的美夢,一旦無情地清醒了,會將兩個人一起撕個粉碎的。
痛楚的淚水順著她的面頰滑入嘴裡。
管朗嘗到了鹹鹹的淚,微愕地退開來,凝視著浴水的黑眸,和被他徹底蹂躪過的殷紅雙唇。
「影兒……」他憐惜地捧起她的淚顏。
這一聲輕喚讓她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決堤。
「你還是……喊我嫂嫂吧,小叔。」她空洞哽咽的嗓音凍住了他的心。
兩人之間的身份將是一直存在而不能改變的事實了,只有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才不會做出後悔莫及的錯事。
管朗蹙眉閉緊了雙眼,嘴角露出苦澀的笑。他重重深呼吸了幾口氣,調整好自己的心情與思緒。
「好,嫂嫂,我會回去。」
始影微愣,抬眸看他,看見他眼中深沉的失落。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低頭拭去眼淚,回身緩緩走出去。
管朗怔然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廊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