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陽帶領一百人在三天內挖出暗渠,引來了玄武海的海水。站在山頂居高臨下,南側與沙漠之間有一座霧靄叢生的險境,風很大,吹得人衣袖翻飛,幾乎睜不開眼。有人見三日轉眼將至,玄武海仍是波瀾不興,難免擔心的請示涇陽,要不要提前撤離,以免中了修羅淵的詭計。
涇陽搖頭,表示堅持等下去。
果然,入夜後,月華中天,一股與白天逆反的風自南邊玉峽關的方位吹來,沒多久,震耳欲聾的浪潮聲有遠而近,一波蓋過一波。
即使是在最高處,也能沾染到海水的濕意和冰涼,玄武海掀起大浪滔天,沿人工挖鑿的暗渠,衝入神秘的險境。
涇陽閉了閉眼,她雖不知這座險境中究竟藏有修羅淵和飛天境多少人,但都是無辜的生靈慘遭塗炭。
借天之力殺人總要付出代價的,唉……柳下少爭施展術法亂了天時,這會兒,他人究竟如何了?
等涇陽回到玉峽關,斷天河帶領的修羅淵之人果然聞風撤退,趕往出事地,柳下少爭下令三軍除了中軍守備,其餘兩軍與涇陽對面而來的百人夾擊修羅淵的人,斷天河已無修羅淵、飛天境這條退路,進退維谷。
柳下少爭與涇陽會合,讓她壓陣,親自到陣前要求一見斷天河。
兩方的人馬都在距離百米之外,柳下少爭確定他們聽不到自己與斷天河的聲音,才向對面的男子頷首,「大局已定,二當家被自家人出賣,前無救兵,後無退路,還要繼續戰到不剩一人嗎?」
「我和你無話可說。」斷天河面無表情一抖掌中寒光凜凜的兵刃,「一戰而已。」
「你有問過他們的意願嗎?」柳下少爭搖著扇子笑道,「我非武將,單槍匹馬來到二當家跟前,不過是想講個『理』字——兩軍交戰,本是各憑本事,貴方留守的人卻把修羅淵和飛天境的位置洩露給朝廷,現在這兩地都被海水淹沒,內中之人難逃生天,你不想為枉死的人報仇,卻還要跟朝廷做困獸之爭,不是不智?」
一句話,戳到了斷天河內心最為掛念的人,想起被百里封疆打傷的三妹袂雪,想起與自己有婚約的飛天境大護法白薇,不由得心如火燎。
「我知曉是誰。」斷天河沉沉地吐出一口氣,「在有人把三當家挾持供品的事洩露給朝廷時,我已心中有數。」大哥……除了大哥,沒有人可以促使三妹做那些事,更沒有人會把修羅淵與飛天境的情況洩露得如此詳盡!
「你的姑息造成了今日的局面。」柳下少爭慢條斯理說道,「二當家,並不是你替三當家來與朝廷交鋒就能保住你想保住的一切,朝廷的局勢遠比你們所掌握的情況還要複雜,修羅淵和飛天境就算作為星之域的先鋒,也要伺機而動,被有心人利用,只是多增傷亡,並沒有半點實際意義。」
「你——」斷天河詫異地一拍馬臀,與柳下少爭錯身,「你究竟是誰?為什麼會對知曉星之域的事?」
復興星之域的霸業是飛天境與修羅淵的最高機密,除了自幼被送到日城當少主的楚山孤以外,只有飛仙與武皇還有幾位參與主事的當家人、護法知曉,楚山孤詐死回到飛天境,朝廷裡那個假楚山孤更不可能知曉啊。
「我不就是當朝太傅?」柳下少爭淡笑道,「斷天河你暫且歸降,否則依我朝律法,難免殺無赦,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如果我料得不差,修羅淵老大——也就是武皇,他應已提前脫出修羅淵,你想找尋對你至關重要的人,不與背後操縱的武皇面對面,怎麼行?」見斷天河遲疑,繼續說:「你死了,有些人可能更沒有活的希望,你活著,才能牽制武皇。」
牽制武皇……一句話提提醒了斷天河。
「你可以保住我的兄弟們不死?」斷天河一瞇眼。
「可以。」柳下少爭一拱手,「只是要委屈二當家暫為階下囚。」
「無妨。」
以三寸不爛之舌,柳下少爭不戰而屈人之兵,名揚天下。
呼延皇朝的軍隊彌平玉峽關外的紛爭,大軍剛要返朝就接到消息,三路藩王日前與駐守京城的王爺呼延頗黎麾下沙漠之狐交手,戰事焦灼,求援的人日以繼夜飛書搬兵,希望皇上的三軍盡快支持。
呼延澈一聽三路藩王造反,趕緊下令回朝,卻被柳下少爭當場攔住。不知柳下少爭在他耳邊嘀咕了什麼,少年皇帝平靜下來,反而跟沒事人似的,下令大軍暫駐玉峽關,穩定西北方的局勢,看得隨行文武目瞪口呆。
夜晚,寧靜的太傅營帳內傳出陣陣悠揚的琴聲。
夜風習習,一身戎裝未卸的涇陽持劍入內,見柳下少爭神態怡然,面色雖有幾分蒼白但精神不錯,略略放下不安的心,坐在旁邊聽了一會兒,總是不忍打斷如此優美的旋律,直到柳下少爭食指一勾冰涼的弦絲,戛然而止。
「怎麼不彈了?」涇陽輕聲問。
「不想讓你等太久。」柳下少爭拿起扇子搖了搖,「怎麼?剛動過武?」
「是啊,抓了一個大人物。」她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塵。
「笑千君終於按捺不住了。」柳下少爭笑道。
「是啊,他準備在月黑風高的晚上逃跑,身上還有留給皇上的一封信,打算揭穿我是女子的秘密。」涇陽冷笑,「可惜我不會給他開口的機會,一個臨陣脫逃的罪名就永遠沒有他翻身的可能。」
「還說我狠。」柳下少爭的嘴角勾起寵溺的笑,「你也不遑多讓。」
「都是跟太傅您所學的啊。」涇陽故意板起小臉,「現在,已經可以確定相互勾結的就是武皇與呼延頗黎,你不讓皇上班師回朝是為了讓呼延頗黎的人馬沙漠之狐消耗到最大程度,然後漁翁得益,可皇上一旦回去以『清君側』的名義處置了呼延頗黎,江山也為之穩固,星之域能得到什麼?」
柳下少爭起身想要走到她身邊,卻覺得眼前黑了黑,身子一晃。
涇陽眼尖地一把扶住了他,「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是不是——」
「別緊張。」柳下少爭撫了撫她抓得緊緊的手,「坐太久了容易腿麻呀……涇陽,你覺得真正的楚山孤死了嗎?」
「我覺得沒。」涇陽盡量控制住情緒,緩緩道,「他是飛天境和修羅淵輔佐的少主,雖然你才是真正的星之域繼承人,他們卻並不清楚呀……那麼楚山孤若在修羅淵或是飛天境的話,怎麼可能放任武皇的所作所為?挖那道溝渠太順利了,我懷疑部分主事都跟隨楚山孤去尋覓寶藏,空留地脈和部分留守之人而已。」
「確實,我觀楚山孤的本命星雖暗卻並非消逝,現在不能確定的就是飛仙和武皇的下落。」柳下少爭沉思道,「飛仙若死,牽制武皇的就只有斷天河,這也是我規勸斷天河投降的主要原因。涇陽,等呼延頗黎那邊差不多了,我會讓皇上下旨封斷天河為玉峽關的駐守,你陪皇上回朝平了呼延頗黎之亂就請假回雙城,去見我父親……到時他會親自到玉峽關指揮斷天河等人攻入京城,到時無人可以輔佐皇上,天下皆歸星之域。」
「斷天河為駐守?會不會不妥?他畢竟是降臣……」涇陽猶豫頗多,「再者,你呢?皇上如果求助你,讓您平定星之域的戰事……」
「你忘了,三位藩王造反,卻還有一個西藩王始終協助朝廷,他和斷天河可以互相監督對方。」柳下少爭悠然一笑,「再者,我會交待斷天河一些內情,反正都是要協助星之域,還可以四處調查武皇的下落,他不會做傻事。」
「那麼你呢……」她最放心不下的還是他,「你有什麼打算?」
「我……咳咳……」他用力地咳嗽幾聲,笑道,「你看我,是不是病得快要死掉了?我最好就是死在路上,這樣皇上『失去』了太傅,也就無計可施對不對?」
「你……」涇陽的心底五味雜陳。
「星之域的帝王自有他的氣度,自己做了皇上之後不會為難前朝的小皇帝。」柳下少爭安慰她道,「沒有把握保住他的小命,我也不會這麼決定,師徒一場,我知曉他不是當皇帝的命格,也不喜歡做皇帝,成為世襲的貴族,能夠終日與琴棋書畫風花雪月為伍,反而是人間美事不是嗎?」
涇陽忍不住內心一酸,將頭靠在他肩上,「我、我根本不是擔心他!我只想知道你以後打算什麼辦?你要做星之域的太子嗎?」
柳下少爭摟住她的腰,輕笑道:「你想我當太子嗎?」頓了頓,「如果我做太子,可以娶你為太子妃。」
「我才不稀罕,何況你又不聽我的。」她扁起嘴,「之前不讓你做的事,你哪個沒做?」
「你不讓我當我就不當。」他低下頭,在她額頭上印下碎吻,「以後,都聽你的。」
「以後?哪個以後?」她可不會再被糊弄過去。
「等我找到楚山孤,兌現了與柳下師的諾言……」答應過要保住楚山孤,那是他唯一能夠為養父所做的事,「到時,陪你撐船打鐵賣豆腐都可以。」
「大話誇口,撐船打鐵賣豆腐是人生三苦,你吃得了嗎?」明明是玩笑,她卻說得十分難受,總覺得哪裡不大對勁兒。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柳下少爭放鬆了因不適而繃緊的身子,「那你告訴我,不稀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妃,你到底稀罕什麼?」
涇陽的鼻尖縈繞著那熟悉的男子氣息,微微歎息道:「才不告訴你……」
稀罕什麼……
從頭到尾她稀罕的人不就在眼前?
皇上下旨封斷天河為玉峽關駐守,協同西藩王理事,呼延大軍回京的途中,太傅柳下少爭卻染病,御醫束手無策,不及十日一命嗚呼。
少年皇帝哭得比父皇殯天那日還要悲痛。
但沒有多少時間讓他沉淪在失去左膀右臂的日子裡,呼延頗黎與三藩王的戰事已臻白熱化,按柳下少爭「生前」的部署,涇陽出面收拾殘局,一方面指揮大軍生擒三位藩王,一方面在呼延頗黎戰到無力抵擋又對她全無戰備的情況下,順利將之入獄。
少年皇帝取出柳下少爭為他羅列的呼延頗黎《十大罪狀》公佈天下。
至此,呼延皇朝內憂外患一一平定。
待到論功行賞之日,涇陽無心多留,請假要求回雙城探親。
少年皇帝考慮到大半年來都是靠「楚山孤」整頓軍務討伐反賊,也該適當休息,這才答應,並在「他」臨行前多番囑托,希望大都督早日歸來。
歸心似箭的涇陽多日來無法入眠,儘管柳下少爭表示他的詐死是為了脫身,然後尋找楚山孤的下落,但夜間觀看星象,怎麼也找不到那一日他告訴她的本命星。找不到本命星有兩種可能:一是修行高深的人可以操縱本命星,讓本命星在群星中消失;再有一種可能就是身死魂飛。
偏偏柳下少爭為了改天時而折壽,身體受到很大的創傷,再厲害也不可能使自己的本命星消失,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
這要她如何相信?
只是,再怎麼心煩意亂,她仍是要咬牙把該做的事做下去。褪去易容的假面皮,好不容易回到月城,哪知更令她震驚的還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