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們——」
一時間,她踉蹌倒退數步,下意識按住了腰間的流觴劍。
不該湊在一起的人都湊在一起,意味什麼?
柳下少爭,還有她,是不是……
全被蒙在鼓裡?!
莫焉非坐在大廳正中,見她面色難看,索性開門見山道:「涇陽啊,焉非伯伯以前怎麼教你的?見了長輩不該行禮麼?」
「你真是我的焉非伯伯?」莫涇陽顫聲道,「你——星之域的域主——潛伏在我家這麼多年,騙得我們姐妹好苦。」
「騙?涇陽,你太年輕了……」莫焉非呵呵輕笑,「真正的騙不是這樣的,再說,對你我怎麼捨得?你那偉大的娘,當年給我治傷時還留了一手,在藥中下了一種特殊的配方當引子,每五年須再用一次,否則必死。」
「我娘知悉你的身份?」她感到不可思議,「那你如何活到現在?」忽然靈光一閃,想起以前莫焉非吃藥,都有她的小半杯血加入,雖然不知為何要這麼做,但幼時答應過娘親也就這麼做了下來。
「想起來了?」莫焉非的眼底沒有了笑意,「救了我之後發現我的身份特殊,怕我害你們姐妹,就把配方給你妹子保存讓她死也不得外洩,再以你的活血當引子,雙管齊下牽制住我,讓我不得不在雙城潛伏多年,助你協理大事小情。」
「娘……」母親的良苦用心莫涇陽今日才明白,只不過,眼神落在另外三個人身上,走上前一指靈帝,「師父,你不是與我師兄有約,不得私出孤雁峰?」
靈帝抓抓頭髮,似乎很是無奈,「少爭小子確實厲害,但再厲害的陣法也不可能控制我十幾年,真沒辦法,我老人家不是出不去,而是不能出!一切都是為了主公的大業,也是為了少主人呀。」
「少主人?」涇陽的視線緩緩轉移到一臉得色的楚山孤身上,然後飛快掠至柳下師,「柳下少爭不才是莫焉非的兒子?柳下大人,既然你知道楚山孤平安,為什麼還要師兄答應你保護他的安全?」
「誰說我是柳下大人之子的?」楚山孤仰天大笑,「賢妹,讓愚兄來告訴你真相吧!當年爹兵敗,為了避免後代被呼延皇朝的人滅口,讓飛仙和柳下大人一人帶走一個孩子,而我就是飛仙領養長大的那個,你的師兄,就是柳下大人所帶的。」
「那為什麼——」
「你覺得我和柳下大人很像?」楚山孤挑起眉,「那是因為他是我娘舅,當然和我眉眼之間很像。」
「兩個兒子……」涇陽睜大了眼,「那你和柳下少爭是……兄弟?」
「同父異母的兄弟。」楚山孤一撩髮絲,也坐了下來,「柳下少爭算是我的兄長,嗯,這位兄長確實厲害,他出生時,天上霞光萬丈又有彤雲萬里。飛仙說他是百年不遇的鬼才,但也會帶來無盡禍端……既如此,當然是讓兄長盡情施展才華,把他的『才』發揮得淋漓盡致了你說是不是?」
涇陽「啪」一聲一記耳光,甩到他臉上。
楚山孤眉眼有一絲猙獰,但眼角掃到莫焉非的眼神,沒有妄動。
「我這一巴掌是給誰的,誰心裡清楚!」涇陽憤怒之極,「因為他有才,利用他的才利用得徹底,等他耗盡命格,再由楚山孤繼承大統,如此既不會給星之域霸主的地位帶來威脅也不會帶來其他難以預料的禍患,好,這個如意算盤打得實在好!不愧是柳下少爭尊敬的柳下大人,不愧是我們親愛的師父靈帝,也不愧是一代梟雄星之域域主!」頓了頓,也不由得大笑,「柳下少爭這個大傻瓜,死得活該,自以為聰明,殊不知為別人鋪好了路,也送自己一步一步下地獄,好,實在是好……」
柳下師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莫姑娘你不要激動,少爭,少爭也是我們的少主,大家不會虧待他……」
「不會?」涇陽犀利的眼神瞪過去,「師父,你來告訴柳下大人,柳下少爭的本命星還在不在?」
靈帝低下頭,沉默不語。
「怎麼不說啊?」涇陽哼笑道,「要不要我來告訴他們——柳下少爭已死,死得乾乾淨淨,你們可以放心坐享其成!柳下大人,師兄為了他父親的霸業不惜逆天時折壽,為了答應你的承諾,拖病四處找尋楚山孤的下落,到現在……死了,死在一個我找都找不到的地方,也許屍骨無存,也許挫骨揚灰。你們一個一個都很厲害,不費一兵一族,靠三張莫須有的狐皮就能江山在握,筆官會在史書上大大地為你們歌功頌德,尤其是你,忍辱負重的柳下大人呀……是不是?」
柳下師被她諷刺得如狗血噴頭,眼前閃過柳下少爭兒時坐在膝上念詩,趴在桌子上一筆一劃寫字的樣子,竟是淚如雨下,急促的呼吸讓他上不來氣,若非靈帝在後面支撐,為他注入源源不斷的內力,怕是已昏死過去。
莫焉非看了看在場的幾個人,冷不丁站起來,一揮袖道:「涇陽,雙城都是你的,楚山孤會跟我走,你最好記得五年一次的送藥,否則雙城永無寧日。」
說罷,幾人魚貫而出。
下人都在外面不敢靠近,空蕩蕩的府邸只有涇陽獨自一人,望著簷角掛著的燈籠,耳邊儘是那人溫柔的呼喚,卻看不到,抓不著,毫無一絲溫度,再也無法壓抑痛哭出聲。
「傻子,你哪裡聰明了?」
日子過得很快。
距離星之域域主統領修羅淵在玉峽關的舊部以及攻佔京城改朝換代已有三年,期間江湖傳聞,飛仙和武皇同歸於盡,靈帝曇花一現之後再度退隱深山。
這一千多個日夜,為了雙城的未來,莫涇陽四處派人尋找妹妹莫溧陽與百里封疆的下落,若是不能在五年內準備好給莫焉非的藥,雙城早晚還是要面臨覆滅。但不管她派出去多少人都沒有任何消息……
雙城的合併有太多細節,光是向兩族人交待前因後果就讓涇陽傷透腦筋。大好的年華整日埋頭在煩雜的事務中,也沒有太多時間去傷春悲秋,只有夜深人靜的晚上,回憶起那個對自己失約的男人,握緊了雙拳。
這日午後,吃罷飯的涇陽走到城主府邸的小花園裡,坐在昔日溧陽玩耍的鞦韆上,輕輕晃了晃,靠在那裡出神,不知過了多久,意識漸漸有些模糊,被溫暖的陽光一曬,眼皮有些沉,下意識打個盹。
隱約做了一個夢……
是那個人出現了,來到她身邊,還在笑,說她不信任他,也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
之後她醒了。
涇陽揉了揉眼,卻從肩頭滑落一件外衫,放眼四周望去,分明毫無一人!是誰悄無聲息地靠近她,又沒有引起她的注意?
正在胡思亂想,下人稟報道:「城主,外面有客來訪。」
「誰?」涇陽拿著外衫站了起來,輕輕理了一下胸前的髮絲。
「那個人只說是您的故人。」下人苦惱地說,「實在問不出來。」
「不見。」她冷冷地回絕,「哪裡有時間見這種無聊的人。」
下人「哦」了一聲,走兩步,回頭補充:「但他還說:與其夢裡相見,不如執手相看。」
什麼亂七八糟的……
涇陽才要斥責下人聽身份不明者胡言亂語,手中的外衫滑落,抓起的一瞬,夢景與現實在剎那合而為一。
「等等,那個人在哪裡?」
「就在——」
事實上,不等下人說完,涇陽已先一步到了外面。
遠遠地瞅見那道熟悉的修長身影。
人未語,淚先流,她頓住腳步,無法移動,只有蘊含淚水的睫毛不住顫動。
「城主,在下莫流觴,這是令妹的介紹信。」
那人微微一笑,折扇輕搖,風華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