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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羔羊 第五章 作者:靈涓
    下午時分,熱氣蒸騰的街上人群稀稀落落。

    天氣陰陰的,沒有風、沒有陽光,亦沒有下雨的跡象。

    冷漠的城市裡,沒有人會注意到一個蜷曲在消防栓旁的男人。

    迷路在寧與錦的生命裡是家常便飯,頻繁得跟感冒差不多。情況好時次數少一點,情況不佳時三兩天就發生一次。

    現在的寧與錦顯然處於情況不佳的狀態。

    他曉得他迷了路,亦知曉再蹲在此處也尋不到回家的路,可是他不想動。

    母親大人問他是不是同性戀,女子說同性戀是變態,君子旭的態度十分坦然,鄭雅今向他索吻有如喝白開水……他都快分不清楚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了。

    弄不清自己的心態和找不到回家的路這兩件事,都讓他心情混亂。

    此時,柏油路上一輛黑色車子從寧與錦前方十公尺處開始減緩速度,超過他之後完全停下來,而後又加快速度離去。

    車子的型號令寧與錦相當眼熟,車牌號碼亦不陌生。

    如果它不是黑黑亮亮剛剛上過水蠟,會讓他以為是幾天前的某車。

    也就是說,若在它上頭撒層灰土,駕駛再降下車窗將半截白皙手臂露出車外,他即能準確無誤地憶起它的主人名喚鄭雅今。

    十分鐘後曾經加速駛離的轎車再度回到寧與錦的所在位置,這次駕駛在寧與錦處靜止了兩秒方才開走。

    五分鐘後車子第三次出現,駕駛非常準確地將車停在寧與錦身前,降下車窗。

    車內戴著橘色太陽眼鏡的人正是鄭雅今,如假包換。

    他來了又去、去了再回的原因,與其說是不想和寧與錦有所牽扯,不如說他無法確定蹲在路邊的人是寧與錦。

    沒道理他隨便在路上逛都會遇到寧與錦吧?這是第二次了呢!

    他記憶裡的寧與錦平常酷酷冷冷,實則個性衝動。

    因為害怕迷路幾乎不離『地下室』一步,除非購買必需品,或是天殺的外送人員請假,只得自個兒取貨。

    外表像是很會玩的人,其實非常認真負責,從不輕易關店休假。

    基於以上理由,鄭雅今會懷疑眼前人是否為寧與錦,實屬正常。

    但是直覺告訴他此人確實是寧與錦。別問他怎麼會生出此種直覺,這個問題太過於神聖,他需要參詳三十年,再耗費十年心血才能轉為人類能理解的文字表達出來,現在就不要問他吧!

    坐在駕駛座上,鄭雅今沉默地望著寧與錦,不知該不該開口叫喚。

    思考三十秒,他瞧見寧與錦的委屈模樣,再伸出頭看看壓在輪胎底下的禁止停車線……為了他自個兒的荷包著想,叫吧!

    『嗨!你迷路了嗎?』他訝異於自個兒聲音裡有著期待,但不知是何種期待。

    寧與錦沒有抬頭,倒是悶悶不樂的說了一句:『要收帶路費嗎?』

    鄭雅今不禁泛起微笑,很高興寧與錦記得他的聲音。

    『你陪我吃頓飯就成。』說罷,他忍不住笑了一聲。

    輕佻話語實則飽含關心,他不認為晏起的寧與錦有吃飽飯。

    寧與錦抬起頭,努力睜大眼睛看著鄭雅今,好似一輩子都沒看過他。

    『難不成我不跟你索吻,你就不認識我了?』鄭雅今打趣的道。

    寧與錦很不給面子地點點頭。』差點以為是外星人喬裝的。』

    『有我這麼帥的外星人嗎?』鄭雅今皺眉裝嗔的道。

    『你讓我K兩拳,會瘀青表示你是人類,如何?』寧與錦認真的答道。

    鄭雅今二話不說,拉起襯衫露出昨天被揍的痕跡。』這個算不算?』

    好奇心引得寧與錦起身探看,鄭雅今卻快他一步用衣衫擋住腹部。

    『要看就上車看,在街上拉拉扯扯的,你不要清白我還要。』鄭雅今故作羞赧。

    寧與錦怔愣了一下,忽然覺得鄭雅今在某方面和君子旭還真像,難怪他進公司不久就跟能跟著君子旭四處跑,物以類聚嘛!

    上了轎車,寧與錦乖乖繫上安全帶坐好,讓涼涼的冷氣安撫紛亂心緒。

    家快到了,他有這種預感。

    說過上車才讓他看的鄭雅今將中控鎖一按,升起車窗,還把衣衫穿整好,一副』既然到手就不需要再騙』的模樣。

    對此寧與錦沒什麼異議,他對自己的拳頭有信心,之前既然已經一擊命中,看不看獵物的慘況不是重點。

    況且,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佔據他的心思。

    『同性戀會遺傳嗎?』停第一個紅燈時,寧與錦輕聲開口問。

    『看情況吧!我有見過一家人,兒子全是Gay,女兒都是蕾絲邊的,真虧他爸爸受得了!』鄭雅今發揮業務員專長,用力假笑給寧與錦看。

    『為什麼只講他爸爸?他媽媽呢?』

    『蕾絲邊。』鄭雅今似認真、又似開玩笑地答道。

    『是嗎?』

    『同性戀又不是罪,除了愛同性以外,其餘和異性戀有什麼不同?』鄭雅今輕聲而堅定地說道,』況且我們都是好人。』

    聞言,寧與錦轉頭看著鄭雅今,大大笑開的唇角正好盛接兩行眼淚。

    『我喜歡男人。』他笑著流淚,說了始終不肯坦白的話。

    『我知道。』鄭雅今也笑了。

    『看得出來?』寧與錦有些訝異。

    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至少在同志圈裡混了這麼多年,認為他是異性戀的大有人在,雖然追求不成而當他在硬撐的人也不少。

    『不然你怎麼會開GayPUB?』鄭雅今理所當然的道。

    他跟所有初次踏入『地下室』的人一樣,認定開GayPUB的人都是Gay,雖說有時候會有例外,但畢竟是少數。

    一瞬間,寧與錦的嘴巴扭曲成S型,心裡很受傷。

    他掙扎不休後的表白,鄭雅今竟然想得這麼簡單。

    電視演的果然都是騙小孩用的東西,如果是電視劇,鄭雅今現在應該抱緊他,用』我什麼都瞭解』的表情說:辛苦你了。

    抱緊他……思及這個字眼的寧與錦臉頰竟有些發燙。

    『開GayPUB的都是Gay嘛!』顯著開車的鄭雅今沒注意到身邊人的異樣,自顧自的又說了一次。

    『「地下室」不是GayPUB!』寧與錦低聲怒吼,非常堅持。

    『不是GayPUB,為什麼有一堆同志?』鄭雅今嘲弄地瞄了寧與錦一眼。

    『我怎麼知道會有一堆同志跑來,他們要來關我什麼事?』寧與錦疾言厲色抗議道。

    『物以類聚嘛!』鄭雅今笑嘻嘻地說出讓寧與錦吐血的話。

    『又不是我要他們聚的,我開店做生意,只要不鬧事都是好客人啊!』如果這是漫畫,現下寧與錦額頭應該已出現青筋,只差沒爆血管。

    『不只他們,你也是啊!』

    『是什麼?』寧與錦忘記自己剛剛才坦白過。

    『同志啊!我們全都是同志。』又一個紅燈,安穩地停好車後,鄭雅今大聲地在寧與錦耳邊強調。

    『就告訴你我不……好啦!我是,是又怎樣?』寧與錦及時想起自己剛剛承認的事,沒有笨到自打嘴巴。

    『不怎樣,希望你承認事實而已。』

    兩人就這樣沒營養的吵鬧著,直到淚干了,悲傷飛散……家,也快到了。

    相信有一天,他不會再迷路。

    從那一天起,寧與錦和鄭雅今之間有了變化。

    更正確點來說,鄭雅今成了特別的人。

    鄭雅今或許不是寧與錦生命裡最棒的男人,亦不是最愛他的人,更不曾在他迷惘時給予守護……但是他出現在此時此刻,正是寧與錦最脆弱的時候,在寧與錦倔強表象鬆動的現在,鄭雅今像一根錐子,恰好刺進他最柔軟的心房。

    所以鄭雅今是特別的。

    於是現在的情形是:明明『地下室』不賣酒,鄭雅今卻能從寧與錦手中騙到酒喝——嗯!如果自己拿、自己調、自己洗杯子、自己算帳也是騙的話。

    總之一個月後所有『地下室』的常客都知道,從寧與錦手上得不到的東西——比如酒,能從鄭雅今那裡取得。不過有時候會被寧與錦搶去淋在鄭雅今頭上當護髮水用。

    不管發生過什麼事情,不管前一天他們是否爭執過,第二天鄭雅今仍會帶著微笑出現在『地下室』;時間不一定,從傍晚未開店時到清晨即將關店前都有可能,但無論多晚他總會出現。

    這天,也不例外。

    晚上九點多,以『地下室』的營業時間來說既不算晚亦稱不上字,鄭雅今如期出現。

    他一身上班的夏季西裝,頂著略長但梳得整整齊齊的頭髮,手中捨著便利超商的便當,緩緩晃到吧檯邊,拆開塑料膜,分開免洗筷,準備吃他遲來的晚餐。

    寧與錦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低頭繼續將柳橙搾成一杯兩百元的新鮮柳橙汁。

    『本店禁外食。』寧與錦道。

    可想而知,這話是對鄭雅今說的,火藥味沒有半分,倒是有著堅定和固執。

    『如果你賣餐點,可以不讓我餓死,我就不帶外食。』吞下一口飯,鄭雅今對寧與錦眨了眨眼。

    言下之意,他想吃寧與錦煮的飯菜。

    寧與錦將剛搾好的柳橙汁往鄭雅今面前一擺。』一餐不吃餓不死。』

    『你這叫飯後水果。』鄭雅今微笑的道。

    吧檯後的寧與錦眼神冰冷。

    緊接著,鄭雅今趁寧與錦尚未反悔,將果汁奪過來一飲而盡。』謝謝你請客。』

    『有人說是給你的嗎?』寧與錦寒聲問道。

    這時節柳橙不好買耶!就算買得到汁也不多,一杯柳橙汁得壓多少柳橙才有,竟然被鄭雅今喝得一乾二淨!

    『我瞭解你個性內向,不好意思直接說請我喝,為了不浪費你的心意,我當然停在最快時間內將它喝進肚子裡囉!』

    鄭雅今擺出職業笑容,卻換來寧與錦狠狠的一拳。

    喝!好在他平常反應就快,再加上被寧與錦訓練多時,現下除非他故意讓寧與錦打來出氣,否則寧與錦自傲的鐵拳壓根兒打不中他。

    不過有件事情希望不是他的錯覺,怎麼好像……寧與錦拳頭的力量和速度越來越不若以往,彷彿是心疼他又赧於直接表示,所以還是要虛晃一招以示』清白』。

    『兩百元。』寧與錦指指空了的玻璃杯。

    『你不用以金錢價值來提醒我你有多愛我,我都明白。』鄭雅今誠懇的道。

    寧與錦開始懷疑,鄭雅今的業績節節升高是否與他越來越厚的臉皮有關係?畢竟死纏爛打也是一種天分。

    『我沒說要請客。』

    縱使曉得響應鄭雅今只會招來更多令人吐血的話,但是揮拳落空的滋味,讓寧與錦氣得理智盡失。

    或許,有一部分原因在於他想多聽聽鄭雅今的聲音。

    除卻內容不談,鄭雅今的嗓音好得沒話說,低沉時宛若加重低音的大提琴,說到激動時的高昂音調則似木琴般清亮迷人。

    不過讓寧與錦希望一聽再聽的,則是結合兩者的完美——他平常的聲音。

    『你沒吃晚餐嗎?』鄭雅今問了個不相關的問題。

    『關你什麼事?』寧與錦依舊擺著臭臉。

    『怎麼不關我的事?我們做都做了,你還把我當外人?』

    鄭雅今裝出委屈的表情,引得一旁的客人都向寧與錦投以責難眼光。

    『我跟你哪有做什麼!』寧與錦咬牙怒道。

    他不過就』坐』了一次鄭雅今的車,如果這個也算,出租車司機馬上成為全天下最風流花心的人種了。

    『我們接過吻啊!』鄭雅今朝著他眨眼。

    『少放……』寧與錦罵到一半,記憶力剎那間恢復。他們真的接過吻,縱使僅僅是蜻蜒點水了一下,但唇碰唇不叫吻,叫啥?

    鄭雅今笑得好開心,趁寧與錦發呆時將盒裡剩餘的飯菜吃個乾淨。

    好半晌後,寧與錦才由齒縫中迸出一句:』那又怎樣?』

    『沒怎樣,我不過關心你吃飯了沒有,擔心你胃會痛,僅此而已。』鄭雅今笑得真誠無偽。

    寧與錦怒火瞬間平息。面對這麼一個關心自己的人,他怎麼氣得起來?

    然而他感動的眼光尚未消失,鄭雅今這廂又涼涼地補上一句關鍵性話語——

    『你一胃痛就會亂發脾氣。』

    刷的一聲——再閃。

    鄭雅今剛剛慶幸自己閃過密與錦丟出的柳橙皮,旋即聽到一聲慘叫,果皮正中站在舞池邊高大男人的頭。

    身形傾長的男子原本是一臉邪笑,用眼睛捕捉舞池中的美人們,此時邪魅俊顏卻變成苦瓜樣。』不會吧?為什麼我在「地下室」比在家裡還衰?』

    『兩百元。』寧與錦瞄了男子一眼,低頭切柳橙準備搾第二杯。

    『什麼兩百?』男子一頭霧水。

    鄭雅今斜坐在椅中,好整以暇地看戲。

    雖然寧與錦鬥不過他,但是欺侮欺侮旁人倒不成問題。

    『柳橙汁的錢。』寧與錦用下巴指指吧檯上的空杯。

    『我又沒喝,憑什麼叫我付帳?』男子不滿地叫道。

    『就憑我有官陽泰的手機號碼。』寧與錦淡然的聲音由吧檯內傳來,他埋頭努力搾汁,似乎認為跟男子講話連禮貌地注視對方都不需要。

    『啊!我竟然忘記有喝過柳橙汁,真是不好意思,我喝的東西當然會付錢。』男子的態度瞬間改變,笑瞇瞇地送上現款。

    須臾之間,鄭雅今已明白此人是誰——孟德耀。

    他並不認識孟德耀,但是見過官陽泰一次,在他難過失戀的當天。

    若不是官陽泰帶著朱葉去找他心儀的人,他不會失戀得這麼快。記恨的結果是他從此對官陽泰的身家清清楚楚,曉得官陽泰在一捻紅附屬的羊咩咩工作室上班,領頭老大名喚孟德耀,兼任官陽泰的親親戀人。

    他無須多問什麼,單憑寧與錦和孟德耀間的對話,即知孟德耀來此地之事壓根兒沒跟官陽泰說,簡單一點的說法即為——翹家。

    他初初聽說官孟二人之事時,還以為孟德耀是瘦弱、善良型的人,才會被斯文的官陽泰欺負,沒想到……哈哈哈!這算不算是人不可貌相的代表?

    『笑什麼?』瞥見旁邊有個偷笑的人,孟德耀立即將滿腔怒火發洩出來。

    『我聽說過羊咩咩工作室的孟德耀手藝高超,做的衣服足以和高級訂製服媲美,今日有緣見到,怎能不打從心底高興?』

    鄭雅今滿嘴好話,霎時間澆熄孟德耀的怒火。

    寧與錦不悅地抬頭丟給鄭雅今一記衛生眼,手裡則用力壓著柳橙,連柳橙皮裡的苦汁都搾出來囉!

    莫名地感覺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他討厭鄭雅今對別人笑得邪魅。

    可惜鄭雅今只顧著實踐他的詭計,壓根兒沒注意到有雙怒眸繞著他轉。

    『我有幾件想做的衣服,希望你能幫忙。』

    『好說、好說!』被捧得暈陶陶的孟德耀用力點頭。

    此時一杯帶苦味的柳橙汁被重重放在孟德耀面前,即便有些果汁濺上他的手,他依舊不敢對殺氣騰騰的寧與錦抗議。

    吧檯外,沒知沒覺的鄭雅今挨近孟德耀,附在他耳朵旁喃喃細語,將幾句暫時不能被第三者聽到的話,一字不濕地送進他耳中。

    『好好好!沒問題。』鄭雅今說的話,讓孟德耀笑瞇了眼睛。

    忿忿之中,寧與錦猶記得遵守約定不通知官陽泰,所以他手中的電話,絕對是撥給君子旭的;只不過憑君、官兩人的交情,好像撥給誰都一樣……剛剛變成七月半鴨子的孟德耀笑瞇瞇地看著鄭雅今,不知在高興什麼。

    表情陰森森的寧與錦則啪地一聲掛斷電話,捺不住心頭怒火,準備找個人砍兩刀洩恨;念在孟德耀的自由幸福時光所剩不多,他開炮的對象自然是鄭雅今——

    『你……』

    寧與錦的第一句話尚未說出,鄭雅今無預警地起身,熟練拉開通往吧檯內的小門,將他吃剩的垃圾收收弄弄,該丟的去、該洗的洗,該回收的拿去回收。

    寧與錦先是一怔,再度準備開罵!

    『你別以為自己收拾就行了……』

    恍若未聞的鄭雅今轉身閃進隱藏式木門內,準備上樓。

    『你幹嘛?』寧與錦急得大叫。

    門內的迴旋樓梯直接通往他的住所,他和鄭雅今還沒熟到能任鄭雅今自由進出他家的程度,未經允許私入民宅可是犯法的!

    『煮東西給你吃。』鄭雅今回頭含笑的道。

    他順勢揚了揚不知何時出現在他手中的大購物袋,可以想見袋子裡滿滿裝著食材,等會兒將變成一頓好飯菜。

    一股甜意迅速湧上寧與錦心頭,剎那間澆熄尚未發洩的怒火。

    於是,他呆呆地望著鄭雅今關上木門往上走,什麼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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