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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桑 第5章(2) 作者:一兩
    寄完信,她才坐回來吃飯。忽然桃兒一臉笑意,道:「原來大仙也有心上人啊!還是仙人好,可以有這樣的神鳥傳情。」桑桑差點把嘴裡的飯噴出去,「心上人?!」

    「以前小姐聽到表少爺要來的時候,就是大仙這種神情。嘴上帶著笑,眼裡發著光……我剛才看著大仙,就像是看到了小姐說起表少爺的樣子……」

    桃兒的神情有些感慨,桑桑的臉色也漸漸默然。

    這些日子,她光顧著自己玩了。

    跟元上陌走得越近,讓元上陌退婚豈不是越發沒有可能?

    路桑桑,你不是說要幫尚良言的嗎?這樣子,怎麼幫她?

    桑桑的心漸漸發沉,一會兒元上陌的信來了,她不回了。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然而從戌時等到亥時,從亥時等到子時,從子時等到丑時,明月點一點點從窗子裡斜進來,照在床上,白兒卻仍然沒有回來。

    以海東鶻那神奇的速度,不可能到這個時候還回不來了啊!

    難道白兒找不到自己?這也不可能,又不是沒找著過?

    白兒找不到元上陌?更加沒可能,他養了它那麼久。

    那麼,會是什麼可能呢?元上陌出事了?不、不,他那麼大個人會出什麼事——但是他上封信說什麼?說他走山路,路又窄又崎嶇,還到處是山石!

    像是一根冰,一下掉進胸腔裡,整個人從裡到外激出一個寒戰,桑桑連忙從床上爬起來去翻那封信。

    看到那幾句,心更懸起來了。

    還有峭壁高聳,那真是、真是一條很危險的路啊!

    眼前彷彿已經看到了元上陌跌落懸崖的慘狀,也許是馬踩歪了一塊石頭,把他掀翻……桑桑摀住臉,不敢想下去。只覺得整個心臟都收縮起來,心裡有個衝動,馬上去找他!

    然而怎麼出去?她是個瘋子,被看守起來,怎麼出去?!

    為什麼要裝瘋?為什麼要這樣限制自己的自由?好悔好恨,一顆心似被貓爪輕撓,滴血般地心急火燎。

    桑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挨到天亮的。天一亮,立刻梳頭穿衣服,才洗了臉,桃兒道:「表少爺來了,正在大廳跟老爺聊天。」

    任宣!他可好久沒來了。他沒來,良言也好久沒有聲音了。

    好一陣子不見,任宣清俊一如往常,只是眉宇間的憂鬱氣息,似乎更重了,望向桑桑的目光,像是穿越迷霧而來。

    「表哥。」桑桑一邊低眉垂首打招呼一邊趕緊喚良言。

    良言一直沒有反應。

    任宣問:「你的氣色不太好,身體不舒服嗎?」

    昨晚一夜沒睡,氣色當然好不起來。桑桑想到了元上陌,忍不住望了望院外的天空。

    依舊沒有白兒的影子。

    一定是出事了!白兒不可能一個晚上都飛不回來!

    任宣見她臉上有焦慮之色,問道:「良言,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沒、沒什麼事。表哥你好久沒來了。」

    任宣沉默,喝茶。如此清俊的男子,喝起茶來的動作也是舒緩非常,令人賞心悅目。末了,他低聲問:「我聽說……你時常同上陌出去?」

    啊?他知道了?這個,這個該怎麼說?如果是尚良言該怎麼說?

    「是……偶爾會出去一下……」桑桑乾笑一下,忽然又覺得這完全不符合尚良言的風格,連忙收斂起神情,頓了頓,低聲道,「表哥是在關心我嗎?」

    呼,這句話比較合格吧!幽怨,應該是幽怨的!

    「上陌接連熬夜,身體吃不消,元夫人擔心他撞上邪,才讓他去京城的。」任宣望著她,目光清逸且憂傷,「你們……你們再過兩個月,就是夫妻,其實,不必急在一時……」

    「你是為這個來的?」桑桑脫口而出,詫異,「難道我跟元上陌出去,你一點也不在意嗎?」

    任宣「霍」地抬起頭。

    桑桑差點咬到舌頭,連忙摀住嘴。

    便在這時,一道潔白身影自天空盤旋而下,落在桑桑面前。

    「白兒!」驚喜之下,桑桑「霍」地站起來,抱著它,「你怎麼才來?!擔心死我了!」她飛快地解下它腳上的銅管,這回塞得很實,看來寫了不少。

    「這傢伙……」害她擔心一個晚上,桑桑很想罵一聲,可是手裡拿著信,鼻子卻有點發酸。

    耳畔響起任宣低低的驚呼:「海東鶻!」

    「啊!」桑桑再一次摀住自己不聽話的嘴巴,一看到白兒,她又驚又喜忘了任宣還在旁邊了!

    「是上陌寫來的信嗎?」任宣看上去竟有些搖搖欲墜的感覺,讓桑桑有種扶一扶他的衝動,他直直地盯著白兒,顫聲道,「這是世上飛得最快的鳥,一生只能夠為兩個人所用……上陌得到它的時候,欣喜若狂,說元家的生意遍及大晉上下,正需要這樣的靈鳥來傳遞信件……現在,他竟把它給了你……」

    說到這裡,任宣閉了閉眼,桑桑有種錯覺,覺得面前這個有些憂傷有些清瘦的男子,彷彿就要倒下去。然而他沒有,他睜開眼,望向桑桑,眼睛裡有一貫的溫柔,更多的,卻是絕望,連帶著眸子,都變成灰濛濛的。

    「好、好……良言,很好……你們兩個,終於……唔……」他掩住口,卻有一縷鮮紅從指縫間流出來。

    桑桑幾乎嚇呆了,「你怎麼樣,怎麼樣了——桃兒、桃兒快去請大夫!」

    「不用……我自己就是大夫……」任宣低低地一笑,鮮血還掛在嘴角,整個人有一種無以言傳的淒艷,「我該走了,我在這裡流連得太久了……」

    他顫巍巍地回過身子。

    桑桑的胸腔爆發出一股撕裂般的疼痛。這樣強大的痛楚,遠遠不是任何肉體上的傷痛可以比擬的。那感覺,就像是心肝脾肺活生生被人捏碎!

    那不是她的痛,她從來沒有那樣痛過。

    那是良言的痛。

    桑桑捂著胸著,從牙縫裡吸了一口冷氣,這疼痛竟是不能支撐的,「良言,你來,求你自己來……我知道你在,你來!」

    耳畔像是傳來了誰的歎息,桑桑眼前一黑,整個身子一空。

    院子還是這個院子,清俊的少年帶著微顫的步子緩慢離開,美麗的女子望著他的背影,眼中流下淚。

    那是任宣,那是尚良言。

    桑桑終於看到了尚良言,不是銅鏡裡模糊的鏡像,而是真實的良言。

    那五官早已熟悉得像自己的一樣,但又絕不是自己的。

    那細長的眉、那秋水般的眼、那尖尖的下巴、那哀切的神情……尚良言的靈魂,給這樣的五官帶來的驚絕的淒艷,宛如最後的晚霞,美得讓人心碎。

    美得,讓人願意用生命去換她的淚。

    也看到了任宣,他的臉色如死一般蒼白,緩緩地拖著僵直的步子,緩緩地拭去嘴角的鮮血,他的眸子是灰色的,沒有一點生氣。

    他好像已經死去。

    「良言!叫他停下!留下他!告訴他你喜歡的是他!」桑桑大聲道,「快告訴他啊,快救救他啊!你看不出來,他的心都快要死了嗎?!」

    尚良言只踏出了一步,便生生止住,無聲地流淚,牙印深深地嵌進嘴唇,像是要把所有無能為力的愛情都化作眼淚流出。

    桑桑的心似被緊揪,大聲道:「任宣!任宣!任宣!她是愛你的!是愛你的!你快回頭看看啊,只要你看一眼,你就會知道她有多愛你!」

    任宣聽不到她的聲音,她的聲音對他來說,只是一團空氣。

    桑桑力竭地抱著頭,蹲在一邊,哭出了聲。

    她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這樣痛苦的別離。痛苦得,連她只是旁觀也覺得快要窒息。

    「桑桑……」

    良言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桑桑抬起頭。

    「我走了……」

    「你不能走!」桑桑驚恐,「你快去找任宣!」

    「我和他之間……原本就是不該……」良言的聲音輕極了,好像快要隨風飄散,「桑桑,拜託你,代我嫁給元上陌……」

    「不不不!你要嫁給任宣!你要嫁給任宣——」

    然而她還沒有說完,尚良言的身體忽然產生一股極大的吸力,桑桑完全不可抗拒,彷彿一閉眼之間的黑暗,再睜開眼時,她已是「尚良言」。

    臉上還殘留著良言的淚痕,嗓子還覺得乾啞,桑桑一咬牙,往院門而去。

    守門的家丁攔住她,「大小姐,請回屋靜養。」

    「靜養個鬼!」桑桑尖聲叫道,「讓我出去!」

    她要去找任宣!

    要幫良言找回任宣!

    家丁彼此間交換了一個眼神,一起把桑桑架回來。桑桑拚命掙扎,明知道自己越是這樣,他們越以為自己是發瘋,可是血液裡面有什麼在沸騰,燙得她連骨髓都快要燃燒起來。讓她瘋吧,讓她瘋吧!她就是一個瘋子!

    桑桑被放在椅子上,因掙扎得太厲害,家丁不得不動用了繩子。

    桑桑叫得聲嘶力竭,嗓子干了,力氣也沒了,桃兒悄悄替她把繩子解了,「大仙……」

    「我不是什麼大仙……」桑桑倦極,「你見過被人綁起來的大仙嗎?」

    桃兒歎了口氣,替她倒來了杯水,悄悄退下。

    屋子裡安靜極了,隱約可以聽得到白兒扇翅的聲響。

    這寂靜的聲響,讓桑桑想起了元上陌的信。

    信紙卷在一起,很厚。

    我說怎麼白兒來得這麼晚,原來你又睡了!你是豬投胎的嗎?除了吃和睡還會不會別的?

    只看到這一句,桑桑的眼淚忽然掉下來。

    他說話的聲音、囂張的笑容,彷彿就在眼前。

    在這樣倦極乏力的時候,她好想撲在他身上大哭一場。

    我已經到了客棧,今晚住在南陽。掌櫃問我晚上吃什麼,我說吃羊腿。就是你拿起來啃著吃的那種羊腿。呵呵,我發現,這羊腿啃著吃的味道也不錯。啃羊腿的時候,我就想到你吃得滿臉是油的樣子了。所以勸你以後別啃了,因為那模樣實在太難看了,哈哈!

    寫完本來想讓白兒給你送去的,可是我算了算,到你那兒估計也是大半夜了,算了,萬一你看到我的信,心情一激動,一夜睡不著可怎麼好?我想想還是晚點再送吧。

    既然如此我不如多寫點,反正我一時還不想睡,閒著正沒事。

    我來跟你說說以前的事吧,你一定不知道,有一段時期我最討厭別人在我面前提起「尚家大小姐」。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的緣故,我老娘不准我納妾不准我出遊。我老娘對你真是太好了,有時候我忍不住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她親生的,沒準你才是她親生的女兒。

    聽說當年我娘和你娘,關係好得不得了,非要訂定兒女親家。於是我十歲的時候你就是我未婚妻了,那時你才七歲。下文定的時候我故意躲出去玩了,不想去見你。後來又跟我爹在京城,竟然一直沒有和你見過面。良言,如果這世上有什麼事讓我後悔的話,那就是這件了,為什麼我不早點見見你呢?

    直到今年回襄城,聽說你出門的時候被人劫了,我才和任宣去找你。寫到這裡我又忍不住要笑了,第一次見面你渾身又是土又是灰,頭髮散亂,臉上髒兮兮,活像一個女叫花子。我當時就想,這就是我老娘口裡斯文溫柔的媳婦嗎?她還會撬窗子跳下來呢!

    然後的事,就都是你知道的了。包括你打我的一巴掌。要不是看你是個女的,我當時就一巴掌扇回去了。離魂症都是這麼治的,你醒來第一件事居然是打人。氣得我,怨天怨地怎麼弄了個這樣的女人給我?

    生氣了吧?別生氣,生氣很難看。我說點讓你高興的。那天你們家做法事,尚夫人叫人請我去。我還奇怪是什麼事呢,結果一進去,就看到滿院子黃煙,而你懶洋洋地坐在中央曬太陽。

    我一直記得,那天太陽真好,好像要把人曬酥了似的。你就那麼半閉著眼,彷彿要被太陽曬通透了,雪白的裡衣,發著光。

    良言,你那時的神情,我想我一生都不會忘記。

    奇怪,明明一直沒有睡好覺,為什麼我現在還精神得很?雖然人在外面,還是很想駕著馬車到你牆下,接你出來。

    你賭錢的樣子很可愛,輸錢的樣子很可愛,你吃麵的樣子更可愛。知道嗎?每次賭完錢坐在攤子上吃麵的時候,總是我心情最好的時候。因為我知道,從今往後的十年、二十年,八十年,直到死,坐在我面前和一起吃麵的人,都會是你。

    記得那個山谷嗎?在你之前,我沒有帶過任何人去,包括任宣。因為我一直覺得,最美麗的東西要跟最心愛的人分享。可是你實在太笨了,尚良言,你怎麼會這麼笨呢?我說了那麼一堆話,你居然一點也不明白。

    唉,算我倒霉吧,誰讓我攤上了你?我要不娶你,我老娘非拆我的骨頭不可。我也只好將就將就,娶了你這個笨女人了。

    好了,時候差不多了。白兒現在從這裡出發,到你那兒,大概是天亮不久的樣子,如果你夠勤快的話,應該起床了,你可以一邊吃早飯一邊看信。這信可真夠長的,夠你吃兩頓飯的工夫了。

    差點忘了,白兒我在這裡已經餵過,到你那邊就別給它吃的了。這隻鳥跟你一樣笨,它有時候會撐到自己。

    桑桑的手一顫,手裡的信紙飄落到地上。

    她蹲下身子去撿,額頭抵住紅木的桌腿,涼涼的,冰著她滾燙的額頭。

    這麼多天來的相處,一個晚上的別離與憂心,有種奇異的滋味泛上心頭,熟悉又陌生。

    有些甜蜜,有些悲涼,讓人想流淚,嘴角卻又忍不住想微笑。

    這是她曾經感受過的,良言想起任宣時的心情。

    而今,這滋味自她心裡流出,轉眼遍及渾身血脈,每一個毛孔,都透出這樣甜蜜辛酸的氣息。

    這是否就是,愛一個人的滋味?

    你是否記得,第一次被人表白的感覺?

    桑桑第一次收到小紙條,是在初二的時候。具體內容快忘了,只記得最後一句是說「放學後我在校門口等你」。

    結果她有一個月的時間進出校門的時候都有點膽戰心驚,彷彿收到的不是情書,而是恐嚇信。

    然而元上陌的信,卻像是在她心上開出一朵爛醉的花,嫣紅如滴。

    腦海裡有無數個元上陌的影子掠過,惱怒的、微笑的、靜靜看著她的……他在吃麵的時候最安靜,有時一碗麵條也沒有動,只是坐在對面凝望著她。那時她只覺得他的眼神裡有說不出來的東西,讓她沒來由地有些心慌,臉上發熱。

    原來那種東西叫做喜歡。

    他喜歡她。

    桑桑的眼淚流下去,打濕了信紙,一團墨跡暈開,字都模糊了。

    她磨墨,攤開紙,筆懸在紙上,久久沒有成字,一滴墨落下來,落成漆黑的一團。像一滴飽滿的淚。

    窗外的光線西斜,天色暗了下來,屋子裡的桌、椅、床、帳、鏡都慢慢泅在黑暗裡。

    桑桑閉了閉眼,在最後一線光線裡,寫下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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