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趕快回去,豈不惹的你後爹和娘親空自為你擔心牽掛?豈非不孝之舉?」李顯曉之以義。
「沒關係,我已經修書一封,一會兒托人送回孟陵,告訴他們我沒事了。要雙親勿要為我掛念,我四處走走便回去。」
「那你的阿香呢?你不想念她嗎?」李顯再動之以情。
「想啊,離別可以讓愛情的味道愈加濃厚,所以我決定再多想念她些日子。」
之後,任憑李顯舌若燦花,費盡心機,就是勸不動這位大少爺乖乖打道回府。李顯負著手在原地轉了兩圈,突然靈光一閃,程少爺要學逍遙遊俠縱情江湖,他卻沒有義務作他的跟班兼結賬人。古人云,道不同不相為謀。自己當以先人哲言為嚮導,和他分道揚鑣便是,何必管他程令遐要去哪裡。
「既如此,恕我不能奉陪公子之雅興了。」
李顯說完,默默的收拾起行裝。程令遐聽了也不攔他,仍是坐在原處,輕歎道:「也罷,你走好了,我一個人去玩。反正我也沒打算去太多的地方,逛逛北邊的蘇杭,溜溜東邊的崑崙山,再看看西邊的大海,還有南邊的蒙古草原,然後我就回去。」
李顯看看他一臉的興奮期待,頓時右手撫上了抽痛的太陽穴。蘇杭在南邊,崑崙山在西邊,大海在東邊,蒙古草原在北邊,居然一個方向也沒說對!放他一人的話,李顯強烈懷疑他是否能找的到家。不,應該是確信無疑回不了家。
「你走好了,既然你不肯陪我,我也不能強求。否則,不就與你劫持我為質逃脫孟陵的行為一般無二了嗎?」哀怨的語調。眼中卻閃著調皮的目光。
好像連胃也開始痛了。「你真的一定不肯回去?」
程令遐一臉誇張的決然:「對,我程令遐今生只立過兩次志願,一願早日得阿香芳心,娶她為妻。二願相陪兄台,共游江湖。」
「陪我?你說反了吧?是我陪你才對。」
「這麼說,你是答應了?」
一雙烏黑的星眸閃爍著欣喜,帶著笑意望向李顯:「對了,相處了這麼多天,你還從沒告訴過我你的姓名呢?以後我們結伴而行,我總不能總是『喂,喂』的喊你吧?你叫什麼名字?」
想要隨口說出那個庸俗不堪的化名,雙唇卻在接觸到程令遐期盼的目光時失去了原有的功能。欺騙別人並不困難,欺騙自己的心卻是最難的。而程令遐就有著這樣一雙神奇的眼睛,似乎隨時可以觸摸到他人隱藏在心靈深處的秘密。欺騙這樣的他,如同將自己的污穢暴露在銀白廣闊的天地之間,令人愧疚的無地自容。
「現在,我的名字叫二狗。」李顯猶豫的說道。
程令遐皺起眉頭。這樣的表情並不陌生,下面他該如每個聽到過這個名字的人一樣,裂開嘴嘲笑道「好俗氣的名字」了吧?
「好——有趣的名字。有新意,比我的名字好玩多了。你自己取的嗎?」
程令遐笑了,紅潤的雙唇翹起,勾勒出莞爾的一笑,「現在叫二狗,那你以前叫什麼名字?一狗嗎?」
屏息凝視著他,李顯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不停鼓動。砰,砰,砰……一聲又一聲,似乎要衝破鬱悶的胸膛而出。
李顯依稀記得四歲的時候,身邊的一個小太監教他寫了兩個字:犯傻。李顯問他,這可是市井民間的用語?他說,傻字單人旁,因為每個人都會犯傻,不分富貴或是貧窮,位高或是低賤。後來那個曾經手把手教他寫字的小太監如何了?是已經死在了那場推翻我的宮變中,或是仍然默默的活在那個宮廷的一角?李顯已無從知曉,可是他脫口而出的話語,他卻用了十八年的時光才略略明瞭。
「我過去的名字是——李顯!」一個塵封了十一年的名字,一段落滿了灰塵的記憶,一種揭開面紗後清爽的心情。
程令遐不可置信的看著李顯,透亮的瞳仁中清晰的折射出他的身影。沉默的空氣凝滯在倆人之間。或許,他還是不應該如此輕率的對別人道出自己的真正身份,可是他不後悔。
終於,程令遐長歎了口氣,感慨的道:「原來如此,我知道你為什麼現在要改名換姓了。原來是因為——」他抬起眼簾,直直的望著李顯,「因為你過去的名字太無聊了!雖說是父母給的名字,可是,哎,這麼沒特色的名字,難怪你要改名字呢,我理解你。」
李顯像是看到了世所稀有的珍貴動物,繞著他前前後後打量了幾圈,試探的問道:「我是說,我真正的名字叫李顯,十八子的李,顯要的顯,這個名字你沒印象嗎?」
程令遐老老實實的點頭。
「十一年前的那個三日皇帝你不知道嗎?」
他再次無比誠懇的點頭,虛心求教道:「為什麼那個皇帝叫三日啊?李三日,實在是個不可多的好名字,前所未見的新穎,不愧是一國之帝的名字,果然遠高明於吾等平民百姓。」接著他又急忙補充道:「不過你現在的名字也不錯。」
李顯會心一笑,明白了,程大公子不但沒讀過多少書,連對名字的審美觀也很有些問題。
就這樣,李顯帶著程令遐離開了小鎮。一前一後騎在馬上,他放開了韁繩,任由棗紅馬放開四蹄,奔向它想奔馳的方向。靜聽著強勁的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遍目所及的是金秋十月的秀麗景色。程令遐目不轉睛的東張西望著這完全不同於孟陵城的郊野景致,時而帶著欣喜的笑容回過頭來對李顯一笑,剎那間某種溫馨甜蜜的暖流如五月的淙淙小溪流淌過李顯的心田,於微涼的風中送來絲絲暖意。他想他是喜歡程令遐的,那種充滿心底的感覺,不是波濤洶湧般的激戀,卻包含著某種憧憬般的羨慕,像是朋友卻又比朋友更加親密的感情。在程令遐的身上,他看到了幸福的樣子和純白的顏色。而那是寂寞的他不曾有緣體會的。這樣毫無理由把一個幾乎陌生的人視為最親近的人,李顯知道,他再次——犯傻了。
血液在血管裡翻騰,心在胸腔中叫囂,理智如春蠶吐絲,一點點從李顯的腦海中抽離。第一次,他真想就這樣與朋友結伴永遠一路走下去,紅塵無盡煩惱,可若是有人相伴,這次他寧願留下,將隱居於青山碧水間的夢想埋藏。
東南西北,他會帶他去他嚮往的任何地方,明川秀水,他想在他的笑容中陪他一一遊覽。腳下的路,縱然終有一天會走到盡頭,可是現在,只有李顯能陪他一路前行。
李顯抓起韁繩,讓馬匹放緩了前進的腳步,慢慢行去。眼前,一條寬闊的大道延伸向地平線的那一端,極目望去,看不到盡頭的風景。清風拂過,帶來陣陣郊外獨有的清新空氣。程令遐深深吸了口氣,回首笑道:「這裡真美。」
「這句話一天裡我已經聽了十七遍。你還有沒有其他的詞彙可以表達喜愛之情的?」李顯笑著嘲弄他的文學造詣。
這樣的旅程,他真希望它永遠不要結束。
兩天後,京城中宮變的消息傳來,烽帝被軟禁宮中,十一年前的三日皇帝復位登基,功臣楚逸嵐受封為丞相,一手把持朝政。容華公主自殺身亡,三皇子安王李忻恬脫逃出京,天下通緝。據說,他逃往了南方。
李顯帶著程令遐向江浙而去,因為程令遐說,他想看西湖秋色。
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及至親眼見了,才能深深體會到蘇軾《飲湖上,初晴後雨》中的那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的意境。一座座突兀的山巒包圍著波光漪漣的西湖,依山傍水的景色可謂美不勝收。
湖畔邊沿案停泊著一艘艘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遊船。泛舟西湖,微風輕撫,遊船在湖中輕輕搖擺,好似躺在搖晃不定的搖籃之中,週身有柔柔的陽光沐浴,輕輕的湖水滋潤,偶爾有魚兒躍出水面,攪動起圈圈漣漪慢慢擴散開來,這樣的旅程,定是難以言喻的愜意。
只是——李顯卻無福享受。
李顯沮喪的坐在岸邊,遠遠眺望著湖面上一艘艘來來往往的遊船,漫無目的的找尋著載著程令遐的那一艘,心情已經跌到了谷地。想他李顯,雖非一代奇才文豪,可也胸有點墨,略通書畫;雖不敢自稱武功天下無敵,舉世無雙,也堪能擠身江湖一流好手之中。文武全才的他,居然會——暈船!
甫一上了遊船,船才劃出六七尺遠,李顯已俯身在船沿,吐的一塌糊塗。老船工一面強忍著笑意,一面說道:「客官,這暈船的人我見的多了,像您這個暈法的我劃了一輩子的船,還是頭一回見到。」
無可奈何之下,李顯只得要他送自己上岸,讓程令遐一人去遊湖。而他,只能呆坐在岸邊,數著天邊飄過的白雲,任無聊的神經一點點變得近乎癡呆麻木。
忽而,一陣喊殺聲由湖上傳來,衝進了李顯空白一片的大腦中。他急忙坐起身,極目望去,只見一艘遊船在艄公的急速划動下迅速向岸邊靠近,船尾緊急跟著三艘小船,若干個持刀的大漢立於船頭,不時大喊著「快,快點追!」
李顯心頭頓時一沉,莫不又是程令遐惹了禍?以他數日與之相處的經驗而談,程大公子遠不像他看上去的那般無害,對多管閒事,打抱不平的特殊癖好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每次只要他大喊一聲:「喂,住手,你們怎麼可以……」,李顯無辜的可憐的胃部立刻開始陣陣抽痛。然後,只好無奈的掄起雙拳,在他懇切的目光中被逼走上了「大俠」的道路。這次,他又要救誰啊……
前面的那艘小船靠岸了,李顯已看清了衝下船向自己跑來的兩個人後,這次不僅是他的胃在痛,連頭也痛的要裂開了。那一前一後向他奔來的正是程令遐和——安王李忻恬!
聽說了他南下逃亡的消息,卻沒想到會於斯時斯地與之再會。如果可以選擇,李顯真想把他當作空氣,視而不見。
可是,有了牽著他的手向自己奔來的程令遐,有了喊殺著緊急追來的追兵,李顯也無可選擇。
及至奔近,看到李顯,李忻恬一愣,圓圓的臉上現出疑惑的神情,問道:「是你?」
「是我。」李顯點點頭,簡潔準確的回答了他的問題。
「你們認識?太好了,李兄,幫幫忙。」
程令遐拉著他躲到李顯的身後,很沒意氣的將他推向那一群高舉著刀劍撲過來的漢子。
李顯心知此時若是出手救下李忻恬,必定後患無窮,再無寧日。可人,程令遐已經帶回來了,此時要和他撇清關係也是無濟於事。無奈之下,只得振奮起精神,帶著雙拳衝入敵人之中。
來者共有十一人,武功強弱不均,卻看得出師出同門。幾番有人想要衝破李顯的拳風衝向他身後的兩人,都被李顯逼退。幾次嘗試失敗後,敵人慢慢靠攏集結,打算先集中力量幹掉李顯再去捉拿李忻恬。十一個灰衣人影在他身邊不斷交錯,來來往往,一時打成平手。
李顯抽眼看看遠遠躲在樹後的程令遐和李忻恬,心下暗暗著急。程令遐的武功不過是三腳貓的把式,難以護身。從剛剛李忻恬奔跑的身法看,他的武功也比程令遐高明不了多少。敵眾我寡,萬一一個疏忽,有一人脫身攻向他二人,一招之下就足以致兩人於死地。
李顯看著環繞穿梭的人影,忽而殺機四起。今日若是放他們其中任何一人脫身,他和程令遐相救朝廷逃犯之事勢必傳回京城,想要與他逍逍遙遙共游江湖,便成了南柯一夢。要繼續他們的旅程唯有殺人滅口!
不能再拖延下去,一定要速戰速決!李顯一個虛招恍倒其中武功最弱的一人,搶過他手中的長劍,左手捏個劍訣,長劍乍出,如出水蛟龍般源源不斷的襲向敵人。
這套劍法是那個人離去之前最後傳他的一套武功——雷霆劍,傳授之前他曾殷殷叮囑,若非性命悠關,萬不得已之時,不可使出此劍。迄今為止,李顯還沒惹上過厲害到能逼他使出此劍的對手。是以,這還是他首次使出此劍法。
二十招之後,劍招越發熟練起來,內力逐漸凝聚於劍上,雷鳴之聲隨著出劍之時隱隱響動起來,越來越震耳欲聾。十一個敵人轉瞬之間已被李顯殺了五人,其餘六人終於後退幾步,恐懼的看著他,恨然道:「你……你是魔教左護法若離君!」
鮮紅的血從劍尖一滴滴滴落塵土中,身邊圍繞的,是五具剛剛嚥氣的屍體。第一次殺人,李顯卻絲毫沒有不適的罪惡感。弱肉強食,世界原本如此。我不殺人,人便殺我。為求自保,殺人又有何錯?
回頭看看程令遐,透徹的瞳孔中卻清晰的映出了他的驚恐和不解。李顯差點忘了,純潔的如同初生之嬰的他何曾見過這樣的血腥殺戮。生命在於他,從來是不分貴賤的寶貴。李顯低頭看看染滿鮮血的長劍,頓時心頭湧上無比的愧疚,似乎心底那一點點自私的念頭都已被他徹底看透。
李顯抬頭望向餘下的六人,冷然道:「不錯,正是本君。還要再打嗎?」雖是首次聽說什麼若離君,可是以對方對他的恐懼程度來看,若是冒認能嚇走敵人,便不必繼續在程令遐面前殺人。不能斬草除根固然後患無窮,但總勝於被他唾棄懼怕。
六人互相對視一眼,不捨的看看幾乎到手的獵物,又恨然的向李顯瞪了幾眼,終於抬起同伴的屍身,轉身離去。
李顯失神的望著屍體拖走後那一片血跡和敵人遠去的背影,手中的長劍越發握的緊了。現在追上去斬盡殺絕還來得及。就在這時程令遐走上來,掰開他的手,取走了他手中的長劍,扔於地上,柔聲道:「對不起,李兄,我又多管閒事了。可是我剛剛遊湖,看到那麼多人追殺一個少年,而且他的船漏了水,眼看就要沉了,我總不能裝作沒看見,見死不救吧?只是我沒想到對手那麼厲害,還連累你殺了人,真是抱歉。」
繃緊的神經在聽到他的聲音的同時一下子鬆開了,李顯低頭望著映在他眼眸深處自己的身影,霎時腦海中一片清明祥和,似乎剛剛的那一場殺戮不過是場恍惚的噩夢。正要安慰他幾句,忽然一旁傳來李忻恬蠻橫中尚帶著點童音的聲音:「原來你姓李,喂,李二狗,看在你身手還不錯的份上,本王特准你跟隨身邊。雖然你的武功也不怎麼樣,不過本王從京城帶出來的人一路上都折損光了,本王就勉為其難的暫時讓你作我的侍衛吧。」
被這不識相的小侄子打斷了溫馨的對視,李顯一腔的不滿立刻化為炮火向他發射出去。
「落魄江湖之人還自稱什麼本王?倒不知你這般的自高自大,看不清形勢是否也是復位的手段之一?省省吧,李忻恬,你要麼向我道謝然後趕快消失,要麼現在立刻滾蛋,我沒心情再救你第二次。」
許是自小從未被人冷嘲熱諷過,又或是乍逢家國變故,李忻恬眼圈一紅,鼻頭一酸,幾乎落下淚來。程令遐悄悄拽拽李顯的衣袖,似是埋怨他不該對一個落難的少年如此冷漠。李顯輕歎了口氣,放緩了語調,說道:「算了,你不用向我道謝,也不用滾蛋。我們走總可以了吧?令遐,我們走。你別跟過來。」
李顯牽過繫在樹上的棗紅馬,扶程令遐上去,自己接著翻身坐在他身後,一夾馬墜,正要揚鞭催馬前行。餘光不由掃過仍然定定的呆立在原地的李忻恬,他正緊咬著下唇,一雙圓圓的大眼睛猶如被拋棄的小狗般怨恨的望過來,少年臉龐上強裝出的自傲已經掩飾不住內心的不安和無助。程令遐轉過頭來,一言不發的看看李顯,又看看他,再看看李顯,再看看他,游離不定的目光已經充分表達了他的請求。
終於李顯翻身下馬,牽起韁繩,沉著臉對李忻恬說道:「想跟我走就快點上馬,我們先出城找個安全的地方再說。」
看著李忻恬笑逐顏開笨手笨腳的爬上本屬於自己的位置,一想到此番難免又要和那狐狸轉世般奸詐狡猾,癩蛤蟆再生般厚顏無恥的楚逸嵐扯上關係,李顯的胃又開始痛了。
出了杭州城,於郊外的小樹林裡尋了處乾燥寬敞的地方,此時天色漸暗,一行人便決定露宿於此。時近深秋,南方的夜晚卻還沒有一絲冷寒之感,怡人的晚風不時拂面而過,帶來陣陣清涼。李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野外生活,比起身處繁華的街市,這樣四下靜寂無聲的環境反倒更令他心安愜意。可是程令遐卻是自小生長富貴之家,何曾這般風餐露宿?對於不得不讓他夜宿野外,李顯心中惴惴難安。
好在程令遐卻並不在意,反而笑著安慰道:「這裡很好啊,可以邊睡覺邊觀星。我看比住在客棧好。」
可若是再也不能光明正大的住進客棧,李顯懷疑他是否還會覺得觀星的夜晚美麗。生起火堆,李顯靠坐在一棵大樹下,注視著程令遐沉沉睡去,甜美的微笑浮起在唇邊。抬首,透過繁茂的樹葉間的空隙,仰望著無限蒼穹,十年寂寞的生活似乎徨如隔世。雖然糾纏於繁華塵世,可是身邊卻突然多了一人相伴,回想往事,究竟自己是如何熬過那孤寂的十年?又或是,與他的相遇已在不知不覺中一點點改變了自己的瀟灑淡漠,喚醒了自己對愛的渴求?
「喂!」
李顯的遐想突然被李忻恬打斷了,這才想起如今身邊又被迫多了相伴的第二人。生怕他打擾了程令遐的安睡,李顯略帶厭煩的轉過頭,壓低聲音問道:「什麼事?」
「你的武功……好像還不錯嘛……為什麼當初甘願在京城裡作個默默無聞的廚師?」
「不關你的事。」李顯撥弄著篝火,淡淡答道。
「後來你為什麼離開楓葉山莊?裝膩廚子了?」
「同上,不關你的事。」李顯垂著頭,猶如入定的老僧無動於衷。想問問題是李忻恬的自由,要不要回答是他的自由。
遲疑了片刻,李忻恬又道:「那你……教我武功好不好?以後,我回了宮,會重重賞賜你的。」
「不教。」李顯斷然拒絕。過了今日,我定要想辦法甩掉這個大麻煩,誰耐煩日日帶著你?
不知是否感到些許寒意,李忻恬縮起身子,抱著雙膝出神的望著跳動的火焰。突然,他猛地站起身來,撲通一聲跪倒在李顯面前:「師傅,求求你,請您收我為徒傳我武功吧!」
師傅……師傅……叔父……
激動之餘口齒不清的發音竟讓李顯聯想到他們之間切不斷的血緣關係。眼前漲紅了臉蛋的少年漸漸的和十一年前的自己重疊了。二皇兄,你可曾想到過,當年你一手造成的李顯的命運,今日你的兒子又再次被迫品嚐?勝者王,敗者寇,權力的爭鬥中沒有對與錯之分,像我這樣的失敗者原本沒有可憐他人的權力,可是卻還是無法做到不顧影自憐……
李顯歎了口氣,放緩了顏色,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歲。再有兩個月我就滿十六了。」
「嗯。」
李顯點頭道,「我要和你說清楚,我十一歲起始練武,至今已有十一年,才有今日的成就。你今年已快滿十六,武功根基又不好,這個年紀才從頭練起,不知要花費多少年月才能有所成就。何況,就算你武功大成,單憑武功也不足以殺楚逸嵐報仇。如今他位高權重,要搬倒他救……你父親,決非單單練好武功就可以的。這些你都明白嗎?」
李忻恬重重的點著頭:「我知道,我要學武,就算只能變強一點點,至少我想要保護自己!我……從京城逃出來後,是十幾個自小跟隨我的侍衛一路保護我到這裡,結果,現在只剩下我一人了。我身邊已經沒有可以為我犧牲生命的人,我也不想再看到有親近的人為我犧牲生命,所以我一定要變強!師傅,請您收我為徒吧!」
李顯定定的望著他的雙眼,一個月前初見時,這雙眼睛還屬於一個無憂無慮的王族少年,如今清澈的眼底已層層積澱了沉重而堅定的色彩。當年肆意玩樂的安王,從此不復存在於世間。他終於緩緩點下了頭,說道:「既如此,你磕頭吧。」
欣喜若狂的眼神閃過少年的雙目,李忻恬慌忙俯身接連磕起頭來。待他磕完三個頭,李顯扶住他,道:「我的武功是一個不知名的陌生人傳給我的,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來歷,也不知道自己的師門傳承。你是我收的第一個徒弟,從今以後我當如當年那個人傳我武功一般,盡心教你。我沒什麼可叮囑你的,你如今身份再不比舊日,但願你好自為之就是了。」
李忻恬答應了,爬起來坐到李顯的身邊,調皮的問道:「師傅,你的劍法很恢弘,不過名字就不怎麼氣派了。這個是你的真名嗎?」
李顯笑了:「名字不過是代表一個人的符號,叫什麼又何所謂?楚逸嵐這名字倒是瀟灑出世,叫這個名字的人還不是醉心於功名利祿,榮華富貴?一個人但求問心無愧,活出真自我就是了,姓甚名誰代表不了任何涵義的。」
李忻恬皺起眉頭思索著,點點頭,又搖搖頭,看看李顯的臉色,又再次點點頭。
「你心裡不以為然是吧?」李顯問道,「不同意就說出來,我雖是你師傅,並不想事事要你聽從。除了練武,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今天追你的人是何來歷?你又為何來江南?」
談到政事,李忻恬的臉色復又沉重起來,向李顯婉婉道來宮變後的經歷。洪王朝的地方最高官吏稱之為總督,一手把持各省軍政大權。顯帝復位後,中央官員多已歸順,王族成員中卻還有人質疑顯帝的真實身份,表面禮敬尊帝,內裡還在觀望。地方總督多出自貴族門下,以其為朝中靠山,因而也有不少地方仍持中立觀望之勢。出自忠親王李烈門下的江浙總督李順原本就是其中之一。
「忠親王你知道嗎?」說到這裡,李忻恬突然抬起頭來問道。李顯點點頭,沒有答話。就算十一年未見,他的記憶還沒衰退到連自己的大哥都不記得了。
李忻恬繼續敘述著,江浙是全國最富庶的地方,中央稅銀四分之一出自於此。他帶著屬下逃來此處原本是想拉攏李順,開始時對方客氣接待,忠言鑿鑿,不想突然翻臉,因而他才在屬下的保護下再次出逃。剛剛相遇時追殺他的人就是李順的屬下。
「師傅,你說李順為什麼突然翻臉?」
「他不過是忠親王的一條狗,和你翻臉的不是他,是忠親王。可能是忠親王已經承認顯帝,歸順了楚逸嵐,更可能的,是他自己想做皇帝。」
嘶嘶作響的火焰在夜色中盡情舞動著,李顯拾起身邊的樹枝,不時扔進火中。火焰把李忻恬的臉映的紅彤彤的,像個熟透的紅蘋果。他呆呆的望著遠方,問道:「師傅,那你說現在我該怎麼辦?」
「現在?睡覺。」李顯背靠著粗大堅實的樹幹,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