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的世界已經陷入了一片血紅色中,逐漸渙散的目光從那輪如血的月亮慢慢移向楚逸嵐,那從來都狡詐的笑著的臉龐不知何時已掛上了兩行眼淚,在遍染了暗紅的視線中,只有這淚是清澈的純白。
為什麼要哭?為什麼要哭?
這清冽的水是在生與死交界的地方一潭幻覺的清泉,還是你在為我而掬的清淚?
一顆眼淚滴落在李顯臉上,帶著溫熱的刺痛。
想要撫摸他的悲哀,手卻顫抖著無法伸出。掌心間傳來一陣溫暖,才發現楚逸嵐已經緊緊抓住了他的雙手。
「別走,阿顯,別離開我,這個天下,還等著我們一起共享。我承認,以前是我存心不良的欺騙了你,可是我已經開始慢慢的愛上了你,給我時間,再給我些時間,我一定會全心全意的深愛上你的。」
楚逸嵐在哭,李顯卻在笑。
我已經走出了愛情的泥沼,而想要把我拖進泥潭的你卻陷了進去嗎?
真是作繭自縛啊,想要困住我的心,結果卻纏繞了你的心。
你不夠絕情啊,從一開始的時候我已知道,沒有殺異母哥哥烽帝的你,利用我去救李忻恬的你,還有想要留下我的你。
真正絕情的人是我啊,要永遠丟下第一次流淚的你的我。
「放我走……」
「不!」
「何苦呢,我喜歡你,所以不想恨你。」
「我要帶你回去,帶你回去療傷,你不會死的。」
北風起,夜風攜帶著細細的塵沙,低泣著寒冷和不捨。兩個聲音纏繞在一起,化作一縷千年的絲,永遠結在冬季的曠野中。
如果不是那一場相遇,或許我還只是萬千人海中的一個廚師,度過庸庸碌碌的一生。躲不開的凡塵和躲不開的你,冥冥之中,似乎注定要和你一起品嚐一段短暫卻精彩的人生,然後,無緣。失去了平凡,心,困惑了又自由,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喧嘩的「迎客來」酒樓,草綠鶯飛的春日午後,遇見你,恍如昨天。現在只要闔上雙眼,你的身影就將永遠消失在我的視線中。而你,又會為我悲傷多久?
李顯對著冷寂的夜空悠然一笑……
掠過耳際的風,低沉的像在哭泣,越過荒野,攀過群山,涉過小溪,繞過叢林,將顯帝的死訊告知天下蒼生。
史書載:洪王朝534年冬,帝師全殲忽兒敕大軍,進駐華梁城。後顯帝不幸墜馬身亡。
楚逸嵐呆呆的望著窗外的那棵松柏,在這個缺少色彩的季節中,這是僅有的一抹深綠,昂然挺立著它的身軀。風拂過的地方輕輕搖動,隱隱有暗香撲鼻,空落落的心中,慢慢浮現出了那個人的笑容,如常的溫和清澈。
一股無奈的鬱悶在體內四處衝撞激盪,卻找不到一個可以發洩的出口,只有記憶,潺潺的流過心在的地方。
輕輕的叩門聲響起,然後有人走了進來。原來是少林方丈靈慧大師前來辭行。
「老衲今日將率少林武僧回寺。」
「大師何不多留一天,明天……是他下葬的日子……」鼻子一酸,霧水竟然朦朧了視線。
「顯帝十二年前退位隱世時其實便已得脫塵俗,此番原是誤墜塵世,如今能夠瀟灑而去,原是可喜可賀。元神已走,一具臭皮囊,葬與不葬,又有什麼區別?」靈慧大師雙掌合十,深深一躬。
楚逸嵐背轉了身,驕傲了一生,絕不願讓任何人看到他潸然淚下的悲傷。
總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生離死別近在咫尺,才知道陰陽相隔的距離,他也一樣無能為力。人生一世,愛戀情仇,陰謀算計,不過須臾之間,轉眼即逝。
握起右手,抓在掌心卻只有空氣,這才想起,他與阿顯,連一個定情的信物都不曾交換過。除了空蕩蕩的失落,留下的還有什麼?
烏黑的眼眸第一次凝結了深邃的滄桑,回首中,望見了桌上熠熠閃光的那塊千年古玉。那是他留下的,結著天下蒼生幸福興衰的玉璽。
冬天走遠的時候,忽兒敕國遣使前來求和,從此向中原稱臣。繼而,楚逸嵐揮師南下,殲滅南方李氏遺族建立的三個小朝廷,登基稱帝,開始了奕王朝紀年,始稱襄皇——
楚逸嵐望著御案上攤開的奏折,右手食指輕輕敲擊著桌案。屋外不斷傳來的蟬鳴聲讓夏日午夜原本燥熱的心情更加煩悶了起來。
御史張京上書彈劾新任地方官員魚肉鄉民,欺壓地方。而這些官員,其中很多恰恰是曾經跟隨楚逸嵐打天下的將領們。這時候,他不由得想起了少林誓師的那晚,李顯曾經對他說過起兵的三個難處,而當時他沒有明說的第三個難處,如今想來便是這個了。地方官員素來從科舉選拔,這些沒讀過書的行伍之人怎能堪當?如何處置這些功臣們,確實是樁左右為難的事情。
半年的時間過去了,當李顯的名字滑過心中時,當初痛徹心扉的感覺已經不復,可是記憶卻猶如剪不斷的絲絮,串聯起一個個關於那個身影的畫面,一幅接一幅的閃過腦海。
梨花如雪,漫天飛舞,溫和的風一如他的笑容,在那個蜂飛蝶舞奼紫嫣紅的季節,第一次見到了春風般的他。
幽暗的殿中,橙黃的燈下,楚逸嵐呆呆的坐著,雪白的牆壁上投射下他長長的影子。度過了寒冬,阿顯的墳上也該是碧草青青,綠意濃濃了吧?他親手種下的「莫笑言」花是否開出了潔白淡泊的花朵,在靜夜的風中輕輕搖動,飄開清淺的暗香?
「阿顯,阿顯……」輕柔的嗓音,彷彿他所呼喚的人就在對面,而身後卻只落下一個寂寞的影子。
身居九五之位,坐擁後宮美女無數,男人能夠夢想的一切都已實現,可是不知為何,楚逸嵐的心中卻總是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一角,從此不再完整。
他知道,那是名為「感情」的存在,遲鈍的自己曾經親手砍斷,於是任何能工巧匠都再不能將它織補填平,只能任歲月的侵蝕不斷沖刷著思念。
白日裡狡猾冰冷的眼眸,這時難得的現出了溫柔繾綣,在跳動的燈光中逐漸恍惚。
「別叫他的名字,事到如今,你憑什麼還敢叫出他的名字!」
蒼茫的夜色中,殿角青衣一閃,輕飄飄的落下一個人,接著寒光乍現,內力凝結的劍尖,電光霍霍,雷鳴轟然。
那是李顯的雷霆劍,除了歸隱無蹤的若離君,在這世上便只剩下了李忻恬一個傳人。
昔日總是纏在李顯身後的少年長髮飛揚,雙瞳血紅,整個人充滿了駭人的殺氣。手中一柄雪亮的長劍幻化出無數劍影,招招直取楚逸嵐的要害。
半年前,在客店中苦苦等待了三個晝夜的他等來的卻是一個無法相信的噩耗。悲傷,憤怒,還有冷徹心扉的絕望。
「你要是發生什麼意外,我……我……」
「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也活不下去了?得了,這些話你留著以後用來騙女人吧,用在你師傅身上可是浪費了。」
他抽出了長劍,就在程令遐以為他要向自己刺下去,慌忙想要阻攔他的時候,劍鋒一轉,一張紫檀木的八仙桌已被他居中砍為兩截。
然後他留在這個曾經等待過李顯的小鎮上,苦練劍法,這一次他等的,就是為師傅報仇的這一刻。
楚逸嵐展開身法,慌忙閃避。奈何李忻恬劍法已是大進,身形被椅子絆住一滯的瞬間,長劍已至胸口!
劍尖觸及人體的那一刻卻被某個東西阻住了,再也刺不下去。
護身軟甲!李忻恬臉色一變:「你早知道我今天要來行刺?」
就在他遲疑的瞬間,楚逸嵐兩指已經緊緊夾住了劍身,運力一喝,長劍被從中生生折斷。他冷冷一笑:「小鬼,憑你也想殺朕?要不是看在你是阿顯的徒弟的份上,朕早就叫內廷侍衛進來拿你了。」他左手輕輕一揮,「你出來吧。」
內室裡走出一個人來,擋在了兩人之間。李忻恬衝著他齜牙咧嘴:「程令遐,又是你!你居然給他通風報信!」
「沒錯。」程令遐有些膽怯的縮縮頭,卻依然固執的沒有移動腳步,「你忘了李兄留下的那封信了嗎?他說,如果你聽到他的死訊,不要向楚逸嵐尋仇。這是他最後的囑托,難道你也要違背嗎?」
李忻恬咬緊了下唇,看得出,在師傅的遺命和報仇的怒火中,他已經徘徊了好久。為什麼不讓我為你報仇?為什麼不讓我殺掉這個膽敢傷害你的卑劣小人?
只有壯起所有膽子站在那裡的程令遐知道,即便早就預料到自己無法安然離開華梁城,李顯也不想讓人傷害楚逸嵐。尋覓了一生,渴求了一生,這是直到最後,李顯才看到的幸福和愛情。那個驚世絕才的人,有時卻也善良癡心的可笑。圓了你的心願,活在黃泉彼岸的你,這樣便滿足了嗎?
手握著半截殘劍,李忻恬一臉要哭出來的表情,抽了兩下鼻子,他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件,重重哼了一聲,甩手扔到了楚逸嵐懷裡。
「他留給你的。」這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間擠出來的。
楚逸嵐快速拆開,拿著信的手微微顫抖。
「字付楚兄:
君見此信之時,顯當已不在塵世。相識一場,望君念在往日情分,代為照料忻恬。囑其從此勿以顯為念,讀書立志,早成大才。李顯絕筆。」
楚逸嵐低垂著頭,一雙墨瞳掩映於長長的睫毛下,燭燈投下陰影的地方,看不到神情。
沉默了許久,他終於抬起頭來,問道:「這信,你看過了嗎?」
李忻恬輕輕點頭,臉色有些蒼白。
在少年澄清的眼眸中,楚逸嵐看到了火熱至誠的深刻情感。他不由想起了李顯最後的悠然一笑,烏黑的眼眸清冽如雪,波光不興。放開了塵世間的種種,在他的眼中,自然也消失了自己的影子。若是還有這般刻骨蝕心的愛戀,也許他就不會這樣決然的拋下自己遠走。
明明知道李顯已亡人卻還是執意把他放在心中的少年,親手斬斷了情緣然後又苦苦思念對方的自己,李忻恬也好,自己也好,原本就沒有李顯的絕塵而去的超脫和慧劍斷情絲的狠絕,血緣真是種可怕的東西,即使時間悄悄流去,他與李忻恬卻還是無法拋開想的,盼的,念的,望的那個人,而李顯,已在策馬離開華梁城的那一天決然將所愛趕出了心扉,敲碎了關於他的記憶。
「也許,只是也許,阿顯還沒有死。」
「什麼?」剎那間,李忻恬的身體劇烈的顫動了起來,「那他的墳……」
「下葬的前一天,靈慧大師曾向朕來辭行,少林僧人走後,阿顯的遺體便不翼而飛了。那墳中,葬的只是他的衣冠。可是他明明是死在朕的懷中的,人死又怎能復生?也許他只是不想葬在我為他準備的地方,才在生前相托靈慧大師,若他有什麼萬一,便帶走他的屍身。可是不知為什麼,朕總是覺得,他還活在世間。縱然是最不可能的事情,朕相信他卻能實現。」
李忻恬扔下半截殘劍,轉身便走。離他站的最近程令遐手疾眼快,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等等,你要去哪裡啊?」
「還用問,我要去找師傅。」
楚逸嵐苦笑:「朕早已派各地官兵暗中查訪了多時,音訊全無,你單槍匹馬一個人,天下如此之大能去哪裡找?」
「走遍天涯海角,我總會找到他的。」李忻恬的聲音帶著無悔的堅定,在少年青澀漸退的臉龐上,閃爍的黑眸中無畏的直視著遠方。一向有著最敏感的直覺的程令遐忽然想到,李忻恬對師傅的傾慕之情或許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蛻變為依戀般的愛慕。這樣的轉變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呢?程令遐當然無從得知,可是在李忻恬的眼中,他看到了真誠和不悔。
「我陪你去。」
「你去幹什麼?路癡加白癡。」
「除非知道李兄究竟是生是死,否則我永遠無法安心。」程令遐轉過頭望著楚逸嵐,「你呢?留在這裡接著作你的皇帝嗎?」
楚逸嵐的臉色陰沉了下來,繼而痛楚浮了上來。
「捨不下嗎?還是不能舍下?」
「兩者兼而有之吧。」楚逸嵐拿出一個紫絲緞包裹的小木匣,交到了程令遐手中,「如果你們真的能找到他,如果他真的還活著,把這個交給他。」
「這是……」
「四月丹的解藥。阿顯雖然服了壓製毒性的藥物,不過那也是有期限的。可是朕始終沒有把這個給他,原本,朕是想有朝一日他作了皇帝,還可以此節制他,哪知他……」楚逸嵐語聲減低,終於沒了聲息。榮華富貴,權勢風光,那些被世人追求了一生的東西,在阿顯的眼中,原來從來一錢不值。你的一生,是否只曾為我虛假的柔情所困過?當你的心湖重回平靜無波的時候,卻讓這世上最狡猾的我為你越陷越深。
當李忻恬和程令遐的身影漸漸融入了茫茫的夜色中後,只有漫天的星斗冷冷注視著他的孤獨。空闊的大殿中,沉重的黑暗從四面八方無聲的壓了過來。
流雲似縷,歲月如水。
清晨,李顯坐在沙灘上,靜靜的聆聽著大海的低吟。海天相連的天際,一輪火紅的太陽噴薄而出,陽光染紅了雲霞,映紅了大海。風輕輕撫過綢緞般的海面,雪白的浪花親吻著金色的沙灘,拍打著礁石,飛濺起無數水珠,在陽光的輝映下,猶如顆顆金珠閃著璀璨的光芒。
三年中,他走過了許多陌生的地方。趟過奔騰不息的大江,看過美麗迷人的清湖,涉過活潑歡快的小溪,最後浩瀚無邊的大海攫住了他的視線,留住了漫無目的四處漂泊的他。
他在海邊的一個小鎮上住了下來,開了一間小小的酒樓,然後在每天日出和日落的時候一個人漫步在海邊,聽著海浪拍打海岸的歡歌,看著白浪彼此的追逐嬉戲。
遠處傳來的一聲呼喚引得李顯回過了頭,在沙灘的彼端,他看到了向他疾步飛奔而來的李忻恬,遠遠拖在他身後的,是氣喘吁吁的程令遐。
他意外的張大了眼睛,還來不及說什麼,李忻恬已經像一隻與主人久別重逢的大狗般撲了上來,被他高大了許多的身軀加上起跳的衝力一壓,李顯身體一晃,便被壓倒在了海岸上。不斷衝擊著海岸的浪花浸濕了他的長髮,溫熱的眼淚從上方滴落了下來。
「找到你了,終於找到你了。」
李顯伸出右手擦去他的淚水,接著更多的眼淚湧出那盈濕的眼眶。即便經過了這麼久的歲月,眼前的李忻恬依然是那個依戀著他的孩子。
「好了,快讓我起來,一大早的,我還不想泡在海水裡洗澡。」
李忻恬崛起了嘴巴:「分別了這麼三年,一見面,你就只想起來說這個嗎?」
就在這個時候,程令遐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的追了上來,一邊彎下腰喘著粗氣,一邊斷斷續續的接口說道:「是啊,李兄,你這樣也太無情了吧,這幾年為了找你,我們可是吃盡了苦頭。」
「吃盡苦頭的人是我,你只是礙事的累贅罷了。絲毫貢獻沒有,還死皮賴臉的硬要跟來。」李忻恬迅速糾正,卻絲毫沒有放開李顯的打算。
李顯無奈的一笑:「何苦尋我。」
離開皇宮後,李忻恬和程令遐星夜趕往少林寺,在寺門外苦坐了三天三夜,才終於見到了靈慧大師。人是見到了,可是老和尚只是雙掌合十,僧眉低垂:「顯帝早已得脫塵世苦海,二位施主何必再找?」
氣憤的李忻恬還來不及拔劍威嚇,便被少林武僧客客氣氣的扔出了寺門。
無計可施的時候,程令遐卻突然一拍手:「對了,那個叫若離君的應該可以幫忙吧?」
漫漫江湖,憑他二人之力要找到隱居的若離君談何容易?
李忻恬劍眉一挑,雷霆劍連挑江湖四大門派,都是假冒若離君之名。魔教左護法復出,一時轟動江湖。大敗華山派之後不久,真正的若離君便自己找上了他。
「我說過,我不想再見李家的人。」
李忻恬撇撇嘴:「我又沒有李家的血液,不算是李家的人。喂,幫我個忙吧。」
「憑什麼?」
「不憑什麼。」李忻恬一臉的理所應當。
魔教教主和左護法親臨少林寺,加上先前被趕走的兩個少年,四塊牛皮糖粘在了大雄寶殿中不走。哭笑不得的靈慧大師最後終於說出了實情,原來李顯在離開華梁城前曾經找過他,說是自己若是身亡,請靈慧大師將他屍身悄悄帶回少林,找間廂房,安置七日。
「七日之後呢?」李忻恬問。
靈慧大師搖著頭:「顯帝的屍身再次失蹤了,究竟是他死而復生,還是他早已另外托人帶走安葬,老衲也無從得知了。」
忙了許久,結果還是不知道李顯是否尚在人間。
接下來的三年,是失望和希望不斷交替的三年。懷著緊存的一線信念,李忻恬走遍大江南北,繼續著他的尋找。遍佈天下的魔教教眾也不斷傳來各種消息,每一天他都在企盼和害怕中度過,企盼找到活著的李顯,害怕尋到李顯的墳墓。
花開花謝,三個寒暑轉眼逝去。在李顯坐在海邊聽潮起潮落的時候,李忻恬的足跡踏過了中原的每一個角落,最終在若離君傳來的信柬的指引下,來到了這個海邊的小鎮。
待李忻恬帶著哭腔訴說完三載的故事,程令遐問道:「李兄,你究竟是如何逃過這許多的人的眼睛,乍死脫身的?」
「莫笑言。」
「那是什麼?」
「一種花。」好容易李忻恬良心發現,從快被壓的喘不上氣的李顯身上移開,李顯一翻身,立刻站了起來。領著二人一路向家中走去,一邊走一邊解釋道,「若是將其花朵沏水服下,可令人脈搏在幾個時辰內時強時弱。但若是將其葉吞嚥下去,七天之內都會呈現假死狀態。離開華梁城前我已料到難以平安離開。楚逸嵐或者會殺了我自己登基為帝,或者會囚禁我,讓我當個傀儡皇帝,而這兩者,我都不想選擇。所以出城逃亡前我隨身帶了莫笑言的花葉,在楚逸嵐帶追兵趕了上來的時候,我便暗中服了下去。也多虧如此,中了楚逸嵐那一劍的我才沒有因流血過多而死。七天之後,我在少林寺醒了過來,便悄悄離開了。」
「可是你居然連我都騙,太過分了。」李忻恬緊緊拉著他的手,似乎只要稍稍放開,眼前的人便又將消失不見。
「楚逸嵐畢竟是你的叔父,看在我的份上,他會好好照顧你的。如今他又作了皇帝,從此你便可成就功名,前途大好,又何必來找我一個落魄江湖之人?」
「那些東西,你不在乎,我也一樣不在乎。在我心裡,無論什麼富貴功名,都比不上你來的重要。」李忻恬認真的說道。
李顯吃驚的望著他的臉,呆了一刻,接著突然放聲笑了出來:「哈哈,忻恬,你今年滿二十了吧?怎麼還分不清什麼話該用來哄師傅,什麼話該留著哄喜歡的女人?小鬼,全中國你都快走遍了,還沒有找到喜歡的人啊?」
「誰說沒有,我早就有喜歡的人了,不然我為什麼要跑遍中原?」
「是嗎?原來你在中原漂泊了三年不是為了師傅,幹嗎不早說,害我剛剛還內疚了一下。」李顯聳聳肩。
李忻恬露出了苦惱的表情,跟在後面的程令遐傳來吃吃的偷笑聲。被李忻恬回頭怨恨的一瞪,他這才壓抑著不斷抽搐的嘴角,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別煩惱,反正你以後還有的是時間和機會。」
李忻恬歪著頭想想,突然放開愁眉,得意的展顏一笑,一臉的勢在必得。
這樣的小鬼,應該能帶給你想要的幸福和快樂吧?而我,也能安心的回家了。仰望著湛藍的天空,程令遐高興的想著。
剛剛走進李顯的住處,一個小小的黑影便撲進了他的懷裡。李忻恬和程令遐嚇了一跳,卻見李顯開心的抱起了那個小東西。
「別怕,是我養的寵物,瞧,可愛吧?」
剎那間,兩人同時目瞪口呆。依賴在李顯懷中的,是一隻瞇著眼睛,狡猾笑著的小狐狸。
程令遐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行囊,包裹中放著一封家書,厚厚的信紙寫滿了母親對自己的思念,末了母親卻一再叮囑,如果找到了李顯的下落,一定要速速告知後爹。他知道,那當然不是母親或是後爹的意思,真正想知道李顯去向的人自然是如今身穿黃袍的楚逸嵐。信,他沒有回。即便是親人的囑托,他也不想再次背叛朋友。可是當他看到一臉幸福的笑容抱起那隻小狐狸的李顯時,他第一次猶豫了。
紅塵萬千,前緣種種,你又真的放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