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趕快娶個會做飯的老婆。」李顯笑道,「這樣你就可以享一輩子的口福了。」
「不要,我只要吃師傅你做的飯,而且要吃一輩子。什麼女人也比不上你的。」
李顯愣了一愣,繼而莞爾一笑:「這倒也是,尋常女子哪裡會作這種宮廷風味的飯菜。沒關係,等你娶了老婆,我一樣樣都教給她。」
自己明明已經經常表白愛意了,為什麼師傅還是聽不懂呢?李忻恬煩惱的皺起了眉,連夾菜的手也停了下來。
正在這個時候,那隻小狐狸一躍爬上了李顯的雙膝,趴在了他的腿上。李顯伸出手,緩緩撫摸著它的皮毛,狐狸立刻現出了一臉的愜意。這種情景讓李忻恬莫名的惱怒了起來,只有一次,他跪在椅旁,學著狐狸的樣子把頭枕在李顯腿上,卻被李顯毫不猶豫的推了開來:「好重,你都多大了,別學著小孩子撒嬌了。」
連狐狸都可以作的事情,為什麼自己卻不行!
那之後,每次看到蜷縮在李顯腿上的狐狸,李忻恬都覺得心底在暗暗冒火。姓程的笨蛋認識師傅在先,師傅對他好一點也就算了。可是為什麼連一隻寵物狐狸的地位都比他高呢?
李忻恬突然抓住狐狸的尾巴,把他倒提著從李顯腿上拽了起來,一甩手扔到了一邊:「吃飯的時候不要抱著狐狸,趕快吃你的飯。」
「好好的,發什麼脾氣啊?」
「我就是討厭這只臭狐狸!」
李顯無奈的聳聳肩,夾了些菜放到李忻恬碗中:「好,好,先吃飯。」
被扔到一邊的狐狸無辜的哀號著,想要蹭回主人腿上,被李忻恬用「你想被做成紅燒狐狸啊」的凶狠眼神一瞪,又畏縮的退回了牆角。
程令遐的視線一一劃過李顯和李忻恬,最後落在了那隻小狐狸身上,久久沒有移開。
飯後依照慣例由李忻恬收視碗筷,李顯則和程令遐坐在庭院中的葡滕架下閒聊著。身下的石凳剛剛坐上去時有些冰冷,抬起頭來,透過頭頂葡滕的縫隙,一輪清冷的月亮掛在暗色的天邊。
「令遐,我想勸忻恬和你一起回京城。」
寂靜被打破了,程令遐望著李顯,緩緩搖搖頭:「你明知道他是不會離開你的。聰明如你,真的一點也不明白他的心思嗎?」
「明白,就是因為明白才希望他離開。」李顯頓了頓,「早在華梁城時,我就已經隱隱察覺到了。我之所以乍死,既是為了避開楚逸嵐,也是想避開他。我真希望你們從來不曾找過我,更不希望你們找到我。」
「如果真的是那樣,你會怎麼樣?就像那天邊的月亮一般,度過瀟灑卻寂寞的一生嗎?」
月光的籠罩下,李顯的眼神有些朦朧,「我在京城做廚師時,曾經想要隨便娶個普通的女子,和她度過平凡人的一生。遇到楚逸嵐後,我人生的安排被他完全打亂了,經歷了很多,感受了很多,可是最終還是找回了自己。這樣不是很好嗎?」
「也許吧。可是你真的能忘掉他嗎?」
小狐狸邁著優雅的步伐從屋中踱了出來,再次跳上了李顯的雙腿。撫著它的皮毛,溫暖的觸感從掌心傳了過來。柔軟的毛皮在他的指間一根根劃過。
「我現在生活的很快樂。」
「快樂?大概吧,可是那不是幸福。」程令遐的神情有著往日沒有的堅定,「我不會讓你的小徒弟和我回京的,你啊,總是以為自己很堅強,其實你明明想要人陪在身邊的。」
程令遐的聲音通常帶著稚嫩的聲腺,從沒有這樣的沉重過。
「李兄,我知道有些話大概你不會想聽,可是就算是會被你討厭,我還是要說。那隻狐狸,它不是楚逸嵐!你明明就是還忘不了他,為什麼要用一隻狐狸來自欺欺人。」
本以為李顯會發怒,可是他卻笑了,那笑容還是一如往常的溫和,卻多了些程令遐所不熟悉的寬容廣博,如果要用一種有形的事物來比喻,那麼應該就是無邊的大海吧。
「古人云:食衣住醫藥,人間大事不過此四者。此四者不能求得,是為貧;四者不缺,即為富。更求四者之外,即為驕。以此四者儉約為生,誰曰不足?」
程令遐眨著眼睛,一臉的迷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愛讀書,偏偏還拽些我聽不懂的古文。」他撅起了嘴巴,「我是真心實意為你著想,你卻東拉西扯的不肯說實話。」
「實話?」璀璨如星辰般的眸子裡藏著一潭幽深的沈淵,隱隱透著滄桑後的透徹,「需要我說出來嗎?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沒錯,我喜歡過楚逸嵐,即使明明知道這是場沒有結果的愛戀。幸福的時光縱然短暫,記憶卻是一生一世的,我記得他,除此之外,現在我對他,其餘的什麼都沒有了。愛情,擁有過就是幸福,強求一生一世的永遠,只會讓自己痛苦。」
「不是的,在京城的時候,我親眼看到了他是如何思念你,想念你。過去我以為你一定在恨他,恨他曾經欺騙過你,可是既然你們兩情相悅,為什麼李兄你又一定要離開所愛,靠著回憶度日呢?」
「那麼你又為什麼要放棄所愛的女人呢?」
陳年舊事重提,程令遐微微一愣:「你是說阿香,她已經再嫁了,我怎麼還能再去找她。」
「這就是現實,即便是所謂的愛情也無法逾越的鴻溝。」
那麼你與楚逸嵐的現實又是什麼?程令遐很想這麼問,卻沒有說出口。他知道,即便問了,李顯也必是笑而不答,或是說些他根本聽不懂的話來敷衍。在李顯與楚逸嵐之間,牽涉了太多的皇權利益,這些,他不可能明白,可是他更加不明白的是,那兩個人明明都是才智冠絕天下之人,又為什麼連常人去愛的覺悟都沒有?簡簡單單的愛與不愛,在他們之間,似乎憑空複雜了許多,多到他一向引以為傲的直覺都弄不清楚。
望著逗引狐狸的李顯那心滿意足的神情,程令遐輕輕歎了口氣,抬眼望向璀璨的星空。信,他已托人帶了回去,再過幾日想必楚逸嵐就會趕來這裡了。他不知道這麼做是不是能帶給李顯幸福,可是他知道如果不作這麼做,現在的李顯是不幸福的,即便他自以為這無波安寧的心緒便是幸福。
如果楚逸嵐真的來了,李忻恬又該怎麼辦呢?程令遐發愁的想著。所謂的愛情,從來都是個無解的難題。
「李兄你啊,明明是個很堅強的人,有時候卻又膽小的讓人看不下去。王位會改變你,你拋開了;楚逸嵐會讓你痛苦,你逃開了。如果害怕被傷害就要推開對方,你這一生又怎麼可能真的得到幸福?究竟你還要這樣瀟灑的寂寞多久呢?」
對於這自言自語般的問題,回答他的,是無言的繁星閃爍。
沉默之間,李忻恬已經收視好碗筷,擦乾雙手走了出來。一眼看到李顯又在抱著那隻狐狸,二話不說,依照慣例倒提著尾巴扔到了一邊。小狐狸衝他齜牙咧嘴,最終被李忻恬一腳踢了開。
狐狸哀鳴兩聲,不甘心的離開了。李顯苦笑:「都是滿二十歲的人了,還一天到晚和狐狸胡鬧。」
「怪你自己不好,養什麼動物不好,偏要養隻狐狸,怎麼看都像某個討厭的人。」像以往一樣,李忻恬緊挨在李顯身邊坐了下來。頭剛往李顯懷裡蹭去,就被一把推了開。暗暗磨磨牙,突然又展眉一笑,展開雙臂居然運力將李顯緊緊把抱住。李顯掙脫不開,無奈搖頭。初遇時只及自己肩高的少年何時也有了如此寬厚的胸膛?當年傳給他的一身內力,如今卻被用回了自己身上,如此用法,真是暴殄天物啊。
程令遐小坐了一會,便回屋收拾行囊去了。李顯默然無語,不知在想些什麼。李忻恬不滿的搖著他的身體:「你在發什麼呆啊?剛才還和程傻瓜有說有笑的,怎麼我一來了你就沒話說了?」
「我在想你的事情。」
「我的?你是說你在想我?」嬌好的雙眉挑起,一雙大眼睛像月牙般彎了起來。
「不是想你,是在想關於你的事情。」一桶冷水毫不猶豫的向充滿不切實際幻想的少年潑了下去。看著小徒弟塌下了雙肩,李顯收起戲謔的神情,語重心長的問道:「忻恬,你真的不和令遐一起回京城?」
「不去,不去,一百個不去,一千個不去,一萬個不去。」李忻恬像撒嬌耍賴的小孩般胡亂揮舞著雙臂。
「以後你真的決定要跟著我?」
兩眼閃著星光,磕頭如搗蒜。
「你自己的未來你自己決定,要放棄進身仕途的大好前程也由得你,可是,忻恬,你要跟著我可以,有句話我要先和你說明白。」李顯神情嚴肅,李忻恬停下那可笑的點頭方式,有些茫然的望著他。
「忻恬,你的心思我明白,可是你要的東西,我給不了你。即便這樣你還要繼續跟著我嗎?」
堅定的語氣沒有任何回轉的餘地,李忻恬一時呆住了。驀然間突然領悟,原來自己那幼稚的求愛師傅並非不懂,而是在裝傻。在李顯心中,他是徒弟,是晚輩,是可以用性命去保護去關愛的對象,但絕對不是愛戀的對象。
話,李顯已經說的如此直白,沒有絲毫圜轉的可能。李忻恬瞪大眼睛,水霧慢慢浮了上來,很快模糊了雙眼。鼻子酸酸的,吸口氣,眨眨眼,一顆顆豆大的淚珠順著雙頰滾了下來。
李顯沒有為他擦淚,更沒有任何的安慰,如炬的目光鎖在李忻恬臉上。撒嬌,哭泣,這些手段確實能讓他心軟,可是,現在不行!殺了李忻恬的父兄,除了遠在京城的楚逸嵐,自己便是他唯一的親人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願意傾盡所有給他,但是只有這顆心,他無法相送。三年前,那個像狐狸一樣狡猾的人卑劣的騙走了它,卻又把它隨意踐踏。好不容易拾回了一顆心,他早就決心要放它自由飛翔。
眼淚滴啊滴,李顯的神色卻沒有絲毫的緩和。
知道這次即便裝可憐也沒有了用處,正在想著要是使出類似「我要糖果,我也要玩具」的耍賴的手段不知道是不是有效時,卻見李顯擺著手道:「停,只有這件事,你撒嬌耍賴也不行,童叟無欺,決不討價還價。」
「哼,我知道了。」李忻恬恨恨的踢著地。什麼童叟無欺,分明是還把他當小孩子看。只要他緊緊跟著師傅,總有一天師傅會發現自己是個多麼優秀的男人的。到那個時候,嘿嘿……
李顯望著李忻恬環在自己腰間的手臂,不由得又是一歎。剛剛那番話李忻恬顯是沒有聽進去,小徒弟長大了,想要的東西,不會再輕易放手。
原本他是想讓李忻恬收拾行囊,明早送走程令遐後也跟著起程。程令遐一回家,楚逸嵐也就知道自己尚在人世了,必定追趕而來。不想再和他起衝突,有瓜葛,索性還是躲開的好。如今看來,真的應該帶著李忻恬同行嗎?
猶豫再三,還是吩咐李忻恬悄悄打點行裝。
可是李顯也只是個凡人,總有許多事情是他預料不倒的。
第二天程令遐上路,兩個人一隻狐一直送到了鎮外,駿馬展開四蹄遠去,揚起一片飛塵,直到程令遐的身影消失在筆直的道路的那端,李顯這才返回。走進院落的時候,發現院門敞開著,沒有多加留意,跨進屋門的那一刻,他卻呆住了。
腳邊的小狐狸鳴叫著拽著他的褲腳,身後傳來李忻恬磨牙的聲音。
那悠悠然端坐在屋子正中央的人,赫然便是楚逸嵐。俊郎的面容上帶著熟悉的狡詐笑容,一身的明皇龍袍愈發襯托出他逼人的光華。
「總算回來了,朕等了好久了。」他端起趁著主人不在不告而取的茶杯,淺飲了一口,「一進小院,葡籐滿架,茶是今春新摘的龍井,阿顯你過得很愜意嘛。」
抱起狐狸,李顯快步像裡屋走去,經過楚逸嵐身邊的時候,一言未發。
這種憂喜參半,苦澀俱全的心情,又能說些什麼?三年前的我,放下你,等於放過了自己;三年後的你,還是不懂得對我放手才能放過你自己的道理嗎?
尋來,只能讓彼此煩惱,又何必呢?
程令遐追求酒樓老闆娘的時候,曾經每日正午必去酒樓用飯,一呆就是幾個時辰。和他的智商有著顯著差別的楚逸嵐,如今用的,卻也是同樣的笨法子。
既然是笨法子,自然不會有效。
市井中的一個女子尚且不為這無聊的牛皮糖戰術所動,何況是拋開塵世,與海洋為伴的李顯?
躲在櫃檯後面的李顯暗暗想著,程令遐的熱情追求持續了三年又兩個月七天,楚逸嵐的耐心又能持續多久呢?
並不是期待,他對自己說,只是好奇而已。
除了第一天之外,之後的日子裡楚逸嵐都是便裝前來,門外不見一名隨從。不過李顯知道,數百御林軍早就緊緊包圍了他的住處和這間與住所相連的酒店,晝夜監視,防他脫逃。
真的不肯放了自己嗎?李顯冷笑,縱然沒有了武功,只要他想走,就無人能攔,即便是坐擁天下的楚逸嵐。
搬著手指數著,楚逸嵐那嬉皮笑臉的耐心將將維持了七天。第七天的晚上,隱藏的侍衛現身,一排排堵在門外,換回了龍袍的楚逸嵐走進屋內,一臉的威嚴。他說:「阿顯,朕沒有時間等下去了,今晚朕一定要帶你回京,即便是使用武力。道歉的話,以後的日子朕再慢慢對你說吧。」
李忻恬捋起了袖子,咬牙切齒:「你敢!師傅,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李顯伸出一臂攔住了他。單以武功而論,現在的李忻恬未必輸給楚逸嵐,可是計算上屋外的御林軍的話,李忻恬的話便不再可信。何況,他也不需要自己的徒弟的保護。
「楚逸嵐,王位我已經給了你,如今你已是九五之尊,天下第一人,又何必苦苦相逼於我?」
「阿顯,朕知道自己以前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你要氣要恨,朕都明白。事到如今,朕再巧舌如簧的說什麼甜言蜜語想必你也不會再輕信。和朕走吧,朕的心,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這一次,楚逸嵐是真心實意的。」
「我不是懷疑你的真心,也沒有氣你恨你。」李顯曬然一笑,「和你走?然後呢?你能向宮中其他人說,從前的那個顯帝其實沒死嗎?無非是你繼續坐擁你算盡機關得來的天下,而我呢?藏身皇宮的一角,作一個沒有自由的秘密情人嗎?然後在你需要的時候再像顆棋子一般任你擺佈?」
「你就在擔心這個?朕在宮外給你建一處寓所。」
「那沒什麼區別。不要太貪心,佔有了天下,你該知足了。」
李忻恬瞪大了眼睛看看李顯,又看看楚逸嵐,不可置信的張大了嘴。什麼愛情?什麼真心?原來師傅竟和楚逸嵐……
如果不是聽到李顯在堅決的拒絕對方,他一定會抓狂的叫起來。可是眼前的凝重感卻壓得他說不出話來。
李顯偏轉頭,躲避著楚逸嵐眼中閃爍的不捨。自己變得無情了,而他卻變得多情了,;自己用三年的時間去忘記愛情,他卻用三年慢慢愛上了傷害過的人。再看下去,他怕自己又會落入溫柔的陷阱,做出後悔一生的決定。
「朕絕不再放你離開,阿顯你是個驚才絕傲的人,普天之下,也只有朕一人才能與你匹配!」
「可是我想作的,卻只是個普通人。古往今來多少英雄成白骨,是非成敗轉頭即是空,沒錯,你楚逸嵐的聰明才智確實不在我之下,如今更是傲視天下的天子,但是某一部分,我們太像,你把權勢看的太高,我又偏偏把自由當作最重,愛情在於我倆,都只能擺在次席。沒有人肯讓步,就因為這樣,我們永遠不可能在一起。所以,你的一片心意我只能敬謝不敏。走吧,楚逸嵐,別逼我翻臉。」
楚逸嵐聞言失笑:「翻臉?阿顯你現在還有可以和我對抗的力量嗎?乖乖和朕走吧,真的動起手來,朕怕傷了你的寶貝徒弟。」
李顯冷笑:「三年前離開你後,我去了江南,在那裡無意間得到了一封信,從中發現了一件天大的秘密。」
楚逸嵐收起了嬉皮笑臉,臉色凝重起來。
「信是你寫給我大皇兄李烈的,你教他借助忽兒敕國的力量篡位,幫他制定了詳盡的計劃,還願意提供唐門毒藥。後來在我的婚宴上,無數大臣因而被毒死,而後忽兒敕國更因此強大了勢力,侵入中原,揭起了一場戰禍。而你,既是這場戰亂的幕後導演者,更是唯一的受益者。原本已被我極力打壓淪為階下囚的你,趁此機會不但翻身成為了民族英雄,日後更踏上了這個帝位,對也不對?」
陰鷙的眼神筆直的射向李顯:「你在威脅朕?」
「既然你這麼說,那就算是吧。這幾年天下初定,人心思安,只要你能兢兢業業作個好皇帝,原本我是想將這個秘密永遠埋藏的。只是,你不該逼我,這是你自找的。」
「信呢?」
「當然不在我身邊,只要你放我走,從今以後自然不會再有人看到這封信。」
楚逸嵐緊緊的盯著他,似乎要用眼神在他身上穿出個洞來。時間在對視中凝滯了,過了好一會,楚逸嵐終於咬咬牙,道:「好,朕放你走。」
明明是自己想要的結果,李顯的心卻莫名的一沉。楚逸嵐對他,真的愛了,卻愛的還不夠深。在他的心中,至高無上的仍然是那張龍椅。
回頭看看一臉喜色的李忻恬,又對楚逸嵐一抱拳:「多謝了,李顯尚有一事相托。」
「說吧,反正朕現在也沒有拒絕的餘地。」
「請你帶忻恬回京,妥為照料。」
「不要!」話音剛落,李忻恬已經伸展鐵箍般的雙臂,緊緊摟住了李顯。圓圓的大眼睛中閃著哀求的神色,「為什麼要拋下我?」
「因為你要向我要我給不了的東西,放手吧,忻恬,跟著楚逸嵐走,對你對為師都是最好的。」
「我不放!」雙臂反而收得更緊。
楚逸嵐一臉等著看好戲的詭笑。
李顯一歎,果然還是要說出來,才能讓他死心嗎?
「好吧,聽完我下面的話,要是你還能不放手,我便帶你走。」
李忻恬不解,呆呆的望著他。
「你的父兄,其實都是我在位之時,派人暗殺的。」
像是被憑空而降的閃電劈到一般,李忻恬的雙臂無力的垂了下來,登登後退幾步,木然望著他。
「騙我的?師傅你是想甩下我,所以採用這種謊話來騙我死心的,對不對?」
李顯搖頭:「你想想看,你父親與我有殺母之仇,他落在我手中,我焉能放過他?」
少年的臉在一瞬間扭曲了,仇恨的目光射了出來,右拳緊緊的握了起來,指甲刺進肉中的時候,鮮血淌了下來,一滴滴的滴落。
知道李忻恬武功了得,楚逸嵐一個健步擋在了李顯面前。
可是李忻恬卻絲毫沒有移動腳步,緊咬著蒼白的下唇的他,似乎在用盡全身的力量對抗著內心的矛盾痛苦。
「最後兩個要求,幫我照顧我養的那隻狐狸,然後,借我匹馬吧。」李顯對楚逸嵐說。
提著行囊踏出房門的時候,李顯沒有向他們中的任何一人道「再見」。馬鞭帶著鈍響落在馬身上,棗紅馬嘶鳴著展開四蹄,塵土飛揚在身後。當四周的景物快速向後倒退的時候,身後的某個地方傳來了李忻恬撕心裂腹的叫喊。
「師傅——」
肯叫他聲師傅,那麼便是原諒了吧?
在之後的兩年中,這聲音時常縈繞在李顯的腦海中。
這一次,真的是孤身上路了……
細細分辨,才發現在李忻恬的叫喊中,竟然摻雜著楚逸嵐爽朗的笑聲。
阿顯還是阿顯,依然走的那麼瀟灑,那麼絕情,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霞。
回京後楚逸嵐承認了李忻恬的皇侄身份,重封其為安親王,位列眾官之首。其時,程令遐的繼父已入朝為官,舉家遷入京城,程令遐本人卻沒有擔任任何職位,繼續著他的米蟲生涯。雖然公務繁忙,每月總有幾天李忻恬卻都要出京,漫無目的的尋找李顯的下落。他沒有再次請求若離君的相助,這一次他想靠自己的力量找到師傅。
其實縱然尋到又能如何?諸如這類的問題李忻恬卻從來沒有想過。
兩年的時間就這樣靜靜的流過,如涓涓溪流遠走,不留半點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