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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童的夏天 第十章 君已不是少年時(1) 作者:曉蓓
    狂風暴雨的夜。

    胸腔裡激盪無數火山岩漿似的情緒,驅使她飛蛾撲火似的奔向他———哪怕只是他一個眼神,一切委屈與悲傷都會找到出口,哪怕全世界都是冰冷的,那麼還有彼此可以溫暖。

    的士停在巷口,她飛快地扯下頸中一條藍寶石項鏈丟下,完全不顧司機的吼叫,朝著巷內飛奔而去。

    三更半夜,瓢潑大雨,身上只著一層薄薄的睡衣,豆大的暴雨無情地兜頭潑下來,激起鈍痛,徹骨的冷。氣喘吁吁地衝進那道院門,在看著窗口處微弱透出的燈光時,她心頭驀地燃起一小團溫暖焰火,漸漸充盈起來。

    「蘇牧!」她站在門前輕喊。

    聲音轉瞬淹沒在暴雨裡,與此同時,門內傳來砰然聲響。

    她如遭雷亟,那是……那是———

    一剎那,冰冷和恐懼同時襲來,她撲到門前大喊,「蘇牧!蘇牧!」

    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內再次「砰」地巨響,一道吼聲劃破了雨夜———

    「……不准!不准你入學!」

    「……混蛋!全都是混蛋!見鬼的錄取通知書!你親眼看看———哈哈哈哈,你還想離開?你還想去讀書?」

    夜梟般的笑聲斷斷續續地迴盪在門內,殘酷而冷冽,隨即響起一陣鞭抽聲響。

    「蘇牧———」她心臟似被生生絞裂。

    門內的動靜似乎有所停頓,接著又「砰」的一聲,似乎有什麼撞上了大門。

    幾乎站立不穩,她拚命地捶著門,「蘇牧!求求你———蘇牧,開門!」只覺得全身如包圍在熊熊的烈火裡,又像是浸在冰寒徹骨的冷窖裡,她拚命踢打那道把他們隔成兩個世界的大門,嘶喊,「蘇牧,求求你……求求你……」

    猶如萬箭穿心,她痛哭哀求———求他什麼已是不再重要,不久前,她第一次站在這個門外聽聞這動靜時,她驚恐,慌亂,不敢置信;而今,她第二次站在這個門外,再次面臨如此的境地,卻是痛到撕心裂肺全身戰慄……

    「蘇牧!」身體幾近痙攣,她喉嚨嘶啞,「求你開門……」

    意志崩潰的前幾秒,大門終於砰然而開———

    蘇牧單手支著門框,蒼白的臉上帶著幾道刺目的擦傷和血痕。他劇烈喘息著,慢慢地、慢慢地站直了身體,抬頭望向她。

    四目交纏的一刻,天空劃過一道閃電,劃破了子夜的黑暗,也劃破了冰冷的雨幕。整個世界似乎被照亮了,一切頹敗污濁一切悲哀黑暗全都消失不見,眼裡只有彼此,天地也只剩彼此。

    低喘一下,他本能地向她伸手。

    像驚惶的鳥兒一樣撲過去,她緊緊把臉貼到他胸前,痛哭失聲。

    門內的人怔忡片刻,緊接著,發出一陣憤怒的咆哮,手裡的鞭子沒頭沒腦地襲了過去,「混蛋!不准你跑———不准你去讀書!不准你離開這個家!」鋪天蓋地的酒氣。

    「———住手!」她尖叫著撲到蘇牧背後,直覺而本能地護住他的身體,「啊!」火辣辣的鞭子抽到了背上,疼痛襲來,她抓緊了蘇牧的手,哭叫,「我們走!蘇牧,我們快離開!」

    聽到「離開」二字,暴怒中的男人似是呆了呆,腳下一個踉蹌,立於門外。大雨沒頭沒腦地潑了下來,但見兩名少年緊緊相擁著奔出門外。他只覺心下一震,冰冷的雨水澆得神志清明了幾分。

    眼見那兩道單薄的身影消失,他似是如夢初醒,追上兩步顫聲道:「回來!快點回來……」

    雨鋪天蓋地地落下來,模糊了身後的路,也迷茫了前方的路。奔到巷口的某個屋簷下,他們終於站定,一邊劇烈喘息,一邊本能地抱在一起,拭去對方臉上的雨水。暴雨烈風呼嘯而來,帶著逼人的寒涼。

    「……冷嗎?」啞聲問著,他緊緊把她抱住,試圖為她遮去寒冷。

    她搖搖頭,意識還帶著幾分殘留的驚懼,瑟縮在他懷裡。茫然半晌,她驀地抬起頭,看了看他臉上的傷,又急促地去解他的襯衣紐扣。

    「我沒事……」喉嚨乾澀,他扣住她的手。

    「不要動。」她解開了他的襯衣。

    鞭打過的傷處青紫不堪,所幸並沒有嚴重外傷。默然半晌,她抬起眼,「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蘇牧垂下眼簾,「……昨天。」

    「昨天……」她喃喃重複,熱淚頓時湧出眼眶,「昨天就有傷,是不是?」她哽咽,「怕我知道後擔心,所以你今天一整天連藥酒都沒有擦,是不是?」

    他沒說什麼,緊緊抱住她。

    半晌,只覺得整顆心充盈火熱起來,「小童,你怎麼跑來了?」

    「我……」她停了停,一切該怎麼說起呢?憑直覺答著,「我很想見你,就來了。」

    汝愛我心,我憐汝意,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執著纏縛。

    他閉閉眼,手指劃過她蒼白的唇,「以後不可以這麼任性。」音線低沉沙啞,「我送你回家。」

    「不!」她慌亂搖頭,「我不走,我不要回去!」

    「你家裡人知道嗎?」

    她點點頭。半晌輕聲問:「蘇牧,今晚……發生了什麼事嗎?為什麼———為什麼他下手這麼重?」

    「今天,聖和學院的入取通知書收到,我不在,所以通知書落在了他手裡。」目光閃過瞬間的不明情緒,他垂下眸,「晚上回去的時候,他喝了很多酒,就在我面前,把通知書親手燒燬。」

    如遭雷亟,她顫抖著雙唇,竟一句話也說不出。

    「回……回來!」

    突如其來的聲音,令他們一震,不約而同地回轉身———

    只見巷子深處踉踉蹌蹌地走來一道身影,漸行漸近。在方小童眼裡,那身影正如最可怖的噩夢,她忍不住打了個激靈,蘇牧幾乎是立即把她護在了身後。

    「回……回去吧……」嘶啞的音線竟似帶著幾分哀請,高大的身影搖搖搖欲墜,上前一步含糊道,「雨太大了,還是……還是回去吧……」

    蘇牧全身一震,怔怔地望著他。

    方小童呆呆地看著那道醉酒的身影———他在說什麼?他,真的醉了嗎?

    「雨太大了……小牧,你……你沒帶傘……」男人囁嚅著,腳下踉蹌。

    蘇牧一恍神,直覺要上前相扶。

    「———不要!」嘶聲大喊,她如見洪水猛獸,硬生生擋到蘇牧前面,「你不要過來!」明明那樣暴戾地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在這一刻他居然會用那樣顫抖而憂悒的語氣說著那樣的話!決絕地握起拳,她厲聲問:「你跟過來做什麼?明明那樣待他,你怎麼可能還在乎他會不會被雨淋?」

    踉蹌著的男人呆了呆,頓住腳步。

    「你幾時關心過他?他吃了那麼多苦,你幾時關心過他?」強烈憎恨襲來,她眼淚洶湧而落,所有的痛楚委屈都找到了源頭,就是他!就是這個罪魁禍首!她不顧一切,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你憑什麼那麼待他?他是你的兒子,為什麼你不疼他?為什麼不好好待他?他吃過那麼多苦,被那麼多人誤解!這些你都知道嗎?你怎麼配做他的父親?」

    「別說了……」蘇牧閉閉眼睛。

    「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讓他知道?」她淒然落淚,「你總是想找一個兩全的法子,能獨自扛起自己的生活,又能好好照顧酗酒的父親———可他做過什麼?」

    蘇牧啞聲道:「不要說了。」

    「小……小牧……」仿若殘餘在喉口的低呼,帶著瀕臨窒息的氣息。

    驀地一驚,他飛快地抬眼望去———

    前方兩米多遠處,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終於,終於不堪多年的暗無天日的頹敗生涯,緩緩地倒地。

    「啊……」方小童驚呼。

    一個箭步,蘇牧已撲了過去。

    最後的暴雨驟歇,迎來了八月的艷陽天。

    柵欄前的牽牛葉蔓越發繁盛,落地窗前的向日葵在秋天未到的時候就結出了飽滿的果實,八月,這也是一個葡萄成熟的好月份,趁著黃昏,將接受一天陽光照射的果實摘下,迅速放進水裡洗淨冰鎮,三十分鐘後剝去果皮將果肉填進嘴裡,舌尖滿是的甘甜清香的氣息,沁入心脾。

    等待是全世界最無奈的事———至少方小競深有體會。

    葡萄熟了一季又一季,心上人卻仍是蹤影全無,可是那道俏影卻像刻進了腦殼,竟愈見清晰,拭之不去。有時候他實在受夠了這種糾纏,但是看到童,他忍不住想她又是怎麼做到的?

    等待對方小童來說,就似一件甘之如飴的事。

    對於自己喜歡的人,她給予最大的自由,無論他做什麼她都甘願跟在他身後,如果不能跟隨,那麼她就甘之如飴地等待。

    把玩著手裡的項鏈,方小競有些心不在焉。手裡這條藍寶石項鏈,是爸媽送童的十五歲生日禮物,近兩年來她都掛在胸前,那夜,她卻不顧一切,隨手扯下來丟給了的士司機,就是為了能見蘇牧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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