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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童的夏天 第十章 君已不是少年時(2) 作者:曉蓓
    那晚的事,方小競閉上眼睛就能記起,暴雨之夜,他在巷口看到妹妹單薄的身影,她撲在心愛男孩的懷裡痛哭,她憤怒哀傷地指責著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那樣痛心疾首的愛惜,那樣不可阻擋的勇氣。

    後來,蘇牧背起父親奔向附近醫院,她緊隨在他身邊,不離不棄。於是方小競毫不猶豫跑去召來的士,隨同他們一起去醫院……印象中,暴雨總是短暫,那夜的雨卻似乎永無止息,漫無邊際地潑下來,打在身上似是一種不能承受之重。

    蘇牧父親酒精中毒,多年的落魄與酗酒終於使他倒下。

    幾年前遭遇與母親的生生分離,幾年後,卻又要遭遇與父親的將死告別……方小競一直忘不了等在醫院急救室外的蘇牧,始終沉默,脆弱壓抑在最深處,表露的卻是一股堅不可摧的力量。

    作為男人,在蘇牧身上看到的是驚人的沉定和高貴。

    他承受一切,從不解釋,更無抱怨,內心有牢不可破的原則,那原則不以外物而轉變———即使父親曾那樣待他,他對自己的父親卻依然是固執的溫情,即使別人不看好他和童的感情,他依然聽從自己的心,不枉不負。

    那天,在破曉前,雨突然停了。他父親在中間有片刻的清醒,茫然而麻木,很快又陷入期限難測的昏迷。破曉時分,蘇牧突然說,他決定帶父親去另一個城市。

    童毫不猶豫點頭。

    他說他會在夏天結束前回來,童依然是點頭,給予無限信任和尊重。

    那樣的感情或許會讓人有更深的思考,但對方小競來說,卻直覺地想起自己那段夭折的初戀。

    童曾說她覺得蘇牧就像是一朵盛開在廢墟裡的蓮,品性高潔。

    那麼套用老妹的話,他總覺得丁琳像是一塊蒙在塵土裡的白玉,經歷大雨烈風,日見明潤,光芒不可阻。

    愛情面前,似乎只有那麼一步之遙———他的家境和憊懶的性情讓丁琳望而卻步,而丁琳的堅強能幹曾讓他一度自厭到極點,像證明什麼似的他曾急於成長,想站到和她同樣的高度,偏偏行差踏錯,卻把距離生生拉遠。

    蹉跎那麼久,直到目睹童和蘇牧,他才頭一次觸及感情的靈魂,那就是發自內心的愛惜和勇氣,容不得一絲怠慢,容不得一絲退縮或猶豫。

    把項鏈放到了妹妹的書桌上,方小競站在露台望向院裡的枝繁葉茂的葡萄籐,童她不知道自己的堅強和勇氣對身邊的人是怎樣的影響,起碼這一刻,他在心裡想:或許自己也該去做點什麼。

    為了不讓那塊白玉蒙塵,或許,他真該去做點什麼。

    「上周的物理測驗成績已經出來了,大家都還算穩定。」講台上的老師帶了幾分疲倦,苦口婆心的話已講了兩年多,「高考已是近在眉睫,相信大家心裡有數。值得表揚的是韓靜同學———九十六分,全班最高分,大家要向她學習。」

    平和地微笑著接過考卷,韓靜坐了下來。淡淡地瞟了同桌的試卷一眼,她低頭,以最自然的語氣道:「方小童,這次我超過你五分。」

    「恭喜。」方小童頭也不抬刷刷刷做筆記。

    「算來還是史無前例呢!」她舒出一口氣,「從入學開始,我從未有任何一科成績能超過你,這是第一次。」

    「慚愧。」她頭也不抬。媽媽在回德國前曾給她看過手機裡一張照片,她不難明白那是誰的所為,心頭只是有淡淡的疑惑,隨之便淡去,不留蹤影。

    鋪天蓋地的學業沉重地壓將下來,時間顯得那樣珍貴,一切明爭暗鬥都似乎變得膚淺。

    「不過這次你成績比上次多了幾分,也算進步呢。」韓靜歪著頭。

    方小童揚眉,「我不過是正常發揮,你卻是———超常發揮。」

    如此篤定自信的語氣,簡直不像是那個平日裡皮笑肉不笑的方小童。韓靜面色陰晴不定,最終卻輕哼:「方小童,你終於有幾分正常人的反應了。以前無論我說什麼過分的話,你都是一副———」

    「喔?自己都認為自己以前講話過分?」方小童一臉漫不經心。

    韓靜面色又是一沉,索性閉閉眼睛。

    到現在還是覺得遺憾……若是當時能拍到更精彩的畫面,那麼她毫不猶豫會將其張貼滿整個校園……偏偏的,卻那麼中規中矩……所以咯,乾脆發給老周,借那隻老狐狸眼線來挑起方家的內亂……

    話說回來,這丫頭應該是心知肚明的吧?

    為什麼她總是這麼風輕雲淡?連反擊都不屑於為之,那麼她韓靜的所作所為還有什麼意義?

    想到這裡就索然無味。

    晚自習放學後,學生們散去的速度堪比火燒尾巴,可見高三的壓力不同凡響。

    依然是最後一個出門,方小童踢著石子走在校外和平路,走去路口處打的。衣袋裡的手機嗡嗡響起來,她接起,「喂?」

    「童,是我。」彼端是大洋彼岸的媽媽,音線溫和含笑,「放學了?小競有去接你嗎?」對女兒說著關心之辭,居然有幾分不自在……只是,一切都還不算晚,幸好不算晚……

    「放心吧媽媽。」她抿嘴淡笑,又補上一句,「記得下次買衣服要買大一號碼的。」

    「呃……媽媽記住了。」彼端的她笑起來,「回家路上注意安全,不多說了,再見。」

    「嗯,再———」

    「啊,等一下!」連忙打斷,方夫人輕咳了一聲,「那個……寒假的時候補習班就免了,見到蘇牧告訴他,補習的事包到他身上,明年定要考取聖和學院!」

    怔了許久,方小童驀然微笑,「收到。」

    掛斷手機,她揉揉發熱的眼睛。還不晚啊……媽媽終是瞭解她的,媽媽終是愛護她的……

    跑去路口便利店買來一罐冰鎮啤酒,她大口大口地喝起來,酒意沁入心脾,熟悉的氣息,熟悉的夜晚,熟悉的情景,熟悉的……預感?

    「啪」的一下,啤酒罐忽然掉到了地上。

    她怔怔地轉身,怔怔地看著那道腳步不停、朝她走來的身影,怔怔地迎視他漆黑的眼眸。

    「小童……」走近了,他停步。

    淚珠紛紛地落下來,她飛快地抬手拭去,生怕視線會模糊,生怕會看不清他的臉。那雙點漆似的眸,不見絲毫磨難後的渾濁,只見一片至清至明的光。

    蘇牧張臂,溫柔小心地把她擁進懷裡,「別哭啊……小童,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哭……」像對待嬰兒似的,他輕晃懷裡的身子,「我送你回家。」

    她說不出話來,只是點頭,再點頭。

    修長溫暖的手和她的十指相纏,籠住了一小團的溫柔。坐在公車裡的時候,方小童恍然若夢,緊緊把臉貼在他胸前,回味那片溫暖。

    半晌她抬頭,輕問:「你父親他……」

    「……去世了。」

    方小童睫毛一顫,下意識地貼緊他。

    「醫生說是肝癌晚期,所以帶他去另一個城市,去見……」頓了頓,蘇牧垂下眸,「去見我的母親。可是她始終避而不見,過了幾天,他就去世了……」聲音漸漸低了,「是我……一直忽略了……他的健康……」

    「別這麼說……」喉頭一哽,她閉閉眼,「蘇牧,別這麼說,你已經做得夠好。」

    「臨死前,他說死也不要葬在別的城市。」蘇牧神思有些恍惚,黑眸深處是沉沉的哀,「所以我帶他的骨灰回來……」

    「因為這個城市有你啊!」她哽咽,「所以他才要回來。」

    擁緊懷裡的女孩,蘇牧不說話。或許這話是對的……只是想不通,為什麼直到死,她也不要見他?是覺得無顏面對?還是相看兩厭?

    「那些都過去了。」彷彿看透了他的想法,她伸手和他十指相扣,緊緊糾纏,「蘇牧,你還有我,你還有我。」

    他定定地望著她,嘴角浮現出最溫暖的弧度。

    「前天去處理完聖和學院錄取通知書的事……」望著她充滿希冀的雙眼,他眼神越發溫暖,「事情解決了,我會在聖和學院等你。」

    她撲進他懷裡,喜極而泣。

    「又哭了……」撫著她的發,他低歎。

    「這是最後一次。」她又哭又笑,「讓我哭個痛快,這定是最後一次。」

    他點點頭,嘴角浮起一抹縱容而憐惜的淺笑。

    浩瀚星空,明月從浮雲後探出臉,將銀色月光鋪滿了整個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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