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在這裡休息一下。」
將凰沐軒扶到石床上,半靠著石牆,莫纖雨急忙走到床邊的檀木櫥櫃前不知在裡面翻著什麼。
凰沐軒摀住胸口輕咳了兩聲,打量著四周的情景。
一副白鶴展翅圖,一張檀木櫥櫃,一方古琴,還有一張潔白如玉的石床。
如此簡單而又典雅的擺設,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沒有變啊!但曾經在這裡相處過的他們,卻已經變了……
莫纖雨默默地在為凰沐軒療傷,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莫纖雨終於處理好凰沐軒的傷口才稍鬆了口氣,「你現在最好不要下床,幸好暗室裡放著些救急的丹藥,雖不能解去你身上的劇毒,但至少可以壓制一段時間。」
凰沐軒依言躺回床上,半靠著床壁,「纖雨,那些殺手還埋伏在外面,你不要隨意走動。」這暗室之中有莫言華當年埋下的機關,那些殺手應該不會這麼快找到入口。
「我剛才只是去外面看看情況。」
莫纖雨臉上的神色很平靜,與五年前不同,如今的她已多了一分堅強與沉著。
「我的武功雖不及你,但瞞過那些人的眼睛還是可以辦得到。」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莫纖雨緊緊盯著凰沐軒半晌,最終只是輕歎了口氣,「我知道,我再怎麼逼問你,你也不會告訴我什麼,對嗎?」
凰沐軒微垂下眼簾,輕咳了兩聲。
「我不會再逼你了。」莫纖雨輕聲道:「雖然我還無法理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但我手中也已掌握了一些重要的線索——」
凰沐軒微微一驚,抬起了頭。
「總有一天,我會自己查明一切。」莫纖雨不再看向凰沐軒,而是站起了身,走向暗室角落擺放著的那具古琴。
伸手輕輕撫過那些沾滿了塵灰的琴弦,她自嘲一笑。
「但無論真相如何,對於當年你枉顧爹的性命一事,我始終無法釋懷。」掌心驀然收緊,「你分明可以救他的,分明可以救——」
「纖雨,離開長安吧!」凰沐軒忽低聲道。
莫纖雨驀然轉身,眼底寫滿了冷漠,「我為什麼要——」
凰沐軒卻打斷了她的話語:「只要你離開長安,我便答應你,等我把手頭這件事處理完,我就告訴你所有的真相。」
莫纖雨一驚,深深望進凰沐軒的眼裡,臉上神色數變。
半晌,她鬆開了緊握的手心,神色黯然而哀傷。
「原來你還是不肯選擇與我共同進退嗎?」
那一句話雖輕,卻像刀鋒一般直刺入凰沐軒的心底。
他輕輕合上眼簾,等再度睜開眼簾的時候,神色卻已變得極為淡漠,「我們再等一兩個時辰,然後出去看看,我想那些殺手不會埋伏太久。」
「你身上的毒怎麼辦?」莫纖雨緊盯著他蒼白如雪的臉龐。
「你忘記了嗎?五年前我曾中過這種劇毒,當時你爹給我吃過解藥。這種毒雖厲害,但只要吃過解藥,無論過了多久都會在體會慢慢化解。」
「真的?」莫纖雨疑狐地看著他。
「真的。」凰沐軒淡淡一笑,「若是我無法化解這些劇毒,現在就不會坐在這裡同你說話。」
他臉上的笑容讓莫纖雨心中一痛,別開了臉。
「沒事就好。」
凰沐軒看了她一眼,不再說話,但合上雙目調整氣息。
雖然,他的身體已可以自行化解這些劇毒,但畢竟這五年來他舊疾纏身,身體早已不如當年。就算將毒化去了,怕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他不求太久,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完成承諾就可以了。
天方露白的時候,凰沐軒和莫纖雨終於避過了那些殺手的追蹤,離開了莫府。
只是二人一出莫府暗室,卻是一個向東,一個向西。
凰沐軒回了凰家堡,而莫纖雨則回了怡蘭坊。
她並沒有答應凰沐軒要離開長安,卻也沒有直接拒絕。
凰沐軒知道,纖雨的性子比較剛強,也許逼得她太緊了,反倒會更加麻煩,只是扶桑忍者的再次出現,卻讓他憂心不已。
就連凰家堡可能都已籠罩在危機之中了吧?
回到凰家堡的時候,凰沐軒已是滿身疲憊。為了不驚擾到任何人,他強提真氣施展輕功,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扶著門沿微喘了口氣,正想關起房門,門外卻響起了一道驚喜帶泣的聲音。
「大少爺,你終於回來了啊!」
凰沐軒微微一怔,抬頭看向門外角落站著的青衣人影,不由苦笑。
他怎麼忘記這個丫頭了?自己一宿未歸,她怕也是等了一夜吧?
「小蓮,天都亮了,快回去休息吧!」
小蓮是他的貼身丫環,雖然年紀還很輕,但心細如塵,做事更是有條不紊。
「大少爺——」小蓮看了凰沐軒一眼,卻是欲言又止,清秀的臉上寫滿了複雜之色。
「小蓮,有什麼事就說吧?」強行壓下胸膛中翻騰的血氣,凰沐軒微笑著道。
小蓮躊躇了半晌,終於牙一咬,「大少爺,你昨天是去怡蘭坊了嗎?」
「嗯。」凰沐軒點了點頭。
「那大少爺現在才回來——是因為——是因為——」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小蓮臉上驀地紅了一大片。
凰沐軒已明白這小丫頭的意思了,一時之間,竟也不知該怎麼回答。
「大少爺——」小蓮終於鼓起了勇氣,眼睛裡竟是一片恨鐵不成鋼的神色,「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身子不好,怎麼可以去那種地方過夜呢?你看看,你的臉色有多差——」
凰沐軒頭一回有了哭笑不得的感覺。
應該讓他怎樣回答?
小蓮見凰沐軒沉默,以為他正在反省自己的過失。
「大少爺,以後不要再去那種地方啦,三小姐說,那種地方會讓男人『精盡人亡』——」頓了頓,她似乎充滿了疑惑,抬頭看向凰沐軒,「雖然我沒弄明白什麼叫『精盡人亡』?但大少爺,那句話裡面有一個『亡』字,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啦,以後你一定要乖乖呆在屋子裡休養——」
「是湘雪這樣告訴你的嗎?」凰沐軒掩唇輕咳了兩聲,目光卻是輕掃了眼小蓮身後那片陰暗的草叢。
「你們兩個不要再躲了。」
「大哥,你的眼睛不要老是那麼利嘛!」黑暗的角落裡,響起了一道不滿的埋怨聲,緊接著一名黃衫少女鑽了出來,她的身後,緊緊跟著一名身材高大的少年。
還以為自己瞞過了所有的人,結果,他的房間門口竟守著這麼多人嗎?
也怪自己體內氣息太過紊亂,竟沒能及時發現。
凰沐軒搖頭苦笑。
「大哥,你這是第一次夜不歸宿啊!」凰湘雪就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的事物一般,眼也不眨地盯著凰沐軒,「那個柳依依很美嗎?大哥,你只是幫二姐赴那個錢斯明的約而已嘛,沒想到你竟會這麼遲才回來,難道你喜歡上那個怡蘭坊的花娘了嗎?」
凰沐軒沒有回答,目光越過凰湘雪的肩頭,對守護在三妹身後的少年淡淡地吩咐:「庭陽,帶湘雪回房。」
「是。」劉庭陽恭敬地朝凰沐軒一點頭,然後看了眼面前的凰湘雪。
「三小姐,反正大少爺也回來,回去吧!」
「你先回去吧!」凰湘雪揮了揮手,一雙眼眸還沒離開過凰沐軒的臉龐,就怕自己錯漏過什麼。
「我還有很多問題要問——」
她話音未落,忽然只覺身子一空,竟已被人攔腰抱起。
「我的耐性已經用盡了,三小姐。」
耳畔那道陰惻惻的聲音,讓凰湘雪頭皮略麻了麻。
被護衛這樣斥責,而且還當眾抱起,相比於對凰沐軒的恭敬,劉庭陽對她這個主子的態度,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但凰湘雪臉上竟沒有一絲不快,眉角眼梢反而帶著偷笑。
「回就回嘛!」
「大少爺,好好休息。」
說著,劉庭陽便抱著凰湘雪轉身離去。
小蓮雖對眼前的情景非常習慣了,但直到今天她還是有一件事不太明白。究竟劉大哥是主子呢?還是三小姐是主子?
甩開了腦海中的疑問,她又將注意力放回了凰沐軒的身上。
「大少爺,你臉色好差,是不是肚子餓了?我弄些東西給你吃再睡吧?」
「不用了。」凰沐軒淡笑著拒絕,「天色不早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哦。」小蓮點頭,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大少爺,要是你肚子餓了的話,就叫我哦。」
「好。」
一直目送著小蓮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內,凰沐軒忽然扣緊了玉簫,一個縱身已飛掠至牆頭。
手中華光一閃,一道人影悶哼了一聲隨之倒下。
看著牆下的屍體,凰沐軒掩唇輕咳了兩聲,眼中閃過憂慮。
這些人還是跟來了嗎?
黑夜,一片寂然無聲。
臨風崖邊一名黑衣男子負手而立,他的臉上帶著鬼臉面具,黑色的長髮高高束起,一身武士裝束。
「堂主。」
身後忽急掠而來另一道黑影,對著他單膝跪下。
「怎樣?」他冷冷地問。
「在凰家埋伏了多日,都不見凰沐軒拿出過琴譜,而且也不見他出去,只是呆在屋子裡養病。」
黑衣男子冷哼了一聲,「莫言華屍體旁邊那本是假的,當時跟他有關係的人,只是凰沐軒和他的女兒,若不在凰沐軒那裡,就一定在他女兒手上。」為了找那一本琴譜,他們花了近五年的時間秘密挖了一條通往臨風崖下的密道,結果,當他們找到莫言華的屍體之時,他身上那本琴譜也幾乎爛了,但依舊從殘留的隻字片語中看出了那是假的。
那本琴譜首領勢在必得,是拼上了整個月殺,也要得到的東西。
他們絕不能失敗。
因為這是母親追求了二十年的願望,他一定要幫她實現。
「找到莫纖雨的下落了嗎?」
殺手搖頭,「莫纖雨銷聲匿跡了五年,唯一出現的就是前幾天我們擊殺凰沐軒的時候。但後來——」殺手顫抖著身子,低下了頭,「跟蹤的人還是把她跟丟了。」
「廢物!」黑衣男人冷叱了一聲,雙目如刀,「無論如何也要把莫纖雨給找出來。」
「可是堂主,莫纖雨擅長易容之術——」
「不管你們用什麼手段,都要把她找出來。」
「是。」
黑衣男人又繼續道:「凰沐軒那裡也不可放鬆。」
「不如我們直接把凰沐軒擄來?」
「不可。」黑衣男人搖頭,「我探到消息,鳳家莊的少莊主鳳筠豪正向凰家堡提親,一個凰家已是很難應付,若再加上一個鳳家——」黑衣男人微微一頓,「記住,不要驚動凰家堡的其他的人,再找準機會向凰沐軒下手。」
「是。」殺手領命而去。
黑衣男人看了眼面前那深不可測的懸崖,目中露出了陰狠之意,「好一個莫言華,你騙了我們五年——但這一次,我們一定會得到《琴殤》——你就在陰曹地府好好看著吧!」
一連數日,凰沐軒幾乎都沒真正休息過。
一是因為欣亦大婚,雖然這次舉辦婚禮的時間略顯倉促,但畢竟自己的妹妹出嫁,爹娘又不在身邊,身為凰家的長兄,他幾乎凡事都親力親為。這幾年凰家幾乎全靠欣亦一人支撐著,現在讓她嫁給像筠豪那樣的男人,他也應該放心了。只是欣亦和筠豪要真正走到一起,怕還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
只要他們能幸福就行了。
這是這麼多年來,凰沐軒唯一一件感到比較欣慰的事。
但現在比較頭痛的是,月殺的人正埋伏在凰家堡內伺機動手。雖然他們似有所顧忌並未驚動到凰家的其他人,而且最令人擔心的湘雪也被欣亦藉故支去了江南。
凰沐軒心中明白,欣亦和筠豪正在聯手調查一件很重要的事,但以目前的他來說,已再無其他精力應付其他的事。
他相信筠豪會保護好欣亦。而他現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把那些殺手引出凰家,各個擊破。
絕不能讓這些殺手傷到凰家裡的其他人。
只是每用一回天律聖音術都極耗內力,他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支撐多久?
也不知道纖雨那邊怎樣?有沒有被月殺的襲擊?她似乎還沒離開長安吧?
輕咳了兩聲,凰沐軒稍稍調整了下紊亂的氣息,然後打開了房門,飛身往黑幕中掠去。
「大少爺——」
正端著碗參湯的小蓮驚見凰沐軒出門,不禁蹙起了眉峰。
「這麼晚了大少爺要去哪裡啊?」
這幾天她見大少爺臉色一直很差,特意燉了參湯給他補補,結果,他竟又半夜溜出去。
「難道……」似想到了什麼,小蓮驀地睜大了眼,「少爺不會又去找那個柳依依了吧?」
「不行。我一定要阻止少爺。」
一想到三小姐所說的那個「可怕後果」,小蓮心中一跳,連忙將手中的參湯擱在角落,追趕凰沐軒的身影而去。
幾乎已經力竭了。
天律聖音術也已施展到了極限。
可是面前還有一名殺手。
身體好冷。此時雖已是春季了,但體內的寒意卻勝過了冷冬。
冰冷的指間微微扣緊了手中的玉簫,他暗中凝聚起散亂的真氣,看向面前與自己對峙的那名黑衣武士。
黑衣武士的臉上戴著一具鬼臉面具,只露出一對陰沉如刀的眼眸。
他看得出來,這個人絕不是普通的殺手。
從襲擊開始,這名黑衣武士就一直站在一旁觀戰。即使同伴全軍覆沒,他連腳步都沒移動過。
是在尋找自己的弱點嗎?
凰沐軒眸光一凝,神色平靜地與那名黑衣武士對視。
那令人的窒息的沉默裡,卻暗暗有危險的氣息在湧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