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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知我意(上) 夢在夢中聲聲和 作者:墨式辰
    山中不知歲月。

    江流水的時間似乎過的很快,也似乎過的很慢。他看過天亮,他也看過天黑;他看了許多天亮,也看了許多天黑。最初的幾天,他尚且統計著日子,但後來,他太過明白自己的時間已經忽然的落入了一個靜止之中。山中不知歲月。

    唯一不變的,是他執著著追尋離開的路徑的願望。

    在開頭的幾天裡,江流水果然見到了猴子。很多的猴子,老的小的不老不小的黑的白的花的,水簾洞裡群魔亂舞的景象,害的他一個勁的盯著風箏直瞅,他呢,又把他和故事中的美猴王聯繫到一起了。

    第一次見到猴群,猴群們用一種敵對的眼光瞪著流水,又裂開嘴,不住嘶叫。可一旦看見風箏,卻是見了家人般的貼過去,又是斯磨,又是挑逗的,還滿是討好的幫他「擇虱子」——風箏那頭美麗的頭髮怎麼會有虱子呢?!流水自然很厭惡的看到猴子們把它們毛茸茸的爪子在風箏水一般的頭髮中撥來撥去,一臉的不亦樂乎。

    瞪瞪瞪。

    流水氣勢洶洶的瞪過去。

    猴子們是很有靈性的,被這一瞪,立刻尖叫著四處逃竄。流水在大大小小可笑的猴屁股中看到風箏略略憂傷的表情。滿諷刺的一副情景。

    「它們終究不相信你。」流水記得風箏當時是這樣感歎的,「你的身上,人的味道太濃。」

    流水也彷彿確實的看到猴子們得意的嘲笑。

    喂喂,你看不到它們的小動作!

    後來風箏拿出了藏酒的罈子。那些酒,流水喝了兩罈子。是因為那落入他肚子的兩壇,猴子們又唧唧喳喳的叫起來。風箏無奈的笑笑:「你們看,來客人啦。不拿出酒菜款待客人是不行的。再說,他可是你們發現後推給我的責任。」猴子們頓時就不叫了。盛下的酒一共五壇。猴子們興高采烈的圍著罈子轉。也有幾隻猴子踱到風箏跟前,送上幾匹粗布、一把劍。真若風箏所說。

    那布,流水不感興趣,那劍,流水卻是認得的。那是伴他走過多少個風風雨雨,多少個春夏秋冬的劍。撫一撫劍身,一泓春水,梅子斂了嬌澀,映在水中,朦朧的驕傲。還有「流水」二字,揮灑潑墨,是流水的流水。

    「謝謝,真是麻煩了。」風箏笑著接過。

    他在和猴子說話呢,猴子聽的懂他的話。——江流水的腦子裡一團亂麻。

    猴子們取走了酒。江流水不知道他們是用什麼方法取走的,因為與其說是「取走」到不如說是「憑空消失」來的確切。去請教風箏,風箏正坐在水邊打理頭髮。長長的濕發撩起,濺滿了清香與水珠。風箏說他也不知道。

    「你似乎不喜歡它們?」風箏問。

    「不。只是沒有和那麼多猴子在一起過。」江流水悶悶的說。

    風箏瞭解的笑。和那麼多猴子一起,的確不是一般人會有的經歷。

    「對了,風箏。你的頭髮一向都不系,就這樣飄散著麼?」

    「怎麼想到這個問題了?」

    「我在想是不是因為你散著頭髮,那些猴子才會玩它?」

    「我想,那是他們表達友好的方式吧。」

    「原來是這樣。」江流水繼續問,「你的頭髮都不束麼?不是男子二十歲後,即冠了,要束髮的麼?」

    「我啊,好像一直都沒系過。沒辦法,看不見終究還是有點麻煩。」

    「那平時會不會礙手礙腳?」

    「習慣了。」風箏捋了捋自己的頭髮,手指所到之處髮絲柔順的分開,毫無阻礙的一梳而下。風箏沒想到,他的頭髮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有了這個長度,長的在膝蓋處水光蕩漾:「咦?怎麼那麼長了?流水,你說我是不是該弄短一點?」

    「不要。」

    「哦。那要不你幫我紮起來吧。我摸著,是有點長了。」

    「不要。」

    這一句,風箏感覺到那個少年走到自己身邊,蹲下。少年的手指也梳進了自己的頭髮,憐惜的滑落,落在自己的指尖,碰了一下,溫溫的,若有還無。少年的手指就抽離了。

    「我覺得,你這樣子挺好看。我沒騙你。真的。」

    第二天,一個大清早,江流水推開小屋的門,就看見八個空空的酒罈子。猴子們明明拿走了五罈子酒。

    真是貪杯的猴子。風箏傷腦筋的笑著。

    猴子們送來的布,風箏說要為江流水縫一套替換的衣服。一個盲著雙眼,一個又手尚不能動。可想而知,當時的情景有多苦難。以至於後來江流水每每想起,總要戲弄的跟風箏說——那時侯我太純情了,早知道我就該好好的揩揩你的油。

    風箏看不見,所以他心中的尺子是他的雙臂和雙手,無限的信任著自己最原始的感覺。手掌在江流水赤裸的左臂上一滑而過,既而又撫上了流水的腿。最後雙手合攏量出腰圍和臀圍。風箏到沒什麼,認真仔細,毫不馬虎,似乎他是一位忠實的藝術家,他的任務就是傾盡他能力作出一件令他滿意的衣服。反觀流水,到是整個過程中直呼癢癢,笑個不停。

    布是流水幫忙裁出來的,風箏拿來縫。江流水小心的注意過風箏的針線。線到沒什麼,普通的。反觀針,竟然是用魚骨穿了孔作成。自風箏貼身的衣兜內取出,只見小巧可愛,微微有點彎曲,半透明。在江流水那個年齡的人看來,又是新奇,又是讚歎,拿在手中反覆的看,對著太陽,背著太陽,愛不釋手。風箏摸著布與布的邊腳,小心的一點點下針。裁布的小事,江流水可以幫忙,但真到了飛針走線的工夫上,他可就敗下陣來。

    衣服縫了很久,也似乎沒多久。江流水看到了幾個白天黑夜而已。後來縫好了,穿在身上,雖然手工只能算是尚佳,可絕對合體。風箏笑著說,這是有流水的一半功勞。後者聽了,心裡美滋滋,那幾天骨頭都輕飄飄的。

    山中不知歲月。傷筋動骨一百天。

    江流水曾經下定決心好好的記住日子。他先找了一塊巨大平坦的石頭,又找了一些可以畫出顏色的石頭。第一天,他恭恭敬敬的劃下一橫,他又不放心,興致沖沖的在一根繩子上結了一個死結。從那天開始,他決定每五天便要劃好一個「正」字。

    他開始四處尋找著能夠通往外面的通路,同時,每天從水潭中撈出一捧金子堆在小屋旁邊。很快,金子堆的太滿了,他就又捧回一些扔回水裡。第二天重新撿回來。如此往復。

    這天陷底四季如春。時間,就是這樣白天黑天,晴天雨天的流逝了。江流水始終在期待著。一開始他把自己出去的時間定為五天,之後是十天,再之後是二十天。他一個限期、一個限期的接連不斷。一個限期比一個限期時間長。泉水依舊,山風依舊,梨花依舊。江流水走遍了天陷裡每一個角落,每棵草、每片樹葉、每朵花他都熟悉了。在這些時光中,一切都沒有變化,他也沒有得到絲毫的奇跡。後來有一天,風箏幫他拆開手臂的繃帶,右手已經全部康復。他才站在那塊石頭旁,注意到,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記錄下時間了。默然的注視著石板上十二個正字,默然的注視著繩子上不足二十個結,他俯下身,蹲坐在石頭旁。捋了捋凌亂的劉海兒,看了看上面濃重的雲霧,他歎了口氣,把臉頰埋在雙臂間。

    ……沒辦法,沒辦法,我還是沒辦法離開這裡……父親,母親,哥哥,嫂子……我想你們……

    ——已是淚流滿面。

    當天晚上,猴群們來了,送來一隻剛剛死去的野山羊。風箏取出新釀的酒。

    江流水和猴子們好一頓掙酒,又是撕咬,又是叫囂的。風箏在一旁靜靜的聽著,那個大猴子和那群小猴子上躥下跳。

    一個東西向他飛來,他想躲閃,他也能夠躲閃,但是他只動了動,然後張開雙臂,迎接那個撲到他懷裡的人。

    「風箏,來來,一起喝一點吧……」

    「嗯,好的。」

    江流水喝了不少,他醉醺醺,他東道西歪,他喋喋不朽的講著他想離開這裡。風箏也陪喝了不少,酒濃處,伸了手,摸著那醉酒的少年的頭,安慰:「好孩子……乖……」

    江流水把頭埋在風箏小小的手裡,咯咯的笑。是笑,是哭,亦是醉?分不清。江流水喝太多了,無法思考;風箏也喝太多了,心口微微的痛。

    也許,這就是上天注定的命運,既然改不了,就只有好好接受。歷歷的晴川,萋萋的芳草,千年萬年之後,再道一聲對與錯。

    這一夜,江流水的夢稍稍變化了。夢中的自己坐在草原上,抱著本應該在天上的風箏,低聲哭泣,淚水打濕了雲彩的圖案。他拍了拍另一個自己的肩頭,說,那風箏會一直陪著你的,所以,沒有什麼值得傷心的,不是麼?

    醒來的時候,他已經睡在青石床上,半個身子壓住風箏。

    這是自他來到這裡之後,風箏第一次在床上睡覺,平日裡,他總說流水是客人,讓客人睡外邊不是待客之道;又說流水的手臂還沒有痊癒,若是擠在一起怕傷了流水。今次想來是醉的淅瀝糊塗,就一起倒在床上了。

    江流水撐起有點漲的額頭,細細的看著晨光下泛著光華的頭髮。風箏的長髮真的是艷絕。伸出手,在小小的鼻子上狠狠的捏了一把。

    哼哼。你總是把床讓給我,會讓我過意不去的。

    ***

    哭也哭過,笑也笑過,醉也醉過。日子也還得照樣過。

    上天真是喜歡捉弄人,在江流水幾乎要放棄尋找時,發生了一件可以令未來轉折的事情。

    那天只是很平常溫泉中嬉戲。無意間卻發現風箏只是坐在很淺的地方沖洗著。江流水是在江邊長大的,自小熟悉水性。而風箏卻和很少近水的人一樣,對水有一種天生的恐懼和渴望。

    很多人的很多想法的產生都未曾經過大腦深思熟慮。那個時候,有了那種想法的江流水也是這樣。

    他在心裡壞壞的一笑,一個猛子扎到水裡。

    水中的光是被水淨化過的,搖搖曳曳,粼粼蕩蕩,似夢似幻。江流水悄悄的靠近風箏,只見了一雙赤裸的腿,他伸手過去,拉住了風箏的腳腕。

    風箏嚇了一跳。他立刻就要張口和止那頑皮的人,溫水卻沒有阻擋的衝入他的口腔,他糊里糊塗的知道,自己,被拖下水了。

    掙扎沒有用,呼叫行不通。饒是他有通天徹底之功,只要是不會水,那麼一旦入了深水,也只有畏懼的份。風箏使勁掙大自己不見物的雙眼,可黑暗中無情的水依舊包圍著他,沒有盡頭。他從來沒有這樣為自己這雙不知為何瞎掉的眼睛而後悔。

    他徒勞無力的揮動雙手,也只能分開一波水,再使得另一波水重新湧向他周圍。稻草,哪怕是一根救命的稻草也好。幾口水嗆下去,他終於抓住了。他抓住的不是稻草,而是一雙手。

    這雙還稚嫩、這雙保養的柔滑細膩的手,一隻攥住了他四處揮舞的手,另一隻勒住了他的腰。也就是這雙手,憑藉著水的浮力,將他托出水面。

    那一刻,他經歷了一個從生到死;那一刻,他從沒有的發覺空氣是這樣重要。

    而那個肇事的人,用他年幼的胸膛抱住了他,一點點向水邊游去。風箏爬伏在那個胸膛裡,艱難的呼吸著,感覺的出,所到之處,泉水順從的分開。在那個肇事人的執掌下,無情的水竟變的異常聽話而溫存。就像一位孀居許久而脾氣古怪的女子,有一天忽然見到了以為本是死去的愛人,溫柔,就源源不斷的湧來了。

    很快,風箏接觸到了地面。

    就在他還沒有調整好情緒,準備好教訓一頓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時。那少年反而一把攬住自己的脖子,哭了起來。

    「風箏……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水性那麼不好……

    「風箏,原諒我吧……

    「風箏你剛剛在水下那個樣子,我還以為你會死了呢……嚇死我了……」

    少年的聲音滿滿的愧疚,一聲聲的哭來,一聲聲的哽咽,淚水混著泉水浸透了風箏單薄的衣服。同樣熱的炙人的溫度,打在他的肌膚上,顆顆是悔,滴滴是痛。

    本來是生氣的,可如今,誰還能對如此的一個孩子生氣呢?

    事情到了最後,出現了叫人發笑的場面。反倒是被溺了的自己,拉住那個嚇著的孩子,不停勸慰。

    江流水是實在嚇怕了,好不容易平息下心情,半躺在風箏的懷裡,享受著一種春天的溫度,和山風吹拂的愜意。

    「風箏……」

    「好點了麼?」

    「好點了。」流水心虛的應著,吐了吐舌頭,「你,不生氣吧?」

    「不跟你小孩子計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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