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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之諭 第七章 作者:綠痕
    石中玉口中所說的四不管地帶,還真有點出乎她想像的大,據石中玉說,若帝國是處在中土正中心,那麼三道則緊臨著中土東、北、西三處,其餘所有的地方,皆屬於四不管地帶,而這四不管地帶,其實有個正式的名稱,它叫「迷陀域」。

    散落在三道與中土外的迷陀域,除擁有四域的景色外,也廣納四方人種,居住在迷陀域的人們,並非像是中土皆純粹是人子,而三道則皆是神子,在這兒,人子與神子共處一如百年前,聚集在這的大都是往返四域的商人,或是人子與神子混血者、中土或三道的逃犯,龍蛇混雜的迷陀域裡,每個人似乎都忘了百年前的往事,沒有誰尊誰卑,也沒有人子與神子間的是與非,它不過是個收容無歸者的地域。

    鄰近鬼伯國的迷陀域裡有不少規模頗大的城鎮,這裡只是其中一座,聽說在其他三域外的迷陀域裡,也有許多類似這兒的城鎮。走在人擠人的大街上,愛染分心地看著此地融合了各方各域的特異建築,不時不適地扯扯身上被石中玉強迫換過的男裝,她兩眼往身旁一看,在臉上黏了個大鬍子的石中玉,看上去……更像頭熊了。

    應該不會有人會認出,這頭熊就是帝國的南域將軍吧?

    為此愛染更是安心地瀏覽街景,就在走至街口時,她停下腳步,看著兩批皆穿著喪服的人馬自左右街道出現,無言地在街口交錯而過。

    從他們身上分別認出天苑城與九原國的標記後,她大抵明白,或許是居住在他域裡的神子們,都收到天苑城與九原國的消息了,因此正趕回故鄉準備奔赴國殤。看著他們,她不知道該有什麼感覺,帝國與三道間的愛恨情仇,她從來都不想介入其中,即使她身旁的石中玉也是帝國的一員。

    想著想著,愛染才想拉石中玉離開這些奔喪的人群,免得他有可能會被認出來,但她的手往旁一伸,卻沒拉著石中玉的衣袖。

    她看著空蕩蕩的掌心半晌,而後有些不安地四下探看了一會。

    「走……散了?」她掩著唇,沒想到在這擠著擠著,身旁的那頭熊就擠不見了。

    急著找回石中玉的她,轉身想擠出人群時,不意撞著了一名正朝她而來的男子,在男子好心地扶她站穩時,她不免與他正正地打了個照面。

    「妳是冥土的巫女……」端視著她的男子,在見著她那難得一見的膚色後,當下詫愕地脫口而出。

    霎時沸騰的街道變得很安靜,人人都回首看向她,其中神子們的眼神隨即變得不一樣,居住在街上的人子們則是趕緊關門閉戶不聞不問,所有居住在這的人皆知,神子們都在找冥土巫女,也都知道,帝國的南域將軍為了她而來到迷陀域。

    呃,不妙了……

    遭眾人團團圍住的愛染,動彈不得地站在原處,心急地希望石中玉能快些出現替她解圍,但她尚未在人群中找到石中玉的身影,一名身著九原國服裝的男子已走向她,並朝她伸出一手。

    兩隻腳丫子忽然從天而降,愛染呆愣地看著眼前這個穿著一身黑服,不知打哪跳出來的男子,就這麼踩在那個想碰她的男人身上。

    「哎呀。」他像後知後覺般,不好意思地對腳下的同胞致歉,「抱歉,踩到你了。」

    愛染指著他的臉,「你是……」為什麼這張臉她覺得很眼熟?

    還踩在人家身上的年輕男子,就這麼動也不動地站在原處,擺出一張笑臉向愛染搭起訕來。

    「咱們見過面的,妳忘了?」

    愛染想不出來地向他搖搖頭。

    「阿爾泰。」他大方地向她介紹,「我是九原國國王的義子。」在她被擄,而牧瑞遲親見她第一回時,他也在場。

    她隨即垮下臉,「你該不會也是來找我或石中玉報仇的吧?」她想起來了,他就是那日獨站在角落裡悶不吭聲,不像枚瑞遲他們一樣東問西問的人。

    「錯錯錯……」阿爾泰嘖嘖有聲地搖著食指,「我是專程來救妳的。」

    「救我?」

    阿爾泰頻眨著眼向她送秋波,「誰教妳是個美女呢?我向來對美女都不會見死不救的。」

    「真話呢?」不吃這套的愛染,兩手環著胸問。

    「因為牧瑞遲手底下的人始終不肯死心。」他提示地往自己身後一指,「石中玉能夠平安找到妳,還得多謝我這一路都跟在妳的後頭保護妳。」她還真以為她那用雷劈人的招數很管用啊?沒有他,她怎可能好端端的活至被石中玉找著?

    站在阿爾泰所指之處的一群人,排開人群列站在一塊,發現他們正在找的巫女已被自己人給找著。

    「阿爾泰……」眾人的眼中染上了一抹欣喜。

    九原國的牧王有二子,一是身為王子的牧瑞遲,另一則是在七歲時,遭牧王收養的義子阿爾泰。

    牧瑞遲雖是牧王唯一的獨子,但備受牧王器重的,卻是阿爾泰,因無論在治國、政事、武功上,睿智果斷的阿爾泰,皆是牧瑞遲遠遠及不上的,在任何方面皆出類拔萃的他,為人開朗隨和,絲毫無王室架子,九原國上下無人不喜愛他,他渾身散放出炫眼的光芒,令牧王甚至想破例讓阿爾泰這個義子,取代牧瑞遲接下王上的棒子成為下一任的牧王。

    可在九原國遭滅後,阿爾泰一反先前的活躍,對滅國一事不聞不問,與積極為報滅國之仇的牧瑞遲不同,他非但在眾人急於仰賴他的指引之際不表示任何意見,甚至在牧瑞遲表示要帶著殘餘的國人來到黃泉國投靠馬秋堂時,也不隨之前往。

    無人知道阿爾泰在想些什麼。

    唯一可確定的是,倘若阿爾泰願意取代牧瑞遲,那麼九原國要復國,絕不會是件難事。

    愛染愣愣地看著把大腳從人家身上移下的阿爾泰,在眾人對他投以希望的目光時,他卻潑人冷水地朝他們揮揮手。

    「啊,你們可別誤會。」

    「誤會什麼?」眾人不解地看著他。

    他將兩肩一聳,「我不想抓她,也不想替九原國報仇。」

    「什麼?」不只是那些素來信任他的人為此大感意外,就連愛染也急急抬首瞧著他那張看似輕佻的臉龐。

    「以卵擊石,依附他人生存……」他側過首,斜睨他們一眼,「你們不覺得,這都是很無聊的事嗎?」想找帝國的孔雀報仇,且棲身在黃泉國的屋簷下,他那個義兄牧瑞遲,所能想到的就只有這些?

    「無聊?」

    「是啊,無聊。」他微微勾起唇角,「你們這些報仇的舉動,很無聊。」

    此話宛如青天霹靂,殘忍地打在多年來早在暗地裡視他為下一任明主的眾人身上,難以接受這種打擊的眾人,不敢置信地瞧著他,不知他為何會徹頭徹尾變了一個人。

    國仇家恨,私人恩怨,這些人間日日都在上演的痛楚,或許經過時間就可沖淡,雖仍會有傷口,可終會漸漸地不再疼,但遭最瞭解自己的自己人背叛,卻是一個永不會癒合的傷口。

    他簡直就是掛著笑臉在鞭笞他們的心。

    「你這九原國的叛徒……」曾與阿爾泰最是親近的九原國遺臣,渾身顫抖不止的自嘴中迸出這話。

    「叛徒?」阿爾泰好笑地挑著眉,「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真理,一個不容許他人動搖的事實。你們有,我亦有,只是咱們所相信的並不相同,所在乎的也不同,因此有必要強迫誰必須和誰一樣嗎?」

    如遭剜心的他震聲怒斥,「別忘了是誰一手扶養你長大,若無先王,你能有今日?飲水尚得思源,你對得起先王嗎?若先王在九泉下有知九原國有你這叛徒,先王定不會瞑目!」

    「是嗎?」他不以為然,「不如你們有空去問問先王,九原國在滅國前能衣食不缺生活富足,靠的是誰?」

    「什麼……」

    前一刻還停留在他臉上的嘲諷笑意,下一刻即隱遁無蹤,他那雙總被他人認為溫和無害的眼眸,在此刻,竟像是凌厲得宛如鬼魅的利爪,彷彿要看穿他人的靈魂,並將它抓扯撕裂。

    他刻意地問:「你們知道的事實是什麼?而你們願意承認的事實又是什麼?」

    「一派胡言!」遭他突如其來的話語愣住,沉默了一會的眾人,在下一刻紛紛朝他曝嚷。

    「是嗎?那就當是好了。」阿爾泰又恢復了那副漫不輕心的笑臉,「不過我建議你們,最好是早點想通一點。」

    「想通什麼?」

    他攤攤兩掌,「這本就是個人吃人的世界,誰強,誰就可吃人,誰弱,就得被人吃。九原國會被滅,就是因為它太弱了。」

    四下頓時安靜了一會,半晌,排山倒海而來的怒吼,霎時充斥了整條街道,結實惹毛自家同胞的阿爾泰,還有心情回過頭問向已經訝異到說不出話來的愛染。

    他執起她的手輕吻,「哪,妳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我……」眼前這張太過燦爛的笑臉,任她怎麼看,也無法跟牧瑞遲或是九原國聯想在一塊。

    一記重拳代替說不出話的愛染回答了他,無聲無息出現的石中玉,面無表情地盯審著敢碰他女人的來者。

    「這就是你表達謝意的方式?」阿爾泰慢條斯理地抹去嘴角的血絲,再以手扳扳頸項。

    石中玉甩甩兩手蓄勢待發地問:「還需要更大的謝禮嗎?」

    「甭客氣了。」他笑笑地搖首,而後將笑意一斂,動作快速地翻起衣袖,一拳準確地探向石中玉的心口。

    石中玉以宛如鷹爪般的三指牢牢扣住他的腕間,使勁往旁一扯,另一手隨即化為手刀砍向他的頸間,絲毫無遜於他的阿爾泰,也以手刀砍向他的腕問,並翻手將它擒握住,一把將石中玉拉來面前。

    他緊盯著石中玉的眼,「告訴我,帝國裡,可有比你更強的強者?」

    石中玉一頓,對著那雙充滿野心的眸子承認。

    「有。」

    阿爾泰當下放開了手,拍拍衣袖往後退了一步。

    「給你一句忠告。」就當是以一個情報換一個情報給他好了。

    「洗耳恭聽。」

    「盡快回中土去,天宮的人快找上你們了。」他瀟灑地轉身揮揮手,「後會有期。」

    「阿爾泰!」還沒聽他把話交代完的眾人,在他舉步欲離時紛紛上前。

    朝身後探出一掌,只以掌風就喝止住眾人的阿爾泰,懶懶回首,打算一次把話說清楚,好徹底與這些人分道揚鑣。

    「你要上哪去?」他不留下來幫助牧瑞遲?難道他真的要棄九原國不顧嗎?

    「中土。」

    眾人眼中又燃起希望,「去為九原國報仇?」

    「我說過我不做無聊事,我只是想去找某人聊聊。」他得去找某個人,讓他無聊透頂的生活變得不無聊,或是變得更加無聊些。

    「你是神子,別以為你能踏上中土……」希望再次被澆熄,遭他傷得最深的遺臣恨恨地說著。

    阿爾泰莞爾地反問:「誰說我是神子?」

    「什麼?」

    不留下一個答案,也絲毫不惦念舊情不顧義理,阿爾泰頭也不回地轉身踏上他即將前往的旅程,任一地的心碎與憾恨遭風兒捲起,在他身後遠處不斷迴旋。

    「石頭?」愛染拉拉看著阿爾泰背影發呆的他,「你怎了?」

    他攏緊眉心,「那個人……我看不出來。」

    「看不出什麼?」

    他說不出口,只是方才在近距離下,看清了阿爾泰的那雙眼眸時,他心底泛過了一陣冷顫,只因他沒看過那種太過自信外,還炯亮得讓人無法直視的眸光,在那其中,他看不出善與惡,又或者該說,善與惡並存,卻也皆不存在。

    「沒什麼。」他甩甩頭,趁著那些九原國的遺民還在為阿爾泰的離去而氣憤時,拉著愛染快步走進一旁的小巷裡,省得待會還得再攬上一次麻煩。

    撲面而來的細網,在他帶著愛染轉身繞過巷角時,緊緊罩住了他倆,他尚來不及掙脫,即遭人從腦後重擊了一記。

    在他陷入昏迷前,他依稀,聽見了愛染驚惶失措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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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只臭鳥和紫荊王,他要是能活著回去,他豈只想砍他們幾刀?他要將他們剁碎了去餵狗!

    劃破空氣的甩鞭聲再一次地響起。

    兩手被人高高綁吊起,被脫去上衣站在樹下的石中玉,滿臉火氣地任站在他身後的人一下又一下地鞭打著他,就在這棵樹旁,雙手被緊綁在身後的愛染,則是坐在地上,心疼地看著背傷未癒又遭逢新傷的他。

    「別打了……」她又急又氣地對甩鞭的人喊,「不要再打了!」

    奉命執行鞭刑的男子,雖是聽見她的話,但不敢違背旨意的他,仍是繼續揮甩著長鞭,在石中玉背後製造出更多的鞭痕,冷不防的,一股冷意自握鞭的掌心處泛起,他停鞭一看,一隻長滿利牙,用一雙炯青色眼眸盯緊他的魎,正蹲踞在他的手臂上,張大了嘴準備一口咬下。

    一條金鞭,在遭人喚出的魎咬下執鞭者前,準確地將它打飛,在它落地前,來者又再加了一鞭,在空中將它撕裂成兩半。

    愛染冷眼凝視著眼前這個將她召喚出的鬼魅,兩鞭就輕鬆解決的女人。

    「很有意思的玩意。」出鞭救出手下的霓裳,看了看地面上那一攤形毀後即剩綠汁的鬼魅,愉快地揚起菱形的唇。

    「小姐……」圍守在樹旁的眾人,一見她親到,紛紛彎身向她示意,她擺擺手,不理會他們地走至石中玉的面前。

    「嘖,長得也不怎麼樣。」打量了好一番後,她頗失望地晾著白眼,「我就說中土的血統不好。」

    「妳是誰?」自尊心受傷的石中玉尚未開口,怒氣沖沖的愛染已向她興師。

    「我來自天宮雁蕩山。」一見問她話的是個美人,她當下面色一換,變得親切又和藹。「我乃天壘城城主的表妹,霓裳。」

    「妳想做什麼?」不知接下來她會對石中玉做出什麼事,愛染心神緊繃地問。

    霓裳舉高手中的金鞭,「我只是要抽他兩鞭而已。」

    「啊?」愛染呆了呆。

    「妳特意把我們捉來……」石中玉也轉過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心情好像很好的女人,「就只是想打我兩下?」不殺他幾刀替天苑城報仇,也不砍下他的頭送回帝國示威,而是……打一打而已?

    「是啊。」她應得理所當然。

    愛染呆滯地眨眨眼,眼下的情況令她腦中再次泛過一陣迷霧。她突然覺得,在這片迷陀域裡,她已經遇過太多令她難以理解的人與事,或許下回有頭上長角、身後長翅的怪人出現,她也不會再感到訝異。

    「為什麼要打我?」石中玉甩甩頭,決定先問清楚他被綁來打的原因再說。

    「因為……」霓裳撫著金色的長鞭,還是不隱瞞地對他們實話實說,「一來我可以交差,二來,我會很愉快。」

    很愉快?

    石中玉渾身發毛地瞪著她,「妳的性格有缺陷……」

    一旁的愛染馬上不客氣地扯他後腿。

    「你絕對沒有資格這麼說。」他們是半斤對八兩好嗎?

    本來將全副注意力都擺在石中玉身上的霓裳,突然側過臉看向愛染,而後兩眼煥然一亮。

    「妳是巫女?」

    「對。」

    對愛染白皙膚色相當好奇的她,瞬也不瞬地瞧了愛染一陣後,伸出手摸摸她的臉,想知道冥士的人是否真如傳說中般的天生血冷。

    「喂,別人的女人別亂碰行不行?」一肚子不痛快的石中玉,火氣當下很旺地燒了起來。

    霓裳一愕,「她是你的女人?」冥土的人不是很不受歡迎嗎?怎麼他的眼光這麼獨到?

    「知道就快把妳的手給我拿開!」他直瞪著她還擱在愛染臉上的那雙手。

    她想了想,在石中玉的火龍眼下,刻意彎下身子摟著愛染,埋首在愛染的頸間磨磨蹭蹭,蹭完了後,還故意抱緊了愛染。

    「這樣呢?」

    「我非宰了妳不可……」他咬牙切齒地想掙脫上頭綁著他的繩子,在掙脫不開時,抬起腳想踹向她。

    備受騷擾的愛染,鐵青著一張臉,「妳好女色?」

    她很無辜地吐吐舌,「不。我只是想氣氣那頭熊。」誰教他要凶她?就回敬一下好了。

    「妳是來替天苑城報仇的?」完全摸不清這女人的作風,也不知她的來意,有點受不了的愛染乾脆直接替石中玉問。

    她頭搖得飛快,「不是。」

    錯愕的表情分別出現在愛染與石中玉的臉上,他倆互看了對方一眼,而後同時出聲。

    「妳不是來報仇的?」怎麼又一個不想報仇的?

    「我說了,不是。」奇怪了,找上他們就一定要報仇?不報仇不行嗎?

    石中玉愈聽愈是不平,「那妳綁著我打是什麼意思?」

    「我是來感謝你的。」她偏首想了想,決定對他們托出實情。

    「感謝?」他倆再次墜入十里迷霧中。

    她誠心誠意地雙手合十,「感謝你們滅了天苑城殺了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被殺了……她還這麼高興的感謝他們?

    再次被她怔住的一男一女,張大了嘴愣愣地看著她。

    「請問,你家小姐一向都是這麼恐怖嗎?」在氣氛詭異到一個頂點時,愛染忍不住轉頭問向一旁霓裳所帶來的家衛。

    不敢頂撞霓裳,只能眼睜睜看著家醜外揚的眾人,不約而同地撇過臉,都不想在外人面前承認這個事實。

    聽完了主因,覺得自己冤到足以下六月雪的石中玉,回神後忿忿不平地朝她大吼。

    「喂,滅了天苑城的是紫荊王不是我,妳謝錯人了!」這些神子是統統不長眼的啊?牧瑞遲這樣,她也是這樣,他究竟是倒了啥子楣得遇上這些鳥人和鳥事?

    「謝你也是一樣的,誰教你沒事離開中土?」霓裳笑揮著小手要他別那麼計較。「雖然我並不想為我的糟老頭未婚夫報仇,不過於情於理,我還是得替天苑城出口氣才行,既然那個紫荊王不在這,那你就將就一下,讓我打你打個意思意思,就當是做做樣子囉。」

    「只兩鞭?」那先前的怎麼算?

    「就兩鞭。」她邊說邊付諸行動,還真的就給他兩鞭。

    打在背上的這兩鞭,力道比方纔那些傢伙的強多了,但,可以看出她還是相當手下留情了,石中玉動了動肩頭,對再挨的這兩鞭並不是很在意。

    「接下來輪到妳了。」一打完他,霓裳即漾著笑看向愛染。

    「我?」愛染眨眨眼,沒想到連她也有份。

    「可以問個問題嗎?」她非但沒有也給她來個兩鞭,相反的,她收起了金鞭,正經八百地蹲在愛染的面前請教。

    愛染橫她一眼,「妳覺得我有別的選擇嗎?」

    「是沒有。」她同意地頷首,接著迫不及待地問:「妳知道第三神諭是不?」

    「就知道除了這外妳不會問別的……」好吧,她承認,自從那只多事的諭鳥告訴她第三道神諭後,她是變得很受三道歡迎。

    霓裳朝她眨眨眼,「妳會告訴我嗎?」

    「不會。」

    「好,我已經問過了,我可以交差了。」絲毫不感到失望,得了她的回答後,霓裳即站起身對那些等在她身後的人宣佈。

    「小姐!」一堆男人氣岔地對她大吼。

    她很不耐煩,「這樣還不行?」

    「不行!」人家不說她就真的不再問?當然不行!

    「好吧,我再威脅他們一下總可以了吧?」她很為難地再退一步,討價還價地問。

    怒火稍熄的眾人,勉強地對她點點頭。

    清了清嗓子後,她站在石中玉與愛染的面前朝他們伸出一指。

    「聽說地藏的冥王出發去找封印中的神器了,相信再過不久,地藏就會起兵。地藏此舉,主要是在報復你們滅了九原國,同時也是在向帝國示威。」

    這……這算威脅嗎?這其實是變相的通風報信,故意在告訴他們情報吧?

    石中玉呆然地看著行事作風完全令人摸不出個準頭的女人,早知道先前跟在他們後頭窮追不捨的是這個女人,他才不會賭命地抱著愛染去跳那啥子瀑布!

    「那又如何?」搞不懂這女人究竟想做什麼,滿心充滿詭異感的石中玉,看她似乎還沒把情報說完,於是配合她地順勢再問。

    「你們不瞭解三道是吧?」她果然繼續對他們講解,「地藏的神子可是三道中最好戰的,而我們天宮,也不遑多讓。」

    石中玉翻了個白眼,「無所謂,反正地藏在中土來說是屬西域,天宮則屬北域,我是管南域的,到時候地藏和天宮要怎麼有仇報仇也不關我的事。」反正南域裡沒有三道,日後三道若要興兵的話,他這個現下被同僚害慘的人,到時統統都沒他的事,相反的,那時就得換他的那些同僚來攪和攬和了。

    霓裳先是滿意地朝他頷首,接著轉問向那票氣急敗壞的眾人。

    「諸位,我可以交差了嗎?」

    還能不讓她交差嗎?再讓這個不知道到底是幫哪一邊的小姐開口說下去,三道所有的情報都要被她報光光了!被她氣到五臟六腑都走了位的眾人,悶到極點地對她點頭。

    「既然已經問完了公事,那就輪到我問私事了……」她又繞回他們的跟前,朝石中玉頻搓著兩掌。

    「妳還有私事?」不會又要先來個兩鞭吧?

    她興致勃勃地問:「告訴我,你們的北域將軍夜色,是否真如傳聞中那般無敵?」她今日會找上他們,最主要的目的才不是為了第三道神諭,她是為了那個叫夜色的女人。

    「她可是四域將軍的頭子,妳說呢?」看在她方纔那麼大方的報訊份上,有來有往的石中玉也沒隱瞞。

    「普天之下,可有人能敗她?」為了她家表哥與另一人著想,她還是先把話問清楚點妥當,免得真動起兵來,那兩個男人會因看不起女人而敗在夜色手上。

    石中玉挑眉反問:「有這種人存在嗎?」若真有這種人,八成也是妖怪了。

    很好,那兩個男人將來可有得頭疼了,不過……那也不關她的事。

    已把話問完的霓裳朝身後彈彈指,「他倆就交給你們了,看牢他們。」

    「喂,話都問完了,妳還不放我們走?」石中玉瞪著她大搖大擺離去的身影。

    「心情好再說。」她邊走邊朝身後揮揮手。

    霓裳一走,那些男人便將石中玉自樹上解下,改跟愛染一樣將雙手綁在後頭,再將他推至愛染的身旁坐著以便一塊看守。

    愛染急著問:「痛不痛?」

    他湊至她的面前,把嘴嘟向她。

    「這是什麼意思?」她看著送上前的唇。

    「妳親一下就不痛了。」

    本想賞他一巴掌的愛染,在想起他那充滿傷痕的背部後,心疼即開始作祟,她瞧了四下一眼,發覺看守他們的那些人都沒在看他們,於是她就照他的意思將唇往前一印。

    「還是好痛。」總覺得她在敷衍了事,不滿足的石中玉,繼續擠眉皺臉地對她哀哀叫。

    她如他所願地再親一下。

    「妳一定是誠意不夠。」他撇撇嘴,裝疼裝得還滿像一回事。

    一雙冷目立即瞪向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他。

    他趕緊扮乖,「夠了夠了……」小氣。

    愛染側首看向他再次流血的背部,查看完傷況後,難忍地蹙起了眉心。

    「有機會我再替你報仇。」管他是男是女,那個霓裳就別再讓她碰到,不然她一定要替石中玉討回公道。

    「報仇?」石中玉將兩眼轉了轉,笑笑地回拒她的好意,「不必啦。」

    「你不找那個女人算帳?」被打成這樣還那麼大方?

    「反正該痛的也痛過了,而她不過是想表達一下她的謝意,既然如此,那她打得高興就好。」他本來就不怎麼在乎。

    「這麼不計較?」愛染平定下氣息,不解地看著他寬容的模樣。

    「跟個女人有啥好計較的?」他聳聳肩,還是一派樂天開朗,「讓她讓她。」

    雖然,她的這頭熊是粗人一個,脾氣又跟顆臭石頭差不多,可是一如他的名般,在這顆石頭裡,卻蘊藏著一塊質地淳樸的美玉,沒有太多沉重的心事,也沒深刻到不能放開的仇恨,他知道何時該裝傻、何時該適時地用上他那套簡單哲學,這塊藏在石頭中的玉石,是她見過最是美好的一塊。

    「怎麼了?」

    她瞄瞄他,「我有點感動。」

    「妳這才知道我是個好男人?趕快再好好感動一下。」他可得意了,揚高下頷一臉跩樣。

    愛染忍不住露出微笑,挺直了身子,在他的頰上印下一記響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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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他們跑了!」

    就在次日,那名曾甩鞭抽過石中玉的男子,在清晨醒來,卻發現樹下已無那對男女的蹤影后,慌張地衝去他們紮營的地方向霓裳報告。

    「跑了就跑了。」霓裳似也不意外,逕自伸了個懶腰,「反正我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身為天壘城城主愛將,卻被派來看著她的童飛,一臉茫然地問。

    「知道些什麼?」昨日他們不是什麼都沒問出來嗎?

    她爽快地拍拍衣袖起身,「你們收兵回家,這事到此為止。」

    「啊?」眾人拉長了下巴。

    「單槍匹馬的石中玉,咱們現下或許還可以這麼逗著玩玩,但倘若就這樣殺了他,這事傳了出去,不但有損咱們天宮天威,我表哥的面子也會很難看。」霓裳有條有理地向他們分析她這麼做的原因,「還有,要是石中玉下回帶著兵來,或是咱們因此而惹惱了那個北域將軍,到時我表哥的麻煩就大了。」

    聽她說得好像還滿有道理的……

    不過一會,猛然想起城主曾嚴厲向他交代過的童飛,連忙搖著頭,一骨碌上前攔住說完話就要走的她。

    「那咱們該怎麼向城主交代?城主吩咐過咱們得帶那名巫女回雁蕩山呀!」該辦的事他們完全都沒辦到呀,這樣她是要怎麼交差?

    霓裳挑高黛眉,「他回家了?」

    「尚未。」

    她笑笑地以指戳著他的鼻尖,「那好,你轉告我表哥,我不喜歡拆散別人的姻緣,所以別老是叫我跟著他一樣做壞人。」

    童飛一臉的驚恐,「由我去告訴他?」她是想教他去當替死鬼嗎?明明這事就是城主指名交給她辦的!

    「就是你。」她才不要被轟得死無全屍,當然要找替死鬼代為上場。

    還捧著頭,滿腦子想著到時該怎麼辦的童飛,不意往旁一瞥,就見這個不負責任的表小姐,已將事先準備好的行李甩上肩頭。

    「小姐,妳要上哪?」想棄他不顧?她不會這麼狠心吧?

    她早打定主意了,「逃家,免得表哥嫌我辦事不力,又想把我嫁給另一個糟老頭。」好不容易才甩掉了一個老頭子後,她絕不要又再因什麼聯姻而給人四處推著嫁。

    「小姐!」童飛氣得跳腳。

    「是表小姐。」她邊更正邊走出營地,朝天吹了聲口哨,一隻棲宿在林梢的月翅飛鳥,在聽到她的哨聲後,立即振翅飛向天際為她帶路,她提氣一躍,跳上了樹梢後,以飛快的速度在林間跳躍以追上月翅飛鳥的速度。

    從頭至尾,始終都沒有離開過這地方的石中玉,趴在樹幹上看完下頭的那些後,側首對趴在身旁的愛染一笑。

    「瞧,我就說她人不壞。」頂多是頑皮了點。

    「是不壞。」愛染不情願地承認,「但也沒多好心。」那女人的鞭子可不是抽假的。

    「走吧。」石中玉扶她在樹上站穩後,一手環著她的腰,往另一棵樹一躍,與下方那些急著去追霓裳的人方向相反。

    遠離了天宮那些人後,下了樹與愛染走在林間小道上,當穿過林間的日光照耀在愛染的臉龐上,映出她過白的膚色時,石中玉停住了腳步。

    「怎麼了?」她莫名其妙地跟著停下來。

    他慎重地問:「既然都來到這了,咱們不妨拐個彎,順道到某個地方去吧?」

    「去哪?」看他難得一臉嚴肅,她也跟著屏住了氣息。

    石中玉刻意看她一眼,「妳家。」

    「我家?」愛染被嚇得不輕,「去那做什麼?」

    「我要去提親。」他給了她一個似真似假的借口。

    她原本就白皙的小臉當下變得更蒼白。

    「不行!」她情願回中土,也不要回去她的故鄉。

    「當然可以。」他笑咪咪地一把將她摟過來,在她頰上親了又親。

    愛染用力推開他,「我說不行!」

    他斂去了笑,只手抬起她的下頷,認真地問。

    「妳真不想回家?」還記得她剛來中土時,思鄉的她常躲在櫃裡不肯見人,離家這麼多年了,她這個遊子,怎可能不想回家?

    她垂下眼睫,不自在地想迴避這對她來說太過尖銳的問話。

    「其實這些年來,妳很想家吧?」他歎了口氣,替她說出心底的老實話。

    「不是你想的那樣。」愛染避重就輕地一語帶過,不想讓他明白那些她不想讓他知道的事。

    「那是怎樣?」他兩眼炯炯,緊盯著她複雜的神色。

    她煩躁地轉過身,乾脆抬出帝國的規矩來壓他,「別多問了,我說過我不能回去,身為巫女,我也不能返國。」

    「可陛下沒說過我不能帶妳回去啊。」他勾住她的纖臂,說得很理直氣壯。

    「什麼?」她愣愣地回首。

    石中玉笑搖著食指,「陛下是不准妳私逃回國,可陛下又沒說我不能帶著妳回家省親。」漏洞就是這樣鑽的。

    愛染沉默了一會,仍舊是掛下了臉繼續堅持。

    「我不回去。」

    「走啦。」他半哄半勸地拉著她往冥土的方向走。

    「不去……」她就是不肯妥協,使勁邁出兩腳往另一個方向走。

    「走啦走啦!」石中玉不氣餒地彎下身兩手拖著她的腰。

    「我說不去就不去……」她直拍打著他的手,接著忽地一陣天旋地轉,待她恢復視覺時,赫然發現說不通的他竟直接將她扛上肩。

    「石頭!」

    置若罔聞的石中玉,輕鬆地扛著她朝她最想回去的方向走,朝著那個曾令她落淚的地方走,他一直都很想知道,當年抱著他痛哭的她,那淚是從何而來,他更想在知道她的傷口在哪後,能夠親手替她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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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事,你不願再提起。

    有些人,你情願已忘記。

    但它們卻總在不眠的午夜裡,浮印在你心底不讓你逃避。

    南風中有股特殊的氣味,微香,帶甜,聞久了,會有種似是微醺的感覺,返回豐邑的路途上話愈說愈少的愛染,在抵達國門前遠遠就聞到那股熟悉的香味後,即像封了泥的偶人般不再言語,任石中玉怎麼逗也不開口。

    她從不曾忘記這香味,木黎散在燃燒後的香味,同時也是她最深惡痛絕的一道記憶。

    進城前,石中玉拖著她通過由帝國派重兵駐守的環城要塞,再往裡頭走,一扇白色玉石雕刻的城門即矗立在眼前,淨麗與堂皇的門面上,刻滿了異國花鳥,跨進城門後,令人屏息的城景,在日光下顯得輝煌刺眼,若說百年前的神子過得是豐饒富裕的生活,那麼,這兒便是奢華了,放眼所及,城中無一座矮房或是木屋,它們是石砌的樓房,有的是純白的硬石,有的則是紫色的堅硬礦石,白與紫,沿著四方城域,交織成讓人一眼見過就再難以移開目光的美景。

    從沒親自到過此地的石中玉,邊走在質地宛如玉石般滑潤的石鋪城道上,邊仰首看著家家戶戶競艷的樓飾與花樣的窗欞,實在很難想像,處在帝國邊陲,一座座尖銳石山間的豐邑小國,竟宛如一顆惡地裡的珍珠,璀璨耀眼的風采,翩翩躲藏在無人願意前來的這片冥土上。

    從前他曾聽人說過,豐邑之所以富裕,是因豐邑出產入藥用及建築用的礦石,豐邑的人們也大多是藥師與礦師,除此之外,在這完全不事耕種、畜牧的豐邑土地上,它還盛產一種僅有此處才有的植物,木黎。

    在中土來說,木黎是種最珍貴的藥材,單獨使用可治寒傷、暑熱,若與他藥混合,可廣治許多疾病,最出名的是它可治心疾,故木黎在中土有如金子般的高價,又因它只產在豐邑,無論在中土或是三道,人們若想買,就只能向豐邑購進,因此數百年來,豐邑就一直是富甲天下的象徵,可這百年來,豐邑卻還給了人們另一種印象。

    因豐邑人吸食木黎散,人們都稱豐邑為「沉淪之國」。

    街道上、樓台上,處處可見豐邑人或坐或躺,不是昏昏欲睡,就是兩眼無神,不管走至哪一處,都可聞到木黎散在燃燒的香味,人們捧著煙管用力深吸,再陶然若仙地沉醉在木黎散帶來的飄然感中,在這座美麗得無與倫比的城市中,石中玉見不著半個可算是清醒的人,早就對木黎散上癮的百姓,一徑沉淪在吸食過後的幻覺裡,偌大的城市,安靜得令他不禁要為愛染感到心痛。

    他沉默地看著神情落寞地走在他身旁的愛染,她從沒說過任何關於豐邑的隻字詞組,但他或多或少從他人口中得知了大概的情況,只是他沒想到,情況竟是這麼糟。

    感受到石中玉擔憂的目光,愛染更是壓低了頭不肯讓他看見她臉上的表情,她必須很努力、很努力的大口呼吸,才能將窒淤在她胸口中的痛楚呼出體外,把那些屬於恥辱的影子踩在身後,此時的她,很想閉上眼不再看眼前所熟悉的一切,可無處不在的香氣,卻像千根細針般,不斷扎刺著她的心房。

    看不見自己,也看不見外頭的世界,豐邑的人將自己關在這座美輪美奐的城市裡,無論外界以何種眼光看待他們,一徑瘋狂地追求著木黎散的癮勁,若是外人想搶奪木黎散,或是逼迫他們戒癮,善咒的他們便以詛咒為手段來遏阻那些外人,正因如此,外界無法對豐邑伸予真正的援手,最多只能孤立他們,就像深知木黎散有多害人的帝國皇帝一樣,為了不讓木黎散被帶至中土,因此皇帝情願養著他們也不允許豐邑的人踏進中土。

    離國這些年後,回來一看,這兒還是個一樣不長進的國家,還是這些無可救藥的人民,為了這些沉溺在癮海的子民,她不得不由衷地感謝帝國的皇帝,因自豐邑不再開礦販藥後,國中所有的資源就全都來自中土,若不是皇帝知道中土需要豐邑的藥礦,若不是皇帝不忍棄他們不顧,只怕豐邑所有人早就因嗜藥而亡國了。

    多年來,她一直都想治豐邑人們的藥癮,可是追求服藥後所帶來快樂的同胞們卻無人願治,要不是皇帝派兵在豐邑外建築了要塞,禁止他們出境之餘也藉此保護他們,只怕豐邑早就因外族侵犯而亡國了,可眼下這個情境,跟亡國有什麼不同?

    「愛染。」石中玉輕推她的肩。

    一徑沉弱在己傷中的愛染,回神地眨眨眼,發覺她不知不覺中已走過大半座城,在她前方,是道長長的雪白石階,在石階的最盡處,是那座她自小生長的宮殿。

    看著她眼底的煎熬,石中玉有點後悔帶她回來,他挽過她的纖臂,才想告訴她別勉強自己,真下行的話就打道回府吧,可愛染卻在深吸了口氣後率先踏上石階。

    「走吧。」她不能永遠逃避,而那些人,也不能就這麼逃避她。

    他跟上前,握住她空蕩的右手,好讓她有個可以倚靠的力量,愛染將他的掌心握得很緊,緊到甚至是有些疼,他不以為意,只是陪著她一同步上這道雪似的長階。

    渾身疲軟靠站在宮門旁午睡的宮衛,在被愛染推醒後,揉眼定看了許久,這才認出她是誰。

    「公……公主?」

    「我父王在哪?」懶得一宮一殿慢慢去找的她,直接拉過他的衣領問。

    「王上……」他面有難色,尷尬又支吾,「王上他……」

    輕哼一聲後,愛染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她這才想起,她根本就不必多此一問,自小到大,她比誰都清楚她父王會在哪。

    「讓開。」她推開因吸食木黎散,力道甚至敵不過她的宮衛,大步踏進殿中。

    「公主……」想攜住她的宮衛,有心無力地在後頭喊著,接著被石中玉給推回宮門處。

    層層垂掛在殿中的紗幔在風中飄蕩,金盤玉杯閃過他的眼角,眼花撩亂的宮景皆不在石中玉的眼裡,他直視著走在前頭的愛染,小心地跟著她跨過橫躺在地上午睡、或是癮勁發作的人們。在這彷彿無盡的深宮中,愈往裡頭走,所見的人愈多,但他始終沒瞧見一個能夠張開眼看著他們來到的人。

    因無人攔阻,愛染遂直闖進後宮,迎面而來的飛紗拂過她的臉龐,她在拂開後止住腳步,定看著眼前與眾多妃子一塊躺在毯上,正將煙管湊近燭火點燃,好再吸上一管的豐邑王。

    愈看眼前景況,愈是火大的愛染,走至一旁,將花瓶裡的花朵拿開後,拿著盛滿水的花瓶使勁往前一潑,被她淋濕的眾人,茫然地瞇著眼四下看著,在見著她後,有些妃子伸手推了推豐邑王,豐邑王抬首看了她一眼,似乎不認得她般,只是對她呵呵直笑。

    比往常小了很多的雷聲,下一刻在殿內轟然作響,雖沒出人命,但原本還懶癱成一團泥的眾人,在水與雷交會後全遭痛醒,有些還受不住地躺在地上四肢不斷抽搐。

    「用那玩意打自家老子……」石中玉咋舌地問:「妳會不會遭天打雷劈?」

    愛染此時連回話的心情也沒有,彎身拎起一隻酒壺後,默然轉身朝著她以往走慣的宮廊走去。

    慢吞吞跟在她身後的石中玉,在找到她時,發現她坐在一處圓形的水池旁,頂上是一座四方的天井,燦燦的日光筆直地映在水面上,將玉白中帶紫的殿牆映得更加斑斕,足以令人的雙目不忍離去,但他的雙眼卻沒停留在那。而是在她那雙浸在池子裡的雪白小腳上。

    不知她是因心事太沉重,還是已忘了在乎,她無意識地在水中擺動著雙腳,一口口地喝著酒,石中玉勉力定下氣息,試圖忽略那雙腳所帶來的誘惑,他在她的身旁坐下,一同看著眼前自地底不斷湧出泉水的水池。池裡的水很清澈,裡頭還養有七彩的石子,在池旁,種了幾株他不認得的樹,枝椏上開滿了白色的小花。

    午後的時光,在他倆的沉默間緩緩流逝,他什麼也沒有做,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喝酒的模樣。

    花朵的香氣中,絲絲木黎散的香氣滲入其中,愛染仰首看向頂上的晴蒼。

    在這永遠也不會消散的香氣中,大地醉成一片,她很想問,在這片天空下清醒的人究竟還剩多少個?又或許,她才是最不清醒的那一個,因她始終都愚味地期待著,終有一日,她的國人會從中醒來。

    有時,說謊是件好事,每個人的一生裡,或多或少都會說謊,當現實的不如意與挫折,大過理想與渴望,以至於難以承受時,那麼,說謊騙騙自己也好,那也算是一種療心的藥方,只是照這方子吃久了,除了會上癮外,日後會變得更加難以面對現實。

    她拿過池畔的酒壺,仰首再急飲兩大口。

    在鼓起勇氣,去走過那片執意不讓人通過的荊棘前,讓她醉一點吧,就先讓她醉一會,醉醒後,她就可以忘記無奈的昨日,繼續堅持己念地大步向前,現下的她不過是想貪圖一會的軟弱,讓她自己知道,在她努力不服輸之餘,她還是可以偷偷在暗地裡卸下偽裝,喘個氣,或是蹲坐在地上,再次仰首尋找那道可以讓她撐持下去的日光。

    她也有累的時候,也有迷失的時候。

    可她相信在這之後,她還是可以重新站起的,可以的,因為她向來就是這麼告訴自己的,她從不是個輕易就服輸的人。

    「妳想哭嗎?」石中玉看著她那雙愈喝卻愈清醒的黑眸。

    愛染堅定地搖首,「不想。」

    隱隱的笑意,出現在石中玉的唇邊,他脫去鞋襪,也學她把兩腳放進池子裡,冰涼的泉水浸潤著他,一股涼意透至他的心梢時,他忽然有些明白,為何她在看遍也看慣豐邑的這些後,還可以在失望之餘命自己冷靜,並在人前抬起頭,繼續捍衛她的國家。

    水波緩緩蕩漾,他的腳趾在水中與她的相逢,他攬住她的肩,與她一同看著眼前光影瀲艷的池子。

    「告訴我,我能為妳做什麼?」

    愛染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淡淡地對他這麼說。

    「陪我,只要像這樣陪著我就好。」

    一朵潔白的花兒亭亭落下,在水面上泛起了一圈漣漪,愛染看著水面上兩人相偎的倒影,緩緩遭那朵花兒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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