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慢慢轉涼了,陣陣秋風捲起落葉,給悶熱的香港添了些許涼意。
一身套裝的宛瑭背著小巧的公事包慢慢走入巷內,沿路上遇到許多鄰居親切地跟她打招呼。
「蘇小姐,你下班了?」
「是啊,鄭媽媽。」
婦人伸長脖子直往宛瑭背後瞧。「咦,今天怎麼自己回來,致泓沒有送你啊?他不是你男朋友嗎?」
宛瑭尷尬地解釋。「鄭媽媽,致泓哥不是我男朋友,他是──」
「唉呀,不要害羞嘛!」婦人掩嘴笑著,「致泓那孩子對你這麼好,怎麼可能不是你男朋友呢?我也聽致泓的媽提過,她說她好滿意你,希望趕快把你娶進門呢!呵,將來結婚時一定要叫我去喝喜酒喔!對了,光顧著跟你說話,我都忘了自己是要出來買盒雞蛋的,家裡那些小的還等著我回去煮晚餐呢!」
「喔,鄭媽媽,您忙吧。」
婦人匆匆離去。
總是這樣,這附近所有的鄰居都以為致泓哥是她的男朋友,所以才會對她這麼好,無論她再怎麼解釋也沒有用。
宛瑭無奈地笑笑,轉身走入自己租來的住處。
這棟公寓雖然外表老舊了點,但還算乾淨。所以,宛瑭婉拒致泓哥要她住在他家的提議,自己租下二樓的單位。格局還算不錯,有兩房一廳,挺適合她的。
回到住處後,宛瑭脫下高跟鞋,把隨手買回來的水果放入冰箱。
住在這裡已經快三個月了,自從她跟喬霽揚不歡而散後,她便沒有再見過他。
她也不想再回賭城,她沒有辦法回到有他在的城市,她沒有那個勇氣。
所以,打了個電話給家人說自己想留在香港工作後,她便積極地找房子住,打算長期居留下來。
在找工作方面,由於致泓哥離開喬氏後,自己成立了一間投資顧問公司,雖然規模不大,不過因為他的能力很強,而且商譽良好,所以業績成長得挺不錯的。
因此,致泓哥要她到公司幫他的忙。一開始她是拒絕的,因為她不想再繼續耽誤致泓哥,讓他投入過多的感情。但他卻一再邀約,於是她便決定先到公司幫忙,等公司度過草創期,一切都很穩定後,她再去找別的工作。
而找房子的過程更是順利,因為致泓哥和羅媽媽都很熱心地幫她物色,所以她現在住的地方離致泓哥的家只隔一條巷子。這是羅媽媽的主意,因為她早就知道致泓哥喜歡她,巴不得他們兩人趕快湊成一對。
只不過,她沒有辦法接受致泓哥……
站在窗前眺望遠方的天際,宛瑭幽幽地歎息。她的心已經給了別人,雖然,那人一點兒都不珍惜……
夠了,不要再想他!她咬著下唇告訴自己──蘇宛瑭,你之所以留在香港就是為了要忘記他,忘記跟他之間的過去,你必須堅強起來,不能再沉溺於情傷之中!
打算走入房內洗個澡,門鈴卻響了。
「致泓哥嗎?」才走到玄關處宛瑭便揚聲問,因為她知道會來找她的只有羅氏母子。
「是的,宛瑭,是我。」
門一打開,便看到羅致泓手上提著陶鍋,一陣香氣撲鼻而來。
他笑咪咪地道:「來,我幫你拿到廚房,我媽今天燉的是冬瓜參耆雞湯,香得不得了喔!」
宛瑭笑著跟在後頭。「拜託羅媽媽不要再一直幫我進補了,我每天一下班就有喝不完的煲湯,喝得都不好意思了。」
羅致泓不以為然地道:「你又不是外人,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呢?我媽還一直誇你工作很勤奮,說要不是你幫我,公司不知要亂成什麼樣子呢?」
宛瑭搖頭。「其實我的能力很有限,也沒幫上你什麼忙。對了,你一定還沒吃晚餐吧?來,幫我一起吃。」
宛瑭拿出兩人的餐具,但才舀起一湯匙的雞湯,一股噁心的感覺突然由胃部往上衝。
她倉促地放下湯匙。「對不起!我……」來不及說完,她便火速地衝入浴室內。
對著馬桶吐了許久後,總算稍微舒服了一點。宛瑭洗了把臉,疲倦地扶著牆壁站起來。
她怔怔地望著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而且有些不正常的臘黃。奇怪,她這幾天沒在外面亂吃什麼東西,而且羅媽媽的堡湯都很新鮮,不可能是吃壞肚子啊!
但,她最近為何老是感到莫名的噁心、想吐,還有頭昏呢?今天在公司時,她也衝入洗手間吐了好幾次。
噁心?想吐?一個念頭驀地閃入她腦中──
不會吧?
宛瑭倒抽一口氣,努力回想自己上一次月信來是什麼時候?
越想她越驚慌,上一次月信來的時間,正好是她搭機由美國回來香港前。也就是說──跟喬霽揚度過那一夜後,她就沒有來過月信了。
算算日子,居然……居然快三個月了!
老天!怎麼會這樣?宛瑭無助地閉上眼睛。輕撫著自己尚平坦的小腹,不用去婦產科檢查,她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確定自己真的懷孕了!
都怪她這一陣子總是失魂落魄、糊里糊塗地過日子,所以才沒注意到自己的經期沒來。
但,她怎麼可以懷他的孩子呢?他不愛她、不要她,甚至……鄙視她啊!
淚水滑到腮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最悲哀的是,儘管明明知道他一點兒都不愛她,但她還是絕望地、癡傻地愛著他。
午夜夢迴時,他的身影總是佔據她的心頭,他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像走馬燈般揮之不去,她的每一根心弦都寫滿他的名字……她要怎麼忘記他啊?
「宛瑭?」外頭傳來羅致泓焦急的聲音。「你怎麼了?沒事吧?」
她打開虛掩的門走出浴室。「我沒事。」
「你……」羅致泓表情凝重地看著她,「也許我這樣問太冒失了,但,宛瑭,你……是不是懷孕了?」
她震驚地看著他。有這麼明顯嗎?連別人都注意到了?
看到她的表情,羅致泓深深地歎了口氣。「一開始我只是懷疑,總覺得你這幾天臉色怪怪的,但你方纔那種吐法,跟我懷孕的姐姐好像。來,先坐下來吧。」
他扶著宛瑭坐下。「孩子……是喬霽揚的?」
宛瑭不語,低垂著淚眼默認。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她輕輕地搖頭。「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心底好亂好亂。她下定決心要忘掉他,為何老天爺要這般捉弄她,竟讓她懷孕了?
羅致泓歎息。「我想,你也不打算拿掉吧?」
「不!」沒有任何遲疑,宛瑭迅速地回答,「我絕不墮胎!」她的手反射性地護住腹部。小生命是無辜的,她不能這麼殘忍!
羅致泓好擔心。「那你打算一個人生下他呢?宛瑭,我必須提醒你,未婚媽媽這條路真的很辛苦。雖然香港民風還算開放,但,別人難免還是會議論紛紛。」
她搖頭苦笑。「我不在乎別人的閒言閒語,就算真的有人對我指指點點,我也沒關係。」她相信自己挺得過去。
一個心都死了的人,怎麼會在意那些蜚短流長呢?
羅致泓聞言頗為無奈。「看來,我再多說什麼都沒用了。從小到大,你一直是很有主見又獨立的女孩。不過,就算你一個人挺得過去,但是,你不打算給孩子一個名分嗎?你也要他從小就承受別人的聞言閒語嗎?」
宛瑭愣住了。是啊,別人怎麼批評她,她都不在乎,但她怎麼捨得讓自己的孩子活在別人的指指點點中呢?不,光是想像她就覺得好心痛!
可是,要怎麼給孩子一名分呢?
她絕不會去找喬霽揚的,她被他傷得太重太重了,已千瘡百孔的心如果再承受他無情的嘲弄,她恐怕會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
從現在開始,她要很堅強地活著,因為她要保護自己的孩子!
黯然神傷之際,她突然聽到羅致泓道:「宛瑭,嫁給我吧!」
她驚駭地抬頭。「致泓哥?不──」
「聽我說完,這是最好的辦法!」他握住她的手,誠懇地道,「你知道我很喜歡你,除了你,我眼中根本容不下其他女人。讓我來照顧你一輩子!當然,孩子我會視為己出,我會是個好爸爸的。」
「不行。」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紛紛落下,「我不能這樣害你、利用你……致泓哥,請你不要再對我這麼好了,我承受不起,也還不起……」
羅致泓微笑。「感情是無法控制的,我就是喜歡對你好,捨不得讓你一個人走上未婚媽媽那條辛苦的路。宛瑭,認真考慮我的提議好嗎?給我一個機會,也許結婚後,你會發現你越來越喜歡我啊!」
「我不能!對不起,我真的不能這樣害你……」宛瑭哭得鼻頭發酸。不是她不給他機會,而是,她真的沒有辦法讓第二個男人再走入她的心!而且她更不想……不想讓孩子對著一個她不愛的人叫「爸爸」!
好亂、好苦……她到底該怎麼辦?
「別哭了。」羅致泓拍拍她的肩頭,「你知道我最捨不得你哭,更何況你現在懷孕了,胎教很重要喔!快樂的媽媽才能孕育出健康的寶寶。」
宛瑭淚汪汪道:「謝謝你,但我真的沒有辦法……」她也知道跟致泓哥結婚的話,對她、對腹中的孩子來說,會比較好,但正因為致泓哥對她太好了,她怎捨得利用他呢?
「好了,真的不可以再哭了。」羅致泓揉揉她的頭髮,「是我的錯,我做事真的太過急躁了。先不要想這些,來,趕快喝雞湯補補身子吧!」
機場
宛瑭手上拿著一堆文件,對著羅致泓殷殷提醒著。「這是要簽約的文件,我放在公事包,千萬要收好喔!另外,這一份是新的投資評估……還有,這一堆單據應該還用不到,我先帶回公司。」
「宛瑭,好了!」羅致泓笑著接過公事包,「我又不是第一次出國辦公事,自己會搞定的!況且我只是去日本,兩天就回來了。」
宛瑭試圖說服道:「我是你的秘書,像這麼重大的合約,其實我應該隨行的。而且,我才懷孕三個月,醫生也說搭飛機沒問題──」
「別說了!」羅致泓笑著阻止她,「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讓你陪我出差。別忘了,你現在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萬一有什麼差錯,那怎麼得了?好了,我也該進去了,你回家休息吧。都傍晚了,你可別再回公司喔!我會從東京打電話回來的,再見!」
「再見!」
宛瑭看著致泓哥步入通關室後,才悵然地轉身。
唉,她覺得自己好沒用,身為致泓哥的秘書,卻沒有辦法陪他出差。
她已經一再強調自己的身體絕對沒問題,但致泓哥說什麼都不肯讓她搭機隨行。
還是回公司整理文件吧!現在她惟一能做的,就是盡量為致泓哥分憂解勞,把公事辦到最好。
才走沒兩步,反胃感又衝上喉嚨,宛瑭捂著嘴,衝向最近的洗手間。
這一次吐得滿嚴重的,因為害喜,她一天下來其實也沒吃什麼東西,但還是掏心挖肺地吐。
好難受!頭越來越暈,她低著頭慢慢地走出洗手間,好怕自己會昏倒。
突然,一包面紙出現在她面前。
「呃……」她接過面紙想向對方道謝,才抬起頭,整個人便像被雷擊般,動彈不得!
不!
怎麼會是他?
不可能!不可能!
喬霽揚嘲弄地冷笑。「怎麼了,一看到我就嚇成這樣?」
他的聲音喚回她的理智,想也不想地,宛瑭一轉身便跑。她要遠離他,越遠越好!
顧不得自己手上還拿著一堆文件,也忘了自己是孕婦,她跑得好快、好急,她不能再見到他,不能!
背後傳來的急促腳步聲,讓宛瑭害怕得根本不敢回頭。他竟追上來了?她加快腳步衝出機場,根本沒看兩邊來車的她,差點被一輛計程車撞個正著。
千鈞一髮之際,一股強大的力量把她往後拉,緊跟著,耳邊傳來了怒斥聲。「你在做什麼?就算你再討厭看到我,也不用一碰面就想死吧?」
「放手……」驚魂未定的宛瑭奮力地掙扎,該死的頭暈卻越來越嚴重。一定是剛才跑太急了……眼前景物開始模糊,她……漸漸失去了意識……
半島酒店
一口喝光杯中的烈酒,喬霽揚臉色陰沉地看著躺在床上的人。
他真的沒有想到自己會見到她,而且,一到香港就遇到了!
三個月前,他帶著憤怒與被背叛的心,獨自離開香港,並誓言短期之內不再回來。
他不想居住在有她的城市,她只會讓他想起她的背叛,她的心中根本沒有他!
如果不是這樁上億生意牽涉範圍太大,他不會這麼快又回來。可笑的是,他竟然一回來就遇到最不想見的女人。
這是緣分嗎?不,只是孽緣!
一定是孽緣!因為她,他才會像發神經病似的,一回美國就表明要跟楚唯解除婚約。
他的執意退婚掀起一場很大的風波,雙方家長都非常反對,他的父母更是火速由澳門搭機直奔美國,拚命勸阻他。
楚家的長輩也很憤怒,畢竟楚唯可是他們一直捧在手心裡的掌上明珠,如今竟然讓人說退婚就退婚,這是多麼大的侮辱啊!
母親以淚眼攻勢哀求他改變心意;楚家的人更揚言如果他敢退婚,就要在商場上讓他好看!但,他統統不管,他就是要解除婚約!
商場競爭他有一定的把握,就算楚家人再恨他,也很難動得了他。
最難說服的是母親,她實在不明白,像楚唯這種出身良好又不嗦的女孩,他到底還嫌什麼?
不過,在賭城哭了幾天後,她也無可奈何地跟父親回到澳門了。因為她很清楚,只要是他決定的事,就算拿刀押他,他也絕不退讓!
是啊,我一定是瘋了!煩躁地把酒杯用力放下,他真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解除婚約?
他告訴自己,想退婚不是為了蘇宛瑭,更不是忘不了她,而是拜她所賜,他越來越討厭女人了!所以,今後他只想徹徹底底地遊戲人間,做個最無情的浪蕩子,絕不再跟任何一個女人保持長久的關係!
沒錯,只是這樣!
他嚴厲地注視宛瑭蒼白的臉。她過得不好嗎?否則臉色為何會這麼難看?她又該死的為何會這麼瘦?
那姓羅的混賬都沒有好好照顧她嗎?
雖然回到美國,但他仍不自主地向香港的員工打聽他們的消息。他知道羅致泓自己成立了一家公司,他也知道宛瑭每天跟他在一起,當他的秘書。
哈,真甜蜜啊,夫唱婦隨!
夠了!喬霽揚!你來香港只是談生意,這個女人過的好不好都與你無關。
又喝了一杯酒,他真的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一再警告自己不准再接近她、不准再被這種女人耍得團團轉,但,一在機場看到她,他的雙眼便率先背叛了他。
他看到她跟羅致泓親密地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地;他也看到她依依不捨地送羅致泓上飛機,像是分開一分一秒都捨不得。
思及此,他狠狠地握拳,額上的青筋因憤怒而跳躍著。姓羅的那混賬到底有什麼好?她居然這麼無怨無悔地跟隨他,卻把他的感情視為敝屐!
哈!可笑……最可笑的是,他竟將昏迷的她帶回下榻的酒店?而且還關心起她為何會瘦得弱不禁風?
熟悉的男性氣息飄入鼻尖,有一瞬間,宛瑭以為自己在做夢。
因為,只有在夢裡,她才敢肆無忌憚地想他。想念他粗獷的味道、想念他魅惑的笑容……
她慢慢地睜開眼睛。
「可醒了?」坐在一旁的喬霽揚冷笑,「我先提醒你,這裡只是三樓,你不用再一看到我就想死!從窗戶跳下去只會讓你摔成殘廢,半死不活的更加痛苦!」
宛瑭不解地看著他,她為何會跟他在一起?但她馬上想起來了。自己好像在機場昏倒了?她只記得昏迷之前,有一雙有力的手接住她的身子……
苦澀地收回視線。他為何又回到香港呢?上天為何又讓她遇到他?
她下床,以最生疏的語氣道:「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我已經沒事,我走了。」
穿上鞋子她便往門口走,她不能再多待一分一秒,他熟悉的氣味讓她心揪、讓她心痛。
她亟欲離去的動作落在喬霽揚眼底,讓他的心宛如被針扎。呵,她可真是討厭他討厭到底了!連一分一秒都不願多停留在他身邊,活像是一沾上他就會中毒似的。
但,她跟姓羅的在一起卻那般愉快,像是巴不得粘住他一起上飛機。
他早該知道的啊!可為什麼……為什麼一顆心還是如被重捶過般難受?
「等等。」喬霽揚冷峻地開口,「你忘了東西。」他把一份牛皮紙袋遞到她面前,譏諷地道:「這可是你心上人的公司文件,掉了可不好吧?」
宛瑭沒有辯駁,只接過文件道:「謝謝。」
然後,她默默地走出房間。兩人的臉色,宛如窗外的天際般,陰沉而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