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昊站在「修音閣」的三樓上,背著手當作看戲似的欣賞著大門口的盛況,嘴角難得地噙著一點點興味的笑容。
這群皇親國戚們,平日裡來紫雲淨壇裡修法朝拜也不算是什麼稀奇事。但是——這麼多人不約而同地一齊出現,就是真正的奇觀了。
她們都心知肚明彼此的來意,但畢竟都是身份特殊的人——車轎在紫雲淨壇門口相遇已是尷尬,若是再站出來面對面,那才真的是算是狹路相逢了。
每位「大人物」都在心裡暗暗猜測著其餘都是哪幾路神仙,卻又希望別人都不要猜出自己是誰。
所以——沒人下轎……這大門口,也就只能這麼塞著了。
塵昊看夠了,一拂袖轉過身緩緩踱了開去,在心裡搖了搖頭——皇族身份尊貴,家中多是三妻四妾。再加上傳宗接代的「首要重任」,即便是貴為公主,也不能阻止駙馬收側室的,更何況其他人。這些女子們的境遇——也不像外人看來的那麼風光吧?
忽見陌上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即便是金銀滿身,也是未見得就真的再無所求了……
只是——那個惹出這一堆麻煩的小子,會不會被這群開罪不得的人給累死?
突然之間,向來少笑的他無端地又淡淡地笑了起來。他發現,自從衛涵來到紫雲淨壇以後,這裡——似乎開始有了一點點不同於以往的生氣。
「稟掌教——門外……幾位的車轎……」來稟報的弟子顯然有些慌亂,都不知該怎麼措辭才好了。這麼多大人物同時出現,並且各不相讓地對峙在門口。偏偏哪一個都是高高在上的人,哪一個都不敢得罪,想疏散開解都無從下手。
「要是有人問起,就說我今日閉關不能見客。去掃葉居請衛公子,這大門口的一團亂是他引來的,讓他去想辦法解決。」塵昊淡淡地扔出一句。轉過身背對著傳話弟子其實只是為了掩飾嘴角的笑意。
就算是修行的人——生活也需要一些樂趣的。他十分樂意看那個小子身上上演的各色好戲。
「公子——該起了。」子岑端著水走進衛涵的房間,一面低聲叫著。看見床上的衛涵「唔」了一聲,卻並沒有睜開眼,便探頭過去說道:「公子昨晚喝了酒,還沒清醒吧?我已經讓廚房做了醒酒湯,公子起來喝一點就好了。」
「我昨晚沒有喝醉——只是回來得太晚有點累。」衛涵伸手擋住剛被子岑打開的窗戶裡猛然射進來的刺眼光芒,懶懶地說。知道他這個侍童一問起來又會沒完沒了了。
很奇怪,塵昊把這個小侍童剛分過來侍候他的時候他還是很安靜的。一天說不了幾句話,讓人完全察覺不到他存在的安靜。但和他相處幾天之後,這個小侍童卻突然變得無比的聒噪起來,只要一打開話匣子就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
他常常很奇怪地覺得——這孩子就像是被人封了幾十年的口,所以能說話之後就變本加厲地把沒說夠的都補回來似的。
「啊——」子岑把頭更往裡探了探,「是啊——我昨晚等公子等到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嗯?誰讓你等我的?以後我要是回來得太晚不用等,你自己先去睡吧。」衛涵意外地把手放了下來。
「哪有這種道理啊!」子岑嘀嘀咕咕地說,「我就是來侍候公子的啊……咦,公子,你的臉色真的不太好——你昨晚幹嗎了?」
「唔……看來半夜三更在大街上吹冷風假充詩情畫意的確不是什麼好點子……」衛涵用手背按著額頭坐起來,伸手一指,「那個抽屜裡有我的藥,遞給我。」
子岑音調很高地「啊」了一聲,嘴張得可以塞進兩個雞蛋,「什麼藥啊?公子身體不好?!」最後一句差點沒尖叫起來。「叫什麼?尾巴被人踩到了?」衛涵依舊懶懶地說,「是啊,公子我身體不好。家裡太窮吃不上飯給餓的。」他漫不經心地站起來走到桌邊,倒了杯水向後伸出手。
「亂講,公子哪像是吃不起飯的人家出來的啊。」子岑從抽屜裡翻出那個小瓶子遞給他,「真的啦——公子的身體到底有什麼問題啊?可以進宮讓御醫看看啊!」
「呵。」衛涵笑笑,不說話,也不置可否。
「衛公子起來了嗎?」這時候,院子裡傳來了一個恭恭敬敬的聲音。
子岑看了看衛涵的臉色,「不……還……」
「起來了,有事?」衛涵一把摀住他的嘴,高聲答道。
「衛公子,大門口出了點狀況……」聲音頓了一下,顯然在考慮著要怎麼說才好,「掌教說,只有公子出面才能處理好。所以讓我來請公子過去一趟。」
「門口?」衛涵不明所以地低聲自語一句,但隨即,便提高音量答道,「好,我知道了。等一下就過去。」
迅速地穿戴整齊,也不理會子岑的噤菕A便要往前門去了。但剛走出掃葉居,突然沒由來地念頭一閃,他又折回來從旁邊的小門出去,沿著外牆往前門繞。
這是什麼狀況?
到達前門的位置,衛涵站在外牆的拐角處,遠遠地看著大門口擁堵的盛況。
今天這裡有重要的法事嗎?可是……似乎又不太像……這些人明明都不打緊地賴在車裡不打算出來的……
難道是有人專程來找紫雲淨壇麻煩的?在京城裡還有這麼大膽的人?
等……一下……
看著看著,他突然發現某乘小轎旁邊站著的那個女孩子有點眼熟。彷彿依稀……昨晚見過!
腦子裡的某根弦「啪」地接上了,他一下子明白塵昊為什麼讓他來大門口了!
阿彌陀佛!感謝自己天外飛來的靈光一現!塵昊那個現實到極點的死傢伙真該被天打雷劈!
他轉過身,很小心地照著來路無聲無息地往回溜,決定「假裝」他今天還沒起床,甚至於昨晚御宴歸來宿醉未醒,今天一天都起不來了——
嗯……不過,在又走回到離他出來的那個小門僅十步遠的距離的時候,他發現——人算不如天算這句話果然也是有道理的。
門口有一頂青衣小轎剛好正在落轎。聰明人果然還是有的。
正在猶豫著是要趁還沒被人發現之前展開輕功溜走,還是要認命地走過去的時候,就已經有人眼尖地看到他了。
「衛公子!」笑吟吟的語調,聽起來很舒服也很熟悉的聲音。
「錦心?你怎麼在這裡?」這是昨晚唯一能讓他記住,並且印象深刻到能馬上認出來的宮女。
錦心聳聳肩,略帶揶揄味道看著他,抿嘴一笑,「前門不通嘛。只能走後門了。」
「呵呵,」衛涵乾笑兩聲,被她笑也只能認了,「前面是夠擠的。今天是宮裡朝聖的日子嗎?」換個話題比較聰明。
「不是宮裡朝聖的日子,是皇族女眷們朝聖的日子。」錦心眨了眨眼,目光落在了他身後的某處,然後又不著痕跡地轉了回來,語帶雙關地說。
「啊,」頓了一下,好笑地看到衛涵臉上浮出的無可奈何,然後才好心地提醒他,「比如說,這會兒你身後正過來的那兩位——」
「啊?」衛涵聞言回過臉去,赫然發現原來聰明人不止這一個。有一架馬車和一頂軟轎也正拐過了牆角,目標正是這裡。
而且那頂轎子的垂簾被挑起了一半,還沒走近,就能感覺到簾子後面那水汪汪的目光始終在衛涵的臉上飄來飄去,似乎對這位衛公子那張爹娘給的好看臉蛋無限滿意。
「我現在溜走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衛涵壓低聲音自言自語地道。被那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來得及。只不過是砍頭的大不敬而已。」錦心看戲看得開心極了,掩著嘴站在衛涵背後笑。
從馬車和轎子裡下來的人毫無意外是兩個女人,兩個很美的女人。雖然看得出來刻意換了一身不那麼顯眼的衣服,卻仍然難掩一身的貴氣。一下來就彼此對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挑釁的意味,然後目光便同時落在了衛涵身上。
氣氛有點怪異。衛涵慣常的笑容僵在臉上,對這種事他完全沒有經驗。
終於,左邊那位遞了個眼色給旁邊的侍女。侍女會意地點頭,正準備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