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說不好,你也會綁了我去吧?就算今晚我斷了氣,明天你大概也會叫人把我的屍首抬上大殿,要你父皇把你嫁給我這個死鬼當妻子的。」他笑,虛弱得有些無力。但是震動的肩膀讓她覺得很安心。至少這一刻,這個男人還活生生地在她懷裡的。
「待會兒把太醫院的太醫全部召來,讓他們商量個法子能讓你明天體體面面地去見我父皇,後天體體面面地跟我成親。要是你撐不過婚禮丟我的臉,我就去把那群太醫的眉毛鬍子頭髮通通拔光。」
「明天?後天?」衛涵笑得咳嗽了兩聲,「你好歹也是個公主,這麼急吼吼地嫁人,不怕給人笑嗎?」
「和做你妻子比起來,給人笑不算什麼。有我這麼個願意為你守寡的公主妻子,你前八十世一定都修了不少德。」她輕輕在他脖子上咬了一下,「我想給你留個印子,好教你投胎之後還能讓我認得。可是……」她歎了口氣,「我捨不得。」
「我知道你為什麼到現在還嫁不出去了。」他閉上眼,帶著笑往她懷裡靠了靠,「知道自己未來的夫君活不了幾天了,還能開開心心地勾引調戲他——你果然是皇室裡的怪胎。」
「你現在才知道啊,遲了。」她抱緊他,「如果我不是這種怪胎,你會敢要我嗎?」
「我死了以後,要一直這樣開開心心地過下去,找到下一個你中意的男人,再開開心心地把他綁到你父皇面前改嫁,好不好?」他終於累了,說到最後,聲音幾乎聽不見了。
「好。只要那男人比你俊、比你溫柔、比你懂我。我用搶的也會把他搶回來……」慢慢的,她的聲音也低了下來,輕撫他深蹙的眉和蒼白的臉。
他是哪裡不舒服嗎?哪裡痛嗎?是睡過去了,還是暈過去了?
耳鬢摩挲間,臉頰上不知什麼時候又已是一片濕了。那還是眼淚啊……為了這個男人而掉落的無法壓抑的眼淚。
她一直以為她看得很開。所以,親眼看到早已預料到的結局的時候,應該可以平靜的。
可是事到臨頭,她痛了、後悔了、不捨了……
卻也來不及了……
一個時辰之後,太醫院的所有太醫齊齊地聚在了臨風閣。
太醫們進去看到慧嬈抱著衛涵的樣子,全是一副又驚訝又尷尬的臉。但偏偏這位十七公主卻泰然自若地衝他們點點頭。然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們不要吵醒衛涵了。
無聲地行過禮,楊太醫首先過來給衛涵把脈,一試之下臉色大變,急叫道:「公主!快把公子放平,公子快不行了!」
幾個太醫立刻圍了上來,餵藥施針,七手八腳,忙得滿頭大汗。這時候所有人眼裡都只有垂死的病人,誰都忘了房間裡還有個十七公主。慧嬈被人群擠到了遠離床榻的一角,靜靜地遙看著床上的衛涵,突然間覺得冷得想發抖——
他剛才幾乎就這樣在她懷裡帶著笑死去……
就在剛才……
在她還沒來得及成為他妻子的時候……
一陣忙亂之後,太醫們終於收起銀針和藥,吁著氣離開了床邊。
慧嬈仍然站在原地,仍然定定地看著衛涵,低低地問出來:「他怎麼樣了?你們不用拐彎抹角,直接告訴我,他還有多少時間?」
幾個人互相看看,默然半晌,最後還是由最熟悉衛涵病情的楊太醫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回公主,公子此刻已是命懸一線了。臣無法肯定公子還能活多久,因為公子隨時可能斷了那口生氣……也許是十天半月,也許是一日半日,甚至有可能就是……下一刻。」
慧嬈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片刻之後,她才用一種異常溫柔,但是清冷的聲音說:「你們有沒有辦法……讓他短時間內好起來?哪怕只是假象也好——兩天,我只要兩天。無論任何方法,不計任何代價。」
「這……」幾個太醫面面相覷,一時都愣住了。公主這話幾乎就是在說——只要他能好過這兩天,哪怕過後立即氣絕身亡也無所謂……
公主不是一直很心儀這位衛公子的嗎?她竟然……為了這兩天的時候,可以捨卻他的性命?
醫者父母心,沒有人敢開這個口。只覺得滿手冷汗,不敢去正視慧嬈的眼睛。
「我再說一遍,我只要他恢復兩天。你們有沒有辦法?」定定地看了他們一會兒,慧嬈再次開口。但這次的語氣卻冰冷又嚴厲,聽在太醫們耳朵裡只覺得一陣徹骨的涼意。
沒有人見過這位十七公主這麼懾人的一面,也從來沒人發現這位特立獨行的公主能給人這麼大的壓迫感。所有人都只覺得額頭上冷汗涔涔,幾乎同時「刷」地跪了下來。
終於,太醫中年紀最輕的鍾太醫緩緩地抬起頭來,帶著些微顫抖地說:「臣……知道一個方法,或許可以一試……」
「講。」
聲音猶如一塊寒冰砸下來,鍾太醫全身不由自主地一抖。
「宮裡秘製的……延益丹……」
「父皇賜我的那個?」
「是。這藥……是宮裡搜集了很多可遇不可求的珍貴藥材煉製成的。只出了一爐,五十粒……而且百年內,也不可能集齊這些藥煉出第二爐了……」他擦擦額頭上的汗,才接著道,「這藥本是調氣補身的上上佳品。但公子的氣脈……已近衰竭,若給他吃了這藥,一時半刻自可見奇效。只不過藥效一過……神仙難救。」
「錦心,父皇賜給我的有多少?」毫不猶豫的,她側過頭問身邊的錦心。
「公主——」錦心慘白了臉,「這藥……您這裡只有十粒。就算把皇上和太后那的全加起來,也不過五十粒。公子不吃這藥,至少還能試著找找其他延命的方法,若是吃了,那可是真的多一刻也沒有,必死無疑了……」
「公主——」子岑也是駭然變色,全身顫抖地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慧嬈依然面無表情,「一粒藥可以保他多久?」
「兩天。」楊太醫啞聲答道。
「很好,藥拿來,你們都出去。」聲音斬釘截鐵,是再不容人辯駁了。
錦心不動,子岑不動,太醫們也不動。
「我叫你們出去!」慧嬈陡然變色,厲聲大喝。
沒有人見過她這麼歇斯底里的樣子。片刻之後,所有人才緩緩地退了出去。
衛涵醒過來的時候,他依然在慧嬈懷裡。
「我拿到藥了。可以讓你明天好好地去見人,去跟我成親。」她的手晃了晃。
衛涵等眼前那陣昏花過去了,才看清她手上是一隻白玉的小瓶。
「可是……這藥一旦吃下去,只要過了藥效,你就真的回天乏術了。現在我手上有十粒,一粒大約可保你兩天。明天我再去求父皇和太后,想辦法把他們手裡的那四十粒也要來。這樣,我們就還有一百天的時間。」她沒有問他要不要吃,只是倒出一粒湊近他嘴邊。
他低低地一笑,「不用,二十天夠了。」
「夠了?」她握緊了瓶子,極力壓抑著顫抖。
「我很知足了。二十天足夠了。」他雙手交握住她的手,輕輕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