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殿下,娘娘已經休息了。」
「承蒙殿下關心,娘娘的傷勢並無大礙。奴婢會轉告娘娘殿下的意思。」
原來是誤傷自己的人來道歉了啊,也不看清楚就隨便亂射,現在竟然還擾人清夢。
柏凌並不是一個會隨意曲解別人意思的人,只是對這個連看都沒看過就中了對方暗算的傢伙沒有好感。想他堂堂雲龍幫老二,實力堅強,平日水裡來火裡去,來到這鬼地方還不到半天就傷了肩膀,若不給對方一點下馬威,只怕過幾天就死透了。
此時的柏凌壓根兒忘了自己的身份和打算安逸在這邊度假的想法,只感覺骨子裡流著的黑道熱血沸騰起來……
沒有多想直直走進大廳的結果,引來奴婢的驚呼和一尊尊化成石像的人。
黑緞似的長髮散在身後,彷彿仙子下凡的容貌有種脫離塵世美感,原本白色的肌膚因為失血的關係造成一種柔弱的錯覺,激發人的保護欲。
除了眼前紫衫和著藍衣的男子微愣一下便恢復常態,身後跟著奴僕正無限期石化中。
「柔妃娘娘傷勢如何?在下誤傷娘娘好生過意不去,特地過來謝罪。」紫衫男子開口,眼睛直盯著柏凌。
「這是在下前些日子出遊時,無意間取得的療傷藥,效果奇佳,而且傷處不會留下疤痕。小李子,把東西拿上來。」男子喊了聲見無人反應,不耐的回頭一看,只見奴僕聽若不聞,沿著嘴角流下來的口水就要流到地上了,其他人的反應也差不多。不明原因只覺心中一陣不快,拿過東西直接將人吼了出去。
柏凌一出到大廳,也沒想過會被人當奇珍異獸般盯著看,好幾雙眼睛專注的視線簡直讓他頭皮發麻,想要轉身就走,但是那不服輸的個性讓他硬是留在原地。天啊……有幾個人口水已經滴下來了。
沒想到解救他的人竟是原本想算帳的對頭,雖然人也是他帶來的,算了,看在他把那群豬哥轟出去的份上原諒他好了。
「北方天氣嚴寒,柔妃娘娘形單體弱宜多加衣裳。」藍衣男子假意咳了一聲,提醒丫環娘娘此刻只著單衣。
「怎麼你們講話都文鄒鄒的,聽著好不習慣。」柏凌沒有意會他的話,皺了眉頭,沒料到在別人眼中這樣的神態當真是風情萬種。
「你們叫什麼名字?坐下來吃點東西聊聊天吧。」沒顧及紫衣男子沉下的臉和春花秋月擠眉眨眼的暗示,柏凌擺擺手讓他們隨便坐,又吩咐她們拿些吃的東西來。
實際見到面,柏凌其實心中那點找碴的想法早就消失無蹤。這兩個人頗具氣勢,是個人物。基於四海之內皆兄弟的豪邁氣勢,讓他頓時心生結交的念頭。
「柔妃娘娘只著單衣見客竟似習以為常,難道衛國沒有禮法嗎?」毫不客氣的語氣讓藍衣男子略微吃驚的看向友人。
「你在生什麼氣啊?」柏凌毫不在意的聳聳肩。「我是男的,你也是男的,就算服儀不整要抗議也該是春花秋月來抗議。何況我衣服穿得好好的,也不過就是少披一件外套罷了,干麻那麼計較。」
藍衣男子見友人的臉色越來越沉,看來是真的發怒了,趕緊打圓場。
「三皇子是擔心娘娘的身體,情急之下才會口不擇言。說到禮,我們兩位才真是失禮,還未和娘娘自我介紹。在下陶懿,旁邊那位是三皇子紀日嚴。」
「你們好,我叫做……嗯……好像是……」柏凌突然想到這個身體本來也是有名字的,不過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
「柔妃娘娘在嫁過來之前乃是名聞天下的才子,馮冶之名連路旁三歲幼兒都知曉。」藍衣男子溫和的微笑,適時的接下去。
「啊……是叫馮冶沒錯。」柏凌有些不好意思,好歹這也是自己的名字嘛。看藍衣男子並沒有取笑或責怪的意思,不由心生好感。
看兩個人似乎打算繼續聊下去,日嚴心中一陣悶氣,這個柔妃好歹也是父皇的妃子,才見面就立刻和男子那麼熟絡,成何體統。
人家說男人是視覺的動物用在此實在一點也沒錯,基於外表的錯覺,日嚴沒發覺自己是以婦道人家的標準在要求馮冶,而他的標準和他對其他事物的要求一樣,是相當嚴格的。
事實上在北方的人們,環境造就的性情多是熱情大方,對於女子的規准也頗為寬鬆,平日接觸的女人有不少都是個性積極主動,大有勝於男子的氣概。
柏凌本來就是不拘小節的人,加上與陶懿一見如故,也就天南地北的聊起來,幾乎忘了旁邊還有個人正不悅的盯著他看,倒是陶懿話說著說著不時會朝他瞄上一眼。
沒有意識到自己盯人的目光有多嚇人,日嚴只覺得莫名的不悅——為了一個妃子的不合宜舉止。心裡納悶著,這是以前從來不曾關心的話題,父皇的妃子關他什麼事,就連那些婚禮……猛然想起時間差不多了,推了推身旁的人。
「陶懿,我們該去準備了,典禮就要開始了。」打斷正談得興高采烈的兩人,今天可是兆國公主與父皇大婚的日子。
「那麼快就要走了啊?」只見被陶懿風趣的言談逗得哈哈大笑的柏凌一臉遺憾。
日嚴見他剛剛還那麼開心,現在卻充滿失望也有點不忍,畢竟是自己害他受傷,沒辦法出席宴會。
「別難過,小冶,好好休息我們明天再來看你。」陶懿對這個柔妃豪邁的態度倒是十分欣賞,且不論俊秀的外表,性子倒像天真的小弟弟。
小冶?!日嚴雖然面無表情,可是緊握的手透露他的情緒。看向笑得一臉燦爛的柏凌,兩頰羞紅的模樣……等等,那潮紅未免也太不自然。
沒有細想,手已經摸上那人的臉。
「怎麼了?」柏凌呆了一下,趕忙拍掉臉上的手。
「你發燒了,自己都沒感覺嗎?」不容分說就把柏凌往寢室推。
陶懿雖訝異於他的舉動,但基於對柏凌的好感也擔心的跟了過去。
把人拉到床上,像照顧小孩一樣的把被子壓實,日嚴環伺四周,最後眼光停在茶几上擺的那碗藥。
「你沒吃藥?」淡淡的語氣雖是問句但卻用肯定的口吻。
「我才不要吃那個玩意兒咧,不過是發燒嘛,睡一覺就好了。」柏凌有點心虛的轉過去,這個日嚴冷冰冰的臉是要嚇誰啊,老子可不是給人嚇大的。
對於他的動作,日嚴也不理會,吩咐下去讓人準備兩桶熱水,一桶放著涼,桌上的藥倒掉,再去煎新的來。
「喂!我說了不要吃藥,不准去煎藥。」柏凌瞪著逕自發號司令的人。「你們再不去宴會會遲到喔,不要管我。」
這下吃驚的換成日嚴了,要知道通常他擺出這種面孔,還沒有人不害怕的,這個柔妃膽子也恁大,一而在再而三的頂嘴。
「我改變主意了,看你吃完藥我才會走,你不想讓我們遲到就安分點快快把藥吃了。」日嚴說著走到一旁拉著椅子坐下,也不理會柏凌哇哇叫。
看著柏凌投來求助的目光,陶懿偷偷打個手勢表示自己無力可為。日嚴決定的事除了他本人,其他人很難改變,說到底是有點剛愎自用,但是他的決定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出錯過。
過了許久,一股濃濃的中藥味傳來,讓賭氣用棉被包住頭的柏凌暗暗叫苦。
「小冶,起來吃藥了。」陶懿過來哄,柏凌卻把棉被蓋得更緊讓他覺得好笑。這麼大的人了還像小孩子怕吃藥。
「一個男子漢該不會連喝碗藥都不敢吧?」冷冷的聲音傳來。
即使一聽就知道是激降法,還是有人會上當。
「誰說我不敢喝的?!」柏凌掀開棉被。
「我只是不想喝……」眼神在看到那碗不知加了什麼的湯藥自動移開,越來越弱的語氣實在難有說服力。
「那就過來,乾脆點一口氣喝了它。」看到那紅通通的臉,聲音又嚴厲了幾分。
「你們出去,我自己會喝啦。」龜似的速度顯出他的內心有多不情願。
「我等你。」簡單三個字頓時讓柏凌陷入水深火熱的困境。
沒錯,在莫名其妙來到這個鬼地方當娘娘之前,柏凌可是叱吒風雲響鐺鐺的黑道大哥,從小嚴格的家族訓練養成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然而他怎麼也克服不了的弱點,就是不敢吃中藥。這個秘密只有自家人知道,不過既然西方醫學是如此先進,不敢吃中藥就吃西藥,打打針就好了也沒什麼了不起。想不到躲了二十幾年竟也有躲不掉的一天。
柏凌接過日嚴手中的藥,只見他手無法控制的顫抖著將藥碗捧到嘴邊……看了一會兒又輕輕的放在桌上。
「我不敢吃。」柏凌乾脆的承認了,要他做任何事都可以,就是不能叫他吃中藥。
「你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你自己吃,一個是我餵你吃。」
「老子要不要吃不關你的事。」柏凌眉毛挑起,怎麼皇子連爸爸情婦的健康也要管的嗎?
不只柏凌覺得奇怪,陶懿對這個相處十多年朋友此時的舉動也是一頭霧水,就他的認知,日嚴絕對稱不上是個熱情的人,更別提他會對一個首次見面的人如此關注。
「你的高燒是箭傷引起的,我會負責把你照顧到病好。」像是說服自己,又像為自己的行為合理化,日嚴開口道。
「既然是這樣就不用勞駕了,這點小傷只要睡一覺就會好啦。」雖然嘴裡這樣說,可是那越來越高的熱度讓柏凌渾身乏力,腳上也有些站不穩的往旁邊歪倒。
日嚴不再多說,直接抓住虛軟的身子,一手端藥就要硬灌。
就在那黏稠的液體就要碰的嘴唇的當下,柏凌奮力一掙,湯藥翻了,碗也摔在地上,大部分的藥灑在被制住的身體上。
「好燙!」低聲喊道。
旁邊的陶懿趕緊拿布沾了清水給他擦拭,也顧不到什麼禮不禮的,看他被波及的手就知道,衣服下的玉肌肯定紅了一遍。
日嚴皺著眉頭,忽略剛才心中悸動,讓人再去端藥上來。
「我不要吃藥。」像求救似的拉住陶懿的衣服,不讓他退開。
藥很快又送上來,還多了幾碗備用。
「小冶乖乖吃藥的話,我下次帶好吃的糕點給你……不要?那帶你去好玩的地方玩……」看著猛搖頭的柏凌,陶懿也感到有點無力,可是他病得那麼厲害,不吃藥很危險的,最主要是……旁邊那個不比他好應付。
「抓住不要讓他亂動。」冷冷的下了指令,把藥吹了吹趁柏凌注意力放在陶懿身上,捏開他的嘴倒進去。
「不要、不要……嘔……好噁心……」柏凌帶著箭傷在高燒下渾身不舒服,剛剛還被燙傷,身體被架住鼻子聞道濃濃的藥味,嘴裡被灌下黑稠稠的不知名液體,簡直委屈至極,眼淚再也開始無法控制的往下掉。
噁心的藥味讓他反胃,還讓他嗆了幾下咳個不停,在好不容易捏住他的鼻子灌完藥,陶懿一放手,柏凌也顧不著弄髒地板,就是一陣狂吐,吐到連黃色膽汁都出來,整個沒力的跌坐下去。
滿臉鼻涕眼淚,情緒激動加上嘔吐,看上去相當淒慘,感覺熱度又上升幾許。
春花秋月在日嚴的示意下上前服侍,讓他用清水漱漱口,餵他喝甜甜的冰糖水和幾塊入口即化的糖糕又退下去。
這次倒是不用人幫忙,除了吐出部分湯藥,倒也順利灌下七八成,柏凌已連嘔吐的力氣都沒了。
讓下人進來處理一片狼藉,吩咐讓娘娘擦澡更衣,兩個人就離開了。
走到前廳,日嚴看到桌上先前帶來的藥盒,又折回吩咐,將藥膏塗抹在箭傷上,剛剛燙傷的部分也要塗抹。
人稱「笑面狐狸」的陶懿向來處變不驚,但是今天顯然破例的人不只一個,此刻的他在聽到日嚴的話愣在原地足足三分鐘才回神追上去。
「箭傷還有點道理,可是把『青麟聖藥』拿來擦燙傷未免也太浪費了吧。」趕上腳步快速的日嚴,陶懿嘴裡還是不住碎碎念。「小陸要是知道的話會哭的。」
當兩人到達大殿時,隆重的婚禮已經結束,對於三皇子的缺席,英皇只以國事繁忙請三皇子處理來解釋,下面的人則各有各的想法。幸好宴會讓他趕上,及時打住那過多的揣測。
紀日嚴身為皇子,年紀雖輕但文功武略無一不全,深受英皇重視,比起大皇子過於溫和,二皇子過於天真,這個三皇子喜怒不形於色,雖是平民之女所出,卻因此受到百姓的好感和支持,非常可能成為下一任莫國之君。
這樣一個有為的青年(一塊肥羊)站在人群中,有如發光體,吸引著眾人的目光(口水)。
即將舉行成人禮的他必須在二十歲生日之前找到皇子妃,不然就得接受由皇帝下令的指婚。這也是為什麼這些「慈父」且不管受不受到三皇子的欣賞硬是往他身旁擠的原因。
不論什麼話題到最後總是會提到「我家女兒年正芳華,對皇子心存仰慕……」等,讓紀日嚴那冰冷的臉上加了一層寒霜。
另一個目標人物當然也沒好過到哪裡去,陶懿身為宰相之子,與三皇子私交良好,公認的才能加上俊挺的外表,雖然個性風流了些,但是對他的魅力有增無損,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用擔心女兒嫁給他會凍傷。只見他一貫溫和的微笑已經有點僵掉的傾向,畢竟他的笑容是為美人綻放,不是為美人的老爸。
寒暄一陣後,兩人很有默契的對望一眼,推說有事要討論,就溜掉了。
兩人討論了一會兒寧川水道工程的事,話題中沒有提到柔妃,雖然他的出現對兩人似乎都有不小的衝擊,但目前沒什麼可以加以深入討論的。
以日嚴的個性,就算是硬逼也說不出什麼風花雪月的事,何況本人似乎沒有自覺。抱著愉快(看戲)的心情,陶懿振奮因近來繁忙公務萎靡的精神,快樂的回家了,可惜他的好心情並沒有維持多久,只見他前腳才剛踏進宰相府,強烈的不祥預感讓他本能的轉身就走,一消失就是大半月。
***
不知道什麼原因,日嚴整睌睡不好,就連隔天處理公事也提不起勁,那張生動的臉不時晃過他的腦海,不知道他的燒退了沒?想著就要往後宮的方向走,見石桌上人家剛送來的糕餅也就順手拿了帶去。
才走到門口,就遇見端著水盆的秋月行色匆匆,滿腹心事的樣子,連自己經過都沒發覺,雖然是自己讓人不要通報……特意將步伐放重,果然讓秋月回過神來。
沒料到秋月見著三皇子竟直直的跪下了。
「奴婢參見皇子殿下,請殿下救救柔妃娘娘吧。」秋月整個人幾乎伏在地上。「娘娘從昨晚睡下後,高燒不斷到現在都還沒醒,連水也嚥不下去。御醫剛剛來過,只是說讓娘娘無論如何要把藥吃下去。」
春花秋月都是窮鄉僻壤出身的孩子,當年家裡欠了債,原本是要讓人拉去青樓的,是馮冶不顧旁人的反對,硬是出錢收留了無依無靠的兩人,在兩人的心中比什麼都重要,娘娘要是有個萬一……呸呸呸,秋月重重擰了自己一把。
日嚴聽了迅速進到內室,春花正在給馮冶換頭上的毛巾。
「我看看。」伸手撫上床上人的額頭,被那高燒的熱度燙了手。這樣燒下去難免會出問題,得快點把熱度降下來才行。
「你們先下去,等我吩咐再來。」
即便心裡擔憂,春花的身份也僅是個奴婢,不能違背皇子的話,而且昨天也是三皇子讓娘娘乖乖吃下藥,與其讓娘娘這樣昏睡下去,不如交由他姑且一試。
看著床上的人一動不動的昏睡著,日嚴有一股想將他搖醒的衝動。原本就十分白皙的肌膚現在呈現一種病態的蒼白,嘴唇也因為干冷的天氣加上缺乏水的滋潤而有些裂開。
紀日嚴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這些年來還沒看他為哪件事後悔過,不過現在他真的後悔了,後悔當時聽侍衛的話沒有多加考慮就出了手,要不是柏凌當時腳下一滑,第二箭便會直接貫穿他的腦袋而不是只在他臉上添個傷而已。
將人給扶坐起來,用墊子撐著讓他不會歪斜的倒下,日嚴拿起湯匙試探性的將湯藥往嘴裡倒,結果真猜想的一樣,湯藥幾乎都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昏睡中的人彷彿還是感受到湯藥的苦澀,明明沒喝下去,小臉卻是皺成一團,不自主的排拒著。日嚴稍微猶豫了一會兒,拆了帶來的糕餅,讓柏凌含在嘴裡,然後捧住他的頭含了一口藥覆上去,本能的抵抗細微的像不存在似的,確定湯藥確實嚥下後,又含了一口餵下,就這樣間或塞些入口即化的甜食沖淡藥味,整碗藥就這麼給灌下了。
喚來奴婢伺候,日嚴帶著摸不清的心情離開。
因為是我讓他受傷,所以才要負責……嗎?苦笑了下搖搖頭,隨即又恢復成原來堅定從容的表情,紀日嚴做事從來不曾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