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靖一行三人甫踏入荷亭鎮,便覺一股寒風撲面而來,陰沉濃重的氛圍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更遑論籠罩在這座死寂小鎮上頭的黑雲有多詭譎駭人。
阿圓只覺寒毛根根豎起,心生怯意,搓搓手臂。「好可怕的感覺啊,少主,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
龍觀瀾雖也感受到這股異樣,但只是搖搖頭,溫和地道:「阿圓,救人要緊,若你害怕,不如先回洛陽城等我。」
阿圓正要點頭,一旁的賀靖挑高眉笑道:「嘿,究竟是僕人保護少主,還是少主保護僕人?多有趣的尊卑關係,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聽出他話中諷意,阿圓臉一紅,大聲道:「我、我又沒真的要回去!」
「那麼,我可有指名道姓地在說你嗎?」賀靖好笑地一揚唇,逕自踏上荷亭鎮中央的主要道路。
一陣風過,捲起一地塵沙,腳步踩在蒙上塵灰的石板路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帶著空洞且駭人的死寂。
賀靖停在一棟小屋前,透過窗紙已朽的破舊窗欞往裡瞧去,只見蛛網塵灰密佈,屋內散落著幾張瘸腿歪腳的桌椅,大部分的傢俱也都還在,顯示主人離去時是極為匆忙的。
回過頭,見龍家主僕二人也正看著自己,賀靖看看天色,朝阿圓一招手。「阿圓,你過來一下。」
剛才被嘲諷一番的阿圓老大不願意,但想起賀靖是自家少主的結拜大哥,只得嘟著嘴踏上前。「怎麼了?」
賀靖笑咪咪的,「還生著氣嗎?為了讓你消消氣,不如我和你分享一下剛才的有趣發現,如何?」
他那狡詐慵懶的笑與古怪的模樣讓阿圓有些害怕,退了一步,「我……我才沒興趣呢!」
「害怕了嗎?」
「才、才、才、才、才沒有!」一句話硬是因為膽怯而給斷成好幾截。
賀靖彎起唇,探出手按住阿圓肩膀不讓他退縮,並壓低聲音,笑容一斂。
「你知道嗎?剛才我透過那扇窗,竟看見一個頭髮長及地、臉色透著青光的女鬼,她的舌頭好長好長,眼睛整個暴凸出來,還真盯著你看,一咧嘴巴……」
「哇啊啊啊啊——」
伴隨阿圓一聲慘叫,賀靖手一鬆,小小的身影便飛也似地往巷子裡邊竄去,那副模樣讓賀靖開懷地大笑出聲。
一旁的龍觀瀾搖搖頭,無奈地道:「大哥,你莫要捉弄阿圓了。」
賀靖止住笑,貓似地一伸懶腰。「鬼怪只在夜晚活動,離開黑還有好長一段時間,不做些什麼我可是會閒到發慌的。」他湊近龍觀瀾,一揚眉。「還是觀瀾你要讓我取樂?」
「大哥……」龍觀瀾又是一歎。
賀靖鼻子忽然抽動幾下,眉間透出一絲疑惑,竟整個人埋到龍觀瀾頸側,邊嗅邊問:「怪了,觀瀾你身上好香哪!」
「什麼?」
賀靖的動作讓龍觀瀾很不習慣,脖子發癢的他忙往後一退,瞥見賀靖的側臉,卻忍不住一呆。
他知曉這位結拜大哥長得好看,如今近看,更覺那五官比起一般男子要來得精細,襯上那張似笑非笑的薄唇,極為魅惑人心。
沒注意到龍觀瀾正直愣愣地看著自己,賀靖抬起臉。「先前還沒在意,怎麼你竟學那些姑娘家在身上抹香粉?」似乎還是杏花的香味。
「我沒有啊。」調侃的語氣令龍觀瀾回過神,大窘地辯駁。
才要再問,忽又聽見一聲慘叫破空響起,兩人忙回過頭看向聲音來處,只見一抹瘦小身影捲著滾滾塵沙,向他倆迅速逼近——
「輕功不錯嘛。」賀靖揚揚眉。
同時,阿圓已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衝回他倆跟前。「主、主主少主……有、有有有有鬼!」
「什麼?」龍觀瀾一愣。
阿圓一把揪住賀靖的衣袖,驚恐道:「賀公子,真的有鬼,就跟你形容的一模一樣!」
「啊?」賀靖也給弄糊塗了。
要知那不過是他編排出來捉弄阿圓的謊話罷了,還沒入夜,鬼怪怎麼可能出現?
才這麼想著,便見不遠處人影一閃,一抹白影倏地落入他倆眼簾,緩緩接近。
但見那白影披散著一頭長髮,一根猩紅色的舌頭露在外頭,十指頭尖尖下垂在白色衣袖下,身影隨風擺了擺,瞬間已飄到三人面前。
龍觀瀾和阿圓的身子頓時一僵,賀靖也瞪大了眼。
白衣女鬼又晃了晃。「搞……」說話的同時,那截舌頭應聲掉在地面,「搞什麼鬼嘛!沒頭沒腦地闖進來,將本大仙的七星陣踩壞了不說,竟還做賊心虛地跑了!」
賀靖一定睛,卻見女鬼後頭拖著條淡淡的影子,唇角微揚的同時,女鬼一撩頭髮——散垂的黑髮下,赫然是個氣色紅潤的清秀小姑娘。
***
「因為荷亭鎮鬧鬼,前村長花了一筆錢請我來捉鬼,正好我想試試這個七星陣的威力,便答應了。」岳紫煙順順頭髮,「但是出門在外,凡事都得小心嘛!我想說倘使有個萬一,扮成冤鬼的模樣會比較容易魚目混珠,想不到我才剛擺好七星陣,便闖進一個冒失鬼,把我的燈都給打翻,還壞了陣型。」
說著,往畏縮在龍觀瀾身邊的阿圓一瞪,手一伸。「一盞七星燈要價二十兩,加上本大仙親自加持,價錢要再翻四倍,你踢壞兩盞,要一百六十兩;再來,畫陣需要耗費大量力氣法力,你又浪費本大仙的時間,再加上那幾聲慘叫嚇到我了,所以總共索賠五百兩。」
阿圓一聽,瞪大眼怒叫:「你、你坑人啊!」
「這句話嚴重傷害我的專業與自尊,再加一百兩。」岳紫煙嘻嘻一笑,「嗯,還有辱我峨嵋派譽,再加二百兩,總共八百兩。」
賀靖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這小姑娘可真有趣。」
聽見他讚美,岳紫煙只是一聳肩,指指位於巷末的七星陣,咕噥道:「若不趕快修復七星陣,等天黑就不有趣了。我是來賺錢,可不是來送命的。」
龍觀瀾道:「岳姑娘,阿圓弄壞七星陣的費用,龍某定會賠償。但時間已經不早,應以修復七星陣為要,不知可有我們幫得上忙的地方?」
岳紫煙搔搔頭,「壞了兩盞七星燈,得要找個替代的才行。我來的時候在鎮西的武王廟裡似乎看見幾盞香油燈,你們過去替我取來吧。」
龍觀瀾點點頭,偕同阿圓一起去了。
岳紫煙指地上,對留下來的賀靖說道:「我內力不到家,你替我將這地弄平一下。」
賀靖也不囉唆,掌風一掃,地上痕跡頓時不見,重歸一片平坦;隨即他翻身坐在牆頭上,看著岳紫煙一手拿起柳枝,一手捏著法印,重新畫起七星陣。
「對了,你來收鬼之前,可有聽說些什麼?」賀靖坐在牆頭問。
「還能有什麼?不就被鬼鬧到受不了,前村長又愛惜這鎮子,攢了些錢讓我來收鬼,就這樣。」
「這裡的鬼是怎樣的鬧法?」
「不就是鬼吼鬼叫的,將人活活嚇死、嚇瘋,還能怎樣?」
賀靖揚高眉頭,「可會將過路人擄回?」
「鬼也有鬼的地盤,荷亭鎮的鬼再怎麼鬧,也就在這鎮上,不會跑到外邊去。」岳紫煙說著,突然停下動作。「對了,都還沒問你們作啥來這鬼鎮?」
「路上遇見有姑娘哭訴,說是朋友被一陣陰風擄到荷亭鎮,便來瞧個究竟。」眺著遠方陰雲,賀靖摸摸下巴,沉吟了下。「不過,聽你這麼說,事情似乎有些奇怪了。」
「確實是怪極了。」岳紫煙聽賀靖這麼說,咧嘴一笑,走到一旁,打開擱置的布包並自裡頭翻出一柄木劍。「既然是來救人的,那可得要有東西防身,鬼怪之類的不怕一般刀劍,這柄桃木劍可是鬼王鍾馗斬鬼專用,今日我們算有緣,我岳紫煙半買半送,算你一百五十兩便好。」
市儈的口氣讓賀靖失笑出聲,見遠處龍觀瀾與阿圓已取了燈座回來,便翻身落地,一把拿過岳紫煙手上木劍。
「我買了,至於錢嘛……」他指指前頭。「找我小弟付吧。」反正龍觀瀾都要賠給小道姑八百兩了,自然不差這一百五十兩。
然而,就在龍觀瀾與阿圓奔回時,綴於天邊的暗紅夕陽也已隱沒在稜線處,所有的蟲鳴鳥叫全在瞬間消失,就連陣陣寒風也止息了。
見狀,岳紫煙一面加快手上速度,一面哇哇大叫:「慘了慘了,還沒畫好。喂,那啥圓的扁的,快替我點火折。」
阿圓連忙點上,但持著火折子的手卻因這詭異的轉變而開始發抖,惹得岳紫煙邊畫邊罵:「喂,你這樣抖啊抖的,抖得我眼都花了,要怎麼畫陣?」
「我、我我我也是千、千千千百個不願意啊!」
將取來的香油燈重新點亮,置於瑤光、玉衡二處,龍觀瀾抬起頭。「岳姑娘還沒畫好陣型,這該怎麼辦?」
賀靖道:「也不能怎麼辦,乾脆咱們出去拖延一下時間,將鬼全引到別處,如何?」
「好極了。」岳紫煙點點頭,掏出幾張黃符。「這個你們拿去防身,二十兩先記在剛才那筆帳上。」
龍觀瀾與賀靖收下黃符,立時施展輕功向外奔去。
***
當二人奔至鎮中心,卻見原先破舊的小鎮在一瞬間變得乾淨起來。地上不再積著黃沙,搖搖欲墜的門窗都穩當地掩上,遠處竟還有嗩吶之聲傳來。
賀靖停下腳步。「這是在搞什麼鬼?」
「不對勁。」龍觀瀾皺起眉。「聽那聲音好像在迎親似的。」
正當兩人驚疑不定的時候,前方忽然起了一陣大霧,頃刻,大霧瀰漫他倆週身,霧裡還可聽見馬蹄聲;鑼鼓嗩吶之聲也越來越近、越近越響,還隱隱有杏花香飄來。
濃霧裡,遠方的紅燈籠一盞接著一盞亮起,像一條往他倆迅速吞噬而來的火龍。
「糟!」站錯方向了。
賀靖甫喚了聲糟糕,身後民宅的燈火便瞬間點亮,前方霧裡衝出一批隊伍,樂隊、白馬、喜娘、花轎,正用著搖搖晃晃卻又迅捷無比的速度朝他倆接近。
杏花的味道在轉瞬間變得更為濃郁,賀靖頓感腦袋發暈,只來得及將龍觀瀾往旁一推,那迎親隊便往他倆中間穿越而過。
賀靖看清那群人,皆有著一張死白並透著青光的臉,尤其那個喜娘,腮畔還抹著大紅胭脂,看起來詭異又好笑。
那些人像沒看見他倆一般,在不遠處歇下腳步,又停了一會兒,轎子復又被抬起,轉入另一條巷弄。
「怪了,怎麼沒看見我們?」賀靖暗暗嘀咕著。
孰料,身旁的龍觀瀾「啊」了聲,竟拔腿朝那隊人追去。
「呆子,你幹嘛?」
賀靖大驚,連忙追上去,卻見追上花轎的龍觀瀾手才抓上布簾,人便像穿牆似地穿過花轎轎面,瞬間不見。
「搞什麼啊?」
賀靖想也沒想,便如法炮製地要衝進去,但他只穿過了花轎,人卻好端端站在花轎的另一邊。
「豈有此理?怎麼觀瀾不見了我卻還在這裡?」聰明的腦袋一轉,賀靖立時掏出那張黃符,將它隨手貼在牆邊,又回頭一縱,這回可就順利進入花轎裡邊。
只見轎子前頭掛著盞小油燈,昏暗中但見一人身穿大紅嫁衣,頭戴鳳冠,鳳冠上覆著張喜帕,端坐在轎子裡。
賀靖想也沒想,順手一掀,喜帕掉落的瞬間,他「噗」地一聲大笑。
「哇哈哈哈……觀瀾你、你……哈哈哈……」
原來一副新娘打扮的不是別人,正是早他一步進入轎內的龍觀瀾。
龍觀瀾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成這副德行,他本以為轎子裡的人是小青,打算將對方拖出的時候卻反被吸進轎內變成新娘子,還沒為這個變化回過神,便又看見追上來的賀靖。
他窘紅臉拿下鳳冠。
「大哥,你莫要再笑。」
「你這個要求我辦不到……哈哈哈……」賀靖笑得眼淚都快流下了,才在龍觀瀾羞窘氣惱的目光中慢慢止住笑聲,語氣仍不掩調侃:「人家姑娘都不急著嫁了,你這大男人幹嘛急著上花轎?」
「我剛才瞥見轎內有影子,以為是小青姑娘,這才追上來,怎知竟變成這副德行。」
「怪了,難不成是鬼怪看上你,要擄你回去當壓寨夫人?」賀靖嘖嘖幾聲,「那我是壞了人家好事了,都把你的喜帕掀了,這可得怎麼辦?」
「大哥——」龍觀瀾無奈地道:「別再繞著這件事打轉了,現在咱們該怎麼辦才好?」
才說著,外頭傳來一聲尖細的叫聲,像一根錐子似地,鑽得人心頭發麻,而搖晃的轎身也一頓。
「一個轎子可不能裝兩個人,否則那些鬼會將我當成姦夫的。」賀靖當機立斷,將喜帕塞給龍觀瀾。「觀瀾,我要先躲起來,等會兒再伺機救你,你自己見機行事,懂吧?」
「我明白。」
龍觀瀾點點頭,欠身讓賀靖躲到轎底的夾層後,人才坐定覆上蓋頭,音樂聲便停止。
又一聲鬼鳴傳來,龍觀瀾掌心捏著汗,連口大氣也不敢喘,自帕底瞧見有只留站長卷指甲的手臂掀開轎簾,他還未有動作,一陣陰風吹過,他頓時沒了意識……
***
躲在夾層裡的賀靖一直到四周都沒了聲響後才推開木板鑽出轎子,鑼鼓隊、白馬、喜娘什麼的,全都不見鬼影,只有這頂綴著紅彩的花轎停在一幢氣派的大宅外頭。
縱使從來到這鬼鎮開始,肚子裡便有滿腹疑問,但賀靖還是選擇飛身縱上牆頭。身處高處讓他瞧清楚這幢宅邸的全貌,只見大廳處燈火輝煌,身著嫁裳的龍觀瀾被兩個女鬼扶著,正與一個身穿大紅喜袍的親郎官在拜堂。
賀靖不禁覺得好笑,莫說鬼類有婚禮這件事了,難不成它們是瞎了眼不成,竟分不出龍觀瀾是男是女?不過,倘使有分桃之癖便另當別論了。只是拉著一個男人拜堂,實在太過滑稽好笑了。
又屏氣瞧了一會兒,賀靖越瞧,唇畔的笑意越淡,最後臉色一變,整個抿起。龍呆子怎麼這般乖順?不對,瞧那樣子,壓根兒是身旁那兩個女鬼在撐住他呀!莫不是出了什麼事吧?
好看的劍眉擰起,見那群人攙著龍觀瀾轉入內室,賀靖立時幾個縱跳,來到掛著紅彩的房外,待眾鬼全部退去,這才翻身下地,來到窗前,將窗紙戳破個小洞。
房內,那名鬼新郎還是背對著他,但見它掀開龍觀瀾的蓋頭,將身子湊過去不知在幹啥。
笨鬼,那蓋頭我掀過了,你再掀也不算數了——賀靖暗笑一聲,眼見那只急色鬼已經開始解起龍觀瀾的衣帶,又見龍觀瀾雙眼呆滯毫無知覺,賀靖抓準時機,一腳踹開房門,抽出岳紫煙給的桃木劍,一把刺向鬼新郎的後背。
那隻鬼機警地一旋身,賀靖手腕立時一轉,木劍插中它的眼睛,惡鬼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賀靖也不戀戰,反手抽出木劍,負起昏迷的龍觀瀾便往逃。
漆黑的夜裡,賀靖施展輕功快速往七星陣的方向奔去,一路上他東繞西彎的,將那群追出來的惡鬼弄得暈頭轉向,鬼鳴聲也變得列淒厲、更憤怒了。
遠處,阿圓與岳紫煙已站在陣內對他招手,賀靖深吸一口氣,提氣又一縱,人才落在陣內,岳紫煙立即口念滅鬼咒、手按法印,瞬間,七星陣綻出奪目的紫光,追來的惡鬼全化成一攤攤屍水,消失無蹤。
「好厲害!想不到你這愛錢的小道姑還真有兩下子!」一直留在原處與岳紫煙斗嘴的阿圓忍不住拍著手大讚。
「沒有幾下子,我敢一個人來這裡嗎?」岳紫湮沒好氣地一啐,走到賀靖身邊。
只見龍觀瀾雙目緊閉,臉無血色,嘴唇已然發黑。
阿圓一見,笑容頓斂,嚇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少主,您怎麼變成這樣?這樣教我如何跟幫主交代?」
「看情況是被鬼吸走幾口陽氣。」岳紫煙摸著下巴說。
「還有救嗎?」看龍觀瀾變成這模樣,賀靖心頭泛過一抹疼。
「廢話,又沒連元陽都一併吞了,當然還有救。」說著,她轉頭一瞪,「喂,你別哭了行不行?吵得本大仙頭都疼了。做人下僕的還這般沒擔當,我看你別當小廝了,改行去當丫鬟算了。」
阿圓忙將涕淚收住,岳紫煙這才說出解救方法:「被吸走陽氣,還他陽氣便成,方法就這麼簡單。女子屬陰,所以你或是那愛哭鬼其中一人,渡給他幾口陽氣吧。」
「怎麼給?」
岳紫煙指指自己嘴巴,「嘴對嘴啊,難不成他這樣還能用鼻子呼吸嗎?」
「我明白了。」賀靖也不囉唆,將龍觀瀾身子半抬起,在阿圓吃驚的瞪視下,將嘴覆在龍觀瀾唇上,過了幾口氣給他。
「如何?」他看向岳紫煙。
「還不成,得渡到他呼吸為止。」
「喔!」
救活龍觀瀾要緊,賀靖再度吻住龍觀瀾。
嘴巴碰觸到的是龍觀瀾冰涼的唇,不比女子軟滑,但觸感絕佳,鼻間,彷彿還聞到了淡淡的杏花香。
賀靖平靜的眼底倏地閃現兩道焰光,渡氣的同時忍不住用自己的舌撬開對方唇齒……
好香,又香又甜,他家觀瀾的嘴真是極品,幸好沒讓阿圓那臭小子搶先!
才想著要更深入一點,懷中的人便發出一聲低吟,賀靖一驚,連忙離開龍觀瀾的唇。
自己是發懵了嗎?
懷中的人又咳了幾聲,總算有了鼻息。
「喏,我就說嘛。」岳紫煙見人救醒,便逕自去拾七星燈。「阿圓,你過來幫我把地面收拾一下,本大仙要換個天罡陣,保我們平安度過這一夜。」惡戰可還沒結束呢!
「覺得如何?」見龍觀瀾盤坐在地、調勻氣息後,賀靖將適才詭異的心情拋諸腦後,出聲問道。
「好多了。」龍觀瀾笑容裡透著股疲憊。「多謝大哥你救觀瀾出來。」
賀靖一縱肩,揚眉笑道:「好歹你也是我義弟,總不能見死不救;況且沒你供我取樂,我也會覺得無聊的。」
賀靖的話讓龍觀瀾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能對大哥有這等用處,觀瀾甚感欣慰,至少比起前陣子大哥動不動便踹我入險地要好上太多了。」
意料之外的反擊上賀靖難得地微張嘴巴,挑高眉頭睨著一向木訥老實的傢伙半晌,方回過神哈哈大笑。「好極,學得可真快,孺子可教也。」
龍觀瀾唇畔還是那抹淡雅的微笑,「對了,大哥可有找到小青姑娘?」
「不。」賀靖搖搖頭。「說起這個,我正感奇怪,小道姑說這兒的鬼怪不會擄走外邊的人,況且她早來幾步,也沒感受到異狀……你說,這不是很奇怪嗎?」
「大哥的意思是……」
「趁著天還沒亮,我要再到外邊看看。」賀靖站起身,眉間含煞。「我賀靖這輩子最討厭受人騙耍,要讓我知道這是場騙局,管他是鬼是人,我全殺了!」
見狀,龍觀瀾也立即站起身。「我與大哥一同去。」
「你的身子……」賀靖有些遲疑。
「不礙事,況且多一個人便多一分力。」
「你這樣子還能多幾分力?別讓我又扛你回來便好。」
賀靖調侃幾句,正要離去,身後的岳紫煙突然出聲——
「我這裡有幾顆七星釘,雖沒那木劍好用,但防身也綽綽有餘,一顆十兩,買是不買?」
賀靖道:「買吧,那小道姑到有幾分本事,雖然貪財了些。」
龍觀瀾走上前接過,「多謝岳姑娘贈寶。」
見兩人走遠,阿圓忍不住問:「大仙,你那製法寶的本事可不可以傳我幾招?」
「哼,傳你作啥?多個人來搶飯碗嗎?」岳紫煙冷睨他一眼,又繼續畫起天罡陣。
她這些伏鬼的把式可是要拿來賺錢並且誘拐良家婦女用的,教這愛哭的小子作啥?又不是吃飽了撐著!
***
賀靖與龍觀瀾重新踏上荷亭鎮的街道,惡鬼被滅去大半的鎮子變得更為森冷駭人。
兩人背抵著背,小心翼翼地前進,沒多久,賀靖便發現了異狀——
「觀瀾,你有沒有聽見哭聲?」
「嗯,難不成是小青姑娘?」
「似乎在前面,咱們過去看看。」
兩人循聲走去,果見不遠處半頹的牆垣下,有一名青衣女子縮靠在牆邊,以衣袖掩面,哭得好不傷心。
龍觀瀾正要上前,賀靖卻伸出手阻止。
「大哥?」不快點將小青姑娘帶回陣裡,若遇上惡鬼便糟糕了。
賀靖搖搖頭,附在龍觀瀾耳畔道:「等會兒一發現異狀,觀瀾就用七星釘釘住她的手腳穴道,懂嗎?」
言罷,賀靖踏前幾步,柔聲問道:「小青姑娘,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哭得這般傷心?難不成……」聲音陡地一厲:「是因為眼睛疼嗎?」
不待對方反應,薄唇扯開一抹殘酷的笑,賀靖舉劍便往女子心口一刺,只見原先還嬌弱無依的女子以著極快的速度往旁一閃,龍觀瀾依著賀靖吩咐,以漫天花雨的手法將四顆七星釘射出,小青立時發出一聲慘叫——
「啊——」
手足被制的她抬起臉,猙獰扭曲的臉龐上,左眼是個駭人的大窟窿。
「哼,我說了我最討厭人誆我,就算你是鬼也一樣!」賀靖冷笑一聲,一劍刺向小青胸口,濃臭的腐臭氣味自傷口處散開,那張艷色臉龐也開始慢慢萎縮發皺,像蠶脫皮似地,刷地往下剝落,露出人皮底下醜陋噁心的模樣——
暗紅的血肉連著長著屍斑的皮膚,稀疏的毛髮覆在露出頭骨的頭頂上,半掉在眼眶外的眼球裡還有條長蛆在鑽動,因疼痛而大張的嘴裡也隱約可以看見黑色的蟲子在爬著,還發出陣陣惡臭。
龍觀瀾瞪大眼,下一瞬便摀住嘴巴乾嘔起來,賀靖也嫌惡地皺起眉,屏住呼吸。
長蛆的腐屍還在扭動哀號,脫落的人皮早已化作片片杏花瓣飛舞,賀靖又一使勁,將屍鬼連著桃木劍釘在牆上,拿過龍觀瀾手上剩餘的七星釘又狠釘了數枚,再三確認它不會再逃脫,這才拍拍手上灰塵。
「大功告成。」話落,天際也露出一絲曙光,沐著似乎已暌違許久的晨光,賀靖回頭笑道:「觀瀾,別吐啦,快來看你的新郎官最後一眼啊!」
身後的屍鬼在烈陽下開始融化成一點一滴的血水,龍觀瀾見了,作嘔得更加厲害。
「惡……大哥……求你別再說了……惡……」
漫長的一日,終於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