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富庶彷似以金銀珠寶堆砌起來,滿街蓄滿了銅臭味,就拿建築物來說,同樣以浮華為主,只為了表現自己的財力。
京城的建物雖也是富麗堂皇,卻多了一份高雅與貴氣,隱約散發的不僅是財富表徵,更有一種濃濃的書卷氣質。
蘭沁初來乍到,便對京城的一切看傻了,坐在馬車內的她,不時從圓窗的縫隙往外瞧,那好奇的目光吸引了朔傲書的注意。
「看樣子,你挺喜歡這裡的?」他帶笑問道。
「嗯!覺得很新鮮。」
她索性將窗簾撩起,整個腦袋湊近窗子,露出天真的笑容說道。
其實她也不過才十七歲,若非家中遭逢變故,她仍是稚氣得很,在她爹娘的呵護下,她根本不知人間疾苦。
而此時此刻,她就像已拋掉之前所有的束縛與壓力,重返她最真實的面貌,那副爛漫又天真的模樣,教朔傲書不禁看得失了神!
「呵……那是什麼,小孩子玩得真開心?」
她忘我的看著街角處一群跨下夾著竹棍,竹棍尾部還綁上彩繩,手拿細竹相互較勁的孩子們。
朔傲書趨上前看了一眼,「哦!那是騎馬打仗。」
「您孩提時也這麼玩嗎?」
蘭沁沒有兄弟姐妹,她爹娘又不准她在外頭拋頭露面,因此她從不知小孩子也有那麼好玩的遊戲。
「當然了。」
「真好。」她一臉羨慕的神情。
「想不想試試?」他望著她那張可愛的小臉說道。
「啊!我?」她嘴角一揚,因興奮而胸口發熱。但旋即一想,自己是個女孩子,怎能做那種動作?
他看出她的顧慮,霍然大笑,「我們這裡的姑娘都可以穿褲裝,你當然也行。我還可以帶你去騎馬呢!」
「真的?」她興奮的眼睛一亮,可她想起於開的提醒,雙肩猛然垮下,黯然道:「我……我不行……」
「又怎麼了?」他俊眉一蹙。
「沒什麼。」她從窗邊回到座位上坐好,好一會兒才又說:「我……我不和您回王府,只想在附近租間小屋子。」
「什麼?」朔傲書薄唇一抿,眉間怒意乍現,「你還是打算一個人住?你不是答應過我不走的?」
「我不是跟您一塊兒回京城了?」她低下頭說。
「這與離開又有什麼不同?」他冷冷地逼近她,體內火氣上升,每個字都令她打從心底發出冷顫!
「不同啊,我們還是可以見面,何況您是我的恩人,我不會避而不見的。」她急急的解釋。
其實經過這些天的相處,蘭沁又怎麼會對他無動於衷?只是於開的話言猶在耳,那「掃帚星」的名號又始終跟隨著她,甩都甩不掉,久而久之連她自己都開始懷疑她是不是真的命中帶克?
他不但是她的恩人,而她又暗戀著他,怎麼能害了他?
「哼!你倒說得冠冕堂皇的。租屋?你哪來的銀兩?」朔傲書不得不提出最現實的問題打擊她。
「您……肯借我嗎?」她抬起頭,面帶愧色地問。
「什麼?」他這一驚可不小。
「我會想辦法還您的。」她又道。
「瞧你那模樣,像是已打定主意要離開我?」他瞇緊眸子探究她的神情。
蘭沁不語,僅是點點頭。
「好,我借你。」他突然說,回復到一貫的瀟灑自若。
「真的?您願意借我?」蘭沁忍不住笑開了,原以為這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沒想到他竟然這麼輕易的點頭。
看來,他並非這麼不通人情的。
「嗯!」
朔傲書搓了搓下巴,「不過,我是不做虧本生意的。」
「這是什麼意思?」她憨憨地問。
「你得和我訂個契約,何時還銀子啊!」一絲詭魅的神色浮現他眼中。
「這……您說呢?」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存夠銀兩還他?
「就三個月吧!」他若有所思地笑說。
「三個月?」蘭沁柳眉微蹙,暗忖這時間未免太緊湊了,她對自己實在沒什麼信心,「如果我付不出來呢?」「那麼就任我索取了。」他訕笑了一聲,一步步的用計將她引到陷阱裡,到時候她就非得對他獻身不可了。
「既然我身上沒錢,你又能索取什麼?」她單純地問。
朔傲書這時不得不懷疑,她究竟有沒有成過親、為人妻的經驗,怎麼所有的問話都像個不解人事的小女孩。
突地,他居然嫉妒起她那死去的丈夫!該死!他竟會為一個死人吃乾醋?
「反正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口氣不佳地說:「今天你還是隨我回府吧!租屋的事明天再說。」
「不,那我暫住客棧。」
就怕她這一進府,於開便會說她給朔王府惹了晦氣。
「你——」他大大地喘了一口氣,「你還真固執!」
「要是您不答應,那我去向於開借,他一定會借我的。」蘭沁噘起紅唇,使出殺手鑭。
「你說什麼?」
朔傲書猛地站起,腦袋撞上轎頂,使得馬車搖晃了一下。「說!你什麼時候和於開攪和在一塊兒的?」
他齜牙咧嘴地說,一邊揉著頭頂,火氣頓時往上飆竄!
「王爺,您沒事吧?」蘭沁關心的問。
「你別故意岔開話題,回答我!」朔傲書森冷的嗓音十分迫人。
「我跟於護衛沒有任何關係,您別亂猜,只是我想他應該不會拒絕我的請求。」她囁嚅道。
「呵!你知不知道他對你有偏見?」他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
「對呀!就因為他不想讓我住進府邸,所以一定會借我銀子。」她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頗為認真地說道。
他臉色一整,拿她沒轍,「唉!我還真是服了你。」
蘭沁暗自吐吐舌頭,露出久違的俏皮笑容。
???
蘭沁果真是過府不入,朔傲書終於領教了她的固執。
其中最得意、也最放心的就是於開了。
當他得知她打算在外租屋時,馬上義不容辭地主動說要為她物色住處,而且在兩個時辰內打點好一切,效率之高著實令蘭沁與朔傲書咋舌!
那是一棟精緻的木造小屋,位於京城東方的三公里處,與朔王府相隔不遠,卻也隔了一個「小扇湖」。
也就是說,以後無論是朔傲書要來見蘭沁,或是蘭沁要到京畿,都必須渡過小扇湖,因此海上的交通工具已是不可或缺。
為此,朔傲書不得不花費巨資添購一艘精美的畫舫。
蘭沁得知後既訝異又感動。聽於開說,以往朔傲書的私生活可說是荒唐淫蕩,但自從認識了她之後,他竟一改博愛本色,只鍾情她一人。
於開因而經常感歎,真是一物克一物喔!
此刻小扇湖波光粼粼、月白江清,畫舫佔據湖面的一隅,船上燈火輝煌,映得湖面一片亮燦。
「朔王爺,時間不早,您回去休息吧!」
蘭沁從窗子探出頭,望著夜幕中的美景,回頭說道。
「不,我今晚不回去。」朔傲書坐在椅子上,一雙別有所圖的眸子泛著幽光,凝住她姣好的容貌。
「朔王爺!」她看見他眼底狂燒的熾焰,一顆心撲通撲通地狂跳著。
「今夜我要你服侍我。」他撇嘴低笑,口氣輕狎。
「呃!不……你答應過不再對我做……做那種事了!」她難堪的支吾著。
「是嗎?我有指明哪件事嗎?」朔傲書精鑠的雙瞳閃著詭魅的神采。
「您……您耍詐。」蘭沁小臉猛地漲紅。
「對,我就是喜歡現在的你。猶記得在賀冷山上那個勇敢尋死又對我怒罵不休的小女人,既潑辣又凶悍。」他訕聲大笑,為自己倒了一杯酒。
「王爺——」她拉長尾音,不依的噘起唇。
「嗯!等不及叫我愛你了?」他體內燃起熊熊慾火,嗓音顯得喑痖。
「別啊!王爺,您……您今天才剛回京,還沒進王府呢!這樣不太好吧?」蘭沁深吸了一口氣,戰戰兢兢地說。
「無妨,明天一早我就回去。」他眉眼一開,綻放出一朵詭異的笑花。
「呃,不好!」她猛搖螓首。
「我倒覺得挺好的。」他朝她欺近一步,「來,讓我親親。」
朔傲書一把揪她過來,輕咬住她的檀口,溫潤的舌尖有意無意地舔舐著她美麗的唇線。
「爺……」她心一慌,輕抵著他壯碩的胸膛。
「來,我幫你把衣裳給褪了。」他在她柔軟的耳墜子上呢喃,動手剝除她的上衣。
「不可以,爺——」
這時,敲門聲突然響起,傳來孩子的叫嚷聲——
「有人在嗎?我娘快生了,有人在嗎?」
「是誰?」蘭沁推著他,想去開門。
「別管他。」
朔傲書立刻將她拉回懷裡,將頭埋在她的頸窩裡,汲取她芳郁的滋味。「既然不認識,就別理他。」
「怎麼可以這樣?」蘭沁聽著門外急促的敲門聲,可是身子卻被他禁錮著,真是急壞了她。
他無視於她的慌亂,依然故我地舔舐著她柔軟的耳墜子。
「請您先放手,讓我去看個究竟好嗎?」她沒轍,只好再次與他玩起拖延戰術了。
朔傲書即使百般不願意,但瞧她那副不專心的模樣,也不好再堅持,況且,敲門聲愈來愈大,若真要他聽若未聞,簡直是不可能。
「好吧!我過去瞧瞧究竟是什麼人這麼掃興。」
說完,他便走過去將木門猛力拉開,蘭沁隨後跟上,赫然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小男孩滿臉淚痕地對著他們哭嚷道:「我娘快生了,求求這位大姐姐幫幫忙。」
「你娘在哪?」蘭沁蹲下身子,對那孩子露出安撫的笑容。
「就在那艘畫舫旁邊。」他往後指了指。
「畫舫旁邊?」朔傲書立刻出門一探究竟。
遠遠地,他看見一艘客船停在畫舫附近。
「她就在那艘綠色的船上面,大姐姐,你快陪我去看看啊!」
「等等,既然要生了,又為何會在船上?」朔傲書連忙喊住他,不解地問。
「爹說娘是早產,本來娘為了生產,心情一直不好,爹才說要帶娘出來遊湖,哪知道娘突然喊著要生了!」
小男孩急切地說完後,又抓住蘭沁的手直往前奔。
朔傲書眼看小男孩握住蘭沁的手,銳眸泛出幾許略帶酸味的冷峭幽光,立即追上。
到了那艘船上,他立刻被蘭沁阻隔在門外。「您一個大男人,別進去。」
最後,朔傲書被迫一個人站在甲板上,忍受著船艙內女人尖銳的嘶喊聲,他的眉頭皺得死緊,心想,女人生孩子當真得這麼鬼吼鬼叫的才能把孩子生出來嗎?
這時候,產婦的丈夫向他走了過來,客氣說道:「這位公子,真是謝謝你們了,還好您與令夫人在這兒,否則我還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朔傲書怔忡了一下,明白是他誤會了,但他也不予解釋,噙了一抹笑道:「今天我們會碰面,也算是緣分吧!只不過……內人還沒有生產的經驗,不知道能不能幫得上忙?」
說時遲那時快,裡頭突然又傳來幾聲嚇死人的叫嚷聲!
男人面帶憂鬱、擔心不已,而朔傲書卻有些無奈地陪著他忍受這種有如鬼哭神嚎的哀嚎。
不久,叫聲乍歇,取而代之的是小娃兒細膩的哭聲。
男人猛地咧開大嘴,緊握住朔傲書的手,「生了!生了!我老婆生了——」
朔傲書看向他,望著他臉上遮掩不住的喜悅神采。他不禁心想,若此刻躺在裡頭的是蘭沁,而出生的娃兒是蘭沁與他的孩子,那他是不是也會出現像這個男人一樣的燦爛笑容?
他在心中自問,久久……便彎起唇角,因為他已經有了答案。
「恭喜你了。」他誠摯地說。
「謝謝、謝謝,我得進去看看我的老婆和孩子了。」
眼看他興高采烈地直往艙內奔去,朔傲書不免搖搖頭,會心地笑了笑。
過了一會兒,蘭沁走了出來,她拭了拭額上的汗水,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真辛苦,不過很有成就感。」
「你沒有生產的經驗,居然能當臨時產婆?」他恣意的笑著,目光瞬也不瞬地注視著她那張因忙碌而紅通通的小臉。
「我也不知道,只是憑本能去幫助她,頭一次看見娃兒的誕生,這些辛苦都是值得的。」蘭沁興奮地說。
「那麼你可曾想過和我生個孩子?」他突如其來的一問,令蘭沁臉上的表情微微僵硬。
這可能嗎?難道他當真不怕與她太過親密,會危及他的生命?
「怎麼樣?到底想不想?」朔傲書纏著她問,心裡十分急躁。
他從沒對一個女人如此渴求過,而且對方還是名寡婦,但他無怨無悔,只希望能解開她的心結,讓她接納他。
她沒有回答,只是仰起頭睇睨著他,「快回畫舫吧!很晚了,別讓於開擔心了。」
說著,她便推著他離開,「回去好好的做事,千萬別有事沒事的就來找我,知道嗎?」
他卻猛然轉過身攀住她的肩,認真地說:「如果日子過不下去,就來王府找我,我會照顧你的。」
她感動得鼻頭一酸,吸了吸鼻子,淚竟已不知不覺地淌出眼眶,「我會的……您早點回去休息吧!那位大嬸剛生下娃兒,身子還很虛,我還得去照料她,您快走吧!」
他歎了一口氣,這才轉身跨上畫舫。
???
等到大嬸清醒,與她交談後,蘭沁才知道原來她就是京城「龍鳳繡坊」的老闆娘——楊夫人,想當然爾,那名焦急的男人就是楊郡楊老闆了。
「龍鳳繡坊」在京城經營已有十年之久,在夫妻倆同心協力的打拚下,事業蒸蒸日上,在京城取得翹楚的地位。
當楊老闆與楊夫人得知蘭沁曾經學過刺繡,而且目前一個人住,立刻要求她去他們的繡坊工作。
蘭沁搖搖頭,淡然一笑道:「不了,我不喜歡熱鬧,還是習慣住在這兒。」
既然蘭沁婉拒,楊氏夫婦於是想了一個法子,「蘭姑娘,不如這樣,以後你把刺繡完工的東西都留下來,我每隔數日會派家僕來這兒向你拿,所賺的銀子再幫你送過來。」
楊郡誠摯地表示,蘭沁是他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她的幫助,他的妻子和小女兒不知變成什麼樣了……
蘭沁連忙搖搖頭,受寵若驚地說:「不必那麼麻煩,我蘭沁何德何能,怎能受你們如此照顧?」
「蘭姑娘,你這麼說就把我們當外人了。出門在外,咱們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對了,昨晚那位公子不是你的丈夫……」
楊郡搔搔腦袋,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不知情,還以為他是你的丈夫,而他也沒有糾正我,真是把我弄糊塗了。」
蘭沁聽了,雙腮立刻浮上紅雲,支吾地說:「他……他這個人向來不拘小節,你們千萬別放在心上。」
「怎麼會呢?我看得出來他對姑娘極好,如果時機成熟,你們就配成一對,到時候你住進京城,內人想要見你就方便多了。」
「說的也是,和你一番長談後,覺得和你投緣極了,就連小元都喜歡你呢!」楊夫人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嗯!我喜歡大姐姐。」小元立刻點頭。
「蘭沁,你說啊!答不答應我們剛才的建議?」楊夫人以她的三寸不爛之舌開始遊說她,「你不是正愁沒有收入嗎?這麼一來不是正好解決你的困難?」
「我只是擔心會麻煩你們——」
「那就表示你同意?」楊夫人一抓到語病就不肯放手。
「這……好吧!有勞你們了。」蘭沁見對方這麼熱情,也不好再推拒,只好欣然接受了。
「那太好了,以後我要常常來這兒看大姐姐。」小元開心地說,將氣氛帶到最高點。
???
朔傲書一回府,便有堆積如山的公事等著他處理,而皇上又三不五時的召他進宮,詢問有關江南的一切事物。
這幾天,他已被這些事弄得分身乏術,根本無暇去探望蘭沁,但他心裡可從沒忘記她。
不知她這陣子過得好嗎?生活上可缺了什麼?
叩叩——書房門扉乍響。
「進來。」他知道來人是誰,頭也不抬地又問:「我要你調查的事,結果如何?」
「稟王爺,我去見了蘭姑娘,她說她什麼都不缺。」於開回道。
「什麼都不缺?」他猛然抬起頭,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是的,不但不缺,而且她過得挺好的,似乎收入也不錯。」
「收入?她靠什麼謀生?」朔傲書丟下墨筆,站起身走到於開身前,「你坐下來,把話給我說清楚。」
於開頷首,坐進椅子裡,慢慢說道:「聽說她的女紅織布在京城賣得極好,甚至缺貨。」
「這是怎麼一回事?」朔傲書又是一驚。
於是於開將打探而來的消息一五一十全盤說出——
由於蘭沁不願讓楊氏夫婦失望,在織繡上下了不少功夫,以往她曾學過發繡,只是未再鑽研,如今她不斷嘗新,跳脫以往發繡一貫的山水花鳥畫,融入以往從沒人試過的人物仿繡,尤以仕女圖最為客人所喜愛。
蘭沁所繡的人物細膩鮮活,令京城的貴姑娘們愛不釋手。
「哈……看來她還真有這天分。」聽於開這麼說,朔傲書既為她欣喜,更為自己擔憂。
倘若真是如此,那她更不可能來府與他同住了。
「她既然過得不錯,王爺您就忘了她吧!」於開勸道。
這些日子來,他看得出王爺雖忙於公事,但心中始終沒有放下她,依照這種情況來看,只怕日後會一發不可收拾。
「你怎麼又來了?」朔傲書劍眉微蹙道:「反正事情已處理得差不多了,我明天一早就去找她。」
「啊?王爺,您——」
「別再說了,就這麼決定。」他打斷於開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