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您回來了,有客人……」看見傑煞回府,小男僮連忙迎上。
「客人?是誰?」傑煞些疑惑,他不記得有誰要來拜訪啊?
「那客人不肯說,只說等您回來就會知道,他們正在偏廳等您。」那兩名客人的氣勢懾人,很像是貴族!
「好,我這就去。」傑煞拍拍衣服上的塵土,大步往前走去。「非常抱歉,讓您久等……」未完的話凍結在來人那慵懶的笑容中。
「好久不見了啊!傑煞。」易天煦看著傑煞,嘖,沒想到傑煞也變了許多。
「不知陛下親臨,有失遠迎,請恕罪。」傑煞巍顫顫的一跪,心中不安的猜測著易天煦怎會突然來到此地,還一身平民服飾,明顯是微服出宮。
「平身,看來你就算住在鄉間,禮儀仍然記得很齊全嘛!還知道要對朕行王禮。」易天煦自在的坐下,彷彿他才是這個家的主人。
「皇上王威行遍天下,豈有不知之禮。」
「廢話就省了吧!你應該知道朕的來意吧?」易天煦揚扇輕搖,舉手投足間充滿了貴族的氣息。
「小的不知……」易天煦究竟來做什麼?
「朕來是來向你要一個人。」啪的一聲收扇,易天煦傾身向前,低聲對著傑煞說。
「小的不知您要的是誰?」傑煞咬牙硬撐——不!他絕不能承認,一承認,人就會被易天煦帶走了啊!
「哦?你是真的不知嗎?朕在來的路上聽到有趣的消息,你一生未婚,一年前才離開朕,如今竟有個雙十年華的病弱女兒,莫非你以前瞞著朕在外頭做過偷雞摸狗之事?」
傑煞的下巴被扇柄托起,無可避免的與易天煦的雙眼相對,他有些詫異,陛下的眼中好像少了些什麼,也多了些……可以稱得上是溫柔的感覺,但他還是不能相信,畢竟五娘她……「那是小的在離開後收養的義女,與陛下素不想識,況且她的身體很不好,請陛下高抬貴手。」
「你是不肯把人交出來囉?」隨著輕聲問話,樂寒手中的軟劍已抵住傑煞的脖子,只要他再否認一次,就要刺破他的咽喉。
「小的……」
「爹,既然客人想見我,沒必要推三阻四吧!」低柔的女性嗓音身內室響起。
易天煦渾身一震——這聲音在過去一年裡不停的糾纏著他,讓他無法成眠,如今證實聲音的主人仍然存在於世上。
「不要!小五,你別……」傑煞不能再多言,只因劍抵得更緊。
「沒事的,巧兒,麻煩你了。」
「好的,小姐。」
女子的身影自黑暗中現身,只不過她不是走出來的,而被侍女背著現身——巧兒攙扶著柔若無骨的女子,小心的把她放到椅上。
女子一身白衣服飾,黑亮的發被挽成簡單的髻;以前的生活已從她身上褪得沒了影子,她現在看起來就像個普通女孩,只有那雙眼仍是沉靜如星。
「民女見過陛下,恭祝陛下萬福,請原諒民女身有不便,不能離椅行禮。」
她那熟悉的眉、眼、鼻,甚至是略薄的唇,她的五官都是他所熟悉的,但又是那麼的陌生,易天煦驚愕的看著她—早料到她當日必定愛過酷刑,只是沒想到竟會到如此地步!
「你的腳……」他有些結巴,看著她始終沉靜的坐在椅上,反而讓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腳骨受到粉碎性傷害,大夫判定民女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彷彿在訴說別人的事,五娘沉靜的訴說著事實,眼一瞬也不瞬的看著易天煦。
她曾想過千百次與他相遇的可能性,她以為自己會哭、會鬧,會歇斯底里的痛恨著他,但沒想到當這時刻真正來臨,她竟平靜如昔,那些曾在心中存在的情感就像是平靜無波的大海,早被吞沒在層層浪潮底下。
她的感情彷彿早已隨著那時奔騰的鮮血一起消失了!她是這麼想的,只是……眼眶中仍有點不爭氣的微微發熱。
易天煦起身走近,他發覺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他以為自己沒這麼想她,不過在看到她的這一刻才知那不過是自欺欺人;一股洶湧的情感從他的心底湧出,他只覺得心底有著無盡悔恨,想要立刻把她緊抱入懷,可是……她的神情卻是那麼……彷彿是在看熟悉的陌生人。
「不知道陛下找民女有什麼事?」五娘偏開頭,閃躲著他身上的氣息——他身上的麝香味一樣的誘人,但她再也不想陷入那團迷霧中了。
有些痛,經歷過了就再也不想嘗試!她曾是追逐太陽的鳥兒,但她重重的摔落地面,不只跌斷了羽翼,那一下還讓她摔得痛徹心扉,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跟朕回宮,朕可以找人把你給治好。」易天煦想也不想衝口而出,是的,他要負責,他要找人把她給治好,然後他要補償她,告訴她他愛她,他不要再讓她離開。
「民女對現在的狀況感到很滿足,皇宮太高,民女高攀不起。」五娘的語氣低柔但卻很堅決。
「朕……朕不管……」易天煦被逼急了—他好想擁抱她,他恨不得讓她的芬芳伴他入眠,他要她和他在一起朝朝暮暮。
易天煦攔腰一抱,把無力抵抗的五娘從椅上抱起。
「陛下!」五娘輕呼,他從沒這種脫軌的行為過,他是怎麼了?怎會出現這種強盜行為。
「陛下!」隨著五娘的驚呼聲,傑煞的聲音也同時響起——沒想到不過一瞬間,傑煞已藉機把樂寒反制住,軟劍緊抵樂寒的喉頭。
「怎麼?你想要阻此我嗎?」易天煦抱住五娘,彷彿也把自己的心給揣在懷中,胸中的不安感一下就被穩住了,他挑眉,嘴角又有了笑意。
「請陛下把小女放下,並馬上離開這裡,屬下不想為難您。」傑煞冷道,全身的真氣都鼓漲著。
「膽子變大了嘛!朕如果就不放呢?」易天煦視若未見,只是瞧著懷中人兒。
「屬下只好得罪了。」傑煞一咬牙,就要痛下毒手,沒想到樂寒的動作比他更快,下身一掃,用力一擊,當下痛得傑煞起不了身。
「你老了。」樂寒看著跪在地上的傑煞,冷冷的說,語氣中沒有半分輕視,只是闡述一件事實。
「爹,不用擔心我,我不會有事的。」五娘看著傑煞——從一年前師父冒險把她救出來起,她就虧欠師父太多了;師父為了她而背叛易天煦,還離開了羅門,如今難得有了平靜日子,又要被她給破壞。
傑煞看著五娘,她的眼中好平靜,但這平靜得來不易啊!
當年他把傷痕纍纍的她從地牢中救出,那時的她就只剩下一口氣,是他寸步不離的守在她身邊,不停以真氣護住她的心脈,否則她恐怕早就……
他直到現在都還記得——在過去那些日子裡,他重金尋求名醫,每天有無數個大夫登門造訪,但十個就有九個一看就搖頭而去,剩下的一個則是好心提醒他早點準備棺木。
易天翔對五娘殘忍至極,他先以刀挑斷五娘的手筋,再把她押入刑具中,她的腳骨碎的碎,斷的斷,就像殘破的拼圖。
她不只一輩子無法執刀用武,就連站起來都是一種奢望。
易天翔為了防止她逃走,還痛下毒手廢了她兩條功脈,讓她的真氣無所依循,以致四散週身,反過來攻擊著她已孱弱的身子。
而最讓他心寒的不是這些,是當她在昏迷了大整整三天之後,第一次睜開眼,她的眼神顯得空洞且死寂!就像是已死之人……
對她來說,活著還不如死了,以那時的情況她根本就是生不如死!
毋須他多說,她自己清楚得很——能自皇宮裡成功逃過她的追捕,非得是熟悉她又熟悉皇宮的人,而試問這八年來有誰比她更懂她自己,除了那個日夜都在她身邊的人,還會有誰!
那支讓她逃不走的鏢,即使不看她也清楚,那支鏢是羅門暗鏢,有著特有的巧狀圓弧,在擊中目標的同時還會射出細勾,只要位置精準、力道正確,中了便會直接截斷筋脈,是獨門暗器,也是羅門拿來對付難纏敵人之用。
羅門只聽令於兩個人,一個是門主,另外一個就是他們效命的主子——現今的天煦殿下!
她已被預先任命為下任門主,沒道理現任門主會下令攻擊他,那麼就只剩下一個可能——發出這道命令的就是他們效命的主子本人。
傑煞倒在地上,一回想起過去的事,他彷彿瞬間蒼老了許多——
那段時日,她一點東西都吃不下,就連清粥都是甫入口便全嘔了出來,她彷彿用盡所有的生命力在奔向死亡。
直到他流著淚、捧著藥,在她床前懇求奄奄一息的她。
是他把她從路邊撿回來的,如今卻讓她落到如此境地,他明知易天煦心有不軌,卻沒警告她;他明知殿下的詭計,卻沒有提醒她;他明知她這一去會回不來,卻沒能阻止她……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錯,現在他連幫助她活下來都做不到嗎?
那時她終於哭了,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眶不停滑落,像是要把她一生的淚全流光,她要用那眼淚償還或許是上輩子欠易天煦的情債;後來她彷彿燃起了生命之火,竟奇跡般的活了下來。
但如今的她連半點抵禦的能力都沒,要她回到那個豺狼虎豹包圍的皇宮,還是待在易天煦身邊,她還能活嗎?
可她的眼神一點都沒反抗,像是篤定到了宮中就要自己的命送掉般,她說的那句不要擔心根本是在跟他訣別。
「陛下,求求您,雖然五娘不是屬下親生的,但屬下向來視她如已出;求求您不要帶她走,她再也承受不了任何傷害了,即使只是小小的一個傷口都會要她的命!如果陛下還有一點點仁慈的話,請您高抬貴手……」傑煞不顧疼痛,拚命磕頭,額頭甚至都滲出了絲絲血跡。
五娘沉默的看著——無所謂,她已死過一次,死,對她而言並不可怕,怕的是那種虛偽的愛情,那就像毒藥般會從骨子裡蔓延。
「樂寒,走了。」無視磕頭的傑煞,易天煦像是捧著上等瓷器般的抱著五娘朝門口走去,只是在他正要跨出房門前頓了一下。「朕答應你,朕不會讓她再受傷的。」
這話是說給跪地的傑煞聽,也是說給懷中蜷縮的五娘聽的,但五娘的眼神木然,像是他說了什麼都與她無關——她早當這條命是撿來的,從她受傷的那一刻起,他就被她永遠關在心房外了。
五娘疲倦的闔眼睡去,並未看到易天煦愛憐而溫柔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