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道再見到他的那一刻該說些什麼,但就是好想見到他……她的心裡像是有只小鳥在心中鼓動般無法平息。
「專心點。」雲藥坐在桶邊替她把脈,秀氣的眉不贊同的攏起。「想要讓你跑跳自如很簡單,但要讓受傷的骨頭與較深的筋脈復原,這藥湯是必要的,若你不專心控制體內的氣息,只怕會事倍功半。」無比嚴肅的說著。
「好的。」五娘縮了縮脖子,雲藥平時雖溫和可親,但遇到和療程有關的事就會變得異常認真,不能有一絲苟且。
五娘專心的把氣流歸於丹田,這藥湯的成效很驚人,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浸泡,她已能感覺到失去知覺許久的雙腳有氣流在運行,雖然勉力行走仍會疼痛,但那疼痛也隨著每日的療程而不停減少。
她的心中是愉悅的,但雲藥卻不斷警告她不能在療程結束前強行走動,那只會增加剛癒合的筋脈過多負擔。
「好了,足時辰了。」雲藥偏頭看著一旁的香,指示五娘離開桶中,守在一旁的巧兒連忙拿來乾淨的白布巾替五娘圍上。
「感覺怎樣?」雲藥檢查著五娘的雙腳,仔細按揉著膝蓋與筋脈。
「膝蓋不會疼了,但筋脈那裡還是有點酸疼。」
「嗯,看來好多了,你可以偶爾練習走路,但暫時還不要運氣。」雲藥仔細叮嚀著,轉身拿起白玉瓶子扭開,當下異香四溢;從中取些透明藥膏抹在五娘身上疤痕上。
「公主……」五娘訥訥的喊。
「不是說要叫我的名字嗎?」真呆,雲藥伸手在五娘的額頭上輕敲一下,親暱的彷彿是在面對自家姐妹。
「雲藥,你為什麼要幫我?」五娘不解,如果雲藥喜歡易天煦,就不該如此費心醫治她,那些替她除疤的藥,光看色澤和香氣就知絕非普通藥品,可雲藥卻毫不在意的用在她身上,一點都不吝嗇。
「影后陛下、影后陛下,不好了!」雲藥還未回答,外頭小廝著急的敲門,力道之大,把門都撞得格格作響。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怎會這麼緊張?五娘心中隱隱有著不好的預感。
「陛下,陛下被烏城的反叛軍抓了!」
***
五娘僵硬的坐在龍椅上,天合王朝的規定是,當皇上不在時,皇后是要代為管理所有的事,但她只是一徑沉默著,下頭的大臣則是七嘴八舌的吵開了。
「我們應該聽影后陛下的指示。」
「你看影后陛下自己都錯愕得回不了神,現在的情形應該要請王爺來主持才對。」
「王爺是不能攝政的,這是天合王朝的規矩。」
「那你說該怎麼辦?現在皇上可是在那些叛軍手中啊!不趕快把皇上救出來,怕會凶多吉少!」
「我覺得應該開戰!把叛軍一舉剿滅。」
「我不贊成,要是叛軍狗急跳牆,對皇上不利該怎麼辦?我們應該先跟他們談談。」
「我也贊成開戰。」
「談?要是他們根本就是想威脅我們,這件事讓大陸上其他國家知道,天合王朝的地位何存?」
「但是你不顧皇上的安危了嗎?」
「皇上的安慰當然要顧,但也不能忽視國朝的地位被威脅。」
五娘愣愣的,彷彿在場的事全都與她無關——他被抓了、被俘虜了,可能會被殺,他是不是正受著與她當初那般的酷刑?
要是他死了,她就能得到自由了吧?她再也不必困在這個充滿痛苦回憶的宮裡,待在這裡彷彿時刻都是在提醒她過去是多麼的愚蠢。
這樣對她而言,是好事不是嗎?
「我認為應該把皇上的安危擺第一。」
「那你是認為天合王朝的威望一落千丈也行咯?」
所以……如果她繼續保持沉默,就再也不用看見他了吧?
「那你是什麼意思?我說的又有什麼不對?」
「唉!你們先別吵了,現下連個能拿意見的人都沒,還是請王爺來吧!」
「天浪王爺現下人在領地,不可能馬上趕來啊!」
「所以還是我說的,現在馬上領兵出征,趁他們還沒警覺前,一舉剿滅敵人,把皇上救回來。」
五娘僵硬的坐著,恍惚的看著遠方,她聽不見大殿上的混亂i青年宮狂,但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她的眼神落著的正是烏城的方向。
***
「娘娘,讓奴婢替您梳頭吧!」宮女拆開五娘的髮髻,小心翼翼的把柔亮的發散下。
「不用了,你們先下去吧!」
「是!」
五娘愣愣的看著鏡中的自己,恍然又要陷入沉思,倏地一道黑影從樑上躍下,她的眼神閃了閃,看向來人,飄忽的眼神注入了一點風采。
「爹,你怎麼來了?」見到傑煞,五娘是歡喜的,她很想見見爹,很想離開這裡,可又覺得胸口好像壓著石頭,沉甸甸的,讓她開心不起來。
「我帶了個東西給你。」傑煞走上前,把一個小布包遞給五娘。「其實它早就是你的,只是我想之前的你,應該會不願受吧!」
「這是……」五娘打開布包,瞬間愣在當場。
布包中是塊黑得發亮的令牌,觸手冰涼,好像金屬,但又輕的如同木質,上頭蒼勁的字體刻著一個龍飛鳳舞的羅字。
「爹……這是……」五娘瞠大眼,不敢置信。
「這是門主的令牌,早在一年前,長老已私下交給我,要我轉交給你,一旦皇上有難,你就是下一任門主。」
「但那時我早已沒了武功……」五娘錯愕的看著令牌。
「羅門從來不是因為武功來選門主的,長老說你是黑暗中人,總有一天會回到黑暗中,他從第一眼看到你就已確定你是這世界的佼佼者,即使你是一抹影子,也會是王的影子。」她與皇上注定是一體兩面,無法分開。
「我不要!」五娘愣了半晌,忽地發狠把令牌往地上一砸,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傑煞沉默的看著五娘的動作,沒有阻止她;令牌在地上轉了兩圈,清脆的地落地。
「師父!你明知道接下羅門門主的意思是什麼,為何還要我接?」
「羅門門主必須與君同在,永遠不離不棄。」傑煞低聲沉吟。
對羅門而言,一般門眾還可選擇離開,但只要是門主,就永遠不能離開他們所效命的主子。
「師父明知我恨不得離開他,為何還要拿這令牌給我?我是不可能接門主之位的!」還以為師父是世上最瞭解她的人,師父明知道她是如何痛苦掙扎活下來的,為何還要這麼做?五娘氣得雙眼通紅,忿忿的朝傑煞喊著。
「小五,他變了,皇上已不是以前的皇上了。」傑煞低沉說道:「那日你為了田獵之事與皇上起爭執,而後昏死過去的事,你還記得嗎?」
「記得……」她怎會忘記?發現自己的一切不過是一場遊戲,她當時的心情有多恨,有多泣血?
「在你昏迷的那天晚上,皇上帶著樂寒微服出宮來找我。」傑煞永遠忘不了,那天雷雨交加,當他開門時,外頭的那人狼狽的讓他認不出來那是永遠高高在上的男子——
那時的他,滿臉都是水滴,分不清究竟是淚水,還是雨水。「傑煞,救救她!」易天煦一衝進門,就抓著傑煞的肩膀不住的搖晃,雙眼佈滿血絲,看來一夜沒睡,是連夜快馬加鞭而來。
「陛下……」傑煞從沒看過這樣的易天煦,一時竟無言以對。
「真要把她逼死了……」放開傑煞,他抱頭如同困獸般在室內轉來轉去,不停喃喃自語。
「屬下早就跟陛下說過了……她已不能再回到宮中,可陛下卻一意孤行……」看著如今的易天煦,傑煞也只能無語歎息,他可以想到小五發生了什麼事,但這怪不得她,是皇上咎由自取。
「她現在不停的發高燒,夢中不斷的流淚,連東西都不肯吃,朕該怎麼辦?」易天煦簡直快要瘋了,她不停的囈語、不停的哭泣,連夢中都現在深沉的哀傷中,藥也不肯喝,想逼她喝,她就該嗆得連同鮮血一起嘔出。
「陛下真想知道如何救她嗎?」看著易天煦臉上的哀痛,傑煞心中也為之震動,跟了皇上這麼多年,他從不把情緒彰顯於外,可五娘竟能把他逼到如此境界!
「是的!告訴朕,你曾救了她一次,你告訴朕該怎麼做,才能讓她想繼續活下去?」易天煦欣喜若狂的衝上前,抓緊傑煞,手的勁道甚至無法控制。
「放了她,只有這樣,她才能活。」傑煞一字一句說著,深沉的眼瞬也不瞬的看著易天煦。
「你……也是這麼想的嗎?」易天煦彷彿遭到雷擊,踉蹌的後退兩步,身上被瓷器劃上的傷口因雨水滲入而疼痛著,但他卻恍然未覺。「傑煞,天下人都說朕無心,沒錯,朕之所以能得天下,正是因為朕的無心。」坐在椅上,把臉埋入掌內。
傑煞沒說話,一如過往,只是安靜的聽著。
「但是朕現在有心了,她就是朕的心,要朕放了她談何容易?一個人沒了心,還能活嗎?」
心?他說五娘是他的心嗎?傑煞驚愕的看著易天煦,他從不這樣直接的把弱點說出口,以前的易天煦,怕是要消滅自己的弱點都來不及,怎麼可能說出口?
「還記得朕跟你說的話嗎?朕說……朕想測試沒有感情的人,在遇上感情時能拚命到什麼地步,結果這個實驗卻讓朕玩火自焚,其實測試的根本是朕自己……朕察覺了自己的心的存在,而一旦察覺便離不開……」易天煦放下手,臉上的笑容沒了平時的慵懶,反而苦澀得嚇人。
他越過傑煞,往外走去,在跨出門口時停了一下。「傑煞,你知道嗎?如果她要活,朕放她走;但是失去心的朕是不可能活了……」
傑煞睜開眼,從記憶中回到現在,朝著他眼前對這段事實不敢置信的五娘輕輕說著。「陛下這麼說完就走入雨中,頭也不回的策馬而去。」
「不可能!」五娘輕輕否認,這只是他的遊戲……
但她手中記得在那次最深沉的哀痛中,有人一直在她身邊替她拭淚,還緊緊握著她的手,不停的跟她說話,那話語又溫柔、又哀傷,讓她無法置之不理,所以……她醒來了。
「小五,要聽從你自己的心,不要欺騙自己;我能為你做的,就只有這樣。」傑煞撿起地上的令牌放到五娘腿上,悄然無聲的從窗口一躍而出。
他好卑鄙,在這種時刻還下這麼一步暗棋來動搖她的心,他連這個都算到了嗎?這也是他的詭計嗎?被抓、被俘,刻意把自己推向死亡,就只是為了要還給她自由嗎?
她應該開心才對,這些日子以來,她最盼望的不就是自由嗎?之前是因為雙腳不能行走,可如今她可以走了,為何卻邁不開步伐?
但是……他要是死了,從今後她就再也看不到他了,她就再也看不到他那麼溫柔深情的凝望她,用慵懶的嗓音挑勾她;不會再有人細心關注著她的一切,怕她毫不在乎的傷害自己;她再也無法感受到他的體溫,從此以後每一個漫漫長夜都要天涯獨自度過。
五娘的手慢慢握緊,把冰冷的令牌握在手中。
她還能嗎?即使是虛假的溫柔,但她還是陷進去了;看不到他,她就會想他、念他;看著他為她消瘦、憔悴,她的心就一寸寸的陷落。
五娘白皙的面頰滑下兩行清淚,她終於願意承認她還是再度愛上他了,她無可救藥的想著曾經傷她最深,也一手教導她愛情的男人。
只是想像著再也見不到他,她就覺得心中痛楚得像是要把她給撕裂般,在牢裡被鞭打的疼痛都遠不及這種痛楚。
模糊了好久的記憶終於變得清晰,她又看見那個她記憶中的男子了:被她可以遺忘了許久,如今他終於破冰而出,除去她眼前的一片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