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撫摸著肚子,驚駭的表情轉為蒼白,一股酸澀卻又甜蜜的滋味湧上了她心口,但另一股更深的慌張卻也緊緊的揪住她的心房。
皇上想要暗渡陳倉,將她的孩子換給李貴妃!她絕對不可能會同意,這是她的孩子,不是貴妃的。
一想到李貴妃那種冷淡及鄙夷的目光,這孩子將來若是待在她身邊,一定會受盡苦楚與折磨。
「不,太后,微臣絕不會把自己的孩子交出去的。」
太后冷冷的道:「莫非你想來個以子為貴,藉機登上後座嗎?」
艾琳驚訝過後,只是無奈的低下頭,「太后,微臣不敢也不會這麼做,請太后聽微臣說完苦衷。」
太后難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說吧。」
「太后不懷疑微臣一個姑娘家,為何要假扮男子,上京應考求取功名嗎?若只想以美色惑君,那微臣巴結選秀官就可以了,又何必寒窗苦讀呢?」
太后沒說什麼,但眼裡已經有了些動搖。
她哀淒的再道:「微臣本住在蘇州,家境還算小富,娘親過世後,爹娶了二娘,沒想到二娘竟欺騙不識字的爹按壓下指印,將財產全都讓渡給她,一等爹死後,她便把微臣跟兄長一起趕出了家門。」
一提到過去的痛苦時光,再想到兄長的慘死,艾琳淚如雨下,哽咽中不斷帶著哭音。
「我們兄妹文弱無以為生,最後落魄的住在破廟裡,兄長不服告了官,但二娘卻早以巴結好了縣官,兄長不禁抑鬱而終,二娘竟又在此時將微臣迎回家去。」
「你二娘良心發現了嗎?」
艾琳苦笑的解釋,「不,她早已與縣官商量好,要將微臣賣給縣官為妾。」
太后怒斥,「竟有這種大膽刁民。」
「微臣使計脫逃,本不知該何去何從,遂想完成兄長臨終前的心願。」她顫抖的說出,「兄長希望這世上再也沒有像我們這種冤案發生,所以微臣才束起長髮,應試科考,同時也是替兄長了了一樁心願。」
她擦了擦淚水,續道:「但是當今皇上聖明,四海已經太平,像我們兄妹這般的冤案大概也不會再發生。微臣心慰之餘只求回鄉休養,微臣在朝中要謹防人人發現自己是女兒身,已經心力交瘁了。」
「你回鄉時要什麼?」
見太后似已鬆口,她抖顫的搖頭,「不,微臣什麼也不要,只要太后賜我一身布衣,讓我返鄉即可。」
「就要這樣?」
艾琳抬起頭來,「是,微臣就只要這樣。」
太后驚訝的表情一間即逝,口氣又回復到往常的冰冷,卻也多了些深沉的悲哀,「這些年來,哀家已經承受太多,漸漸聽不出真話假話了,只不過你既不求名,又不求財,那你與皇上糾纏,為何原因?」
這問題問到艾琳內心最深的痛處,她伸手掩住臉。自甘下殘的與皇上私下苟合,她相信就連在九泉之下的兄長都會死不瞑目。
「本是皇上發現微臣的女兒身份,他半強迫微臣,但最後微臣卻難以自拔。」
太后默然的想了會,才淡然的問:「你說當今皇上聖明,使天下冤案儘管弭平,但你的內心深處真的認為皇上是個聖君嗎?」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皇上為了討好李貴妃,要將她的親生骨肉送給她,光是這一點,她就足以恨他人骨。
「只求太后讓微臣回鄉。」
「孩子呢?」
她意志堅決的道:「我願帶他回鄉,不願他享榮華富貴。」
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便離去,就連艾琳也猜不透太后那一眼究竟代表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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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皇上下了旨,要她在府上休養一段日子,毋需再辛苦奔波的上早朝,而且日日派御醫來府內看她,每日也都有御膳房送來皇上賞賜的佳餚湯品,但她卻日日苦等著太后的消息。
皇上不曾再來看過她,想必正在勸說貴妃接收她的孩子吧!
她聽來探病的鐵子漢說,皇上和貴妃最近吵得凶,宮內的太監、宮女人人自危,不敢多說話,惟恐驚擾到貴妃跟皇上,反而飛來橫禍。
艾琳心裡明白,恐怕是心高氣傲的李貴妃,不肯接納別人的孩子為己生,便與皇上鬧得不可開交。
她對皇上已經死了心,在政事上,皇上雖然聖明,但在私情上,他卻獨寵一個女子,而且百般容忍她的無理取鬧。
過了好些天,太后派人前來狀元府,請她進宮畫一幅太后的人相畫。
艾琳喜不自勝,相信太后以此召她進官,是要告訴她考慮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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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著官女走過了好幾個宮殿,越走越偏僻,忍不住暗自起疑,太后怎麼會住在這麼偏僻的地方?
走了好一會兒,終於進人了一個小殿,她一眼就見太后坐在簡樸的茶几旁等待著。
艾琳恭敬的福身行禮,「叩見太后。」
太后微微點頭,叫宮女搬來了一個小椅讓她坐下,見她面露疑惑之色,她才淡淡的開口,「你覺得哀家住在這麼荒涼偏僻的地方,很奇怪是嗎?」
艾琳臉頰微紅的點頭,「是,想太后乃皇上生母,理應受盡榮華富貴才是。」
太后微微一笑,「哀家住在這,李貴妃見這破落偏遠,漸漸就不願來了,她不來,大吵大鬧的事也就少了,我自然過得清閒。」
她不敢多加插話官中秘辛,只能尷尬的點頭。
「你的氣色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太后這句問候十分親切,讓艾琳覺得她就像鄰家的伯母,絲毫沒有當初去看她時的冷冰。
「謝太后關心,微臣的確好多了。」
「皇上跟李貴妃為了你的事鬧得不可開交,貴妃正傾盡全力要查出這個用美色迷亂皇上的女人是誰,你知曉這事嗎?」
「微臣不知。」
太后望向遠方,輕輕的歎了口氣,「財勢、權力真的會使人改變,李貴妃以前雖稍嫌驕蠻,但到底是小孩子脾氣,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只有皇上還看不出她的心腸比蛇蠍還狠毒。」
太后望向她繼續說:「你的請求哀家考慮過了,是不會允許的,畢竟你身懷六甲,又是皇上的頭一胎龍種,也很可能就是未來的太子,哀家怎麼能見他淪落鄉野,你把孩子留下…
「不,請恕微臣不能答應,致臣不敢批評李貴妃,但是微臣吃過李貴妃幾次苦頭,難以想像這個孩子若落在她的手裡,豈還有命在。」艾琳著急的打斷太后的話。
太后站起身來,皺著眉道:「哀家沒要你把孩子給李貴妃,而是要你進宮來,當皇上的侍妃。」
「不。」艾琳搖頭苦笑,「太后,連您都被逼到這宮內最偏遠的地方,您還是皇上的生母、當朝的太后,而我一介沒權沒勢的孤女進了宮,皇上不愛,您又難保於我,縱然我生下皇子,依然難逃李貴妃的毒手。」
太后怔愣了下。她說的的確都是事實!
「冤孽,只能說皇上前世跟她結下了冤孽。」太后頹然的坐下,無奈的搖了搖頭,「皇上自小聰明伶俐,卻一見到千嬌百媚的李貴妃,就整個人被牽去了魂魄,哀家多方阻攔他徵選她為妃,他也不聽,李貴妃進了宮後,便露出真面目,皇上不是膝下無子,而是有孕的嬪妃全都被她強制打胎。」
聽到這,艾琳的手心直冒汗。沒想到李貴妃竟是那麼狠毒的人。
太后繼續說:「哀家屢次跟皇上提起,皇上就是不信,最後鬧得李貴妃每日到哀家殿房內大吵大鬧,哀家只好遷居於此。前些日子李貴妃流產,太醫說她以後受孕不易,我想這就是她的報應。」
「太后,您既然知道這宮闈內的黑暗,那就求太后讓微臣回鄉去吧。」
「不行,皇上已經許久未曾對女子動過心,李貴妃更不准他與別的女子同榻,你好不容易懷了龍種,怎麼能讓你回鄉。」
艾琳無可奈何的想,看來求太后這條路,也是一條死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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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無路可走的情況下,艾琳憂愁的一日度過一日,鐵子漢不知她有身孕,只是奇怪她怎麼越來越浮腫,而她也只能將心事埋藏在心底。
過了一個多月,皇上終於來看她了。
一見皇上,她登時驚訝萬分,他看起來憔悴不堪,像害了病似的,她雖怪他對她薄情,但這絲絲縷縷的感情畢竟是覆水難收,她心裡仍是關心著他的。
「皇上,您最近因國事太過操勞了嗎?」
言京龍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關心的問:「艾琳,朕這一個多月沒來看你,你不會怪朕吧?」
她既已對他死心,他有沒有來看她,她也都不在意了。
「不,皇上忙於國事,我不會怪罪皇上的。」
他微微一笑,伸手把她接進懷裡,見她直想掙脫,他邊加重手臂力道邊說:「讓朕抱一會,艾琳。」
沉醉在他的氣息裡,她的眼眶不爭氣的蓄滿了淚水。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她已經打定主意不再眷戀他,要忘了他的。
「艾琳,這些日子朕好想你,你知道嗎?」
聞言,艾琳整個人一怔,沒想到他會對她說這種甜言蜜語。
「你想朕嗎?艾琳,朕日日夜夜都想著你,那種感覺可真不好受。」言素龍將她的臉扳向自己,真摯的看著她。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若說她不想他,那內心又為何會有那種深深的優愁。
她乾脆坦承道:「是,皇上,我想您。」
他高興的將她摟得更緊,嗅聞著她發上的香味,開口解釋,「朕一直想要來看你,可貴妃她心情不好,朕不能丟著她一個人在宮裡生悶氣。」
她輕輕的推開了他,「皇上,貴妃娘娘一定很需要皇上的愛,您應該多陪著她才是。」
皇上望著她的目光充滿疑惑,「你是真心這麼說的嗎?你要朕去陪她,難道你不需要朕的愛?」
這幾句話,問得艾琳的心口像被刀劍刺進一樣的疼,她早已決定放棄,不再想這些情愛了,否則她貫會心痛而死。
她搖了下頭,「不,我不需要皇上的愛,只求皇上讓我跟孩子一起回鄉去。」
聞言,言素龍整個人跳起來大發雷霆,「不准你再說你要回鄉的事情了,你是朕的……朕的……」
見他連該稱她什麼都不知道,艾琳難堪的低下頭去,淚水滴濕了她的衣服。
「充其量,微臣只是皇上的下屬,不該替皇上生兒育女,這種醜事若傳出去,皇上的威嚴何在?微臣就像是皇上偷情的賤妓一樣。」
她侮辱自己的言辭他聽不下,於是拍桌大怒,「不准你這樣說自己,聽見了沒?不准!」
「皇上,就算微臣不說,難道貴妃娘娘不會這樣說嗎?」
貴妃是罵得比她更難聽,他氣的來回踱步,顯得暴躁不已,「她只是一時不能接受,她最近已經越來越能接受了。」
「皇上不必自欺欺人了,現在只求皇上能讓微臣回鄉,留守著兄長的墳度過一生。」
「不可能的,艾琳,你最好不要再惹怒朕了,朕絕對不會讓你回鄉去的。」
「皇上……」
言素龍打斷她的話,「夠了,我不想再聽了。海福,回宮去。」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離開,只留下艾琳無可奈何的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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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紗裝飾的官殿,是全後宮最美的一座宮院,李貴妃靜靜的坐在椅子上,臉上雖面無表情,卻依然美艷照動人。
一位太監走了進來,躬身的開口,「稟娘娘,已把御醫帶來了。」
李貴妃冷冷的看著被五花大綁給帶進來的御醫,冷冷笑道:「本宮聽說你一個月前診治了一個女子的病後,皇上就賜給你萬兩黃金,隨後不久你就離開京城回鄉了。」
御醫嚇得渾身顫抖,他身上有多處被捕毆的內傷,再加上連日來被綁著上京,他的體力早已不堪負荷,只能跪倒在地。
「娘娘饒命。」他多年來在宮中行走,知道李貴妃的厲害,所以當初一得皇上賞賜,越想越不對勁,恐怕這件事會禍及自己,便急忙告老還鄉,想不到還是被娘娘給捉了回來。
「說,是哪個不要臉的賤女人跟皇上有染,而且還有了身孕的?」李貴妃說到這,已氣得渾身顫抖,拿起桌上的茶盤就朝他砸了過去。
御醫被砸得額頭出血,也只能不住的叩頭求饒。
「你給本宮說清楚,本宮就饒了你一命,不要像海福那些走狗,仗著皇上的威勢,連我都不看在眼裡。」
「是……是……學士」
聽不清楚他說什麼,李貴妃想道:「你給本宮說明白,你再說得不清不差的,小心你的腦袋。」
御醫渾身疼痛,且牙齒早被打斷了幾顆,只能口齒不清的道:「是狀元府的艾琳文大學士。」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艾琳乃是個男子——」
「小的真的不知道,只知道診出艾學士有喜脈,便告知福公公,皇上不久後就滿臉喜氣的賞了小的一大筆賞金。」
李貴妃怔得了會,繼而想起有段日子,艾琳三番兩次的夜宿悅寧宮,她還記得當時賞了艾琳幾個板子。
她氣得臉色鐵青的大罵,「這個死賤人,好厲害的手段,竟敢女扮男裝的欺瞞本宮,跟皇上勾三搭四,還想叫本宮養她的種……呸,她憑那一點,一想到那賤種,本宮就恨不得一刀殺了他,豈肯替她養那賤種。」
太后緊握住她的手,「李貴妃的人來了,從後門走,快,遲了就來不及了。」
「太后,謝謝您。」
艾琳趕緊從後院的小門鑽了出去,身上只穿了件破爛的衣服,她冷得直發抖,剛才太緊急連鞋子都來不及套,她只好赤腳踩在雪地上。
艾琳越走越慢,清楚若是這樣的穿著,她鐵定還沒走出京城就凍死了,她心念一轉,隨即往鐵子漢的將軍府而去。
她與鐵子漢向來交好,將軍府她也來過許多次,熟悉門路的她,便從後門鑽進府裡,一路躲人,直到了鐵子漢的房門前,她伸手就推門進去。
「鐵大哥——」
鐵子漢認出她的聲音,連忙將抵著她的刀放下,驚訝道:「琳弟,你怎麼這時候來?害我以為是什麼盜賊,差點就一刀砍向了你。」
「鐵大哥,求求你幫幫我。」
「你怎麼穿著娘們的衣服?」
艾琳還來不及跟鐵子漢解釋,便聽到前頭傳來吵嚷的聲音。
一位下人來到鐵子漢的門前稟報,「將軍,貴妃娘娘說刺客艾琳有可能跑來將軍府,要搜查我們府裡。」
聞言,鐵子漢愕然的看向她,「你什麼時候變成刺客了?」
艾琳將外衣解開,露出已微微隆起的肚子,「求鐵大哥救我。」她泫然地欲泣的哀求。
鐵子漢看得張大了嘴,接著當機立斷的對門外的人喊道:「貴妃娘娘要搜,當然得讓她搜了,全府都讓她搜,別打擾老子睡覺就好。」
待下人一離開,他立刻要她躲在他床下。
沒多久,搜查的人搜遍了整個將軍府,只剩鐵子漢的房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