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州也只有後家有這等實力,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傢俱全是用上好的金絲楠木製的,金銀財寶、頭面飾物不說,光是那幾間陪嫁的棺材鋪子,不曉得每年要替新娘掙得多少傢俬呢。
除了嫁妝,後家嫁女兒可以談論的話題可不少。
過去一年,後家同人議親不下三十次,可回回都沒成,且每次都鬧騰得人盡皆知,還以為後家姑娘這輩子是嫁不出去啦,沒想到,還是有那些個愛錢不愛命的男人上門。
所以這位新姑爺,眾人也只能祝他……唉,長命百歲。
因為那今兒個頭一回上花轎的後家姑娘簡直有剋夫命,而這似乎和她家背景相關。
話說,後記棺材鋪可不是一般般的棺材鋪子,它的生意做得可大的呢,在大周王朝裡,百姓提起棺材,第一個聯想到的就是後記棺材鋪,規模大是一個原因,在全國各地有大大小小三十幾家分店也是一個原因。
至於它是怎麼發達的,應該從二十幾年前說起。
後老爺子姓後名羿,小時候家境不好,六歲就被送進了棺材鋪當學徒,熬到他二十二、三歲上頭,攢了點銀子,興起開棺材鋪的念頭。
於是帶著銀子到處尋找店面,看看哪裡有好鋪子可以盤下來,一日經過市集,卻看見人口牙子當街在賣人,十來個男男女女,雖然有點狼狽,但每個看起來都頭腳整齊、氣度不壞,說穿啦,有幾個還比自己稱頭呢。
后羿找人探聽,方才曉得,這賣的全是孫家的奴僕。孫家主子是個巡撫,在臨州當了好幾年的官,官譽挺不錯的,沒想到前兒個不知怎地、犯了事兒,孫府上下的男人問斬,女子沒入官妓,奴僕發賣。
后羿心想,自個兒都二十二歲啦,家裡沒個媳婦暖床、娘生病也沒人照看,而孫家是詩書禮儀之家,連下人也與外頭的人不一般,不如買個便宜丫頭回去,日後棺材鋪開起來,也有個人可以幫忙打理。
於是他在心底盤算又盤算,選了個又黑又醜又瘦的丫頭買下。
會挑上醜丫頭,便宜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他挺喜歡她那雙眼楮,閃亮亮的,像會發光的星子似地,阿爹教過他,人的眼楮不會說謊,有一雙乾淨眼楮的人,往往有一顆乾淨的心。
后羿把人領回家、洗淨頭腳後,露出一身皎白皮膚。
他才發現什麼醜丫頭啊,人家活脫脫是一個大美人,只不過是受了苦,神情憔悴了些,他著臉,問清楚後,才曉得自己娶的哪裡是丫頭,而是個不想被沒入官妓,冒充下人身份、被牙子發賣的主子小姐。
人家讀的書比他做過的棺材還多,會作詩、會畫畫,還有一手好刺繡,這可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啊。
可他心底一方喜、一方憂,喜的是自己能娶得這樣的美貌賢慧、有才有德的妻子,憂的是妻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自己手中又沒有餘錢可以再買一個回來當幫手,往後日子該怎麼過,他是個粗人,總不能成天吟詩作詞過日子吧。
然而短短幾日過去,那小姐表現得令人驚訝,她紆尊降貴,什麼都學,不到一個月時日,做飯洗衣,料理家事、照顧阿娘,樣樣件件都做得令人滿意。
看人家嬌滴滴的小姐被折磨得兩手起泡長繭,后羿心底過意不去,心底一個激動,握住人家的手、掏心掏肺說:「沅沅,我發誓,日後定讓你過上富貴日子,再不令你做這等粗活兒。」
話很簡單,沒什麼華麗的詞藻,但后羿憨厚的笑容裡有十足的真誠,於是孫沅沅從了他。
后羿的好運道便從這天開始!
弊材鋪開張後,孫沅沅從他身上學會棺材的大小學問後,便開始負責招呼上門的客人。
人家說:女要俏、一身孝。
孫沅沅本就年輕貌美,成天又穿著素白衣裳在棺材鋪裡走來走去,上門的大老爺見狀,心底已經興起了幾分憐惜,生意怎可能還會溜走,再加上后羿本就是一身好手藝,兩、三年下來,家底越來越豐厚,日子過得好不順心。
后羿娶了孫沅沅之後,她的肚子也是爭氣,一年一個,生下五兒一女,她忙著照顧孩子,倒也不再往前頭棺材鋪照料生意。
雖然沒有孫沅沅出面招呼生意,但後記棺材鋪的名號漸漸打響出去,一年到頭倒也賺得不少,後家至此,雖然談不上富室卻也是小康。
后羿買來兩個僕婢照料家事,孫沅沅便專心教孩子唸書,夜裡后羿再給孩子講講自己的工作、棺材鋪的營生,偶爾也會帶兒子到店裡去見識見識。
至於鋪子會越開越大、越開越多,得從最小的女兒後予月三歲那年說起。
某日清晨,后羿早起晨練,發覺女兒竟然沒睡覺,守在自己門外,他見狀心疼不已,他就這麼個閨女,平日裡當成心肝寶貝寵的,見她全身冰涼,連忙把人抱進懷裡焐熱。
予月仰起臉,愛嬌地笑說:「阿爹,你可不可以幫女兒一件事兒?」
「別說一件事兒,便是十件、百件,只要咱們家小予月說的,阿爹都做。」他笑著,用額頭頂上女兒的額頭蹭了蹭。
「義莊裡有個姊姊死半個多月啦,還沒有棺材下葬,阿爹可不可以送姊姊一副棺材?」
這算什麼破事兒,不過就是一副棺材罷了,家裡什麼不多,就是棺材多……呸呸呸,他在講啥。
后羿想也不想就應下,捨了棺材還付銀子買塊地,把人給安葬。人嘛,入土為安是要事。
當時,他並沒有多想什麼,還以為女兒是聽見下人碎嘴,才會央求起自己做這件事。
幾天後,后羿把鋪子留給兩個夥計,要帶著一家老小去廟裡上香。
臨出門前,予月卻拉起阿爹的衣擺,拗著性子,不准他上車,還說道:「阿爹今兒個不能出門,得到鋪子裡做營生。」
后羿弄不懂女兒意思,還解釋說:「小予月啊,阿爹不是貪懶,今兒個是廟裡的神佛誕辰,待阿爹領你們去上過香後,立刻回鋪子賺錢給咱們家丫頭買新衣裳,好不?」
可她不依,怎麼都不讓他上馬車,一家子就僵在那裡。
孫沅沅見狀,上前抱起女兒柔聲問:「予月說個理由來聽聽,為啥阿爹今兒個非進鋪子不可?」
予月說:「前些天阿爹幫忙、施棺葬下的姊姊,昨晚來找予月,說是交到幾個新朋友,姊姊熱心、給新朋友介紹,說阿爹做的棺木又舒服又好,她的新朋友們給家裡托了夢,今兒個就要上門來訂棺材。」
女兒看得見……那個?
這訊息,讓後家夫婦嚇得臉色煞白,像是被一根悶棍給打著似地。
回過神,孫沅沅連忙安慰丈夫,興許是女兒胡說八道,后羿卻急著要妻子帶女兒去見見高僧,看有沒有化解的法子,他自己則進棺材鋪裡,印證女兒所言是真是假。
這天,后羿賣了七具棺木,而且,都是他們過世的家人所囑。
就這樣,死人托夢、指定用後家棺木的事兒傳開,附近幾個村鎮的人全知道,後家的棺木作料好、作工實在,躺過的都說好,從此生意蒸蒸日上,店面連續擴充幾回,比原來的大上十倍。
兩年後,他家丫頭又說話。「阿爹,清縣發生瘟疫,死去近百人,阿爹可不可以捨百口薄弊,將那些人給安葬?」
這回后羿想也不想,讓鋪裡的工人日夜趕工,分批將棺木給送到清縣,為無人安葬的亡者收屍埋骨,此事驚動地方官,地方官上報朝廷,皇上賜下牌匾:天下第一棺。
從此,後家棺材鋪開始開設分店,一家一家、在全國各地,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
這是好事,但壞消息是——女兒雙目能見鬼一事,隨著年齡增長越來越嚴重,她經常被那些死狀淒慘的鬼給嚇得哇哇大叫,夜不成寐。
然而這些內情,外人自然不清楚,只聽說後家女兒及笄後不久病餅一場,然後後老爺子便到處托媒說親,好像非得在短時間內把女兒嫁出去不可。
有人說,後家姑娘沒幾年好活,後老爺子想快點把女兒嫁出門,免得日後女兒變成孤魂野鬼,沒有香火可受。也有人說,後老爺子聽信相師所言,女兒十六歲之前得出嫁,否則將會禍害娘家。
也不知哪句話是真、哪句話為假,但後老爺子的確是想盡辦法,企圖把女兒給嫁出去。
只不過,每回總有「人」出頭,把好事變成壞事。
最常發生的情況,便是合完庚帖的那戶人家死了人,或是長輩、或是平輩,總之,就是會死那麼一個,於是婚事告吹。
慢慢地,也不知打哪兒傳出來的謠言,說後家姑娘命格太硬,未出嫁就先剋夫家人,此話一出,想招親就更難上加難了。
不過看在後家出手的禮金豐厚分上,還是有不少媒婆肯擔下此事。
這回,不就讓張媒婆給找到鄰縣的王秀才?
王秀才無父無母、無兄無弟、家徒四壁,孑然一身,還怕什麼剋星,何況讀書人不言怪力亂神,哪會信那些命啊運的無稽之談。
後老爺子見過對方後、一拍即合。
親事方定下,后羿就想辦法盡早讓女兒早點過門,免得夜長夢多,而王秀才看在嫁妝豐厚的分上,也沒有二話,於是兩個月功夫,後家姑娘便坐上大紅喜轎,嫁往王家。
喜轎搖搖晃晃的,說不上舒服,但待嫁女兒心,忐忑不安,予月想著那個素未謀面的男人,想著娘親教導的新婚夜,想著未來的日子,一顆心揣測不定,哪會在乎喜轎是否舒服。
這門親事什麼都好,獨獨離家太遠,出縣城還得走上兩、三個時辰,才能到王秀才家。
阿爹說他秀朗英俊,說他滿腹詩書,日後定是要飛黃騰達的。
對於阿爹的話,她心底存疑,這樣好的夫君,哪個女子不想要?怎就輪到她這個「剋夫女子」頭上?何況二十五歲,整整大自己九歲呵……
阿爹說,年紀大的男人才懂得疼女人。
阿娘和哥哥們雖不滿意,可家裡大事全是阿爹作主,再不樂意,也得點頭。
阿爹還說,出嫁時間緊迫,還沒同女婿好好談談,她嫁進王家後,會再找機會與女婿聊聊,如果他願意,後家很樂意出銀子,在城裡給他們置辦一座新宅院。
阿娘則叮嚀又叮嚀,說讀書人都有那麼點兒風骨,她問那話時,千萬要注意口氣,別讓王秀才覺得後家財大氣粗,想拿銀子壓人。
她認真記下,並且在腦子裡複習過好幾遍。
突然一張七孔流血的臉張揚在眼前,予月嚇得差點兒尖叫出聲,她猛地往後一仰,後腦勾撞上轎邊。
下一瞬,那張七孔流血的臉變成一張嬌顏巧笑的臉蛋,「她」笑開、往予月身邊坐下,說:「怎麼看那麼多年啦,還是會被嚇?真沒膽量。」
予月掀開紅蓋頭,扁嘴道:「早說好的,要怎樣出現都成,就是別弄那種恐怖的血臉嚇我,今兒個還是我的好日子呢。」
「行行行,予月妹子別惱,姊姊是過來送妹妹一程的。」文婉笑靠在她肩膀。
「我全身穿紅的呢,你怎麼敢來?」她橫了文婉一眼。還以為自己可以清靜一天,不必和好兄弟們面對面,誰曉得……唉,她可憐的輕薄短小的八字命。
「我又不是年獸,還怕紅色、怕火、怕鞭炮咧。」手指戳上予月的額頭,卻穿過她的額頭直進腦子。
「可別的鬼都怕呀,就你奇怪,不怕紅、不怕喜、不怕太陽,你到底是鬼不是鬼啊。」
「人分三六九等,鬼也分階級的,我前輩子好事做盡,死後當鬼,階級自然得比別的鬼高些。」
予月笑望文婉。別的鬼來找她,不是心願未了,就是有冤無處訴,這些年她幫過一個又一個,技術越來越嫻熟輕巧,唯有文婉,從不提事兒,初初認識時,她問過好幾遍,文婉總笑道:「放心,早晚有一天要你出手相助的,只不過現在你的力量太小,還不行。」
她並不知道文婉有怎樣的冤屈,而自己需要怎樣的力量,才幫得了忙。
不過,一年年過去,兩個人就這樣,友誼越來越深厚,感情越來越濃,連心事也能說得上。
都說人鬼殊途,爹娘不是沒想過辦法,可不管廟裡大師給她多少加持,讓她讀多少佛經,她房間貼多少符紙,還是擋不住陰間好兄弟們對她的厚愛與熱情。
阿爹可是煩惱得不得了,她猜,這大概是阿爹急著把她嫁出門,最主要的理由吧——找個八字重的男人往她身上壓一壓,好兄弟不敢近身,她才能長命百歲。
其實阿爹、阿娘操心也沒用,如果這是她這輩子必須背負的使命,躲也躲不開的話,與其每天憂心忡忡、自己嚇自己,不如當成積德,歡喜做、歡喜受。
從小,她便與鬼魂經常接觸,因此一年到頭手冷腳冷,每寸皮膚都像泡過冷水似地。
小時候,夏天時,幾個哥哥最愛輪流抱她,她得一邊忍受著汗臭味、一邊聽他們說話,睡個覺醒來,往往發覺自己不是在阿爹懷裡,就是在哥哥們懷裡,若不是年紀大了,男女有別,說不定這種事還得經常發生。
冬天,她的情況就更嚴重了,屋裡燃幾個炭爐都不夠用,阿娘要她同鬼兄弟們商量,可不可以定個日期,比方說三天一回、或五天一晤,別天天上門來吵人。
話說得容易,人與人之間還有契約可以打,鬼哪裡肯同人定契,他們還是喜歡隨意順心,時時想來、便時時來。
她很少出門,曾有廟裡師父對她說:予月姑娘積下的陰德無數,方能助後家發達,日後定也福蔭夫家,只是身子要多注意些,別沾染太多陰氣。可是與鬼稱兄道弟的她,怎麼可能不沾染陰氣?
「他們今天不會來鬧場吧?」予月試探地問。
文婉表現出一臉傷心欲絕的誇張表情,「怎麼這樣說話,我們家予月要成親,誰敢鬧?」
「沒有嗎?姓馬的才收下我的庚帖,立刻上吐下瀉,大夫換過一個又一個,怎麼都醫不好,可庚帖還回後家,他的病立刻不藥而癒。」予月比出食指,舉例一。
她大大的眼珠子對上文婉的目光,意思很明白:千萬別說謊,若說這事兒和那群「好兄弟們」沒關係,才真的有鬼。
「他自己腸胃不好,還賴到了妹妹頭上,說你剋夫,這種沒擔當的男人不嫁也罷。」文婉輕嗤一聲。那個姓馬的身子板單薄,哪點像個男人?
「李家托媒人上我家,媒人前腳才走,他家就立刻辦喪事?」她再加上中指一隻,舉例二。
予月皮笑肉不笑,盯得文婉豎寒毛。「李家的老太太老早病入膏肓,不過是剩下一口氣,早死早解脫唄。」
好兄弟們心地善良,捨不得老太太吃苦當吃補,才早早通知牛頭馬面,這是助人一臂,幫她早些超生,瞧瞧、瞧瞧,怎地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啦。
哼哼!予月冷笑兩聲,再把無名指翹起來,例證三。
「陳家公子找人送來聘禮,回程就摔了馬、昏睡不醒,非要我們家退聘禮,他方得清醒。」這件事太蹊蹺,連阿爹都認定「鬼兄弟」在裡頭大做文章,何況本就心存懷疑的她。
文婉無奈地聳聳肩、攤開手。
「予月妹妹,你怎麼事事件件全記得清清楚楚,真要說是咱們在背後動手腳,目的還不是為了你好?那些個男人太爛,一個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有的一臉短命刻薄相,有的閃個眼神就知道他一事無成、好色貪婪……若不是妹妹幫好兄弟們這麼多,誰吃飽了撐著,為你的婚事這般上心。」
若不是王秀才那個已死的阿爹是狠角色,打得想替這樁婚事「出點力氣」的鬼兄弟們抱頭鼠竄,予月怎會坐進花轎,往王秀才家裡抬。
說起那個王秀才啊……
唉,真不曉得那后羿的腦子是不是被大便給填了,怎就看不出自己的女兒有多珍貴,配那等下流人品簡直是糟蹋!還是王秀才的阿爹聰明,知道把予月娶進王家門,日後,王家定要大發特發。
「說來說去竟是為我好?」予月斜眼向文婉瞥去,她連忙點頭不止。「可現在臨州城裡人人都在傳說後家姑娘命底硬,是個剋夫的命,好門好戶的人家,全怕被我剋死,誰敢上門提親?」
「現在不就有一個不怕死的王秀才嗎?」文婉嘲笑。
既知阻止不了,她只好悄悄去翻王秀才的命格,這人說不上好、也談不上壞,命中無功名,只能當個一輩子的教書匠,命中有一妻、一外室,子嗣不多,富貴沒有,卻能平安活到八十幾,是個長壽的。反正後家財大業大,幾個哥哥又寵妹妹寵得緊,斷不會眼睜睜看她生活不下去。
只是啊,好好的女孩嫁給那種人,不捨呀!不過、幸好……她悄悄地瞄了一眼大紅色的轎簾。
「誰知道你們會不會突然『善心大發』,又幫上妹妹一把。」
那麼這下子定要鬧得滿城風雨,聽說已有人下注,賭她這個親事結不結得成,而認為「結不成」的,佔了七成。
「放心,這傢伙後台硬,沒人能輕易動得了他。」
「所以我今天定能嫁得成?」予月想笑。若是再沒嫁成,日後想找門親事,恐怕是難上加難嘍。
「你說呢?」文婉狡黠一笑,拍拍她的肩頭說:「今兒個是妹妹的好日子,姊姊就不打擾你,接下來……妹妹自求多福嘍。」
自求多福?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又有鬼禍?還是指嫁給王秀才本身,就是一件大禍事?
她瞠大雙目,一臉茫然。
文婉方才消失,予月立即聽見馬車前頭一陣吵嚷,緊接著是王秀才揚聲怒責的聲音。還以為他是個溫和性子呢,沒想到罵起人來,情緒會這麼激動。
因為嫁妝多、陪嫁丫頭長工多、送嫁的人又多,因此予月離在隊伍前頭的新郎官有點遠,聽不到他們的說話內容。
她考慮要不要下花轎,弄清楚發生什麼事,喜娘比她更快一步、走到喜轎旁,低聲說道:「姑娘,糟了,咱們得往回程走。」
往回程走?怎麼會,她都穿上大紅嫁衣了,依然嫁不得?霜打茄子似地,她蔫了臉,滿臉的不敢置信,也沒見過哪家姑娘成親,像她這般一波三折。
「是強盜阻路嗎?」
予月考慮著,有沒有可能花銀子解決,但喜娘回道:「看那模樣,應該不是強盜。」天底下有那麼好看的強盜嗎?如果有的話,怕是姑娘們都不介意上山落草,當一回押寨夫人了。
「來的人很多嗎?」予月再問。
「沒有,只有兩位年輕公子。」她本想說其他的不提,充瞧那個穿著打扮、非富即貴,再沒眼色的人也可以看出來他們是從京城裡來的貴人,但予月搶快一步說話。
「既然只有兩個人,讓陪嫁長工和小廝將他們打發便是,快點,可別耽誤了吉時。」她不信,都到這等程度了,自己還嫁不掉。
「姑娘,可人家手上有聖旨啊,聖旨上說,不准姑娘嫁給姑爺。」她可是在貴人身邊蹭了好一會兒,才聽來的消息。
聖旨?!皇帝住海邊的嗎,管得這麼寬,連她嫁不嫁人都要下聖旨?這個喜娘也未免太寶,話不一次說透徹,非要她問一句才答一句。
予月還想問,喜娘卻像看見天大的事兒似地,拔高嗓音,大聲尖呀,「啊……姑娘,姑爺他、他走了。」
什麼?王秀才就這樣把自己給撇下?!自己可是他未過門的妻子耶!予月有說不出口的震驚,她重重的喘息,忍不住了,想掀簾子下轎,去同那個『聖旨」理論一番。
可下一刻,花轎又被人給抬起來,繞一大圈,他們轉換方向,往城裡走去。
予月慌亂得緊,卻不曉得外頭發生什麼事,她敲著轎壁,沒人理她,她大喊喜娘,喜娘也不知道往哪裡跑了。
她身子虛弱,平日裡又少鍛煉,怎麼也不敢掀開轎簾往下跳,萬一被後頭的人給踢上、踏上,不死也要丟半條命的。
這會兒,她真心盼望好兄弟們跳出來鬧場,可……全到哪裡去了啊?
拉開旁邊的轎簾,予月試著向外頭求救,卻沒想到轎簾掀開,一個俊朗無比的男子直衝著她笑。
他的眼晴很亮,好似裡頭鑲了寶石似地,閃閃發光,他的鼻子很挺,紅紅的雙唇一下子便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那是張讓人百看不膩的臉,予月不得不承認,和這樣的男子站在一起,她會自慚形穢。
看見她,男子滿足地歎口氣,「予月,謝天謝地,我終於趕上了。」
予月認真地望住他,半句話都不講,然後……在沉默得有些尷尬時,她終於放大膽量問:「這位會子,我們認識嗎?」
他不是鬼,但她從沒見過有人臉色可以變得像鬼那樣快的人,一個踉蹌,男子沒抓緊韁繩,從馬上滾下地,揚起漫天灰塵,迷糊了她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