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什麼?日後賀大人是要住到寶親王家的,今天的婚禮不過是過個場,嫁妝搬來搬去的,不嫌累?約莫早就送進寶親王老宅了。」留著小鬍子的中年男子道。
「什麼賀大人要住到寶親王家裡,那不是招贅嗎?一個前途光明的狀元郎,怎麼會落到這個下場?」錦袍男嘖嘖兩聲,滿臉的不屑。
「狀元郎再強也不過是個七品官,日後仕途如何還不好說,寶親王可是個王爺吶,又只有這麼個女兒,說不準兒,將來他們的孩子能夠襲爵。」
「聽說賀大人用黃金打造花轎,迎娶郡主呢。」
「黃金花轎?那得花多少銀子啊,賀大人定是中意極了這個婚事。」
耳語紛紛,予月聽了聽,這才明白,自己竟會撞上擎曦的婚禮,難怪昨兒個大哥叮嚀,讓她在家裡休息。
心一揪一揪的,像是有只大掌捏著她的心,一下緊一下松,痛得她擰眉,壓著胸口等待那陣疼痛過去,她不知道自己還要痛上多久才能夠忘記自己曾經深深愛過擎曦,只希望,這個痛別太難熬,熬得她形銷骨立。
遠遠地,迎親隊伍走近,馬背上那個俊朗身影吸引她析有注意力,那是將近兩個月沒見面的擎曦……他神采飛揚、春風得意,眼角眉梢帶著濃濃的幸福,那樣明擺著的快樂,她還能夠想像娶李媚君為妻,不是他的希冀?還能夠欺騙自己,他有言不由衷的理由及原因?
迎親隊伍緩緩從面前經過,滿眼的失意落寞,滿面的哀愁痛楚,她緊咬發白的唇瓣。
這時,一雙灼灼的目光與她對上,並且定在她身上、直勾勾地。
那是個漂亮到有點不真實的男子,他的眼楮燦亮,五官美得近乎張揚,若是打扮成女子,怕也是美得讓人驚艷讚歎,嘴角一個似笑非笑,睥睨天下似的高傲,他全身上下散發出尊貴的王者威勢,身份定是非同一般。
他與擎曦並肩騎在馬背上,在迎親隊伍成為另一個令人注目的對象。
「是太子!」身邊民眾輕呼,「連太子也來了。」
「有什麼奇怪的?這婚是皇上親賜的,宮裡自然得出個人,給賀府、寶親王府添添顏面。」
太子?她並不認識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注視自己?可予月沒花太多心思去追究原因,只一心想著,待迎親隊伍過去,自己就可以轉身,徹底背過這段感情,並且徹底……死心。
偏過頭,偏過太子的注視,她輕輕告訴自己,其實她並不心痛,分明知道,這種謊言無法說服自己,但除此之外,她還能做什麼。
終於,花轎經過予月眼前,那是傳說中用黃金打造的花轎,花轎出現,更多人開始討論,所有討論全指向一個結果——賀大人愛慘了郡主,否則怎捨得這麼大手筆迎娶。
是啊,他愛慘李媚君了,以前,她還誤以為他愛慘的是自己,原來錯誤的認知會帶給人無盡的痛苦。
隊伍終於過去了,官兵散開,予月又可以自由前進,她踱步緩行,身後跟著婢女,婢女見她心情不好,也不敢上前說話,走到兩條街交會處,她停下腳步,看看左邊、看看右邊,又看了眼前方,心一陣茫茫。
疑問浮上心頭,背過擎曦後呢,她該往哪個方向走?
予月突然發覺,過去幾年,總是他牽著她的手,引領她的方向,有他在,她從未懷疑過,前方道路是否平坦,而現在……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她的手己經不被另一隻手牽引……
「予月,你怎麼進京了?」一聲叫喚,她轉過頭,婢女飛快上前,擋在前頭。
是那個美到讓人難以形容的太子,她不認得他啊,只是,他的雙眸給了她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他不客氣地推開婢女,站到她跟前,手指往她額上一戳,笑得滿臉燦亮。
「換張臉就想不起來?虧擎曦還老誇你聰明。」
他的口氣,予月認出來了。
「你是尹泰哥哥?」
「沒錯。」
尹泰望住她瘦削的臉頗,有一點心疼,幾分憐惜。不久前她在擎曦身旁,小鳥依人的慧黠模樣,再對照今日的失魂……他不明白擎曦的改變,但他們是知交,是死黨,即便他不贊同這樁婚事,卻也沒辦法阻止。
尹泰哥哥是太子,是皇帝最看重的兒子,那麼是不是代表著,外祖父家的事兒有解了?暫且拋開心痛感覺,她帶著一臉期盼,仰頭問道:「尹泰哥哥,你當時為什麼……」
他沒等予月問完,直接回話,「我在臨州有差事兒,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她點點頭,心想,太子隻身在外,的確得顧慮安全。
上前一步,她放低聲音,不讓旁人聽見。
「尹泰哥哥,你有空嗎?我能不能同你談談?」
雖然她聲音很小,但尹泰聽出來了。她很緊張、很害怕,緊攥的小手甚至在發抖,不會是自己的真實身份嚇著她吧?
「有何不可?要去哪裡,我請你上酒樓。」
不,這種事不能在外頭談。
「我大哥的宅子就在附近,能不能……能不能……」請太子上自己家門,會不會太不敬?她不懂宮廷規矩,不曉得會不會犯了什麼忌諱。
「有什麼不能的,早就說啦,你是我妹子,大丈夫一言九鼎,這句話永遠不會變。」他豪氣一笑,拉起予月的手腕問:「往哪兒走?」
不到半個時辰,他們雙雙坐定,總管上前奉茶後、退出門外,予月摸著剛翻出來的匣子,猶豫再三。
「我還以為你是個有話暢快說的女子,怎麼吞吞吐吐的,一點都不像你。」
「尹泰哥哥,我可以問,寶親王是怎樣的人嗎?求求你,對我說實話,因為這對我真的很重要。」她覆在匣子上的手露出青筋,驚惶表情讓人一覽無遺。
事到臨頭,她又猶豫,就像對大哥那樣,一路迢迢來到京城,見了面、話又出不了口,她真是性格怯儒啊,可……這事太嚴重,一個處理不好便是滿門抄斬,她不能不萬分謹鎮。
尹泰本以為她在意的是擎曦、與寶親王結成親家的擎曦,可瞧見她表情那樣凝重,他懷疑事情不如想像中那樣簡單。
「你知道多少?」他猜,擎曦也許曾經對她透露幾分。
「寶親王爭儲手段凶殘,曾設計了冤案,荼害朝中一干大臣。當今皇上忍氣吞聲,暗暗搜集寶親王設計冤案、殘害忠良的罪證,甘冒危險交給先帝,先帝方知此事始末,皇上登基後,寶親王被送到臨州,實為削減權力、令其遠離朝堂中心。」
「你知道的已經不少。」尹泰說道。
擎曦還真是什麼都沒瞞她,只不過,他亦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兩人之間會突然出現變化?
「我必須知道更多,才能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予月咬緊牙關道。
下一步?難不成一個弱女子想對杭權高位重的寶親王?她在想什麼?是不甘願擎曦迎娶李媚君,要採取報復行動?不可能,她不是個笨丫頭,怎會不知道,一個沒弄好,會禍延家人,所以那個「下一步」……
尹泰猜不透她的心思,但予月堅定的表情態度吸引了他。
「你還想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皇上的真正態度,他會不會對寶親王開刀?會不會為被他害死的臣子雪冤?還是會像先帝那樣,因著血緣,對寶親王所做的壞事,視而不見。」
她想知道這個,難不成她握有證據,能為百官昭雪?
予月的話引人疑竇,不過尹泰也聽明白了,她心中藏的那件事很大,並且要引出她的話,自己就得據實相告。
「寶殺王是個野心勃勃的男人,妄想龍椅的心思沒有斷絕過,他做下許多不可饒恕之事,皇上絕不會為私忘公,百官的仇遲早要報,只是尚未水到渠成,消息不能走漏半分,我們正在四下搜巡罪證。」
所以皇上對寶親王心有猜忌?外祖父的擔心並非無原由?
「這樣的話,擎曦哥哥娶李媚君,日後會不會被牽連?」她直覺問。
擎曦都娶別人了,她還在為他擔心?她那顆心到底是什麼做的,幫人幫鬼,天地間任何委屈都想出一分力?她還真以為自己是神仙?尹泰歎息。
「放心,追查寶親王的罪證,擎曦也參上一腳,皇上是知道的,在他向皇上求旨賜婚時,皇上已經同意,寶親王的罪,絕對禍延不到李媚君及賀家的頭上。」
他為了李媚君向皇上求情?
看來他對她,的確不是普通喜愛,在黃金打造的花轎之後,又有了新事證,證朋兩人情比金堅。
眼色黯然,予月緊了緊拳頭,把木匣子往尹泰面前推去,起身、在他身前伙地跪下。
「尹泰哥哥,我把後家上下幾十口人的性命全交給你了,求求你,幫我們渡過此劫。」
他嚇一大跳,連忙將她扶起。
「你在做什麼?快起來。」
她搖頭,說道:「尹泰哥哥先看完木匣子裡的東西,再說。」
尹泰依言,飛快把孫睿圖的信以及藏寶圖看過一遙,心裡頭除了驚訝、更多的是狂喜。寶親王找了那麼多年的東西,竟然會落在予月手裡,沒有這筆銀子,寶親王想要成事,是不可能的啊。
「快起來,跟我把事情講清楚。」他扶起予月,讓她與自己面對面坐下。
「我的阿娘葉做孫沅沅,孫睿圖是我的外祖父……」她解釋了當年阮小玲如何為了保護阿娘,被抄家的官兵殺死,外祖母如何保下她阿娘這條命,她講起後家的發跡,賀老太爺為後家做的事……一路說到發現藏寶圖的經過。
尹泰知道她看得見鬼魂,但從沒想過,「天下第一棺」的發跡竟然導她特殊的體質有關係,更沒想過,孫睿圖還有後人留下來。
「寶藏被挖走了嗎?」
她搖頭回道:「我回到孫家故宅時,發現林子裡、院子裡,甚至是主屋都被挖得凌亂不堪,獨獨池塘沒有人動過。」
尹泰失笑。命吶,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若是寶親王知道這批財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不知道要怎樣的悔恨交加。
「予月,你聽我說,寶親王還不能動,所以這件事就算到父皇那裡,還是得壓著,不過你放心,尹泰哥哥保證,總有一天,孫家的冤情終會真相大白昭告天下,朝廷會還孫家一個公道。」
「我不敢想像公道,只希望大哥、二哥甚至是整個後家,不要再碰到同樣的慘事。」
「你放心,這點我可以同你保證。」
事情終於解決,予月鬆口氣。合該是孫家要沉冤昭雪,否則她怎會認識太子,又怎會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相認。
心中重石落下,這趟京城行比她預期中更早達到目的,想起擎曦,她歎息,心想,過兩天就回去吧。
只是計劃永遠無法如意,予月沒有想到,後頭還有一場劫難在等著自己。
在大哥的強留下,予月還是在京城裡多住上幾日,直到他休沐那日到來。
大清早,予祥就吵醒她,領著她到京城最有名的弄波湖去覽勝。
湖邊有許多商家,賣著各式各樣的吃食以及小玩意兒,祥恩商舖在京城已經拓展出三家分店,其中一家就在弄波湖邊。
祥恩商舖的生意很好,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予祥驕傲得意道:「信不信,再過幾年,祥恩商舖就會開得比後記棺材鋪還多?」
予月望著大哥洋洋得意的表情,心想,若是阿爹知道他們暗地做生意,不氣得拿掃帚打人才怪!想像穿著官服的大哥、二哥被阿爹追著打,她忍不住發笑,他們家阿爹的脾氣還真是讓人不敢恭維。
終於笑了,來京城多日,予月眉目不展,予祥憂心忡忡卻無法為她排解,如今看著她發自內心的笑容,他鬆一口氣。傷心……總會過去的。
「要不要進去挑點喜歡的?」
「不要了,夥計都在忙呢,大老闆出現,他們還得分神招呼,何況上回大哥送我那個雕花木盒的事兒,阿爹還沒氣消呢。」
予祥微笑。沒錯,阿爹是氣極了。
予月非常喜歡那個木盒,時時把玩,阿爹見著,隨口一句道:「不過是小玩意兒,有什麼好的?咱們鋪子裡的工匠,隨便做的都比這個好。」
予恩哥哥不服氣,說:「你讓他們來做看看。」
拜託,他為了重金禮聘這位雕花師父,還三顧茅廬呢,花了大半年功夫,好不容易師父訓練出一批學徒,商品才能上市,事情哪有阿爹說的那麼容易。
阿爹不服氣,開出重賞,要工匠做出比那個好的木盒子,結果如何,便可想而知,阿爹面子下不來,那段時日,都沒給哥哥好臉色。
弄波湖很美,期心有一座小島,島中有座樓,可以登高望眺。
湖邊停著許多舟子,小船上面有長相美麗的船娘,付一點銀子,船家就會駕著小舟,把客人送到湖心小島,這一路上,船娘會準備簡單的吃食,並為客人獻曲,自是一番風情。
予祥先帶予月逛完附近的鋪子後,買了許多用得上、用不上的東西,讓小廝放進馬車裡,再帶著她坐上小舟,聽著從來沒聽過的小調歌曲。
予月不覺心曠神怡,徐徐的暖風陣陣吹來,她忍不住苞著船娘輕哼,看著遠山近水,心事不知不覺間放下。
他們登上小島,原想去登樓的,沒想到,方上岸就遇見擎曦和李媚君,予祥直覺想避開,但李媚君看見予月,哪裡肯讓他們過關。
她笑臉盈盈地朝予月走近,在她耳呼低聲問:「後姑娘瘦了不少呵,不會是為情所傷吧?」
予月不想回應,只是別開頭。
「後姑娘這態度,擺明不把本郡主看在眼裡嗎?」
李媚君的聲音很小,擎眼和予祥都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只能看見兩人親暱地手勾著手,彷彿交情多好似地。
予月想退開,李媚君卻步步進逼,予祥要過去阻止,卻讓擎曦給攔下未,拍著他的肩磅,笑道:「放心,媚兒知道我們兩家是世交,想要和予月做對好姊妹。倒是你,這麼好的兄弟,我大婚竟然沒到。」
予祥冷冷向他投去一眼,寒聲說:「也只有你會相信李媚君的鬼話,她是個怎樣的惡毒女人你會不知道?娶她,你要的是什麼,權位,還是名利?」
擎曦擰眉,口氣不善,「予祥,我們是好朋友,我不准你這樣批評媚兒。」
「朋友?不必了……」
他話才說一半,就聽見一陣撲通聲,兩人齊齊轉頭,發現予月落水。
心像被什麼東西狠狠一抽,擎曦痛得說不出口,他不明白自己怎會這樣心痛,只是……想也不想,他躍下湖中救人,而下一刻予祥也跳入湖中。
在一陣忙亂後,予月被救了上來,本就怕冷的她,整個人像冰塊似地,她臉色慘白、雙眼緊閉,幸而還有微弱的呼吸,予祥緊緊將她擁在懷裡,連聲高呼,載他們過來的船娘見狀,連忙把舟子駛來,送他們過岸。
所有的事情,像飛馳的風景,在擎曦心湖間投下漣漪,他不理解胸口的疼痛,不明白心中那股濃濃的哀愁,予月緊閉雙眼的憔悴小臉,一再一再敲擊他的心。
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他雙眼一眨也不眨,此時李媚君款款走來,勾住他的手臂,對情蠱的辦量自信滿滿。
她故作委屈道:「我不明白,予月妹妹為什麼會這樣激動,居然自己跳進了湖中,她……是想得到你的憐惜吧?」
轉過頭,擎曦的目光裡閃過一絲寒冽,疑惑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