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朱紅大門,一樣的大燈籠高高掛著。
走上台階的侍衛還沒有舉手敲門,大門就「呀」一聲開了。
孫管家帶著幾個護院從裡面迎出來,精神爽利地對眾人一拱手,笑著高聲道:「眾位內務府的大哥們辛苦了,這麼晚還有差事?」
帶頭的侍衛把我往前一推:「孫管家,你看看,這是不是貴府上的逃奴?剛好給我們逮了,徐頭兒認了出來,叫我們給二王爺送回來。」
「哎呀,那可要好好謝謝幾位大哥,來人啊,取賞錢去。」早準備好的賞錢端出來,銀子印得眾人笑逐顏開。孫管家和他們搭訕兩句,手裡拿著侍衛們交給他的令牌,走到我面前,咯咯笑了起來:「我說賀哥兒,今晚怎麼這麼落魄起來?哈哈,我說了,令牌令牌,主子拿著才是令牌,奴才拿著,能頂什麼用?主子逗逗你,你倒三分顏色開起染坊來。來人啊,把他帶進去見主子!」
護院們齊應一聲,將我扯的扯,推的推,一路吆喝,綁到二王爺的書房裡。
書房燈火通明,我一進去,立即被護院們按得跪在地上。
「回來了?」一把男聲,恬靜溫和地傳了過來。
我一抬頭,二王爺站在書桌旁,正用心地低頭寫字。大宣紙鋪了整張書桌,滿屋子都是墨香。
「怎麼不說話?」二王爺寫完一個大字,偏頭看我。對上我滿眼怒火,微微一笑,放下筆,徐步走到我跟前:「你也不笨,知道誆我要令牌。只是你拿著令牌,也走不出我的掌心,這個……你沒有料到吧?」
五臟六腑的怨氣,夾雜著隱隱的痛,被怒火煮成一鍋粘糊糊的東西倒在心窩上。我待要撲上去狠狠咬他一口,稍一動彈,立即被身後的護院們壓得更用力,彷彿要把我肩膀拐斷似的。
我悶哼一聲,用發紅的眼睛瞪著二王爺。
二王爺居高臨下瞅著我,冷冷道:「火氣還真不小。你就這麼想回九王府?」
我喉嚨發硬,咕嚕咕嚕響了不少下,才嘶啞著問:「你為什麼要害我們?我和笙兒礙著你什麼?你為什麼一定要分開我們?」
二王爺唇邊泛起笑意,在椅子上舒服地坐了下來,翹著二郎腿,打了個手勢。我還沒有明白過來,左右兩個壓制著我的護院將我往前一推,送到二王爺腳邊。
「你是什麼東西?我堂堂二王爺要花心思害你?九弟是我兄弟,我又為什麼要害他?」二王爺在桌上隨手取了把板尺,挑著我下巴道:「你們兩本來倒沒有礙著我什麼,朝廷的王爺養個男孩子在府裡,也是尋常事。」
「那你為什麼……」
「因為你挑唆我們兄弟不和!」二王爺打斷我的話,忽然臉色一變,暴吼道:「因為你把我兄弟給帶壞了!因為他敢為了你這麼個上不了檯面的東西違逆我!我困著你,是要他知錯,是要他改!」
他面目瞬間猙獰,猛然將我從地上扯起來,晃得我頭昏眼花,咬牙切齒道:「我若是連個小奴才都收復不了,連自己的弟弟都收復不了,將來怎麼治理萬里江山?」
我只覺得滿天金星,胸口疼得厲害,耳朵裡被怒吼震得嗡嗡作響。
二王爺越吼越生氣,將我整個上身摜在書桌上,低頭就咬。他急促的喘氣聲象警號一樣讓我渾身一震,脖子上酥酥麻麻,咬上去的力道小得與他的怒氣根本不成正比。
我大喝一聲,使足了勁往上一蹬,正好頂在二王爺小肚子上。
「啊……」二王爺吃疼,向後一退。
事發突然,連站在一旁的兩個護院都來不及反應。
我立即雙臂齊撐,從書桌上立起身子,剛要奪門而逃,忽然胸口一痛,不知道牽到身體哪處傷口,立即全身無力,倒在桌上。
「混帳!」二王爺清醒過來,又撲上來,他本要撕我上衣,見我綣成一團,並不反抗,反而疑惑起來,停下手問:「你怎麼了?」又擰過我的下巴細細打量,眼中略帶遲疑。
「你才混帳!」我怒吼得中氣不足,喉嚨一甜,哇地吐出一大口血來。
書桌上的宣紙,立即被染出斑斑點點。
二王爺吃了一驚,猙獰盡去,彷彿回復了神智,回頭怒問:「他怎麼了?怎麼會這樣?」
兩個護院哪裡知道主子會忽然大怒,都懵了,跪下嚷道:「奴才沒有動他一根頭髮,怕是讓內務府的侍衛打的?」
「混帳!叫你們把他弄回來,我覺你們動手了麼?」
二王爺的咆哮震動整個屋頂,我卻聽得聲音似乎漸漸離我遠了。書桌彷彿變成了一個小船,載著我在水裡晃晃悠悠。
書房中燭光也慢慢黯淡,我眼睛一閉,四周的一切都沒有顏色了。
當夜噩夢連連,妖魔鬼怪都跑到夢裡追我來了。我不斷爬樹,從這棵竄到那棵,卻怎麼也逃不開。
每當快被追上時,我就大喊:笙兒!笙兒!
結果身後那鬼怪一抹臉,卻變成笙兒的模樣,站在哪裡淺淺笑著問我:叫我幹什麼?
真是噩夢。
我流了一額頭的汗,好不容易掙扎著醒過來,眼睛一張,第一眼就看見二王爺。
二王爺站在我床頭,掏出手帕幫我擦擦額頭,道:「醒了?我想你也該醒了。」
我不知道他葫蘆裡又賣什麼藥,一個勁盯著他。
二王爺見我神情戒備,自失地搖搖頭:「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不錯,那天夜裡我火氣大了,還差點破了我許的諾。」他撩著袍子坐下來,對我溫言道:「我雖然命人把你帶回來,卻不曾想到你會受傷,那等奴才,我會罰他們給你消氣。你這個人啊……九弟遇著你,也不知道是冤孽還是福氣……」
他這等和顏悅色,實在古怪,我的眼神,少不了多了幾分驚訝。
「玉郎,我們聊聊?」
有什麼好聊的?我想那二王爺實在不明白話不投機半句多的道理,不過我現在殭屍一般躺在床上,身上還不知道有多少根骨頭是將斷未斷的,實在不好提出反對,只好悶聲發大財,聽他在床邊大放厥詞。
「你在九王府裡的事,我都聽人說了。你的品性為人,很有古人之風,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唉,可惜是個奴才。」
我眼睛一瞪,大大哼了一聲。
二王爺自知失言,連忙安撫道:「可是這精神還是有人賞識的,就像我那九弟。人要找個知心的人,難啊。」他長歎一聲:「何況是身在王家的王子,要遇到一個可以真心托付的人,就更難了。其實,我也不是壞人,只是我們開始認識的場面太糟糕。玉郎,我聽說,你在九王府,也受了不少委屈,也挨了打、幹過粗活,還被關了起來,聽聞……九弟當日,還對你強來了,對吧?」
我臉上一紅,怒道:「關你什麼事?那都過去了,難道還想挑撥離間?」
二王爺滿臉帶笑,擺手道:「好好,不關我的事。我想,九弟可以誠心改過好好待你,讓你真心相付。他可以做到的,我為何不可以做到?今後你在這二王府裡,只會比當日在九王府裡更快活。玉郎,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我腦袋被他這麼一攪,果然有點不明白過來。我皺眉想了想,好像又有點明白,問:「你不是說要好好教訓笙兒,要好好教訓我,要收復我們兩麼?」
「不錯。」
「那你是喜歡我,要對我好呢?還是……」
「我對你好,也希望你可以好好對我。你可以原諒九弟所有的事,想必也有肚量原諒我對你做的事。九弟以仁義禮信得你的心,我自然也應該可以。」
我嗤道:「你這是鼓足勁和小王爺比啊?還是喜歡我?」
「喜歡你,也有那麼點意思在裡面。」
「真搞不懂……」
「搞不懂?」二王爺坐近一點:「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沒好氣道:「明白,我非常明白!你的意思就是硬的不成來軟的,打斷胳膊給顆糖果。」白了二王爺一眼。
二王爺笑容一斂,驀然站起來,居高臨下瞪著我,半晌緩緩坐下來,歎道:「我總算知道九弟的涵養確實不錯。好!好!哈哈。」居然微微頜首,歡欣不已。
這些王爺什麼的,真是沒有一個正常。
我冷冷看著二王爺笑了半天,癟癟嘴,偏過頭去。
二王爺又道:「我知道你現在對我自然怨氣難消,但日後,你會知道我的心意。看,為了好好照料你,我將不能請的人,都給你請過來了。」接著對門外一指。
什麼叫不能請的人?
難道他真的為了讓我高興,把小王爺都給叫過來了?
我心頭一喜,從床上支起上身,按捺著開始狂跳的心朝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