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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紅(上) 白雪歌 作者:天子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還有十幾日便要立春了。想不到,這場大雪來得如此之急,一夜之間便如鋪天蓋地一般將整個襄陽映得一片蒼涼白茫。

    就如不久前那場突如其來的噩夢……

    慘白了那張本是最堅毅於世的容顏……

    望望窗外,仍是北風呼嘯,冰雪紛飛;時辰已經不早了,只是天色陰沉,屋內的光線也因此昏暗不明。

    公孫策輕輕換下將盡的殘蠟,點起一根新燭,熾熱的火苗哧哧躍動了幾下,幾滴鮮紅的淚珠立刻沿著蠟身流下。

    「為什麼……難道當真是天意如此?」

    公孫策低低輕歎一聲,愁眉不展,直到身後有人喚了句「先生」,這才注意到同樣一臉憂慮立於門口之人。

    「大人。」

    「公孫先生,展護衛他……可有起色?」

    包拯緩緩走近一邊,見公孫策默默搖了搖頭,不由得眉峰蹙得更緊,將視線移向那靜靜沉睡之人。

    到今日,已經整整一個月了。

    展昭始終昏迷著,絲毫沒有將要清醒的跡象。

    因為可以將他喚醒的人已經不在了。感覺不到熟悉的氣息,他是否會就此沉睡下去?連一向從不低頭輕言放棄的他也開始懷疑和動搖——他們究竟該不該如此勉強他?勉強他帶著此生無法癒合的傷痛活下來。

    突然,一陣凜冽的寒風襲來,夾帶著潔白剔透的雪花吹開了虛掩的門窗,包拯和公孫策連忙回過身,一前一後分去閉門關窗,兩人誰也沒有留意到,一顆晶瑩的淚珠正悄悄從展昭的眼角滑落。

    他幾無聲息地動了動雙唇,在夢中喚著一個人的名字——

    「……玉堂……」

    兩月前,歷經明查暗訪、多方搜集證據,襄陽王趙玨私下招兵買馬、密謀造反一事終得證實,於是當今天子趙禎即詔九卿共議,商討剿滅賊王之策。開封府府尹、龍圖閣大學士包拯跪奏「撤水拿魚」之法,天子命其代天巡狩,察辦荊裡九郡。另御賜尚方寶劍,先斬後奏,一路上代理民詞。

    是日,至裡陽,入得城中,包龍圖一行儀仗威嚴,鑼鼓開道。龍旗牌棍,金鎖提爐,彩亭內供奉萬歲聖旨、尚方寶劍,如君親臨!金牌後乃包大人的大轎,轎前引馬者除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另有一人與他並騎。

    乍一瞥,那人一襲如雪錦衣,俊逸凜然,全身上下除了繫住環珮的那條紅色絲線,再找不出其他雜色,連跨下坐騎亦是毛色純白,鞍鞭鮮明。再細細看去,更是人品出眾,愧煞世俗!

    只見他面如美玉,冷中帶傲,兩道黑真真的劍眉斜挑入鬢,一雙璨璨星目炯炯有神,薄薄的一雙唇譏誚上揚,旁若無人般「哼哼」兩聲冷笑,直把襄陽看作彈丸之地!

    「貓兒,此處就是那老賊的領地?區區一介外藩竟想圖謀叛亂,白爺爺倒想趁此機會將新仇舊恨與他一併清算!」

    「玉堂,不可輕率!當初他借『幽冥天子』之名散佈謠言、蠱惑人心,你我亦曾與他交過手。經由以往種種更可見其陰險狠毒,城府極深,絕對不可輕敵!」展昭聞言心下一驚,立時不安起來,擔心以白玉堂那極端愛憎分明的性子會沉不住氣,莽撞行事。

    「你放心,這許多年一起闖過來,你學得會借惜命,白爺爺也學得會凡事謹慎三分!」白玉堂見貓兒幽深的眸子中波光暗斂,自然知道他的憂慮,連忙嘻嘻一笑,一帶馬韁靠近他的身邊,偷偷握了握他的手,丟給他一個慧黠的眼神。

    「你這無法無天的老鼠,光天化日之下還不收斂,別怪我不客氣!」展昭一驚,一眼橫了過去,低聲威脅道。

    白玉堂只是衝他眨了眨眼,笑得頑劣至極,根本不把他的怒氣放在眼中。

    反正從見面兩人就是嘻笑怒罵。不打不相識!曾經一心知道這溫潤如玉的青年所能忍耐的底限,三天兩頭找上門去,逼他出劍與自己比試,並故意以言語相激,把貓兒惹得豎毛露爪、甚至瞪眼暴跳的次數是不少。但他哪次也沒有當真動過氣,過後仍是如初相見般微微一笑,雲淡風清,海闊天空。

    晌午時分,包拯一行人等已安頓至上院衙,文武官員紛紛前來投遞手本,直至傍晚暮色漸重,方才逐漸散去。

    用過晚膳,展昭與白玉堂兩人正說起襄陽王,門外便有人來,原來是王朝、馬漢來找,說是包大人喚他前去,與公孫先生三人共同議事。

    展昭去後,白玉堂一人獨坐發呆,好生無聊!冬日天寒,又不想出門,乾脆在榻上斜靠躺了,兩眼一閉,呼呼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在耳邊喚他,「玉堂,玉堂……」

    「……貓兒,好吵!」白玉堂胡亂揮揮手,將眼睛睜開一縫,看似半睡半醒:心中已經在打如意算盤。只趁那貓兒不備,一個骨碌翻過身,耍賴似地抱住他的腰不放。

    「要是想睡就回房去寬了衣,蓋好被踏踏實實地睡,這樣不關窗隨便亂躺極易受寒。」展昭歎口氣,任他像小孩子一般磨磨蹭蹭,知道他的壞心,卻不想揭穿。白老鼠的脾氣彆扭,天生反骨,越是不順他的意他便會鬧得越起勁。

    「著什麼急?你先告訴我,包大人召了你去,都與你說了些什麼?」白玉堂睜開眼,卻貪戀貓兒的溫暖,裝傻不肯放手。

    「沒說什麼,不過是商討破敵之策。」展昭狀似若無其事,隨口答道。

    「你不告訴我?我自己去問包大人!」白玉堂眼珠骨祿祿一轉,仰起頭來壞笑。這貓的脾氣他甚是瞭解,大事當前,他愈故做輕鬆愈是有鬼!

    「你究竟說是不說?我馬上去找包大人問個明白你信不信?」

    「你——唉,好吧。大人說先前聖上派至此地的密探來報,那襄陽王在府中建了一座『衝霄樓』;樓內設下一妖異怪陣,稱為『銅網陣』,前往探陣之人皆是有去無回,命喪樓中!」展昭見白玉堂當真已經爬了起來就要出去,無奈之下,只好據實以告。

    「哦?當真那麼邪門?如此說來,白爺爺倒想前去探探那樓,見識一下那妖異怪陣!」白玉堂聽了,雙眼一瞇,不以為然道。

    「不行!那些大內密探皆是上乘高手,個個功力不弱,卻無一生還,可見那座樓萬般凶險,不准你輕舉妄動!」展昭急急喊道,眉心緊緊糾結在一起。

    「他們再厲害,還能高得過白爺爺?」白玉堂並未太過在意,嘿嘿得意一笑,站起身來便往外走。

    「玉堂,不准走!你要到哪裡去?」展昭當下變了臉色,一把扯住白玉堂的手腕,沒注意自己情急之下連蠻力都一併用上。

    「輕點兒,天色不早了,我要回房去睡覺啊.還是——」」白玉堂抽回手,扭了扭被握得生疼的手腕,說到最後,突然出其不意地湊上前去樓住那一臉嚴肅的貓兒,在他耳邊道:「你有意留我?」

    「玉堂,我不是在向你說笑!」展昭聽出白玉堂話中有話,嘴上雖然強硬,面上浮現的淡紅卻已洩露了天機,一時進退兩難,留他也不是,不留他也不是。

    「我是說,不准你冒冒失失去涉險探那衝霄樓!」

    手足無措地說完,那貓立刻垂下了眼睫,不再看他。無意中的反應,卻讓原本只是想逗逗人的白玉堂心中一動,想也沒想就側頭貼了上去,含吻住那雙淡紅的唇,細細舔舐品味那股清甜。卻不知展昭已將他剛剛的話當了真,驚得瞪大了眼,稍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已經一掌推了出去——

    「哇啊啊!展小貓,你怎麼說動手就動手?」白玉堂措手不及,倒退了幾步,登時哇哇大叫起來。

    「你——我們此行不是外出遊山玩水,不可如此放肆!」展昭仍是一臉戒備地看向白玉堂,口中囁嚅,不知如何把話說清。

    「你說什麼?放肆?」

    白玉堂一皺眉,轉過念來已經明白那貓兒是把他的玩笑話記在心上了,乾脆一屁股坐在床上,向後一仰翻到裡側,不再起身。好一會兒,才聽他慢慢靠了過來,卻沒說話,顯然是欲言又止——

    「笨貓,緊張什麼?你說小心我自會小心,你不放心我就留在你身邊乖乖睡上一晚就是。明日你大抵還是要早起與包大人去操心那些公事,早些躺下休息了吧。」回頭對上貓兒清亮的眼,便什麼輕浮捉弄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想他白五爺一向倜儻灑脫,一遇到這貓立刻就被剋死,連柔腸這種玩意兒也一併在體內生了根,時不時冒出來作祟。片刻之後,聽他的呼吸放鬆下來,拉過了被子在他身邊躺下,以掌風熄滅了燭火。過了半響,感到他伸手過來,握了他的手道:「玉堂,我要你答應我,不可獨自前去涉險。

    「好,你放心吧。」他反握作他的手。

    此刻無須激情澎湃,心靈靜靜相融?亦是纏綿不休。十指輕輕相交,便己道盡了愛意癡狂……

    ***

    海上路桃易熱,人間好月長圓。惟有擘釵分鈾侶,離別常多會面難。此情須問天。

    蠟燭釗明垂淚,薰爐盡日生煙。一點淒涼愁絕意,謹道泰箏有剩弦。何曾為細傳。

    這晚,月色清朗,白天下了一場小雪,在屋瓦上積了薄薄的一層,映了螢螢亮亮的月光,好似銀粉撲了一般。忙忙碌碌,加上冬日晝短夜長,不知不覺便是一整天過去,此時上院衙內早都掌起了燈。

    展昭從外邊回來,到了房中不見白玉堂,正納悶著今日這白老鼠怎麼沒等在屋裡堵他,門口又聽得有衙役來告知包大人有請,也來不及再多想什麼,只好匆匆過去。到了書房,大小事宜林林總總商議過了,又是將近一個時辰。其間談起襄陽王府內那座衝霄樓.展昭心下立時咯登一顫,微斂了眉,不知為何,一股不安油然而生,抑制不住地蔓延。

    此後,公事談畢,道了句「大人早些安歇」,便急急告辭退下,一路穿廊而過直奔後院廂房。回到後面,見白玉堂房中尚未透出燈光,剛要轉身出去尋找,迎面正撞上張龍。

    張龍見展昭自白玉堂房內出來,忙上前道:「展大人可是要找白少俠,他天一黑就出去了,說是吃不慣府衙的粗茶談飯,要去灑樓祭祭五臟廟;如果你回來,告訴你不必急著尋他,他酒足飯飽自會回來。」

    「這……他可曾說過是去哪家酒樓?」展昭又問。

    若是平常,玉堂便是不留話他也不會過度掛心,但是今日,他卻特意叫人轉告不必急著尋他,反倒令他更覺忐忑。

    「這倒沒有。白少俠說他對襄陽不甚熟悉,出去隨便逛逛,看到哪家順眼便是哪家坐了。」張龍答道。

    「……張龍,你與王朝、馬漢趙虎三人注意衙內上下安全,我出去一下,稍時便歸。」展昭低頭思慮片刻,囑咐過張龍,握緊手中巨闕轉身奔了出去。

    水色月華默默地伴隨著那帶著一絲焦慮的背影,帶著清絕的寒意輕籠了那絳紅的官袍,道盡世間陰晴圓缺,冷眼笑癡情……

    難敵輪迴生死,終成空……

    入了夜,風寒刺骨,路上過客愈見稀少:偶爾一兩人錯身而過,亦是揣手縮脖,行色匆匆。因為沒有客人,城中酒肆大都早早打了烊。尋過幾處之後,展昭足下不停,再迎風抬頭之時,不覺已來到了襄陽王府門前。四下望去,雖未見任何異狀,卻已本能地感覺到一股冷森森的煞氣!

    展昭心中一緊,正想伺機靠近,就見有人從府內走了出來,便連忙閃了身,隱蔽進牆角的陰影中,屏息側耳,只聽門口侍衛恭敬道:「總管大人。」

    「嗯,不必多禮,小心警戒。剛剛有人潛入府中探樓。」那被稱為總管之人哼了一句,低聲道。

    「什麼?有人潛入府中?屬下該死!」幾名侍衛聞言大驚失色,嚇得齊齊跪倒在地。

    「好了。王爺沒說要怪罪你們,那人來了又去,可見武藝十分高強,你們好生警戒就是,王爺此時正當用人之際,做得好了便是離宮受賞的大好機會,都聽明白了嗎?」

    「是,屬下們誓死效忠王爺!」

    聽到此,展昭暗中舒了口氣,略微放下心來,等那總管又吩咐了手下幾句轉身回了府中,悄然離了襄陽王府,一路提起氣來趕回上院衙內。

    這時堂前己熄了燈,只留廊上幾盞燈籠照路。

    展昭邁進後院,一見白玉堂房內己亮起了燈,忙緊走幾步,一把推開了房門。白玉堂果然已經回來,看他進來:心虛地低喚了聲「貓兒」,眼神直瞄向一旁桌上堆放的物件,只見雪影、夜行衣、飛抓百練素、百寶囊等物正擺了個琳琅滿目。

    這不須再問也知他今晚去了何處,展昭見狀不由得又急又氣,上前湊在了那白老鼠面前,眼中滿是怒意:「你去探那衝霄樓了、你忘了那日答應過我什麼?」

    「我沒忘,我只是——」白玉堂乾笑兩聲,看那貓兒雙目圓睜的樣子、暗想——不好,他當真生氣了!

    「你既沒忘,為何還瞞著我獨自涉險?」

    「貓兒,你急什麼,聽我解釋完再發火也不遲。」白玉堂瞇眼一笑,現下貓兒雖在氣頭上,他卻自有辦法對付。如此想著,手已伸了出去——

    水花飛濺,立時濺濕了那貓兒一頭烏黑油亮的貓毛。

    「白玉堂,你……」展昭被突然迎頭潑來的熱水澆得一愣,臉上的濕氣半熄了怒火,此時才真正看清眼前的狀況——他正與一隻泡在浴桶中的水老鼠面面相覷,那人髮髻打散垂在身後,染了一層水澤的眉目更如墨描一般,修長矯健的身軀一半掩在水裡,若隱若現。雙臂交疊,傭懶地半趴在木桶邊緣,斜吊著眼兒看他。

    「哎……我……」他面上一熱,移開目光,忽聽「嘩啦一聲,再想後退已來不及,那人早一步自水中站了起來,一雙手正勾在了他的腰上,笑得異常狡詐。

    「笨貓,便是要判死罪也得給我個分辨的機會吧?」

    「什麼死罪,休要胡言亂語!」展昭雖覺羞赧不已,聽了那個「死」字心中任是悠悠一顫,瞬間揪了起來!

    白玉堂看出他當真急了,便不再調笑,斂起神來收緊雙臂,兩人胸膛相貼,讓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你且靜下心來聽我說,我剛才是去襄陽王府探了那衝霄樓。但探過之後才知,那所謂銅網陣也不過如此,小小的八卦而已,何足道哉!」

    「八卦?」展昭彆扭地開口,臉上暗藏的熱度迅速蔓延開來。

    兩人之間雖還隔著浴桶,但白玉堂身上的水珠正緩緩透過衣服滲過來,熱烘烘的潮意混融了他自身的氣息,蒸得他越發渾身不自在。

    「不錯。那什麼衝霄樓,橫豎我是知道了他的用意!他樓內共設三層,意為三才;那欄杆便是五行;好合外面的木板,則是八卦;其中兩個圓亭,必是陣眼;陣中腳下所走之地,明顯萬字勢。走當中,兩邊設有滾板,墜落下去,輕者帶傷,重者廢命;所謂八卦者,走吉卦則吉,走凶卦則凶,不是有人,就是弩箭齊發。」

    白玉堂一一道來,說得好不得意;展昭聞言卻臉色又是一驚,背脊也跟著一僵,「既然那樓如此毒辣凶險,你更不該這般冒失輕敵!」

    白玉堂邊聽他說,邊一手攀上他的背後輕輕摩挲安撫,靠近他的耳邊道:「貓兒,不是我說大話,你又不是未曾見識過我們陷空島上的七窟四島,三峰六嶺,三竅二十五孔。那些機關各處都是西洋八寶螺絲轉弦的法子,全是白爺爺所造。那個小小的連環堡,不過是玩藝一般!」

    「玉堂,不管怎樣,你已答應於我,不會輕舉妄動——此時怎能言而無信?」

    短短一句話,展昭說得無比艱難。背上那作怪的手指一寸寸沿著脊樑按下,在骨節處略微施力揉下,引起陣陣酥麻,令他禁不住面紅耳赤如火燒,抬手想要推開白玉堂,觸到的卻是光裸的肩頭,潮濕,溫暖……當下便彷彿掌心被刺到一般,逃避地將眼神移向他處。但偏偏那乘人之危的傢伙不肯就此罷手,最後竟得寸進尺地直接探舌舔上他的唇,一貼上來便不給半分喘息之機,緊緊吮住了一陣狂噬,滑溜的靈舌在絲潤的口中翻攪亂竄,勾挑著掃過齒列與上顎,最後才糾纏住他的舌纏綿舞……水乳交融……朦朧間只覺昏昏沉沉,一個鬆懈,便是「撲通」一聲,被他扯進了水中。

    「咳咳!你——」

    展昭掙扎著從水下立起身來,剛要抹去滿臉滿眼的水花,白玉堂哈哈大笑著又是一捧水潑了過來,趁他本能地躲閃之時,人已欺到近前,手下一動,便扯開了他的腰帶。

    「不行!」

    展昭脫口而出,說著就轉身欲逃。但濕衣纏住手腳如同累贅繩索,只慢一步,那當年盜三寶如同探囊取物的老鼠爪就一把拽住了他的袍袖,拉扯間外袍便被卸下隨手丟出桶外。

    「怎麼不行?」

    白玉堂抬手一撩,將垂落在額前的髮絲撥到腦後,薄唇緩緩向上勾起,黑玉眸中波光瀲灩,一雙劍眉輕揚半挑,笑得竟是說不出的邪魅。

    來到襄陽,已有二十幾日,為了克制,連尋常普通的親吻也極少,今日得了機會,又怎能就此放走他?

    「你情我願……兩情相悅……有何不可?」

    「……」

    只隔著薄薄一件浸透了熱水的中夾相擁,從上到下沒有一絲一毫的間隙,清清楚楚感覺到對方身子的滾燙,甚至每一處凹凸起伏。展昭本就心情緊張,加之被白玉堂說得不知該如何應對,腦中一亂,只覺口乾舌燥,張了幾次嘴卻半晌沒說出一句話來。

    雖然二人早已親密無間,日常也非沒有肌膚之親,但如此情形卻是首次。

    「答不出……就是我佔理。理字在誰那邊,就要聽誰的。」

    白玉堂步步緊逼,到了近前,故意甩頭抖落一片水珠。抓住那貓兒驚愕眨眼的空檔,低頭將唇印上他的頸窩,緩緩磨蹭著移到喉間……輕咬一口,下滑……牙齒一合,扯住中衣襟口,拉開一截,舔吮上那片滑膩——

    「貓兒,下過雪,這天兒一下就冷起來了……」

    白玉堂銜著貓兒優美深陷的鎖骨,一點點從左到右地啃咬過去。手掌收放著在水下按摩著薄綢下結實緊繃、微微隆起的肌肉,慢慢攀上起伏不定的胸膛,挑逗地壓住已呈半透明的布料下明顯的突起,手指夾住了揉動,突然一捏,聽到他悶悶的鼻音。

    可憐這向來正人君子的貓兒,這回如此戲弄他,他定是被嚇到,正腦中發懵,才遲遲沒有拳腳相向,否則若在平日,自己也未見得就能佔到便宜。

    「玉堂……這裡……這——」展昭微微一顫,啞聲吐出幾個字。

    離得近了,便有一股輕香隨著氤氳的蒸汽鑽人鼻端,那是水中灑了香料、混了他平日所用的熏香所形成的味道,獨特而熟悉的暗香。淡淡的,卻也異樣誘人,吸了進去,本就醺然欲醉,偏那人還極盡惡劣地挨住了他,若有似無地移動,稍一恍惚,濕透粘在身上的衣衫已被拽到了肩下。

    「如何?」

    白玉堂抬起眼,望進那雙映了水霧更顯幽黑的眸中。烏溜溜的眼珠輕輕一轉,毫不掩飾其中的慧黯:讓人一看便知他在裝傻,卻拿他沒有豐點辦法。

    看那貓兒羞惱交加之下,黑白分明的雙眸又瞪圓了些,白玉堂低低一笑,蹭了蹭他的鼻,「想那麼多做什麼?門窗關得嚴實,連那天上星月也偷看不得……只有你我……」

    說完,又含住了他的唇,這次卻是無盡溫存……輕咬了下,在他感到有些微疼痛時已然放開,只留一片麻刺感。

    展昭忍不住垂下眼簾,合了雙眼,心中動容,怦然不止間,纏裹在身上的濕衣已經離了體,他的身軀帶著比水更熱的溫度貼合住他。他輕歎了一聲……終於……難捨心愛之人一片柔情……抬臂擁住了他的肩膀,回應那半是耍賴半是撒嬌、霸道探索的熱吻,吸吮著彼此濕軟的唇舌,啜飲著對方口中的甜美滋味,久久留戀相纏……在乎的又豈止是一時的情慾貪歡?

    「玉堂,不要獨自前去涉險……這次,算我求你!」綿長而熱烈的一吻過後,展昭喘息著睜開眼,眸中仍帶赧意,說此話時卻是直直望進白玉堂的眼中。

    「說什麼求我,我答應你便是。我不會獨自前去涉險。白爺爺的命可是珍貴得很,因為這世上有一個最捨不得我的人!」白玉堂點頭,語氣改下了一向的玩劣,表情卻是同他一般的鄭重。

    即便失了那生死無懼的灑脫,萬萬捨不下眼前之人!既是愛了,承認這份羈絆又如何?承認了並非英雄氣短。承認了便是二人之力、二人之心!更加珍惜……更加堅強!

    「貓兒……」

    耳邊聽到他的呢喃,耳垂已被那利齒嗜過。喘息間,微張的唇便被再次捕捉住。口唇之中、鼻端縈繞的全是他的氣息!是渴求釋放的狂潮,更是傾心相戀的炙情!臉上灼燒的熱度讓他不敢抬頭,不經意間卻本能地張口咬在了他的肩頭。十指顫抖著抓握,陷入他背中——

    早已是深情如許,誰又能阻止它在這動情時分肆意流淌?

    「唔……」

    抑制不住的低吟從他唇邊溢出,他更加戀戀不捨地吮吻著那雙已經鮮艷欲滴的唇瓣,舌尖一遍遍細細地描繪著那優美的唇線,間或探入唇間,抵了他的舌尖挑弄。掌心貪戀著那份美好的彈性,熨貼著滑過肌肉堅實的大腿,低語著向前一擠,置身於他的腿間,蹭過薄弱敏感的大腿內側,一手繞到身後,劃過背部堅韌完美的弧線,下滑……深入……手指蠕動著,劃開那份閉合的緊窒。深入淺出,微勾旋扭,慢慢燃起一股熊熊烈焰,等待著他的適應。

    「……不……玉堂……」

    指腹按壓著來回摩擦過體內最脆弱之處,低低的囈語不受理智所控制地流瀉而出,筆直的眉峰禁不住痛苦的蹙起,呼吸變得短暫而急促,連吐出的氣息都彷彿要燒起來一般……

    直到,就要承受不住——他抓到了臨界那點,猛然挺身衝入——

    「……啊……」

    瞬間,喻悅的酥麻隨著水波不斷蕩漾蒸騰……除了緊密貼合的身軀,二人的髮絲亦在頸邊糾結纏經——宛如那陳年美酒般濃郁的深情……相契相融……

    「昭……」

    白玉堂俯在展昭的頸窩急急地喘息幾下,堪堪定住身子,徐徐地喚了聲,強行按捺住血液中的衝動。

    「玉堂?」展昭抬頭,對上他含情的眸。

    「我許個願與你可好?」白玉堂一手貼在展昭的心口——

    但願人長久……終此生……蟬娟與共……

    在他耳畔說完,卻不見他作答,心急地在他唇上咬下,倒豎起眉眼,道:「臭貓,怎麼不答?」

    「玉堂……玉堂可自認是君子?」貓兒開口,不答反問,只是嗓音與他一般沙啞。

    「白爺爺自然是君子!」白老鼠答得理所當然,卻受不住那份密合相纏的躍動擠壓,忍不住開始蠢蠢欲動。

    「君子一言既出……便……不可反悔……」感覺到他的勃勃脈動緩緩磨擦而過,他臉上的暈紅已竄至耳後,努力咬下牙關,才將一句話完整說出。

    「好個愛記仇的貓兒……還說白爺爺睚眥必報……不就只這一次……你就抓住不放!」

    話說得咬牙切齒,笑意早已融進了眼底——他的心,他最朋白!

    「白爺爺說過的話,從不反悔!」一字一字鄭重地許諾。

    之後,傾身堵了他的口,相擁相抱,翩然起舞……

    「貓兒……」

    白玉堂擁緊懷中瘦長剛健的身軀,不停地撫過他柔韌的窄腰,雙手勾勒出那凌厲的線條,掌下使壞地在腰間一捏,他立刻緊張地一個哆嗦,慌亂地繃直了身子。

    他狡猾而得意地勾起一個笑弧,同時,將灼熱的唇烙上他不自覺後仰的頸項從喉間到胸膛,壓磨著未來得及褪去的印記,再度留下一連串淤紅。隨後,覆上最敏感的那處,來回咬弄,輕點撩撥。感覺到他的瑟瑟發抖,卻無論如何也停不住腰間的起伏,深深淺淺地撞擊律動,貪心地索求更深的結合。同時一手沿著小腹向下……五指輕攏,藉著水流滑動……安撫……

    「玉……停……玉堂……」

    歡愉一波波地湧來,狠狠地猛烈進攻著身體最深處的要害,執意地頂撞相逼,令人隨之婉轉翻騰!

    展昭試圖咬緊牙關,卻還是受不住那股幾乎要將他焚燬吞沒的熾焰,手指與白玉堂緊緊交握,本能地弓身相迎。羽睫微顫,星眸半合,清璃的雙瞳染上了一層迷離波光,錯辨不了的是蘊涵其中的眷戀與情意——那是與他所愛之人一般炙烈的濃情!

    「不——」

    白玉堂任性地埋首在展昭的胸口,箍住他的腰不住地向上撞擊,幾近蠻橫放肆地需索著他的所有,便是一分意毫也要吞吃入腹……直逼得他身下酸軟不堪,一陣陣劇烈地收縮痙攣,彷彿此刻是置身於滾水之中,幾度掀起滔天熱浪,幾欲就此暈旋窒息!只能隨波逐流,任他為所欲為——眼中看的,心中想的,口中念的,都只有他!

    「玉堂……玉堂……」

    放縱自己不顧一切地用力擁住他的背脊,手指陷入他的發中,髮絲繞指纏繞,希望就此將他鑲入自己的身體,融入自己的骨血!意識逐漸消磨殆盡,放任靈魂與他熱烈地結合,衝破黑暗寒冷的夜空,直上九重雲霄!

    不管何時,無論萬般艱難,都只願有他,只想握緊他的手!

    相知盡在不言中,死生相契亦癡狂!

    世間有情人哪個不盼相知相隨、地老天荒?但願人長久……此生共嬋娟……

    「貓兒……」

    白玉堂喚了聲,拭乾了那頭烏絲上的水氣,看懷中那疲憊不堪的人早已垂攏了睫毛昏昏欲睡。

    「……嗯?……」他應了一聲,帶著濃濃的倦意,任他扶著輕輕放倒在枕上,拉過棉被替他蓋好。

    「沒什麼……睡了吧……」白玉堂在他身邊躺了,低低笑道。

    此時無聲勝有聲。千言萬語也比不過十指相握、心心相連。何況他此時累壞了,若要說話,一輩子有的是機會。如此想著,放不下滿懷柔情,半支起身子,低頭在他唇上深深吻下——「放心……不管此生還是來世……我都陪你!」

    之後,復又躺下,才合了眼不一會兒,外面忽然一陣大亂——

    「出了何事?」這次,是兩人齊齊彈坐了起來。

    白玉堂掀了被跳下床,一邊迅速著衣一邊對展昭道:「你那些衣衫還濕著,我去就好!」

    說罷,便抓了雪影奔出去。

    來到外面院裡,正看到王朝、馬漢,白玉堂喊了句:「出了什麼事?」

    馬漢答道:「白少俠,是馬棚失火了!」

    「馬棚失火?」白玉堂眉頭一皺,預感不好——白天才剛下過雪,空氣潮濕,馬棚怎會半夜無端著起火來?這其中必定有詐!心下正生疑,又聽有人喊了句——「大人,大事不好,印所失火了!」

    「什麼?印所失火!」

    此時展昭已回得房中換了衣服出來,聽了此話也是一驚,忙與白玉堂二人直接應房而過,恰見包拯與公孫策在印所門前命衙役們取水滅火。

    「展護衛,白少俠!」

    「大人莫急!」

    展昭落了地,轉頭安慰了一句,便上前一腳踹開印房門,與白玉堂一前一後躍進屋內。

    二人放眼望去,只見遍地火光,有煙有火,卻燒不著什麼物件,也不燙手,乃是夜行人的鬼計,稱為「硫火移光法」。再往案上一看,印信已經蹤影全無!

    白玉堂與展昭對視一眼,已明瞭了對方心思正與自己相同——那賊人此時應該尚未跑遠,立刻追去或許可將印信奪回!

    心念至此,立刻行動!

    返身而出,展昭向包拯喊了句「大人,屬下前去拿那賊人!」便與白玉堂縱身躍上屋頂,幾個起落,追出了上院府衙。四下一望,正見西方一個黑衣人肩上高高聳起,必是背了印信木匣!展昭不及多想,揚手間一支袖箭已疾如閃電般凌空飛射出去,正中賊人小腿!

    賊人「唉喲」一聲墜落撲倒,痛得滿地亂滾,白玉堂抽劍追上去架住賊人頸項,踢飛他手中刀。

    此時展昭也到了近前,解下那人背後印匣,只聽匣內「匡當當」作響,才放下心來,押了那名盜印賊,二人一起回返上院衙內。

    回到衙中,展昭與白玉堂直奔書房,見過包拯,將印匣放於桌案之上,道:「大人,印信在次,賊人也一併捉回。」

    包拯忙起身上前道:「有勞展護衛,白少俠。」

    言罷,將印信交與公孫策拿去收妥。公孫策接了印匣,卻是放心不下,轉身走到一半,還是忍不住立定打開了匣蓋查看。這一看去,不由大驚道:「不好,中了賊人的計策了!」

    「先生此話怎講?」

    其餘三人聞言已感不妙,圍上近前一看,果不其然——印匣之內哪有印信的蹤影?只有黑黝黝的鉛餅一枚!方才兩人急於趕回稟告,未及查看驗證,正中了賊人的調包計!

    「大人,這盜印賊必有同夥,屬下再去追拿!」

    展昭說著便要出去,卻被包拯出聲攔下:「展護衛且慢,此刻賊人必已逃去,追他不上,還是待本府審過你與白少俠拿回的那名賊人再作定奪。」

    「是。」其後,展昭命衙役押了賊人入內與包拯問話,不想那賊人冷哼兩聲,發狠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休想我吐出半個字來!」包拯辦案無數,閱人無數,自然知道此種強賊要如何應付,聽他口出狂言卻也不怒,只是沉聲道:「你既不是偷印之人,本府自然不會殺你,本府問你什麼你只須照實作答,自可從輕發落。」

    那賊人聞言,果然臉色微變,強作鎮定道:「明明是我盜了印信,你們也從我身上拿了印匣,怎地說是他人所為?」

    包拯撫鬚,故意歎道:「如此看來你也是被蒙在鼓裡,被同黨之人騙了卻不自知——你印匣之內所裝乃是鉛餅一枚,真印早叫他拿去邀功。」

    那賊人聽完,先是一愣,其後大怒道:「好個鄧車,竟然如此害我!我願從實招供以報這一箭之仇!我乃襄陽王爺換帖弟兄,姓申名虎,人稱鑽雲雁。日前有人向王爺獻計——派我與那鄧車前來盜印;我們二人商定我放火,他盜印,事畢樹林相會,他卻教我背了印匣,說是見了王爺好報功。我只當是兄弟一番美意,不想那卑鄙小人竟設計陷害於我!」

    「好,本府再問你,你們得了印信回去,放在何處?

    「放在衝霄樓三天,以作打魚的香餌;第四天,拋棄君山後逆水寒潭。此處兇猛,鵝毛沉底,就是神仙也不能打撈上來!」

    在場四人聽了這話,表面未動聲色,心中卻俱是一沉——若是印信就此丟失,要如何返京向皇上交代?

    ***

    次日。

    「大人,展護衛和白少俠剛回來了。」

    方才掌上了燈,聽王朝來報,包拯終於稍放了心。桌上飯菜已冷,只因他手中竹筷幾次拿了又放,實難心安。白天請先生卜過一卦——

    不樣之兆!

    先生只道是丟了印信,恐被皇上怪罪,為他憂慮,他擔心的卻不是自己。與展白二人相識多年,也算明瞭他們的性情。白玉堂本就愛憎分明,哪裡看得過襄陽王這般逆賊?此番跟隨前來也道是要肋一臂之力,剷除奸佞之徒,而展昭雖然更加深沉內斂,一顆赤子之心卻從未因入了公門而改變過半分,骨子裡分明也是和那白玉堂一般的豪情俠義之人!昨夜審過那申虎之後,雖已囑咐過他們二人不可私自前去王府盜那印信與盟軍,卻不知怎的,總覺情勢不妙。

    輕歎一聲,撫鬚立於窗前,只見不知何時,院中又紛紛揚揚地飄起了雪花,薄薄一層寒霧遮了月色——夜,霎時又清冷了幾分。

    更鼓之聲再響,夜已深沉。

    輕動了動交握的手指,細聽身旁之人呼吸之聲依舊綿長,確定他已睡熟,展昭這才悄然睜開雙眼。

    今天,拉了玉堂在身邊一整日,他也寸步不離地跟了自己一整日。兩人未曾開口,卻都清楚對方是有意將自己看牢,誰也不允許彼此先走出那一步。印信勢必要尋回,但絕不能讓他去冒險!

    如此想著,無聲地緩緩起身,正要掀被下床,忽覺背後細微風動,心道不好,卻已太遲——來不及有所反應,不可抗拒的黑暗已襲面而來,如同漩渦一般將他吞沒。

    「我就知道你會如此。」

    白玉堂收回手指,接住展昭軟倒的身子,將他放回枕上:「不叫我去涉險,你自己卻要前去踩那賊窩。你又不懂那些機關八卦,去了豈不真是賭命?白爺爺做不慣那操心費神之人,大不了我盜回了印信和盟單再與你對上幾招解你怒氣,今晚你就在此乖乖睡上一覺等我回來就是。」

    忽然發覺自己莫名的異常聒噪,他搖頭一笑,低頭在那似乎不甘心就此沉睡而眉峰緊皺的人唇上一吻,習慣性地替他揉開了眉心那隆起的糾結——

    「貓兒,我去了,等我回來。」

    房門悄無聲息地開了又合,一陣帶著冰霜寒氣的夜風吹過,人,已去遠。

    山崎宋門夢裡殘……

    誰看,天上人間一樣寒……

    ***

    ……冷……

    ……冷得冰寒刺骨……

    那漫天飛旋狂舞的究竟是什麼?

    是雪?

    那一塵不染的傲白飛雪映入眼中,為何卻化為這般刺日的鮮紅?

    不……不!

    猛的伸出雙手想要抓住最後僅餘的那一縷純白,掌心中卻只有虛無!心臟狂跳,狠狠震撼捆擊著胸膛!

    睜開雙眼,全身已被冷汗浸透,寒意絲絲滲入骨髓,一寸一寸啃噬著內心深處最不堪一擊的那點!

    反覆告訴自己,噩夢已醒,卻無法控制心頭的恐俱將自己包圍!腦中亂做一團——此時什麼冷靜、什麼自製都已不再屬於他!直到一股寒氣迎面襲來,展昭才發覺自己已經握劍衝出了屋外——雪花飛落在手背,還來不及看清,轉瞬便已消融無蹤。

    腳下不停,奔至堂前,卻與急急闖入的張龍撞了個正著,顧不得多問,身形移動,人已到了門邊,一個聲音卻如天外飛來一般在背後響起:「包大人,襄陽王府內瀉出消息,昨夜有人前去探樓盜印,不慎落入銅網陣中,血濺當場,萬箭穿心而死!」

    那一瞬,眼前一片空白,恍若晴天霹靂!迸裂之聲清清楚楚地在耳邊響起!

    不同的聲音,反反覆覆,交錯在腦中迴盪——

    昭……我許個願與你可好?

    昨夜有人前去探樓盜印,不慎落入銅網陣中……

    但願人長久……終此生……嬋娟與共……

    血濺當場,萬箭穿心而死!

    白爺爺說過的話,從不反悔!

    喉頭湧上一股甜腥,腳口好似被凶刀利器狠狠剜開了一個血洞,再活生生地將心臟挖掏而出!痛得幾欲窒息!許久,才又聽到外界傳來的其他聲音——

    「展護衛,你怎麼了?」

    「大人,屬下想告假半日,去辦些私事。」緩緩轉身開口,對上包大人憂慮關切的目光。但此刻滴血的是心,他已無力再顧及更多!

    「展護衛有何要事?」

    「屬下與玉堂有約,這約一定要赴。」他與他,許下的是一生的約!

    「白少俠不在衙內?既是有約,展護衛就快些去吧。」

    「謝大人,屬下去了。」

    跪倒在地,深深一拜。起身離去,毅然決然!

    「大人,展護衛他——」半晌,公孫策忍不住開口。是錯覺麼?剛才那人一身清冷,殺氣暗藏,令人不寒而慄!

    包拯臉色同時一變,沉聲喚道——「王朝、馬漢、張龍、趙虎!」

    「是!」四校衛齊齊上前。

    「備轎!速與本府趕去襄陽王府!」

    ***

    襄陽王府。

    王府大廳之內,隱隱瀰漫著一片血腥之氣!

    紅毯之上撲倒著幾名打手護衛,臉上凶狠邪佞之態尚未褪去,皆是一劍身死!

    背立於簾後之人以白綢拭去手上的血痕,整了整頭上華麗的珠冠,狠狠將腳邊已經昏迷之人踢出簾外,陰陰冷笑道:「把他拖出去,丟在府門外等包拯自己來領人。今日就讓他看清楚與本王為敵是何等下場!」

    「是!」片刻之後,猩紅的朱漆大門轟然敞開,兩名侍衛狠狠一擊,將手中所架之人推下石階。

    跌伏在雪中之人受到強烈的震動,微微動了動蒼白的唇,似是想要掙扎著再次爬起,但最終仍是一口鮮血湧出,頹然倒下。觸目驚心的殷紅浸透了他緊握在胸前的百寶囊,本是純白的百寶囊。原屬於兩人的血終於混在了一起,在雪地上暈染開來,又逐漸被紛飛墜落的雪花掩蓋,只餘一縷清寒的冷風悠悠迴旋低吟……

    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我可還能追得上你先一步逝去的魂魄?

    你可還記得我們此生的約……

    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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