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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紅(下) 第三章 作者:天子
    又一日,北風低吟,殘雪紛飛無留意……

    「玉堂,且慢!」

    「吁……」

    聽到身後那聲喊,白玉堂沉喝了一聲勒住馬韁,回過頭去,在鞍上穩坐,睥睨地半垂了一雙狹長冷厲的鳳眼,且等對方說話。

    「我還是不放心你一人獨去會那野利仁榮,所以派黑煬與你同去。黑煬不光他認得,連李元昊也認得,有他在旁,量他也不敢耍什麼陰謀詭計!」楚無咎笑道。

    「呵呵……好!」白玉堂應了一聲,竟露出一個微笑來,還未等楚無咎品味出他的用意,他已經俯下身去在他耳邊低語道:「你與其防備我會乘此機會一去不回,還不如提防我將你賣了。對那李元昊或是野利仁榮說你圖謀不軌,領了兵來抓你回去嚴刑逼供,看你不把解藥交出!」說罷,不待他反應作答,人已催馬如箭矢一般去了。

    「主上,他……」此時已從大宋境內回返楚無咎身邊的黑翼望著白玉堂遠去的身影,不確定地喚了一聲,「他是何意?」

    「不必緊張,不逼他到『玉石俱焚』的地步,他是不屑借別人之手殺人的。那只是警告和威脅,提醒本座,他隨時可以用任何一種想得到的方式要了楚無咎的命。他討厭受到他人的束縛,哪怕是一絲一毫也不行。知道為何你和黑煬是親兄弟,本座卻要派他留在西夏而一直將你帶在身邊麼?」楚無咎說到最後,忽然話鋒一轉,問道。

    「屬下駑鈍,只有一身功夫,頭腦卻不比黑煬機敏。」黑翼答道。

    「這並非主要原因。你和他最大的不同就是心。」楚無咎搖了搖頭,笑道:「你忠心耿耿絕對不會背叛本座,但在關鍵時刻你寧可自己死也不會去傷害無雙丫頭;但他不同,他是可做大事的,如果必須,就是最心愛的人也可以冷下心腸。他並非無情,只是會以大事為先,不會讓她擋住自己前進的腳步。其實本座凡事總會留有後路,如那『醉臥紅塵』那般決絕之物卻是他的傑作。」

    ※※※

    大夏軍營,炮已響過三遍,野利仁榮一聲令下,率領手下眾兵將奔出營外,來到陣前。

    此時宋軍也已沖關而出,在對面排開了陣勢,舉目望去,繡了「帥」字與「狄」字的大旗交相呼應,迎著沙場寒風獵獵招展。

    今日,果然又是狄青親自出陣。

    野利仁榮低低冷笑兩人,逕自點將對付首先殺將出來的宋軍先鋒。此時他的坐騎兩側各有一人,左側的身著黑色軟甲、未戴頭盔;右側的也是一身皂色,不過卻是盔甲齊全,比左側那人高壯了幾分。兩人均是首次上陣,軍中全然無人知曉他們的身份。

    「澤琰,你看,宋軍陣中,帥旗之下那人就是狄青。」野利仁榮瞇了眼,低聲對左側那人道。

    「記下了。」展昭點了點頭,沉聲應道。

    雖然面貌陌生,但他心知肚明,野利仁榮右側那人是白玉堂。雖然他並不知他是何時入的營,為何會與他一同隨野利仁榮出現在戰場之上。白玉堂並沒有帶劍,他手中持的是一把巨大的硬弩。他知道他的傲性,事事均不願居於人後,自小苦練武藝的他可說是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的,但在戰場之上,人人使出的都是全力,何況宋軍將帥們此刻根本認不出他的身份,他此舉仍是冒險。此事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意?楚無咎,還是……

    他腦中思量著,默默地等待著,即使眼見陣前連續數次交鋒中已有一名宋將倒下墜馬,仍只能不動聲色,靜心觀戰,強行讓一顆心沉至極限,直到身邊的野利仁榮再次開口,「澤琰……」

    展昭正想著,又聽野利仁榮喚他,忙抬了頭,「我親自前去叫陣,引狄青出來,你要見機行事。」

    「知道了。」

    應了一聲,待野利仁榮沖馬上前,展昭往陣前看去,不消片刻,果然見狄青被喊了出來,上得陣來與野利仁榮你來我往戰在一處。十幾個回合之後,身上帶傷的野利仁榮逐漸開始現出了敗勢,此時已無法再做拖延。

    展昭深吸了一口氣,目光一亮,突然策馬從橫裡直插至陣中,手下動作快如閃電流星,無人看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只聽風聲颼颼,三支雕翎幾乎是同時飛了出去。

    狄青武藝高強,征戰沙場多年,俗話說「擒賊先擒王」,敵軍朝他放冷箭之事也並非第一次遇到,一聽風聲便已做出反應。他向後仰身挑開野裡仁榮攻擊的一瞬避開了第一箭,起身之時撥掉了第二箭,待完全立起身時恰恰擋掉了第三箭……

    但意想不到的是,最後一招竟是雙箭齊發,一個措手不及,第四支雕翎正中胸口!

    「不好!」

    狄青叫了一聲,馬上虛晃一招,擺脫了野利仁榮調轉馬頭奔回自己陣中。還未得喘上一口氣,只聽周圍又是一陣騷亂,戰馬嘶鳴不止。原來在他回陣的同時已經又有三支火箭接踵而至,一箭射中了帥旗,另外兩箭則落在了兩翼兵士們當中。

    「漢臣,你可還好?這箭上有東西……」

    聽到石玉說話,佯裝傷重落馬的狄青睜了眼問,「什麼東西?」

    「漢臣,你沒事?」石玉驚道,這才注意到狄青胸口雖然中了箭,卻不見流血。

    「當然沒事,陣上放箭的是展昭。起初還真嚇了我一跳,以為當真我命休矣。不過,你看……」

    狄青掀開戰袍,石玉定睛一看,原來那箭是射穿了戰甲,卡在了套索之間,沒傷到半分皮肉,不禁歎道,「好生厲害!簡直出神入化!」

    「既看清楚了,就快說吧,後來那箭上究竟帶了什麼東西?」狄青趁兩旁無人注意,朝石玉露出一個慧黠的神色,躺在地上問。

    「王爺『受傷』不便再上陣,末將還要回去殺敵,自己看吧。」石玉無奈地歎了口氣,將手中的東西拋出,自己重新上馬而去。

    狄青接了那東西仔細一看,再次笑了起來。

    那是一塊鹿皮,上面只有三個字——白玉堂。

    此時,陣前戰事已經進行到了白熱化的階段。雙方兵將衝殺在了一起,刀刀相搏,血肉紛飛,雙方都殺紅了眼。

    白玉堂穿梭在萬軍之中尋找著機會,準備乘亂砍幾個羌將首級當作戰利品便也不枉他此番上陣。正想著,冷不防竟瞥見一個熟識的影子——

    是黑煬!

    明明記得他是留在夏營之中的,怎的卻在此處冒了出來?

    心中疑念一動,白玉堂人已從馬上縱身而起,掠過眾人頭頂追了上去。果不其然,黑煬的目標不是別人,正是展昭!

    「楚無咎。」

    白玉堂咬牙低低怒吼一聲,伸手探進百寶囊中,迅速甩出數顆飛蝗石打向黑煬的穴道。但黑煬亦非尋常鼠輩,雖被擊中卻仍將手中暗器射了出去——

    ※※※

    夜寂靜,寒聲碎,愁腸已斷無由醉……

    展昭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營中的,只知睜開雙眼天色已經漆黑一片,自己趴伏在榻上,餘光之中映入半明半暗影影綽綽的燭火。他記得自己射出那四支雕翎之後,身後又有三支火箭飛出貫入宋軍陣中,隨即便是千軍萬馬沸騰起來,殺聲震耳……再之後……

    「你醒得真不是時候。」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混沌的頭腦還未及轉動,後心已傳來一陣劇痛。他用力咬牙忍了,卻止不住冷汗從額上淌下。

    「野利仁榮這裡有白面鬼應付,你先擔心一下自己吧。再忍一下,這暗器恁是歹毒,居然無法用手拔出,只好先割傷口再取。」

    坐在身邊之人並不想給他多言的機會,逕自說完,一陣灼熱之氣襲來,一樣柔軟溫熱之物已覆上了他背上的傷口:

    「……」

    又是一波烈烈劇痛,深深刺入皮肉之中的暗器被拔了出來。

    「如何,還沒死吧?」

    那人的聲音再度響起,帶著些冷酷殘忍,和他繼續覆上傷口吮出污血的雙唇形成鮮明的對比——背後的傷已說不清是痛是麻,如同他的心。

    好一會兒,他終於直起身來,抓過一旁的藥粉灑上他仍在滲血的傷,他也總算能夠鬆開牙關開口說話,「白兄,你怎會來此?」

    「野利仁榮說近日來李元昊似乎對他有所懷疑,要楚無咎派個得力之人前來助他,一方面打擊宋軍,一方面也可打消李元昊的顧慮。當然,這些只是表面,牽制楚無咎也是原因之一;至於暗地裡還有其他什麼不可告人的伎倆,還有待觀察。」白玉堂邊說,邊伸出一臂撐到展昭腰下支起他的身子,另一手不停將繃帶纏了上去。

    「白兄說得不錯。我總覺李元昊、野利仁榮及楚無咎三人之間的牽連盤根錯節,比表面顯示出的所謂「敵我」關係還要複雜上幾分,而最關鍵之人還是這天大王野利仁榮。此人身上並無邪氣,任何時都將一切做得滴水不漏,就算近了身側也難摸清他半分心思……」

    展昭想到此事,眉鋒又皺了起來,一時忘了自己方才受了傷,話說多了便易傷氣,一語未畢便抑制不住,咳了起來。片刻之後止住,未及再開口,白玉堂已綁好繃帶,手下用力一收,打了結固定好;他幾乎可以感覺到那力道中故意的成分。

    「沒用之人還是早些閉嘴的好,這些無須你說白爺爺也看得出……至於其他,靠你根本成不得事。方才回營時,野利仁榮並未領軍走在最前,而是連馬也未騎,有意墜行在後方步軍當中,你可知當時與他走在一起的是誰?」

    說到此,白玉堂斂眉低笑了幾聲之後,才繼續道——

    「李元昊。」

    「什麼?李元昊今日也在陣前?」展昭一怔,重新將思緒理過一遍之後,心頭不由得提了起來,突突跳了幾下。

    終於,這層層迷霧終於被戰場的腥風血雨吹散了一角。

    「不錯,因為我今早入營時見到了那李元昊,看清了這羌人皇帝的嘴臉,所以認得。」

    「白兄,你不是私下悄悄入營?怎的會見到那李元昊?」展昭聞言,顧不得背後傷口疼痛,人已撐住床榻坐了起來。

    「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野利仁榮的心思楚無咎未必摸得清,但卻可以用其他方式反過來威脅他。他手下一干親信當中有人一直留在大夏境內探聽各方消息,暗中為修羅宮聚斂勢力,我本以為此人只是一條忠犬,想不到倒小看了他。他年紀不到三十,卻是個頗負盛名的巫師,連那黨項羌人的土皇帝都認得他。這一點便是野利仁榮也不知道。今早與他一同前來,李元昊倒比那天大王還早了一步出來迎他。而且,剛剛放暗器傷了你的也是他。不過,今後他再也不可能有機會做第二次同樣的事情。」

    白玉堂邊道邊起身出去,將身邊沾了血的布巾、衣衫等物丟入帳外的篝火中燒掉了事。之後回到帳中,見展昭仍坐在榻間未動,背後又有些血色滲出,他卻渾然不覺。

    「白兄,你殺了那人?」見白玉堂進來,展昭連忙追問。

    「殺了反倒便宜了他,只是廢了他的手。」

    他不知楚無咎是如何認出展昭的,不過他仍然休想在他眼皮之下動暗手。白玉堂口中答著,雙眼盯了展昭,面色卻越來越陰沉;展昭全未注意,只是心下急切,一手抓了他的手腕道,「既然如此,此處不可久留,白兄快快乘此事還未傳到李元昊耳中出營去吧!」

    「他清楚自己的身份,若不想暴露楚無咎這個啞巴虧他便吃定了。展昭,你管好自己便是,白爺爺的事不勞你多操心,我救你只為能夠多一人之力打敗這些羌賊保我大宋河山,你若不好好惜命,血流光了也休想我再救你一次。」

    白玉堂反握了展昭的手腕硬從自己腕上扯開,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冷酷中帶了幾分凶狠的表情,卻怎麼也壓制不住胸中那股狂躁——

    血……血……

    展昭的血似乎帶著魔性,能穿透所有的阻礙從他的記憶深處噴湧而出,一下一下撕扯著他的心臟,痛不欲生!那鮮紅的顏色給他的印象太深,也太慘烈;即使忘了所有,仍忘不掉這椎心蝕骨的痛!

    而他,卻對這種痛楚有中異樣的熟悉感。

    為什麼?為什麼?是什麼?究竟是什麼?

    「我說過不想再看到這般情景——不想。」

    彷彿是在下意識的狀態之下,白玉堂緩緩開口,手下的力道也在一瞬間變大,此時若不是展昭,骨頭大概已被他折斷!

    「白兄?白兄!你怎麼了?」

    展昭發覺不對,猛然憶起前次白玉堂發狂之事,叫了聲不好,忙抬起另一隻手用力抵住他的胸膛,誰知他體內不曉得哪裡來的巨大斥力,竟比上次又強大了幾倍,根本無法將內力導入替他調息——

    「白兄!白兄!停下!你會傷了自己!玉堂!」

    「啊……可惡!」

    情急之下那聲「玉堂」喚回了白玉堂的些許意識,他竭力掙扎著試圖與體內那股正在四處亂竄的斥力相抗,但越是想發力頭就越痛,好像快要裂開了一樣!

    「躲開!躲遠一些!我會傷人!」

    「不行!」

    展昭吼了一聲,咬牙撲上前去,拚命將白玉堂按倒,死死用身體壓制住他——「玉堂!靜心!靜下心來!什麼也不要想!」

    「可惡……我的頭……好痛!」

    白玉堂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雙手本能地尋找著,緊緊抓住任何觸之可及之物,十指收攏,連同纏繞的髮絲一起陷入皮肉。之後,終於忍不住,張口狠狠咬下——

    「……呃……」

    展昭用力咬住牙關,等待著肩頸交接處的激痛慢慢轉為麻木。

    不知過了多久,白玉堂皺眉低吟一聲,清醒過來。雙唇微動,嘗到口中的腥氣,睜眼看去,趴伏在身上那人已耗盡了力氣,昏厥過去,只是臉頰還貼著他的,手環在他的肩上。狂躁過後,他鬆了手,雙臂仍然半擁在那人的腰背上,掌下似乎有些濡濕。「……」

    心中一驚,他猛的抱著那人彈坐起來。果然,他的背後被鮮血染得一片凌亂。

    「該死……」他低咒一聲,忽然感覺全身一片冰冷。「展昭……展昭!」

    口中吐出的聲音好像不是自己的,心中仍是空空一片,雙手卻捨不得放開他的身子。眼眶在不知不覺的時候熱了起來,不知滴落在那人臉上的滾燙之物究竟是什麼……明明想他不起,卻能如此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是在為他而痛!

    「展昭……我該怎麼辦才好?若是我當真像大嫂所說的那樣愛你刻骨,為何如此這般還是想不起半分?」

    ※※※

    殘燭燃盡,最後一縷青煙也隨之散了。

    展昭知道自己睜開雙眼的時候不會看到白玉堂,不過軍營之中的日出之前一如既往的寂靜讓他多了幾分安心。想他該是沒事了,自己背上的傷口是重新包紮過的,帳內昨日療傷時用過的雜亂之物也已清了出去,除了從簾下捲入的風,再無其他。既醒了,自然無心再合眼,於是著衣起了身,腦中反覆思量著白玉堂所說的一切——

    李元昊,野利仁榮,楚無咎。

    在長久的迂迴、試探、相互利用之後,他們終於開始準備直接面對自己的敵人。

    昨日那巫師的出現是在意料之外,不過卻也在無形中暴露出了這三人之中首先按捺不住顯出了急噪之心的那個——

    楚無咎。

    看來,他等待的時機也終於在此時出現。

    ※※※

    天將明,旭日未起,營中一片寂靜,彷彿連冷風偶爾煽動帳內燭火時發出的「撲撲」聲都可聽得一清二楚。

    野利仁榮仍如平日一般比其餘將領早上一些時辰起了身,近侍的小校早備好了洗面的清水,送入帳中輕輕放下之後就退了出去。不過今日不知他大意忘了什麼,前腳才走了人,後腳又聽到帳幕被掀起北風嗚嗚灌入之聲;野利仁榮背門而立,也未回頭,便隨口吩咐道:「今日不必準備早膳了,巡營過後還要到中軍帳與皇上商討軍機。」

    身後那人聞言卻沉沉笑了起來,道,「若是朝中眾臣、朕的手下將帥都如天大王一般,入主中原指日可待!」

    「皇上!」

    野利仁榮慌忙回了頭,李元昊卻已逕自走到案邊坐了,見他跪了地,又笑道:「不是在人前,便免了吧,你也不要再和朕說教那些什麼「禮不可廢」的道理,朕這可是乘天還黑著偷摸過來的,不想他人撞見。」

    「是。」野利仁榮口中說著,還是叩拜過之後才起了身,待李元昊開口賜座方在他身邊坐了,等他問話。

    「仁榮,其實朕為何而來你該是猜得到幾分的,究竟還在等些什麼?所謂『水至清則無魚』,你如此滴水不漏,不光朝中其他人,大概連朕都要怕你三分了。」李元昊似是無奈地歎了一聲,提點道。

    「臣不敢,只是皇上不開口,臣不敢隨意猜度聖意;他人如何想法臣並不在乎,皇上明白臣便足矣了。」野利仁榮聽了,仍是鎮定自若地躬身答道。

    「如此說來,朕倒不必問你什麼了,相信你早已佈置好一切。幾日之後宋軍援兵途經三川口時必須將其全殲,朕不希望在腹背受敵之時再多上一根芒刺!」李元昊說著,抬起一隻手覆上了野利仁榮的手,「仁榮啊,別忘了,你答應過朕什麼。你要的東西定要用勝利來換。」

    野利仁榮聽了此話,心中自然清楚輕重,也知道收斂到了極點,此刻又到了要在李元昊面前適當施放的時候,「皇上聖旨,臣謹記在心;在皇上面前,臣也不會有半分保留。如果不出意外,臣便要利用這一戰一箭雙鵰,連同皇上的心腹之患一同連根拔除!」

    李元昊要得的是天下,而他至多只是個輔佐君王成就大業之材,若只問一己之私,想要的也不過祁連山三千弱水中的那裡縷清泉。

    「好!開戰以來朕等得就是這一日!此番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殲了他的援軍、斷了他的供給,朕倒要看看這狄青是否真如宋人吹噓的那般是武曲星轉世,有通天的本事可以扭轉乾坤!至於其他雞犬鼠輩,倒還有些利用價值,便讓他再多苟延殘喘幾日。」

    這廂帳內那君臣二人一番密談,布下了請君入甕的陣勢,誓要讓腹背之敵兩敗俱傷;那廂帳外已有一藝高膽大之人將這一切聽得個一清二楚。

    那人輕功絕頂,在無意中看到李元昊進帳之時,便如山中青隼一般無聲地騰空而起,暗自隱身在大帳穹頂之上側耳傾聽,直至日出之後那君臣二人先後離去,這才乘四下無人注意之時如風般去了。他自信飛去來回未發出半點響動,不會無人察覺,挨到雙腳落地後放了心才顯出些許漂浮不穩,偏在此時,忽覺背後有人靠近,動作之中隱隱夾帶著風聲,是個不下於自己的高手。

    那人心中警覺頓生,目光也冷了下來,手臂微微一動,袖中暗藏的箭矢便要飛出——

    不過他身後之人卻是快了一步,出聲時已貼上了他的背脊附在了耳畔:「是我。別出聲,回帳中再說。」

    聽到熟悉的聲音,斂起了一瞬顯現的殺氣,這才發現喉中有些甜腥,不過卻不由自主地定下心神——他沒有獨自去做涉險之事。

    ※※※

    「段兄,你也在此?」

    「原本今日也是有要事想找個機會與展兄相商,不過有人天還沒亮就去叫門拉我,便提早來了。」坐在帳中的段司洛抬了頭,看向幾乎是被後面那面色惡霸冷厲之人逼進帳中的展昭答道。

    「展兄還是先坐下,讓我看看你的傷勢再說吧。昨日我實在無法脫身,只好將傷藥給了那沒毛鼠,也不知他有沒有好生使用。」

    「你這白面鬼幾日不見倒是越發囉嗦了,叫你來瞧是死貓當活貓醫,看他是否還有救,若是沒有還可省了個絆手絆腳的累贅,白爺爺今日去了也好放心!」白玉堂說著,手下一推,將展昭推至段司洛面前。

    方才凌晨時分覺得他的似乎有些發燒,怕他傷勢惡化便出去拉了段司洛來瞧,誰知回到帳中竟然空蕩蕩不見了他的人影;急急尋了出去,想不到最後竟發現他帶著傷到野利仁榮處偷聽刺探軍情,心下不禁立時大怒,若不是在敵軍營中,恐怕他早忍不住和他動起手來!

    「去?白兄你……」展昭聞言猛回過頭。

    如今的他並沒有把握白玉堂會如何行事,就如同他看不透他那雙黑不見底的眼一般。他對他的瞭解彷彿又回到了他們相識之初,他看似狂肆霸氣、不屑掩飾他對世俗凡人的睥睨,但真正能讀懂他的世上卻沒有一人。何況此時,一個見遍了人間與地獄的男人的心思,又豈是當年未滿二十的毛頭小子可比?

    白玉堂聽了他問,卻並不作答,只是逕自走到一旁坐了,道,「白爺爺自然不會像你一般癡呆跑去送死,不過你既然去了,且先說說,剛剛都探得了些什麼?」

    「適才我本是只想藉故前去探探那野利仁榮,誰知卻看到李元昊走入他帳中……」展昭說著,便一面讓段司洛為他查看傷勢,一面將李元昊與野利仁榮隱瞞眾人私下在三川口埋伏下了重兵,準備突襲宋軍援兵一事講了一遍;至於某些令他心中生疑之事卻沒有道出。

    此時,段司洛已檢視過展昭的傷口,重新包紮妥當才坐回凳上,「嗯,我今日也是想提醒展兄此事。我與野利仁榮接觸的機會較多,自然會多少聽到一些風聲。宋軍雖有狄青率領,但三年以前與遼國那一戰之後邊陲便再無大的戰事發生,邊關諸城儲備並不充足,此番宋主乃是匆忙由四方集結兵馬支援延州前線,至今似乎仍有部分援軍沒有趕到。我心不在此,能幫上的也只有這些。要如何應付二位慢慢商議,我就不便在旁打擾了。」

    說罷,他便起身告辭,掀幕而出。到了帳外,才忽然對送了出來的白玉堂低語道,「其實你根本未變,看來我此前的擔心卻是有些多餘了。」

    「什麼意思?」白玉堂皺了眉問。

    「易怒。從我結識了展昭開始便注意到,你只要看到他受傷便十分易怒,脾氣會比平日還要暴躁上幾分。何不自己琢磨一下,你忘的究竟是什麼?是情,亦或只是一些具體之事。若是有情,忘了某些事情也不會改變什麼;若是無情,往事歷歷在目又能如何?物是人非而已……」段司洛盯著白玉堂看了一會兒,淡淡一笑,轉身去了。

    「哼……物是人非……還是物非人也非?」撫上自己空虛作痛的胸口,白玉堂自嘲地冷哼了一聲,喃喃自語道。

    究竟他是白玉堂,還是他人心中那個影子才是?變的不過是人心,連自己都難完全掌握的那一顆肉長的血鑄的心。

    放了半掀著簾幕的手,在轉身的瞬間甩掉了腦中那些躑躅困惑的念想,回到榻邊坐了,面對的仍是那傷得唇色略略發白卻又異常倔強的人,「說吧,你想如何?」

    「白兄,此次事關重大,請恕展某直言。適才段兄在旁,有些話展某無法和盤托出,其實此番李元昊與野利仁榮設計不光想截斷延州城狄王爺的後路,還涉及到楚無咎。雖然他們並未直說,言談話語當中卻洩露了某些天機。」展昭抬頭看了白玉堂,將剛剛瞞下的部分一一道出。

    「原來如此,他們設下的這連環計的確歹毒,若再加上黑瘟神的險惡伎倆,雙方交縱糾纏在一起,眼下的情形是愈加複雜了,也難怪你的心機用得如此之深,連白面鬼也要防。」白玉堂道,面上神情也隨之凝重起來。

    「國家大事非比尋常江湖之事,展某是不得已而出此下策,必須如此,還望白兄理解展某的苦衷。」展昭斂了眉道。

    「你不必解釋,這個道理我還不至不明白。我白玉堂可沒你那般好心,什麼是必須做的我自有我的判斷,不論面前之敵是誰,若是他想犯我大宋國土,白爺爺都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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