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他疑惑不解之時,段司洛開口打破了凝滯的僵局,開口道:「此處不便說話,倒不如……」
「不如我們回營坐下細談。」楚無咎略略猶豫一下,還是接言道。
「也好。」野利仁榮點了點頭。
幾人旋即重新上馬,一路進入谷內楚無咎的大營之中。而這時正有一人得知了野利仁榮來此的消息,正在他的帳中等候。
野利仁榮見帳中有人,此前並未見過,目光一掃,心中暗道:此人氣宇軒昂,相貌冷俊不凡,神情倨傲,似是不把天地放在眼中。雖然早知修羅宮麾下網羅了不少中原武林高手,這人卻絕對不會是楚無咎的手下。
「玉堂,你前來找我,可是有事?」楚無咎面不改色道。白玉堂既然來了,見到野利仁榮便再所難免,他此前早有準備,只是想不到會是今日這般情形而已。
「我道客人是誰,原來卻是白面鬼。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在此打擾,各位請便。」白玉堂說罷,起身大步走出,經過展昭身邊之時,不著痕跡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之後逕自在帳外等他出來。
即便他此時易了容,是一副平凡無奇的粗糙面孔,但他仍是在他跟在段司洛邁入帳中的一瞬一眼認出了他。他那雙眸子騙不過他,因為其中的痛楚太濃太深,深到令他無法逃避;從在修羅宮見到他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神就已經烙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無雙,你們都出去吧。」段司洛乘機將展昭與慕容無雙一同譴出帳外。
「是。」
二人應了一句,轉身而出。
到了帳外,展昭尚來不及對慕容無雙說些什麼,已有人一把拉了他的手腕,低聲道:「跟我過來。」
※※※
「你不在包大人身邊,怎麼跟來此處?」將展昭一路拉到了自己帳中,白玉堂才放了手,一雙利目盯了他質問道。
其實他為何如此冒險,他不問也知;只是,他不喜歡看他如此。
「我……奉了密旨隨大人出京。」在帳中目光接觸的剎那,展昭便知白玉堂認出了他。見他平安無事,他便也放下了心,將這段時日發生之事一一道明。
「你回去吧,告訴狄王爺此處有我白玉堂便可,無須你這蠢貓在此添亂!」白玉堂聽後,立刻挑了眉道。
「白兄,我來此正是要勸你回去的。」展昭正色道,「我既有聖命在身,就不會畏懼危險;我打算請段兄相助,留在那野利仁榮身邊,伺機刺探敵情。」
「展昭,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今日黑瘟神忙於應付其他才沒有注意到你,你定要等到他發現你的身份,告訴那野利仁榮,砍了你這顆貓頭才肯善罷甘休麼?」白玉堂聞言,瞪了雙眼怒道。不知為何,一見展昭這般固執的樣子他便忍不住心頭火起,想要發作!
他這是在玩命!為了他玩命!他明知他想不起過往,給不了他任何回應,卻仍要愚蠢地做出這樣的傻事!他不想傷人,所以避而不見;現在看來,他做得仍不夠絕不夠狠!
「白兄,此乃朝廷大事,非同兒戲,更非尋常私人恩怨,請你不要繼續涉足其中。」
展昭故意提出朝廷相壓,欲逼白玉堂放手,誰知他根本不理,反而低笑了兩聲,抬眼盯了他道,「既是朝廷大事,白爺爺就更有資格涉足。我記得你適才並未曾說過皇帝老兒已撤了白爺爺的官兒,如今你我仍是平級,我更沒有必要聽你命令。我勸你還是早些回去,這邊若有了什麼消息,也好裡應外合。」
「白兄如此執拗,不通情理,不顧大局,展某就更不能走。展某的命是自己的,亦由不得白兄命令。」展昭轉過身去,堅決道。
「你以為用了激將法就可以將白爺爺逼走?也未免太小覷我白玉堂。既然如此,我今日也不怕與你實話實說:展昭,你我之間的事,在陷空島時大嫂已經全部告訴了我。不過,那都是前塵舊事;如今我忘了所有,也就不需要你再多事為我如此……」
白玉堂咬了牙,繞到展昭面前,殘忍的話語出了口,明明看到他眼中的驚愕與震痛,卻仍然扼住了他的肩,強迫他面對自己,「還是……你這表面一張死臉皮的貓苦苦相隨,做了這許多,就是捨不得這些……」
他用邪惡的語調輕聲說著,緩緩擁住了他的腰,低下頭去碰觸他冰涼的雙唇,狠狠碾壓,直到口中嘗到了血味,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在這個吻中放入了太多不該有的東西,連自己也摸不清楚的東西……
他抬起頭,看到的是展昭異常平靜的表情。
「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此戰結束之後,展昭絕對不會再出現在白玉堂面前。」
「展昭,你……你究竟是何苦?」
看著那瘦削卻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白玉堂一腳踢碎了地上的几案,心中如絞!以那笨貓拚命三郎一般的性子,執意要潛伏在野利仁榮身邊做什麼密探,這本來就是提頭行事。再加上李元昊、楚無咎及野利仁榮三人之間關係複雜,恩怨難分,如今糾纏在一起,根本難說是誰入了誰的迷局,誰踏了誰的連環陣,如此這般便又是險上加險!
白玉堂深吸了幾口氣,在帳中轉了數圈,好容易才恢復了冷靜。
他究竟是怎麼了?這分明不是他的本意!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若今日換做是他,他必定也會挺身如此;可是做密探這種活計,需的是心細如塵、心靜如水,腦中不念其他,唯有此一事而已。而展昭心中盛的太多太重,他只希望,至少他能專心一意,不要再分神顧及一個與他形同陌路之人,但很顯然,他是大大的失敗了!傷人傷己!想不到他白玉堂也會做出這等愚不可及的蠢事!
此時,楚無咎、段司洛與野利仁榮仍在議事,帳外靜謐得令人有些坐立難安。白玉堂知道,展昭就在外面,可是他不能出去向他解釋。
他就如同著了什麼魔障一般,見了那貓是無論如何也靜不下一顆心,總覺胸口了一陣陣的憋悶,有什麼要嘶喊出來似的。真開了口,卻又似伸手去撈那水中月,指間除了一片濕涼,唯有空空如也。手空,心亦空,彷彿整個人都懸浮在一處虛幻之境,一切都是假的;他拚命想要落地,卻又不得其法,所以才需時時小心抑制血液中暗潮洶湧的狂燥——他有一種預感,自己總有一天會出手傷人——正因如此,就更不能再讓展昭靠他太近。白玉堂從不欠人,但對於展昭,給了他如此多的煎熬,已經難以補償;他不願,自己如果真的成癲成狂,傷的那人是他。
不知過了多久,帳外亮了起來,侍衛們點起了火把,野利仁榮率先走出了楚無咎的大帳,段司洛跟在他的身後,肩上披的是他來時穿的那件貂裘氅;最後走出的,才是楚無咎。
「司洛。」他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保重,無咎。」段司洛淡淡一笑,隨即轉了身,對慕容無雙及展昭喊道:「上馬吧。」
「是。」
二人應了一聲,跟在他身後上了馬,卻是誰也沒有想到他並不打算留下來。
「他們是我的近侍。」段司洛上馬之後,向一旁的野利仁榮解釋道。
「無妨,既是如此,就讓他們一起前來吧。」野利仁榮微微頷首,應了一聲,又衝楚無咎抱了抱拳道:「昶愷殿下,告辭。」
說完,馬鞭之聲「啪」地響起,四人先後奔出大營,逐漸融進了遠方的一片暗夜之中,只剩下「噠噠」的馬蹄聲迴盪在天寒地凍的山谷之中。
「司洛……」
楚無咎心中正在猶疑,猛聞身後馬聲嘶嘶,轉頭看時,白玉堂已如流星一般跨馬奔了出去。
「玉堂,你去哪裡?」楚無咎急急喊了一聲,飛身而起,在大營門口隨便拉了一匹馬追了出去。
離營之後,白玉堂並沒有去追先行離去那四人,而是徑直飛奔上了山。縱馬狂奔到頂峰崖邊,才猛一帶韁繩停了下來。楚無咎選擇的這處山谷前後共有三個出口,易守難攻,沿著山道上到最頂端,便可居高臨下,遠遠看到夏軍大營內的燈火。放眼望去,只見那凝固的好似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點點光斑如同鬼火,熒熒閃爍——那就是展昭要去的地方。
「玉堂!」
楚無咎趕上崖頂的時候,正見白玉堂騎在馬上,手中擎了一把硬弩,箭已搭在了弦上……
五指一鬆,箭矢發出尖銳之聲,呼嘯而出,深深刺入黑暗的核心!
「玉堂,你這是?」
「沒什麼,只是在想,你和李元昊,我究竟該先殺哪個。」
白玉堂收了弩,掉轉馬頭回過身來,面上的狠厲之色尚未褪去,看得楚無咎下意識地一驚,「玉堂,你在開什麼玩笑?我與你相識十幾年,怎能和李元昊相提並論?」
「哈哈哈哈!你既當這話是玩笑,也好,我再問你另一個問題,你想當皇帝還是想死?」白玉堂仰頭一陣大笑,半瞇了狹長的鳳眼,又問。
「這……我就更加不明白了。」楚無咎此時已定下神來,且看白玉堂究竟想要如何。在營中這幾日,到了如今他也該忍到了極限。
「如果你想死,現在就拔劍,在此與我決鬥;如果想做皇帝,我可以幫你,只要一件東西來換。」白玉堂盯了楚無咎:「『醉臥紅塵』的解藥。」
「玉堂,你不幫我我也可以給你任何你想要的東西,但是『醉臥紅塵』根本沒有解藥,我也不願你再想起那些只會傷你之事。」楚無咎沉下臉,咬了牙道。
「我不管你想怎樣你願如何,只是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死,還是做皇帝。沒有解藥也好,既然毒是你制的,也該可以想得出辦法去解。別以為白爺爺不懂得藥理就能瞞過我,白面鬼保我少吃的那些藥量只能讓我一時不把自己是誰都忘光,體內的毒卻未根除;如果我執意去回想過去,早晚有一天會走火入魔,變成一個空心白癡!你不必解釋,我知道那是你最壞的打算;不過在那之前,我會先剁了你報仇,就算餘生做個瘋子也無憾!我再說一遍,世上無人可以妄想控制我白玉堂!你也別想借我的手殺展昭!」
白玉堂說完,揚手在馬後狠狠一擊,下山而去,只留楚無咎一人獨立崖頂。
展昭……展昭……
世上當真沒有任何人可以控制你嗎?你現在分明仍在被這個人所牽動、控制!
※※※
弱水源於祁連山雪水,三千弱水匯聚於此,夏名即為「額濟納」。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野利仁榮從段司洛帳中走出,暗自沉吟。剛剛,他已將那一對分開了二十年的血玉連同自己心口的溫度一起交還給了他。說來,在此之前,他一共只見過他三次。
第一次他還在段氏拓拔涵紼夫人的腹中。第二次是涵紼夫人去世之前,最後一次過府小住與母親敘舊,那年他只有五歲,已經十五的他便把這乳名喚做額濟納的小娃娃當成了寶一般,整天帶在身邊不准別人亂碰。第三次便是在修羅宮中,他無意中看到了他腰間懸掛的血玉,那枚從定親信物變成了兄弟情誼代表的血玉,才知道原來他一直與李昶愷在一起,記憶深處他摟著他的頸子不願隨母親離開的情形重新在眼前清晰起來,恍如昨日。
彷彿是上天弄人一般,他明明已經知道他和李昶愷的關係,還是無法克制他的容顏烙進了自己心底,將他當成了唯一的額濟納。
想不到,真的有這一日,本該屬於他的額濟納又回到了他的身邊。他與李昶愷的過往他不想干涉,現在他既然願隨他走,他便不會再讓他離開。
※※※
天上白玉京,五樓十二城,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段兄。」
聽到身後之人的低喃,展昭轉了頭,只見段司洛立在雪中,身上已換了夏人的服飾。
「展兄,我知道你大概不會聽我的勸,不過話卻還是要說。回延州去吧,此處太危險了。野利仁榮連我都不完全信任,所以才把我們安頓在遠離主營的偏僻之處。宋夏兩國如今已經開戰,你在此並不能改變什麼。你奉旨前來不過是為監視楚無咎,但如今據我看來他已是自身難保,不會對大宋造成任何威脅。你先行一步回去,我會設法將白玉堂也送回去的。」
「多謝段兄好意,展某心領。但無論如何,展某不能就此離開。」展昭搖了搖頭,「楚無咎手中兵馬雖不算多,戰鬥能力卻不可小覷;段兄剛剛說他恐怕自身難保,展某也能猜出幾分其中的涵義,亦有同感。因此,狄王爺交與的任務,展某也並未把所有希望都放在這一處。在達成目的、將玉堂帶回大宋之前,展某定會萬事小心,決不會輕易丟掉這條性命。」
「天上白玉京……遙不可及……展兄,人活在世,要的究竟是什麼?」段司洛望著展昭,看著夜風吹散眼前的迷霧,顯出那真真切切的傷痛與不悔,突然間開始有些困惑了……他在做什麼,自己又在做什麼?
「於公,無愧於心;於私,只要那一人——他好,便足矣。」
展昭展開掌心,這裡清清楚楚地記下了白玉堂的心跳——
他好,便足矣。
※※※
晌午時分,雖是日正當空,雪掩冰封的群山仍泛著冷厲的白芒,大夏軍營之內旌旗飄揚招展,鼓聲雷動,千百名兵士盔明甲亮,分列道路兩側,從營外一直延伸到中軍帳前,眾人齊聲高喊,「天大王得勝回營了!天大王得勝回營了!」
這聲聲吶喊可謂氣勢震天,愈發彰顯出率領著大隊人馬由營外馳騁而歸的戰將那凜然不可侵犯的霸道之氣!
「這是怎麼回事?是誰佈置準備的這些?打了個小小勝仗就如此耀武揚威,若是給皇上見了——」
野利仁榮看著眼前的一切,皺起眉來,心中覺得不對,立刻翻身下馬,一陣大笑卻已經從中軍帳中傳了出來。大笑之後,一名高大雄偉的男子自帳中龍行虎步而出,口中道:「朕的天大王得勝回營了麼?朕早備下了慶功酒,已等候多時了!」
「臣野利仁榮叩見皇上!皇上親自出帳,臣不勝惶恐!」野利仁榮一見那人,連忙撩了染血的戰袍跪倒在地,抱拳俯首道。
「仁榮,你我兄弟相稱自小一同長大,怎麼如今連你也對朕這般疏遠起來了?」大夏皇帝李元昊面帶微笑,邊說邊親自伸手把了野利仁榮的雙臂將他扶了起來。
「臣不敢。」野利仁榮起身後,卻仍然雄軀半躬,未完全在李元昊面前抬起頭來。本來這些年來他隨皇上南征北戰,已有「功高蓋主」之嫌;如今這大營之中,他野利仁榮的一舉一動皆有幾萬雙眼睛盯著、看著,稍有差池,恐怕就會落人口實。
「罷了罷了,朕就與你實話實說了。今日之事是朕授意他們為你安排的,你總可放心了吧?」似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慮,李元昊靠近野利仁榮耳邊低聲道。
「哪裡,皇上言重了。臣是在想,皇上如此看重我野利仁榮,我便是上刀山、下油鍋也要回報皇上這份知遇之恩!」野利仁榮聽了,不動聲色微笑答道。皇上的心思是從沒有人猜得透的,作為臣子唯有隨時讓他看清自己的一顆忠心。
眼見這一君一臣,一來一往,真正能看出他們之間特殊交流方式的,在這幾萬人之中也只有幾個。待他們二人先後進了中軍帳,便不是普通人等可以跟隨入席了,那零星三三兩兩的「有心人」也只好暫且掩了身形,不著痕跡地退去。
※※※
夜晚,掌了燈,野利仁榮回到後方自己的營區,卻沒有想到帳中有人正在等他。
「額濟納,你怎麼在這裡?」
「聽說你受傷了,我來此看看是否能幫得上忙。」
段司洛抬起眼,淡淡地說著,未表現出任何熱絡,野利仁榮心中卻已為之動容。
今日一戰,他得勝歸來,那歡呼喝彩之聲中真真假假摻雜在一起,欲迷人眼,關心他而非戰事的卻只有這一人。「你怎麼知道的?我以為我掩飾得很好,連皇上都沒有發覺。」他一邊褪下戰甲一邊問。
「聽訖鉉說的。」段司洛答道。訖鉉是野利仁榮身邊的近侍親信之一,連日來一直是他在照料他的起居之事。
「原來是他多嘴。」
野利仁榮笑了笑,正想多說些什麼,卻聽帳外有人道:「主上,熱水燒好了。」
「進來吧。」段司洛應了一聲,知道帳外之人是展昭。
「見過天大王。」展昭手中端著一隻盛滿了熱水的銅盆進得帳中,略略頷首道了一句,便逕自走向段司洛身邊,屈膝半跪下來,「主上。」
「嗯。」
段司洛應了一聲,從腰間拔出一把短刀割開野利仁榮身上已被血浸透了的裡衫,又從水中撈起乾淨的白巾子擰了半干,開始幫他療傷。手下熟練動作著,他腦中想的卻是展昭。原本他與無雙隨他前來,二人皆該在外守侯,他卻抓到了療傷需用熱水的機會,不等他開口吩咐,便自己準備好進帳,大概是想看清野利仁榮究竟傷勢如何。
經過連日來的朝夕相處他始發覺,眾人之中心機最深沉的恐怕就是展昭。武者所具有的銳利與殺氣在大多數時候都隱藏在他清俊溫潤的氣質之下,就像深潭中的水,清澈卻難知深淺。他行事總有自己的一番準則,絕不以他人的意志為轉移;說來這一點和白玉堂沒有什麼不同,只是他不會那般霸道地直接說出口。
他們雖身處同一陣線,根本目的卻終是不同;所以他會在有重要舉動之時與他商量,卻從不問他的心思,也不說自己的想法。他早已經被迫習慣了立於懸崖絕壁,比尋常之人更擅於當機立斷;哪些事是必須做的,要達到什麼目的,恐怕他倒比他更加清楚。就如同他進營之後有意在野利仁榮面前表現出的倨傲與些許不敬。黨項人尊崇的是英雄的氣概與力量,比起奴顏卑膝,如此這般反到更容易引起他的注意——
「你跟隨額濟納多久了?」
果然,野利仁榮還是在他替他排出污血敷上藥膏之時開了口。
「兩年。」
展昭簡短有力地回答。之後野利仁榮再問什麼也都是如此。
「時間並不算長,為什麼不留在昶……楚無咎身邊,是什麼讓你如此忠心?總不會連你也同外面那小丫頭一般是額濟納撿回來的。」
「不是撿回來,是救回來。我被朝廷通緝追殺,主上救我一命,還收留我在身邊。」
「你因何被追殺?」
「我是大宋襄陽王座下殺手。王爺計劃暴露之後,我本想投奔昶愷皇子。不過最後說服他收留我逃過一劫的卻是主上。」
「你擅長的兵器是什麼?」
「箭。」
「劍?」
「雕翎。」
「哦?雕翎……有些意思。明日你可願隨我上陣一顯身手?」
「我只聽主上之命。」
「額濟納,你意下如何,明日可否將此人借我一用?今日陣前宋將使用暗器射我一鏢我才會負傷,再戰之時,必要報得此仇方才甘心!」野利仁榮側了頭,對正在用繃帶將他肩窩處傷口包紮妥當的段司洛開口道。
「澤琰,你明日就隨天大王去吧。」段司洛點頭允道。
「是。」
段司洛這聲「澤琰」適時地讓展昭沉冷的心幽幽顫了一顫——
澤琰——玉堂。
「展兄,你可知我剛剛為何要呼你『澤琰』?」在告辭離了野利仁榮大帳的路途之中,段司洛忽然開口道。
「段兄是在提醒我,還不到搏命的時候。」展昭低低答道。剛剛他與野利仁榮「短兵相交」的目的,想必段司洛已經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才會在助了他一臂之力的同時提醒他要小心行事。
「不錯,我的確是此意。展兄心思縝密段某佩服。此次你想藉機取得野利仁榮的信任,他卻一樣有意試探於你。天大王並非浪得虛名,更不會將私情與國事混為一談,我最終的目的不過是希望保住一個人的性命而已,他心中清楚也預料得到,所以願信我八分;於你,充其量不過三四分。」說到此,段司洛頓了頓,才又道:「段某只希望展兄記住此時心中疼痛的感覺,你仍覺得痛,就還不到放棄的時候;你與他,仍是一體。我相信他留在那邊營中,也必是沒有放棄尋回失落的一切的希望。」
「段兄苦心,展某感激不盡!」展昭聞言,向段司洛抱了抱拳,面上依舊平靜,心中卻是五味陳雜。
以往他一向自認光明磊落,如今連自己都不知自己是否仍承得起這四個字。此番他所用心機之深,即使聰明如段司洛也未能全然看透。他方纔所說,野利仁榮對他的信任只有三、四分。這是必然,也正是他想得到的結果。他就是要這位天大王半信半疑,借由他撥開一直籠罩在四周的那層迷霧,從他身上看清這連環計的脈絡。
這場戰爭牽扯的人與事太多,一切縱橫交錯、糾纏不清,猶如一張鋪天蓋地、巨大無比的網,每個人都被網在其中,就像當初他與玉堂在修羅宮中所闖的那毒陣,逃出生天的機會只有一瞬。他仍會如那時一樣,拚死將玉堂送出陣外,卻沒有把握這麼做除了困死自己,會否牽連他人。可是他沒得選擇。
他是一個人,不敢說自己對他人從未有過怨恨,甚至不知自己是否也在用國家大義作為安慰進行著報復。不知……不知……他只是無法忍受心中最珍貴的東西受到半分損害!一切……此時……真的已是他的極限。不管是有意還是情非得以,他都必須沿著眼前這條路走下去。
是夜,一封野利仁榮的親筆書信被投入了楚無咎的大帳之中。他看後,遲遲決定不了到底要如何應對。白玉堂聽了,只建議他分兵兩路,分頭行事。